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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寿宴(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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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筝听他们说的有趣,也偷偷笑着瞄向棋盘那边,却见凌朔风也不推让,直接执黑先落了两个子,如筝不由得心里大惊,她知道凌家世代簪缨,对子女武功谋略上的教育十分上心,俗话说棋盘如战场,凌家的人诗书画可能欠奉,于棋艺上却一向不弱,如今凌朔风这么傲气的人,却主动在棋盘上摆了两子自认棋艺不如苏有容,到真真让她吃惊了,她记得前世苏百川擅长文赋棋艺,苏有容则工于诗词音律,不记得他棋下得好……想到这里,她又多瞄了几眼,双陆分便记错了,还是如书小声提醒了她,她才拉回思绪。

    崔琳琅小声笑到:“你们看看,我说筝儿是长大了,眼见也懂得偷看了,从实招来,是不是偷看苏子澈了?”

    如筝怕她误会,赶紧摇头:“没有,我刚看凌三哥……”她话还没说完,琳琅便“扑哧”一声笑了,捅了捅霜璟:“你看,我说筝儿看上你家三哥了吧。”

    如筝憋了个大红脸:“不是,我是看三哥和苏世兄下棋好玩儿……”

    琳琅和霜璟看她尴尬的样子,得意地一阵窃笑:“好了,别恼,逗你的。”霜璟放下手里的棋子,品了口茶笑到:“说到我三哥,还真是奇怪,这次自淦城回来,突然和苏子渊走的很近,两人常常下棋聊天,也不知苏老三是哪里入了他的青眼了。”

    如筝看她提到苏有容,赶紧接了话题问到:“霜璟表姐,刚刚你说苏世兄三年前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啊。”

    凌霜璟笑到:“那个啊……”她神色突然正了正:“说起来,倒也不是什么好事呢。”她压低了声音:“三年前,也是这样临近冬天的时候,苏子渊不知道冲撞了什么,突然发狂跳进了他家后花园的池子里,池水冰冷,他又不会凫水,捞上来就没气了,苏家便操持为他发丧……”如筝听了大惊:“啊?!”

    霜璟神秘兮兮的接着说:“谁知道就在停灵的第一天晚上,因为他是庶子,又一向不得宠,亲眷们意思意思就散了,只剩下下人们守着,谁知到了三更天,他突然坐起来喊渴,下人们吓得四散奔逃,他却没事一样自己下了灵床,倒了茶吃起来,待廖夫人带了道士和尚到时,他没事人一样和嫡母说说笑笑,护国寺的法师也说并不是诈尸什么的,让请了大夫来,最后大夫来看了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受寒发烧,养了几个月就好了……”

    如筝惊得微微张着嘴,眼睛也不敢瞟向那边了:“怎,怎么?”

    霜璟故意更加神秘兮兮地说:“这还不算,他自活过来以后,书也不愿意读了,自请随了他家庶出的三老爷为家族打理庶务,这三年东奔西跑的,倒也逍遥,前些年积下的一点才名也散尽了……”

    如筝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这与前世完全不同,究竟是哪里不对?想着想着便脱口而出:“怎么这样,好奇怪……”

    旁边崔琳琅冷笑一声:“有什么可奇怪的,我看他倒是识时务想的明白了。”她玩儿着手里的棋子:“大冬天的,能冲撞了什么冲到荷花池子里去?我看他八成是冲撞了嫡兄的才名,冲撞了嫡母的眼了……”

    霜璟看她说的直白,赶紧拽拽她衣袖,瞟了一眼苏百川的方向:“得了,净瞎猜。”

    崔琳琅笑笑,重又捡起棋子:“不说了,总之他也算是因祸得福,咱们接着下棋吧。”

    如筝点点头,重新拿起计分的笔,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看来他也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正思忖间,却听那边一阵清脆的落子声音:

    “承让了,叔罡兄。”

