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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九章一剑飞雪泪痕尽

    直至拂晓时分,厉星川才回到了客栈,唐门属下均还未起床,无人知晓他在这夜晚究竟去了何处。他回到了蓝皓月先前住过的房间,床边小桌上还摆着她换下的衣衫与钗钿等物。厉星川坐在床边,伸手轻触珠钗,眉间微蹙,似是有所思索。

    按照唐韵苏离去前的叮嘱,他在镇上等了数天,待到衡山派掌门万淳达带人抵达后,才与之一同去了义庄。

    衡山派众弟子义愤填膺,万淳达平素虽讨厌蓝柏臣那一本正经的模样,但到了义庄,见四境荒凉棺木薄瘠,想到师兄竟落得如此下场,也不免在弟子们面前感叹了几声。此后祭奠完毕,随即运棺上路,朝着郴州而去。

    到了郴州馆驿很快找到唐韵苏等人,经过名医疗治,蓝皓月已渐有好转,但因病情耽搁过久,又突遭打击,始终还是卧床不起。

    万淳达在唐韵苏面前对皓月嘘寒问暖,亦说到回衡山后打算厚葬蓝柏臣与树安。蓝皓月躺在帘幔后静静听着,忽低着声音道:“你们看到池青玉了吗?”

    万淳达一怔,望向唐韵苏。她凤目中流露出不悦,侧身朝内道:“皓月,他已经走了,不是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吗?”

    “他说是出去给我找水的,可为什么还不回来……”蓝皓月好似迷了心窍一般,顾自念了一遍,又道,“三姨,还有他留给我的玉坠,真的找不到了吗?”

    唐韵苏沉沉道:“找不到了,皓月,就跟他的人一样,你不要再想着了。”

    蓝皓月脸色苍白,吃力地闭上了眼睛。

    唐韵苏示意万淳达跟着出去,两人关上房门后,唐韵苏低声道:“皓月随池青玉离开烟霞谷的事,好在只有我们知道,她年轻不懂事,现在又遭丧父之痛,还请万掌门告诫底下弟子们,不要将之前的事外泄,不然有损她的名誉,对你们衡山派也有不利。”

    万淳达颔首道:“这个我自然明白,她再怎么样也算是我衡山的人,我也不希望被其他门派说三道四。只是池青玉此人性格固执,不会变通,我只怕他还不死心……”

    “我不会再让皓月见到他的。”唐韵苏沉声道,“待料理完妹夫的后事,我们便带她回蜀中养病。”

    万淳达听到此,自然点头应允。他们商议完毕,各自回去再三叮嘱属下,不能在蓝皓月面前说起池青玉,一旦她问及,便说他自感羞愧,已经独自离去了。

    在郴州休养了两日之后,众人带着蓝皓月朝衡山而去。前番离开时已是深秋,如今下过几场秋雨之后,更是一天冷似一天,待回到衡山脚下,更是阴云不散,天际沉沉,猛然一阵风过,吹得人几乎冷彻心扉。

    留在衡山的其他子弟已经得知了蓝柏臣去世之事,从山脚直至祝融峰,凡是运着棺木的马车所经之处,一路上众人皆身着白衣素服跪拜于地。蓝皓月亦早换上孝服,卧于另一辆马车内。寒风自帘外吹进,诵经声哀痛声不绝于耳,马车经过烟霞谷前那块石碑时,略有停顿。蓝皓月勉强支起身子,透过窗户望着那三个大字,想到当夜飞奔出谷,父亲于月色之下率人追出,最后那一骑远去的执拗背影,仿佛还在眼前。

    当时各自坚硬如铁,落下话语铮铮,势不两立。如今不出半月,却已经阴阳两隔。当时她亦不顾一切只想跟着池青玉浪迹天涯,而现在再踏上故土,却已然形只影单……这些天来,不管她再如何追问,回答她的只有那一成不变的话。

    池青玉,仿佛就从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她还记得那日大雨,自己为了发泄悲愤,使劲打着他,不准他再说那些听似无用的安慰。也还记得他跪在地上,忍着失落替她摸索着药瓶。

    可她却因父亲的死,对他视若无睹,甚至扭过了脸。

    他离开义庄时,那在寒风中慢慢消失于夜色的背影,好似承受了太多的重压,终至不见。

    蓝皓月紧握着窗棂,怔怔望着外面那莽莽苍苍的山林,忽听得前方一声钟鸣,万淳达高声吩咐着弟子们将棺木卸下,即将要抬入烟霞谷去了。

    唐寄瑶撩开帘子,将蓝皓月抱下马车,一旁早有人抬来软榻,想要让蓝皓月躺上。她却低声道:“我还走得动。”

    唐韵苏在一旁不无忧虑,但见她执意要自己走进烟霞谷,便只好吩咐唐寄瑶好生照顾。此时万淳达已经带人将棺木抬至烟霞谷谷口,蓝皓月接过旁人递来的三炷香,低着头紧随其后。她走路尚虚弱无力,却坚持着将棺木一直送到烟霞谷深处的祠堂。

