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妖小说网 > 雪中悍刀行 > 第四五百一十五章 波澜壮阔

第四五百一十五章 波澜壮阔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万古第一神

妖妖小说网 www.yaotxt.com,最快更新雪中悍刀行最新章节!

    日出东海,霞光万丈。

    天地之间,西北塞外,阳光恰似一线潮水,由东向西缓缓推进,带来无限光明。

    拒北城城头之上的一杆徐字王旗,城外北莽大营中央地带的一杆大旆,几乎同时被阳光映照。

    北莽大旆之下,北莽太子殿下骑乘一匹汗血宝马,身披绚烂金甲,正在向南方城头眺望,志得意满,满脸笑容。

    而城头那杆王旗之下,筑有一座高出城头走马道丈余的擂鼓台,一名身穿缟素的年轻女子拾阶而上,站在一架牛皮大鼓之前,只见她摘下背后剑匣,重重砸在地面上,然后上前一步,似乎犹豫了一下,终于深呼吸一口气,拿起那根鼓槌,紧紧握住。那些经历过春秋战事的拒北城老将老卒,看到这一幕后,都不可抑制地激动起来。

    也许如今的北凉边军,雄甲天下的北凉铁骑,真正的中坚力量,已经属于李陌藩、刘彦、宁峨眉这些正值壮年的赫赫武将,甚至不需要多久,兵权还会转交到郁鸾刀、曹嵬、寇江淮谢西陲这些更年轻的武将手里,

    这就像一个人的生老病死,不容抗拒,可在那些北凉老人心中,尤其是亲身经历过春秋定鼎之战西垒壁战役的老卒,对于那架大鼓,那袭白衣缟素,最是记忆犹新。对于这座雄踞西北边关国门的崭新城池而言,仅次于挂匾的重要事情,并非大将军藩邸正式建成,而是在外人看来相当匪夷所思的筑台架鼓!

    这架大鼓来自清凉山库藏,徐家已经珍藏多年,就连鼓槌也一并历史悠久,大鼓制成于西垒壁战事之中,在人屠徐骁封王就藩西北之后,便跟随徐家军一同进入北凉。自古兵家便有闻鼓声而进鸣金声则退一说,也是击鼓鸣金的来由,按照大秦时代的阴阳家阐述,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是天理循环,鼓以木制,寓意气机生,故而擂鼓上阵,而秋属金,当收敛,在兵事上便用来象征收兵撤退。中原听说西北徐家在退出中原去往边陲后,北凉蛮子便有了个“西垒壁后,徐家不闻金声只擂鼓”的传统,离阳朝野那边大多将信将疑,天底下的军伍,不管何等雄壮精锐,哪能真正做到只战不退,想来肯定是夸大其词的说法。

    鼓还是那架牛皮大鼓,女子却并非当年的女子了,可剑匣依旧,白衣缟素依旧,倾城倾国更是依旧。

    女子转头望向走马道,那个修长背影正缓缓走向城头中段位置,走向悬挂匾额的那处城门上方,他身穿来自陵州金缕织造局的藩王蟒袍,在阳光照耀下,那件黑金蟒袍熠熠生辉。

    似乎是感应到女子的目光,年轻人转头回望,对她笑了笑。

    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的绝色女子顿时心境安宁,心安处即吾乡,她从不曾对他说过,只要视线所及能够望见他的身影,她便心安。

    她低头瞥了眼脚边的那只紫檀剑匣,然后缓缓抬头,眼神坚毅起来,她双手持鼓槌,准备擂鼓,她如今要像当年那名姓吴的女子剑仙一样,一鼓作气,为北凉为西北,为他壮声势。

    城头之下,那名北莽万夫长在叫嚣着北凉无人胆敢一战后,笑声更重,身体微微后倾,抬头望向拒北城的城头,这名草原魁梧男子意态骄横,顾盼自雄,当真是视城头铮铮铁甲如无物。