    凌朔风据案沉思了一会儿,笑到:“又被你算计了苏狐狸,算了,这里气闷,出去走走吧。”说着便起身,带头向外走去,苏有容也浅笑着跟上:“你要是不那么着急,就轮到我满盘皆输了……凌炮仗。”

    如筝实在按捺不下好奇,把笔交给如书,起身踱到棋盘边看着,她虽不太懂棋,却也慢慢看出了点门道,盘上白子从一个诡异的地方钻出来,把黑子团团围住,还真是无解了……

    过了一会儿,琳琅和霜璟也玩儿腻了,如筝便带她们出暖阁赏菊,没成想如婳也带了如棋薛瑜跟了上来,如筝先是疑惑了一下,待看到刚才苏百川坐的位子空空如也,便也明白了。

    园子里各色菊花开得正好,姚黄魏紫便不用说了,就连稀有的白菊霜色和黑菊墨香也开得精神,琳琅叹道:“怪不得外面人们都说,论园子是国公府的最大,若论花卉,还是定远侯府的最好,刚刚暖阁里的茶花就开得很好了,出来看看这满园子的菊花,才明白什么叫花团锦簇。”

    如筝笑到:“你若是喜欢这花儿,改天我叫人给你送几盆去,摆在你闺房里让你日日看可好?”

    凌霜璟也来打趣:“好啊,你果然是偏着亲表姐,我这个一表三千里的就没份儿了。”

    如筝又赶紧讨饶,几人说说笑笑的绕着花丛赏玩。

    转了几圈,迎面遇上了先出来的如柏等四人,如筝虽然无奈,却也带头走过去,几人见了礼,便一起赏花。

    没多久,如婳提议大家以菊为题作诗,如筝心里不由得冷笑:前世她就知道薛氏请了琴棋书画的女师父专门教如婳,自己也曾经羡慕过,但薛氏却语重心长地对她讲,她如婳贪玩,自己无奈却只能随她,又说大家闺秀无才便是德,好好学刺绣女红才是正途,如筝便乖巧的压下心思,一头扑在刺绣上,到出嫁时倒绣的比刺绣师父还好了,到了苏府才知道,其实世家大族里都有专门的绣房,主母很少自己作女红,偶尔为之也不过是怡情而已,反而庶务经济是最重要的,琴棋书画也要略懂一点,才能不失面子,那时候自己除了刺绣什么都不会,只得请了师父从头学,书画棋艺眼见没什么希望了,便专攻琴艺,但庶务经济却没人教,现在想来,当初如婳猛练四艺,眼睛早就盯上苏百川了。

    思忖间,如婳已经着人摆好了桌案笔墨,问到:“谁来作书记呢?”

    如筝知道她字写得好,却偏偏不想再抬举她,又不欲出风头,便笑到:“园子里天寒,咱们这些女孩子可出不得手,柏儿,你来写吧。”

    如柏笑着应了,如筝懒得参合,便拢了袖套站在一边。

    如筝冷眼看着如婳,不知自己坏了她的好事,是不是会遭她报复,果然如婳笑着转向如筝:“大姐姐先来作一首如何?”

    如筝有了前世恶补诗词的底子,自付多少也能诌上一两首,此刻却不想和如婳作对,更不想入了苏百川的眼,便摆手笑到:“不行不行,我连《闺门诗选》都还没读完呢,真是不会作。”这《闺门诗选》是大盛朝世家女子读诗的入门书籍,如筝这样说,虽然有点谦虚的成分在里面,但也明白告诉大家,自己不擅此道。

    如筝说完,装作羞涩地躲到琳琅身后,却偷眼打量如婳,果然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得意之色。

    如婳也不想做这抛砖引玉之人,便笑到:“姐姐谦虚了,那二哥哥你然执笔,便由你先来如何?”