    诵经钟磬声铺天盖地,蓝皓月在众人簇拥之下跪倒在灵前,旁人呜咽不断,但她那本已干涩酸痛的眼中如火烧一般,竟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唐韵苏在旁低声道:“皓月,你必得大声痛哭,否则便是不孝。”

    蓝皓月浑浑噩噩地跪在地上,众人以各种眼光望向她。“快哭,要喊出来。”唐寄瑶紧握着她的手臂,用力地晃了晃。她吃力地伏□子,双手紧紧贴在冰凉的地面,想要嚎啕大哭,却哑了嗓子,只落得眼泪连连,一大滴一大滴地砸在手背上。

    饶是她如此,旁人仍觉得似乎不够悲痛,于是一齐哭喊,一时间这烟霞谷祠堂中哭声震天,纸钱漫飞。唐寄瑶与厉星川将蓝皓月扶到一边后,又有众多衡山派弟子依次上前叩拜上香,每过一人,她便要还礼致意。待到所有仪式结束时,已经过去了半天之久,蓝皓月面如死灰,连站都站不稳了。

    唐韵苏急命人将她送回卧房,自己再留下打理琐事。蓝皓月躺在那软榻上被人一路抬回小院,进得院门,丫鬟粉蝶见她成了这般模样,哽咽不已。

    “小姐,你当初为什么要跑掉?那个男人有什么好,值得你做出这等事情来……”她一边与老妈子将她扶到床上,一边心痛道。

    蓝皓月憋着眼泪,侧身望着后窗。那窗外本是低垂碧绿的藤蔓已变成枯黄干索,孤零零挂在半空,忽然想到曾经带着池青玉来到院外,握着他的手,让他摸一摸那些藤蔓,好让他明白她所住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

    滚烫的泪水划过脸颊。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更不知道以后应该如何面对众人,甚至不知道再去哪里寻找池青玉……

    ******

    唐韵苏本打算在七七四十九天后完成了所有祭奠,再将蓝皓月带回蜀中。岂料五天后便接到由唐门数十名哨子日夜轮番换马送来的急信。

    唐老夫人染病在身。

    唐韵苏只觉头脑发沉,既不能丢下皓月不管,又不能再留在衡山。与万淳达商议以后,只能做出决定,待头七落葬后,便将皓月带走。余下的祭奠种种,皆交由万淳达处理。

    落葬那日一早,山间便起了凛冽北风。白茫茫纸钱被风吹起,散落于漫山苍松之间。依照衡山派的旧例,众人一路护送灵柩,直至绕过祝融峰,有一依山傍水之处,才将蓝柏臣与树安分别葬下。

    一把把黄土落下,逐渐掩埋了棺木。

    蓝皓月低伏于地,虽没有看到众人的眼神,却如芒刺在背。

    “师傅,等明天我们就下山去追查芳蕊夫人的下落,这次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将夺梦楼彻底剿灭!”有一人按捺不住怒火,向万淳达抱拳道。

    万淳达道:“这是自然,你师伯的仇,我们不会不报。”

    “但我看这事神霄宫也摆脱不了干系,要不是那个池青玉……”赵时英到现在还一直记恨在心,忍不住想要泄愤。

    蓝皓月听到这名字,身影一震。万淳达还未开口,唐韵苏已道:“这些事情等回去后再说。”说罢,迅疾扶起蓝皓月就往回走。赵时英不敢得罪唐门的人,只得讪讪住嘴,跟着万淳达返回。

    这一夜蓝皓月又陷入噩梦,次日清早,唐韵苏起床后便觉皓月神色憔悴,但因唐门那边也不能耽搁,便只得狠心带她上路。她正在替皓月收拾行装,忽听门外有人走近。

    开门一看,原是厉星川。他附耳向唐韵苏低语几句,唐韵苏脸色一变,黛眉紧锁。

    “怎么办?”厉星川悄悄问她。

    唐韵苏很快镇定下来,转身便出了房间,过不多时,她带着唐寄瑶回到这里,手中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蓝皓月怔怔道:“三姨,我还要喝药?”

    “这是补身的,外面风冷,眼看就要下雪的样子,我怕你再受冻。”唐韵苏说着,便让唐寄瑶给她喝下了那碗药。

    汤药苦涩难忍,蓝皓月强喝下之后不久,便觉浑身发热,颊上一阵阵冒出汗水。

    “这药性真足。”唐寄瑶扶着床栏望着她。

    “三姨,我想跟厉星川说一句话。”蓝皓月昏昏沉沉地道。

    唐韵苏愣了愣,带着唐寄瑶先出了门,厉星川随即走了进去。“皓月,你有什么事找我?”他俯身道。

    蓝皓月倚着床,视线有些模糊,但她还是使劲想让自己清醒过来,“我听三姨说,外祖母得了重病……我不能不走了……可是,青玉到现在都不知下落,你能帮我,找他吗?”