    只不过当他看到那一袭离阳藩王蟒袍,出现在城门正上方的位置后,情不自禁地勒紧了马缰,坐直身躯,一只手下意识按住莽刀刀柄。

    他没有见好就收立即拨马离去,而是就这么正大光明地抬头望向那位传说中的离阳异姓王,这位背后有四十万草原骑军作为靠山的龙腰州万夫长,虽然心中隐约有些惊慌,可天生对权势的炙热追求压下了那股恐惧,他无比清楚,今日两军对垒自己这番言辞,注定已经传遍拒北城内外,很快还会传遍草原两京和北凉关内,甚至传入皇帝陛下的耳朵,以及传入太安城那位离阳年轻君王的耳中。哪怕尚未上阵杀敌,这已是滔天军功,必然直达天听,谁都无法遮掩,若是能够再与那位年纪轻轻的新凉王说上几句话,更能帮助自己扬名两朝,所以他平缓了一下思绪,故意拨马一圈,用马鞭指向城头,明知故问地竭力喊道:“你就是徐凤年?!”

    只可惜那个年轻人的视线投在了北莽大营,好像在寻找什么,根本就没有搭理这位三言两语便将功收入囊中的万夫长。

    自讨没趣的北莽万夫长正要继续挑衅一番,没料到随着那杆大旆之下金甲骑士的大手一挥,北莽大军响起一声声号角声,攻城战事就这么拉开序幕。

    黑压压的北莽步卒率先开始缓缓向前推移,如蝗虫过境,由北向南。

    从拒北城的城头北望,密密麻麻的蝗群之中,两千三百架大小不一的投石车,在南朝军器监官员的忙碌督促下,最终在各处落地生根,列阵成弧,以拒北城作为弧心。北莽投石车分为六种,既有需要拽手多达两百余人的巨型投石车,也有二三十名膂力出众的拽手便能成功驱使的小型抛石车,相较北莽投石车第一次大规模现世的虎头城之战,这一次攻打拒北城,不但投石车总数更加惊世骇俗,且大型投石车占据多数,这自然意味着拒北城需要承受更加恐怖的一场场“天女散花”,那场瓢泼大雨,只能是直到北莽用尽两座山峰的巨石储备才罢休。

    蝗群之中,同样夹杂有南朝军器监特制的床子弩,不同于中原大多作为守城利器的那种床弩,天然拥有骑军优势的北莽,床弩作用很简单,只需要将一枝枝粗如铁枪的箭矢钉射入城墙之中,便于攻城步卒攀援蚁附,

    被北莽边军誉为千金之卒的敢死士,类似南朝头等精锐的步跋卒,就会躲在攻城步卒之中,他们不通过目标明显的架设云梯或是高耸楼车攻上城头,而是放弃盾牌,仅披轻质皮甲,嘴衔一柄战刀,凭借那些插入城墙的箭矢,矫健身形如山野猿猴,迅攀登晃荡而上,作为出其不意的一股股奇兵,对守城方进行袭扰。

    北莽大军压境,除了那杆最为鲜明惹眼的皇室大旆,一杆杆草原帅旗也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北莽太子殿下突然皱了皱眉,因为他胯下那匹神骏大马一侧,突然出现了一名身材敦实的木讷汉子,并未披挂铁甲也未悬佩战刀,腰间仅仅系挂有一只布囊。

    这位御驾亲征的太子殿下微微弯腰,颇有中原名流的礼贤下士之风,和颜悦色笑问道:“邓宗师,为何这么快就现身?难不成北凉还有人能够一路杀到此地不成?”

    囊中藏有一枝断矛矛头的男子默不作声。

    短短三四年时间,北莽武道宗师七零副江湖气数将尽的惨淡光景,以无上神通降伏有一头年幼麒麟的道德宗宗主,已经飞升离开人世,提兵山第五貉死在新凉王手上,棋剑乐府的洪敬岩死于龙眼儿平原,铜人师祖不知所踪,公主坟小念头和铁骑儿等一大拨宗师皆死在北凉关内,北莽魔道第一人洛阳和呼延大关早已隐世不出,传闻身在中原江湖冷眼旁观,如今的北莽高手,可谓屈指可数,除了拓跋菩萨依然屹立不倒,种家二当家种凉投军,便只有这位姓邓的男子能够撑起大局了。

    所以他被北莽蛛网领袖李密弼安排在太子殿下身边,以防不测。毕竟这位金甲鲜亮的年轻人,是北莽四十万大军名义上的主帅。

    隐藏在暗处的断矛邓茂之所以出现,理由很简单。

    他知道那位昔年让整座草原俯低头的白衣魔头到了,而且即将进入战场!