    如柏不与她计较,笑着应了,思忖片刻,先提笔在纸上写了一首绝句:

    零落黄金蕊,

    虽枯不改香。

    深丛隐孤芳,

    犹得车轻觞。

    写完落笔,众人传看,都说好,连苏百川也点头笑到:“‘深丛隐孤芳’一句颇有意味。”

    如筝陪着高兴了一阵,便对如婳道:“婳儿你这东道也该作一首。”

    如婳假意推让到:“两位表姐还没做呢,婳儿不敢抢先。”

    琳琅冷冷一笑:“呵呵,我俩是出了名的俗人,不比妹妹高雅,还是算了。”

    如婳被她噎了一下,看着苏百川在场,也不敢发作,只得笑到:“那妹妹便献丑了。”

    思索了一会儿,吟到:

    枫叶梧青落,

    霜花菊白堆。

    秋风秋雨过,

    青丝遍地灰。

    念完,便冲着苏百川一笑:“苏世兄以为如何?”

    苏百川沉吟了一会儿,笑到:“很好。”

    如筝心里好笑:她不过才学了几年诗,就想在京师第一才子前卖乖,谁知不是出丑呢?却不愿去看苏百川,鬼使神差的瞟了一眼苏有容,只见他唇角微扬,眼里却带了一丝戏谑。

    果然是不怎么样啊……如筝这样想着,笑到:“妹妹果然是才思敏捷,不愧为咱们侯府第一才女。”

    如婳笑着推辞了几句,又让薛璟如棋如书等人,薛璟如棋怎敢抢了她的风头,如书又小,不会作诗,最后便让到世家公子那一边。

    凌朔风先摆手推了:“我不擅此道。”

    如婳便转向苏百川:“久闻苏世兄才名,请世兄一定赐诗一首。”

    如筝暗道:这么久终于进入正题了,不由得看向苏百川,只见他微微一笑,即使是如筝这个对他心有怨恨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笑,当真是勾人魂魄。

    苏百川没有说话,而是走到桌案旁,接过如柏手中的笔,一挥而就,众人忙围上去看,纸上飞扬遒劲的行楷便令人眼前一亮:

    暗暗淡淡紫,

    融融冶冶黄。

    陶令篱边色,

    罗含宅里香。

    几时禁重露,

    实是怯残阳。

    愿泛金鹦鹉,

    升君白玉堂。

    如筝虽然对他有怨憎之情,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字和诗,都是第一流的。

    众人也是赞不绝口,如婳笑着走上前,拿起他的诗作:“不知小妹能否有幸收藏苏世兄这张墨宝呢?”说着,一双盈盈大眼看着苏百川,其中的情意一望便知。

    如筝回忆前世如婳并没有这般露骨地向苏百川示好,不知是不是今生自己的退让,才令她更进一步,不过今生无论他俩最终如何,如筝都不会去干涉,她只要明哲保身即可。

    苏百川看着如婳手中自己的诗作,笑到:“游戏之作,世妹既喜欢,便拿去吧。”如婳喜滋滋地将诗作卷起交给一旁侍立的丫鬟收好,便要让人撤了书案。

    如筝心头冷笑:这做的也太明显了,浑然忘了还有个苏有容,她虽齿冷如婳的行为,却也不愿意揭穿,却不想一直冷眼旁观的凌朔风却开了金口:

    “苏子渊,你不也曾经号称京城才子么?怎不来一首?”如筝见他语气戏谑,弄不懂他究竟是为苏有容鸣不平,还是输了棋刻意报复,便静观其变。

    苏有容听了他的话,略微愣了一下,又笑到:“三年不摸书卷了,早忘光了……”他语气轻松,如筝却觉得有些微的凄凉,她记得他前世最擅诗词,有些佳句便是苏百川也比不上的,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才让他前世今生都受人算计。

    忘了也好……如筝这样想着。

    见他这么说,凌朔风也无奈笑笑:“算了,还是回去下棋吧。”事情眼见便要揭过,如婳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福□:“是婳儿疏忽了,三世兄当年号称诗曲双绝,婳儿也正想请教呢,再说……”如婳转向如筝:“今日我和姐姐算东道,我得了苏世兄的诗作,姐姐还没有呢。”

    看着她羞涩的笑意,如筝心头却腾起怒火:且不说她强人所难,刻意揭人家旧伤疤,还连带捎上了自己!