    对于那位曾经一人一骑凿穿北莽南朝北庭两地的女子,邓茂比谁都清楚她的修为深浅。

    北莽万夫长知道自己不管如何都应当后撤了,身后大军马上就要对拒北城展开一轮齐射,用以掩护攻城步卒的迅猛推进。

    可就在此时,刚要拨马转身的魁梧武将感到身边拂过一阵清风,骇然转头,现胯下战马一侧不知何时站着那名身穿蟒袍的年轻人,敌我双方一人面向城头一人背向城头,那个名动天下的年轻人安静望向草原大军。

    如何都想不不到这位堂堂藩王竟会亲身涉险出城,肝胆欲碎的北莽万夫长呆若木鸡,颤声道:“你怎么出城了?!徐凤年你怎么敢……”

    不等这位万夫长说完话,胯下战马像是被大山压倒,不堪重负地四腿折断,马腹砰然触地,年轻藩王随手一挥,那名万夫长身躯不由自主地向他倾斜滑去,最终头颅被年轻藩王攥在手心,轻轻向前一丢,骤然间七窍流血的骑将尸体就被丢出去数十丈外,当场毙命。

    拒北城城头之上,女子擂鼓。

    这大概是北凉第一次向这方天地放声。

    循着鼓声,当徐凤年出现在城外后,一道道身形如同一颗颗流星,纷纷坠落在拒北城外的地面之上,与年轻藩王同处一线,向北而立。

    位于年轻藩王左侧,是一位由西蜀赶赴北凉的中年剑客,武评四大宗师之一,邓太阿。

    他双手负后,腰间悬双剑,大风拂面,让这位因为相貌平平而常年行走江湖,却从未被人识破身份的桃花剑神,终于流露出一种天下剑道唯我独尊的剑仙风采。

    年轻藩王右侧,是一袭白衣,正是拥有北莽公主坟大念头和离阳逐鹿山教主双重身份的魔头洛阳。

    她没有转头望向徐凤年,而是目视前方淡然道:“你失约了。”

    年轻藩王微笑不语。

    徐偃兵手持铁枪重重落在邓太阿左侧,轻声道:“不曾想今生还有机会与桃花剑神并肩作战。”

    邓太阿简明扼要地回答道:“我亦是幸甚。”

    一袭紫衣飘然落地,轻轻跺脚,裙摆打结处轻轻松开。

    轩辕青锋笑意释然,如天真无邪的世俗女子,当年那场大雪坪变故之后,这位惊才绝艳的女子第一次如此轻松。

    此战之后,你我再无相欠,那就再无相见好了。

    朱袍徐婴落在白衣洛阳身侧,转头嫣然一笑,满脸欢喜,看着她与他。

    白衣白的隋斜谷落地后,抬起那条独臂,双指捻动雪白长眉,这位吃掉世间无数名剑的老人依旧不曾佩剑,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气。

    杯酒满日月,吐气摧五岳。

    目盲女琴师薛宋官抱琴而立,脑袋微斜,并拢双指轻轻按在琴弦之上,一触即。

    叩指问长生,叩指断长生。

    吴家剑冢当代剑冠吴六鼎望向前方的北莽大军,啧啧笑道:“比起咱们吴家老祖宗当年遇上的阵仗,可要大了不少,以后定要跟温不胜好好吹嘘一番,走过这一遭后,小爷我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了。”

    一直闭目示人的剑侍翠花转头睁眼望向城头,看了一眼那位擂鼓如雷的白衣女子,收回视线后,道:“我是不是丑了些,脾气也差了些?”

    吴六鼎愣了愣,咧嘴笑道:“翠花!自从吃过了你的酸菜,你便是我吴六鼎此生第一等的良配佳人!必须的!”

    不远处背负一柄桃木剑的武当大真人俞兴瑞闻言哈哈大笑,“你这小子,倒有几分贫道那位小师弟的风采。”

    另一边,刀法宗师毛舒朗、年迈儒士程白霜与南疆龙宫席客卿嵇六安,三人并肩而立。

    毛舒朗闭目养神,手心抵住腰间刀柄。

    嵇六安眯眼望向北方,如同淘淘洪水涌来的北莽大军,泰然自若。

    与儒圣境界只差一步之隔的程白霜一手负后,一手抬起拈须,望向天空喃喃自语道:“先生,谁言我辈书生无胆气?”

    最左方,南诏第一人韦淼双臂环胸,身边是东越剑池宗主柴青山。

    韦淼用蹩脚的中原官腔问道:“柴宗主,听说东越剑池风景很不错?”

    柴青山点头笑道:“不比你们十万大山险峻幽远,却也独具特色,韦先生以后若有机会去我东越剑池做客,我定当拿出那三坛子自酿杏花酒待客!”

    最右侧,于新郎和师弟楼荒各自腰间刀剑,佩剑分别是跻身世间十大名剑之列的蜀道扶乩,佩刀则只是寻常的北凉战刀。

    楼荒一本正经说道:“你别忘了约定。”

    于新郎一笑置之。

    西北关外,一线之上。

    十八人。

    北莽大军之中,春捺钵拓跋气韵和皇亲国戚耶律东床面面相觑,后者终于开口道:“这也行?北凉算不算垂死挣扎?”

    拓跋气韵转头望向南方,答非所问地缓缓说道:“太子殿下身边的断矛邓茂,加上你二叔种凉,还有橘子州持节令慕容宝鼎,这才三位武道宗师,就算蛛网李密弼还留有后手,似乎仍然略显捉襟见肘啊。”

    耶律东床扯了扯嘴角,“如此荡气回肠的宗师大战,你爹难道会缺席?”

    拓跋气韵眼神中有些遗憾,摇头叹气道:“我爹不曾说过要亲自来此,也许当真要错过了。”

    耶律东床撇了撇嘴,轻轻挥动马鞭,懒洋洋道:“那就真是人生最大憾事喽。”

    就在此时,两骑之间的空地上,凭空出现一道魁梧身形,双臂及膝,隐约间有金色光芒迅流转全身,如一尾尾金色龙蟒浮现云雾之中。

    来者面无表情道:“你们两人立即向后撤去十里。”

    贵为北莽春捺钵的拓跋气韵二话不说便拨马向北方奔去。

    哪怕是桀骜不驯如耶律东床,在听到这个男人不容置喙的言语后,也毫不犹豫地跟随拓跋气韵一起临阵退缩。

    当这个身影出现在北莽军中之际,守护在北莽太子身边的邓茂,与大将军种神通并驾齐驱的魔头种凉,以及位于大军前线的持节令慕容宝鼎,三位北莽最顶尖的高手,都不约而同地心神一颤。

    此人站在原地,不动如山,他虽身处平地,气势巍峨却如天下山脉祖龙之昆仑。

    拒北城之上,一声鼓响最重。

    一袭蟒袍大袖飘摇的年轻藩王随之重重默念一声,“杀!”

    其余十七位中原宗师,心有灵犀地同时默念一声杀字。

    北莽中路结阵雄厚的步军向前稳步推进的同时,左右两翼各有一支五千人精骑突出,马蹄如雷动。

    两支精于骑射的骑军配合中路步射,负责向拒北城城头进行密集攒射,用以阻滞压制城头的弓弩,让攻城步军快推进至城下。

    十线潮,分别位于左右最外边的楼荒于新郎和韦淼柴青山,四位中原武道宗师兵分两路,各自坦然向前掠去,挡在骑军冲锋路线之上。

    北莽大军迅猛推进路线之上,因为那十八人出城拒敌的缘故,原本要晚于步射箭雨和投石车之后的床弩,一枝枝凌厉破空而去的巨大箭矢,竟是先行出现在战场之上,仿佛一位位出自6地剑仙的倾力一剑,向那十数位拦阻去路的宗师激射而去。

    前掠最为快的吴家当代剑冠视野之中,两粒黑点瞬息便至,大笑道:“若论驭剑之术,谁能与我吴家剑冢一较高低?!”