    她往苏百川身边凑合,如筝可以不管,可她居然还要自己收藏一幅外男的诗作,实在是其心可诛。

    如筝正待插话,却见苏有容眯着眼睛笑了笑:“好,既然世妹不怕看,那愚兄也不怕献丑了。”说着便走到桌案旁,拿起狼毫,思忖片刻,便奋笔疾书。

    如筝看着他脸上笑意,不知怎么就联想到了刚刚在暖阁凌朔风哪一句“苏狐狸”,只可惜她说晚了一步,来不及拦他,想想虽然自己对他并无偏见,却要中如婳之计收藏一个外男的墨宝,如筝心里暗自恨得咬牙,脸上却不愿显现出来。

    此时凌霜璟装作看花,伏在她耳边道:“一会儿苏子渊的诗作,若有半分旖旎意思,你便给我,我自撕了它,他也不敢和我理论。”

    如筝心头一暖,却对她的主意不敢苟同,只盼今生的苏有容不要像前世,辞藻工丽,意境暧昧。

    这样忐忑着,苏有容已经笑着放下了狼毫,大家围上,如筝也揪着心探头看着,刚看到字,便愣了:拜他前世绝笔信所赐,她对他那一手端丽的近乎妩媚的楷书过目难忘,可这篇字,虽然还带着前世的端丽,却像是被什么插入了三分傲骨,前世媚如芙蓉,今生却冷艳如梅,如筝心里一震,不禁细细默读:

    飒飒西风满院栽,

    蕊寒香冷蝶难来。

    姚黄魏紫庭中立,

    留得霜色沙场开。

    如筝细读三遍,只觉得一阵浩然之气铺面而来,之前却之唯恐不及的事,现在竟有些期待,这样的字,这样的诗,即使是自己收下了,也不会有什么不庄重的吧……她这样想着。

    苏百川看了案头的诗稿,心里也是一顿,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庶弟沉寂了四年,笔力非但没有退步,反而更好了,心里虽然别扭,却也不得不叹了一句:“好诗,子渊你刚刚过谦了。”

    苏百川的话让如筝心里一凛:如此……会不会给他惹了麻烦?她偷眼看看苏有容,只见他淡淡一笑:“兄长谬赞。”

    苏有容拿起诗稿,转向如筝笑到:“这张本该赠与世妹的,可惜愚兄手欠,此诗杀伐之气太重,实在不适合收在世妹闺房里,不如就算愚兄和世妹一起赠与叔罡兄,如何?”

    如筝心里一喜:他居然看出了如婳的诡计,刻意……她来不及多想,赶紧顺着苏有容的意思说道:“世兄所言极是,如此浩气长存的诗作,还是赠与凌表兄更好。”

    苏有容看她同意了,便卷起诗作往凌朔风手里一塞:“还望凌兄好好保管。”

    凌朔风看着手里的字纸,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糊窗正好。”

    大家一阵哄笑,如筝瞟了一眼如婳,只见她咬着唇似是在思索什么,如筝也不多想,又招呼大家继续赏花。

    不一会儿丫鬟们来报:前面戏散了,众家小姐公子赶忙回到中厅,随自家母亲拜别了老太君,各自回府去了。

    夜,忙碌了一天的如筝梳洗完毕,坐在床上出了一会儿神,本以为今天会很难熬,却不想因为琳琅和霜璟这两位表姐的缘故让她充实快意,想到霜璟,她又笑了,前世的最后,她可是成了自己的大表嫂了呢,想到这些让她温暖的人,如筝因前世经历而冷凝的心,终于融开了一角。

    重生以来,她第一次噙着一个甜笑,进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注:本章中出现的四首诗分别为:宋梅尧臣所作:《残菊》、乾隆皇帝菊花诗句加原创、唐李商隐《菊花》及黄巢咏菊诗前两句加原创后两句,作者水平有限无法像前辈先生们那样为人物设计诗作,只得偷用前人诗句,谨于此向前辈文豪们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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