    谈笑之间,年轻剑冠侧身继续向前,伸出双臂,五指如钩,两枝原本几乎同时刺向他双肩的床弩箭矢被他一前一后虚握,粗如枪矛的箭矢带着巨大的惯性,与年轻剑冠五指间的浓郁气机剧烈摩擦,迸射出一阵阵匪夷所思的电光火石,吴六鼎身形被等人长度的两枝箭矢向后拖拽出十数步,双脚在地面上滑出飞扬尘土,终于变虚握为实握,双手五指各自攥紧一枝强弩之末的箭矢,一拧,身形旋转一圈,怒喝一句“还给你们”!以不输于先前的度丢掷出手中两枝“长剑”,破空而去,一口气钉穿两列之上的六七兵持盾步卒,尸体串成糖葫芦一般。

    年轻剑冠犹不罢休,双脚一前一后站定,双指并拢,向后一扯,“剑冢养气第七势,大雁渡归!”

    那两支破阵杀敌的凶狠箭矢瞬间倒拔而出,返掠回年轻剑冠身前。位于吴六鼎身边的剑侍翠花抽出古剑素王,轻描淡写向前随意劈下,将一枝势大力沉的箭矢劈成两半,从她双肩肩头不足一尺外向身后徒劳飞去,颓然滑落在二十丈外的地面之上。

    重新与剑冠并肩而立的女子剑侍皱眉轻声道:“出招便出招,临敌出声是剑冢孕养意气之大忌,最伤换气。”

    年轻剑冠轻喝一声,“走你!”在将两枝箭矢再次丢掷向前之后,转头对她笑脸灿烂道:“总觉得闷头打架,显不出高手风范嘛。”

    剑侍翠花无奈一笑,缓步向前,又是抬手挥剑,将从右手边掠向城头的一枝巨大箭矢砍成两截。

    一枝床弩箭矢向大雪坪紫衣迎面而来,她脚尖一点,身姿曼妙地轻轻跃起,落地之际,刚好踩在那支箭矢中间,箭矢尾端猛然下坠触及地面,箭头翘起,继续向南方艰难滑去,直至彻底停下。

    轩辕青锋就这么站在箭矢之上,稍稍偏移视线,只见那袭蟒袍之前,有意挡在年轻藩王身前的一袭猩红朱袍如蝶肆意飞旋,所过之处,一枝枝气势如虹的箭矢如同以卵击石,瞬间崩碎,化作齑粉。

    一枝箭矢并未能够精准射向吃剑老祖宗,而是堪堪擦肩而过,只不过百无聊赖的隋斜谷仍是主动伸出独臂,手心抵住那支箭矢,老人手臂纹丝不动,后者却寸寸折断。

    有数十枝漏网之鱼的床弩箭矢穿过宗师间隙,侥幸向城头射去。

    不知不觉位于所有宗师之后的目盲女琴师,突然站定,将古琴搁置在身前,在当世指玄造诣能够跻身前三甲的女子气机驾驭之下,古琴悬空而停。闭目琴师听着天地间的风声,拇指轻轻抹动琴弦,落指于琴弦的度,越来越快,每次琴弦轻颤,并无琴声响起,在薛宋官四周却必然会有一枝箭矢无缘无故地当空炸裂。

    在床弩劲射之后,北莽中路大军中便响起一阵令人窒息的砰然巨响,一波黑压压的大雨,随即起于大地之上。

    站在那枝箭矢之上的徽山紫衣轻轻扬起下巴,视线追随着那波黑云压顶愈来愈近的磅礴箭雨。

    就在此时,轩辕青锋在内众人耳畔,响起目盲女琴师薛宋官的独有沙哑嗓音,“诸位不用理会头顶之事。”

    然后又有年迈儒士程白霜微笑出声道:“就让老夫来助薛姑娘一臂之力。”

    这位在武当山小莲花峰指定证道儒圣的旧南唐读书人,闭上眼睛,听着身后传来的清越琴声,喃喃道:“众器之中,琴德最佳,因此自古以来,士无故不撤琴。不曾想程某不抚琴,已二十年矣。”

    薛宋官面对那波铺天盖地朝据北城泼洒而去的箭雨,深呼吸一口气,头一次双手按住琴弦,当她竭力拨弦之时,恰好程白霜高声道:“大音希声!至乐无乐!”

    数万枝去势汹汹的北莽箭矢,在拒北城外的高空,应南唐儒圣之声,应西蜀琴师之弦,凝滞不前。

    薛宋官尾指弯曲,钩住一根琴弦,猛然扯断。

    那一拨骤然悬停在城外空中的箭矢随之全部碎裂,笔直下坠。

    面无表情的薛宋官嘴角渗出一丝猩红。

    如今天人感应极其深刻的程白霜转头望去,始终眼眸紧闭的目盲女琴师轻轻摇头,向年迈儒士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虽然这些北凉和离阳的武道宗师就挡在大军前方,北莽中路步阵依旧按照既定方略稳步向前,尤其是前方持盾步卒,几乎算是人人视死如归,心存必死之志。

    不足百步而已,北莽重甲步卒已经能够清晰看到那些登顶武道的风流人物,看得到那位身穿离阳藩王蟒袍的年轻凉王,看得到他身旁的那袭鲜艳朱袍,以及年轻藩王不远处的白衣洛阳,正是在草原上凶名显赫的魔道第一人,还有从头到尾都尚未出手的中年剑客,以及稍稍靠后位置的持枪男子。

    这拨人位置相对居中,左右又有数人缓缓向前。

    吴家剑冢当代剑冠肩扛一枝床弩箭矢,双手懒散搭在箭身之上,他身旁剑侍翠花手持素王,剑气满袖。

    另一侧,毛舒朗终于缓缓抽出鞘中刀,刀名“大拙”,嵇六安横剑在身前,手指轻轻一弹剑身,声音清越如雏凤长鸣。

    位于年轻藩王后方数十步距离,则是徽山轩辕青锋、吃剑隋斜谷和武当俞兴瑞三位宗师。

    从北莽中路步阵两翼突出的那两支骑军,都遭受到了一场事先绝对无法想象的阻截,荒诞而惨烈。

    于新郎和楼荒。

    柴青山和韦淼。

    皆是两人各自拦阻五千北莽精骑。

    沙场骑军撞阵与江湖高手交锋,有异曲同工之妙,那就是讲究一气呵成,那么沙场骑军对上江湖宗师,且双方皆不愿退,又会是何种情景?

    彼时彼地,曾有西蜀剑皇一人仗剑,在宫城大门外硬撼徐家铁骑,最终仍是被铁骑踩踏为肉泥。

    此时此地,亦有四人行此举做此事。

    柴青山与韦淼根本不用言语交流,便选择了一前一后,若是前者需要换气之时,便大胆后撤,后方宗师顺势向前,补上位置。

    一位东越剑池当代宗主,离阳王朝东南第一人,一位是南诏武林群龙之,当之无愧的西南第一高手。

    柴青山一袭青衫,三尺剑,罡气如虹,一剑递出,若是竖剑,便是北莽骑军被带马劈成两半,若是横剑,则是或人或马被拦腰斩断!

    韦淼手无寸铁,仅有一双拳头,是当世仅有的几位拳法宗师之一,威势犹在武帝城女子拳法大家林鸦之上!

    当柴青山一气将尽之时,身体微微后倾,轻踩脚步,倒滑而去,丝毫不显颓势狼狈。

    只见蓄势待的韦淼一步前掠,刚好与需要换上一口新气的剑道宗师错身而过,韦淼一拳砸在一匹北莽战马的头颅之上,砸得那匹高头大马当场下跪,骑卒身体前扑,拼死劈出一刀,韦淼抬起双臂向外横抹出去,骑卒和战马两具尸体各自向两侧横飞出去,又砸中左右两侧的北莽骑军,当后排一骑朝韦淼当头撞来之时,韦淼弯腰侧身,以一记肩头贴山而靠的凶猛姿态装在马颈之处,撞得那一骑人仰马翻,然后韦淼双手扯住马蹄高高扬起的战马,高高举起,旋转一圈,然后迅猛丢掷出去,又砸得四周骑军阵形大乱。

    当韦淼连杀六十余精骑后,脚尖一点,向后掠去。

    紧接着便是柴青山一剑赶至,尽显东越剑池山高水长剑气远之悠悠意境。

    与韦淼堪称天衣无缝的严密配合之下,两位原本素未蒙面的宗师,决不让北莽骑军向前突进半步!

    那一边,昔年自称天下第二一甲子的王仙芝两位得意弟子,武帝城于新郎与楼荒,所作所为,竟是比柴青山和韦淼更为激进!

    若说后者联手是硬生生挡住了北莽五千骑的冲锋,那么这两位简直就是自负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于新郎与楼荒一左一右,暂时都未抽出凉刀,分别以蜀道扶乩两柄剑中重器,呈现出势如破竹的开山之姿态,愈战愈勇,不断向前冲杀而去。

    楼荒手中之名剑蜀道,剑道轨迹扭转不定,无迹可寻,每一次横抹斜挑直取往还,皆凶狠凌厉,霸道无匹,无论是北莽战马还是披甲骑卒,一剑之下,只有分尸而亡的下场。

    而剑道造诣与剑术修为都深得王仙芝青睐的于新郎,虽然因为这位武圣徒自身不喜争名夺利的缘故,故而在中原江湖上一直名声不显,甚至不如同门林鸦那般名动大江南北,但是于新郎的修为,完全毋庸置疑,无论是年轻藩王徐凤年,还是顶替曹长卿新近跻身武评四大宗师之一的呼延大观,都认为于新郎的真正实力,是当世最接近邓太阿的剑道人物,若说将来谁最有希望与李淳罡邓太阿两位新老剑神,在剑道高山之上比肩而立,无疑是以于新郎希望最大,而非同样根骨卓绝且舍弃旧有剑道选择破而后立的龙虎山齐仙侠。

    这个好像对谁都言笑晏晏彬彬有礼的温润君子,武道前途之广大深远,不可估量。

    于新郎的出剑,绝大多数都轻松写意,如同市井百姓看热闹的那种指指点点,真正达到了随心所欲的天然境界。

    但是每一次看似漫不经心的“指点”,都会让一名骑卒坠马而亡,尸体浑身上下不见丝毫长剑造成的伤痕。

    只不过比起招式大开大合的楼荒,闲庭信步的于新郎凿阵度显然要慢上一筹。

    前方楼荒转过身,随手一剑挑起一名北莽骑卒的头颅,对后边的于新郎笑道:“比你多杀十六骑了,如何?”

    气定神闲的于新郎笑眯眯道:“细水流长。”

    楼荒冷哼一声,转身继续杀敌。

    在师弟楼荒转身背对自己后,于新郎犹有闲情逸致踮起脚跟望向韦淼柴青山那处战场,看到两位江湖前辈的一前一后相互呼应,暗自点头。自己这边跟楼荒如此蛮横向前,也非意气用事,他们这些个出身于武帝城的家伙,在师父督促之下,几乎每人自幼都勤于打潮一事,故而在“一口气”上的气机颇为雄浑厚重,这就占据了先天优势,在气机与境界相当的武道人物相差不大的前提下,他于新郎与楼荒林鸦宫半阙等人,也许对手已经换了三口气,他们只需换两口即可。

    于新郎低头望向手中那柄出自听潮阁武库的扶乩,没来由有些伤感,一柄绝代名剑折于沙场,是否有些生不逢时?

    于新郎突然大笑出声,收剑入鞘,同时凉刀出鞘,身形猛然间拔地而起,在冲杀而至的北莽铁骑马背之上来去自如,挑起一颗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一向内敛的于新郎破天荒豪迈大笑道:“楼荒,换刀如何!沙场之上,以凉刀取人头颅,与咱们年少时在城头打碎大潮,可谓当世两大同等快事!”

    前方楼荒冷笑道:“等我蜀道剑断再说!”

    于新郎打趣道:“粗汉子不解风情,难怪找不着娘们暖被窝!”

    楼荒没有理会这位师兄的调侃,只是出剑更为凶悍果决。

    战场中央地带,不知为何蟒袍藩王、桃花剑神和白衣洛阳三人同时站定,向北远眺,三者不仅仅是静等北莽步卒接近,好像是都在暗中寻觅真正的敌手。

    年轻藩王最终望向遥远处北莽那杆扎眼至极的大旆,轻声道:“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白衣洛阳不置可否。

    桃花剑神邓太阿拇指推剑出鞘寸余,平淡道:“我先帮你找出拓拔菩萨。”

    在那袭藩王蟒袍即将一闪而逝之际,洛阳终于开口缓缓说道:“拓拔菩萨出手之后,你不用担心后背,只管开阵向前。”

    徐凤年点了点头,身形凭空消逝不见。

    下一刻,年轻藩王出现在北莽步军大阵的头顶上空,一脚踩在一颗刚刚被巨型投石车抛出的大石之上。

    重达数百斤的大石先是刹那间凝滞不动,然后以更快度砸回地面,不但砸烂了那架投石车,然后那颗如同天雷滚动的巨石一路滑滚儿去,数十位拽手被当场碾压得血肉模糊。

    白衣洛阳闭上眼睛,轻轻嗅了嗅,八百年前大秦逐鹿天下的战场是那般血腥,八百年后沙场厮杀也是这般如出一辙的味道,她呢喃低声道:“大秦洛阳在此。”

    邓太阿终于找到重重叠叠无数铁甲之后的那名目标,身躯稍稍倾斜,然后按住剑柄的拇指,便是轻轻一弹。

    不曾追随这位桃花剑神离开吴家剑冢的太阿剑,终于在今日出鞘,得以酣畅淋漓地露出绝世风姿。

    这一飞剑,去势太快,剑气太长,剑意太多,以至于邓太阿腰间剑鞘与飞剑之间的两里地之间,拉伸出一条纤细而璀璨的惊人白虹!

    仿佛世间有一剑,剑身长两里!

    不甘落后的年轻剑冠吴六鼎嘿嘿笑道:“翠花,身为剑侍,站在我身后便是,且看我如何开阵!”

    就在吴六鼎手腕一抖,就要以床弩箭矢做大剑开阵之时,眼角余光瞥见一袭紫衣以一种无敌之姿疯狂撞入北莽步阵,那团紫虹四周,飞溅起无数支离破碎的铁盾和残肢断臂,如同绽放出无数猩红鲜花,吴六鼎忍不住嘀咕道:“这个疯婆娘!”

    ————

    那杆大旆之下,北莽太子殿下传令下去,命持节令慕容宝鼎和种凉各率两千私骑前去驰援那两支被阻骑军,务必要取回那四名胆敢螳臂当车的中原宗师大好头颅,每颗脑袋可以北凉边军从三品武将级计军功!

    然后在大旆之前,故意腾出一片方圆一里的广阔空地,明摆着是丝毫不惧那些中原宗师的破阵向前。

    北莽太子殿下如此大胆行事,但无论是老成持重的西河州持节令赫连威武,还是城府深沉的宝瓶州持节令王勇,都不曾有半点异议,就连全权负责太子安危的断矛邓茂都无动于衷。

    所有人都老神在在等待那名年轻藩王的现身。

    好整以暇的北莽监国太子转头,对身旁那位在棋剑乐府词牌名以姑寒二字夺魁的太子妃笑问道:“你说那姓徐的敢来吗?”

    她脸色冷清,“当然。”

    北莽太子满脸不以为然,“来了才好,正巧让这位北凉王明白一个道理,世上灵丹妙药千万种,唯独没有后悔药可吃。”

    她不再说话,轻轻叹息。

    在嫁入帝王家之前,她遍观中原诗书,好像英雄总是死于枭雄。

    只不过她瞥了眼身边这位终于手握大权的枕边人,满腹冷笑,想你人屠徐骁枭雄一世,身为嫡长子的徐凤年,最终却要死在这种草包之手,未免也太可怜了些。

    赫连武威这位北莽持节令眼神晦暗复杂,老人想到自己也是昨夜才知晓的那番隐蔽谋划,叹了口气,举世为敌,不过如此了。

    停马于北莽太子一侧不远处的老人收敛思绪,望向眼前那片空地,感慨万分,希望那个年轻人来此壮烈而战,又不希望他就此憋屈而死。

    可那个一人开阵连破两千甲的年轻藩王,终于还是来了啊。8

    </br>

本站推荐:圣墟伏天氏斗罗大陆4终极斗罗一剑独尊武神主宰武炼巅峰元尊逆天邪神惊世医妃,腹黑九皇叔藏锋

雪中悍刀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妖妖小说网只为原作者烽火戏诸侯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烽火戏诸侯并收藏雪中悍刀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