    厉星川怔了怔,低下眼帘,轻声道:“那日将你救回镇上之后,我们便寻不到他了,我猜测他定然是回到岭南去了。”

    “为什么你们都这样说?”蓝皓月痛苦地扭过脸,望着后窗外枯死的藤蔓,“他不会这样走掉的。”

    “皓月,就算唐门与衡山的人都在骗你,我又怎会说谎?”厉星川微微叹息了一声,“不过你执意不信,我可以帮你跑一次岭南,等我见到了他,会问问清楚,为何不辞而别。”

    “嗯……你一定要找到他……”蓝皓月轻声应着,周身乏力,斜倚着床头便闭目不语。厉星川在边上站了一会儿,伸手拂过她额前发缕,见她已然昏睡过去,这才轻轻出去,告知了唐韵苏。

    “走吧。”唐韵苏望了一眼他,转身进屋。

    ******

    他们将蓝皓月送进马车时,她已经昏睡了过去。唐韵苏在与万淳达等人辞别,厉星川抬头望着天空阴云,神色凝重。

    马车渐渐驶出烟霞谷,谷中弟子仆妇在后相送,低声饮泣。唐韵苏上得车内,见蓝皓月紧闭了双目,似乎完全听不到外界之声,便撩起了车窗上的帘子。

    远山苍茫,风势一阵紧似一阵,坡间枝头仅存蜷缩成一团的几片败叶,犹在瑟瑟发抖。一阵朔风卷过,自云间竟簌簌落下微雪,悉悉索索飘过枯枝,飞向远方。厉星川策马从后赶上,低声向她说了一句,唐韵苏蹙眉,很快就将帘子放下。

    “姑妈……”马车内的唐寄瑶想要说话,却被她以眼神制止。

    马车缓缓前行,厉星川望向前方。山道口那刻有字迹的石碑前,有人身姿峭瘦,站在风中。

    微雪扑簌着从那少年脸庞边拂过,他依旧是穿着简单至极的青衫,时已初冬,那青衫显得格外单薄,忽忽飘拂。他也还是持着碧青竹杖,寂静如初。只是平素一直背在肩后的古剑,却没了踪影。

    厉星川自从第一次看到这少年,便觉得他不同凡俗,此时望去,他眉睫沉寂,似乎在遥遥望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望到。或许是衣着贫寒的缘故,站在茫茫山间凄凄风里的池青玉,尽管还是颜如璧玉,却更像一株冒着重雪飓风而立的翠竹,枝叶犹在,心力却已交瘁。

    有沉沉钟磬声自烟霞谷方向传来,在群山间回荡。马车渐渐驶近池青玉,厉星川勒缰远离,想要避开他身边。但他却好似感到了什么似的,忽然微微扬起脸,道:“皓月。”

    马车内的唐寄瑶一惊,唐韵苏瞪了她一眼,她不敢做声。蓝皓月因先前喝下的药性发作,已经全然没了知觉。

    车夫早已得了吩咐,丝毫不停,挥鞭赶车疾行。

    马车很快就从他身边驶过。

    池青玉始终都在倾听着声音,直至车轮声已经渐渐远去,他忽然警觉了起来,返身循着那声音急追。

    “皓月,你在吗?”他拼命喊着,雪珠打在脸上,如针刺一般。可是他不能停步。

    唐寄瑶不禁压低声音急道:“姑妈,他要是阴魂不散吵醒了皓月怎么办!”

    唐韵苏紧抿朱唇,忽地探身叫停了马车。厉星川未曾料到她会这样做,一时也怔住。

    风声疾劲,唐韵苏走下马车,望着站在不远处的池青玉。他喘息未止,听到车轮声停,却好似得到了最好的讯息,惊喜着想要走上前去。

    “这是你的东西?”唐韵苏突然开口,并从袖中取出那枚玉坠,托在掌心。

    池青玉愣了愣,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玉坠,是你给她的吧?还有这俗气至极的花结。”她以双指拈起同心结,拎起了玉坠。

    “是……”池青玉愕然应着,但不知她为何会说到此物。

    厉星川紧握着缰绳,靠近了唐韵苏,望着她手中的玉坠。她唇边浮起冷冷笑意,道:“皓月要跟我们走了,如果你不想玷辱她的清白名声,就请不要再这样死缠不放,也给自己留点脸面!”

    他握着竹杖的手指陡然绷紧,清瘦的脸上却还竭力镇定,“唐夫人,我知道你们恨我……但我现在只想见见她。”

    “见她?”唐韵苏不由微哂,斜睨了他一眼,“没有你带她私自出走,她就不会弄成现在这样,她如今都无颜再留在衡山,你还要找她做什么?”

    “我还有话要跟她说!”池青玉悲声道,“我说过要回去的,可是我却找不到她,自从她摔下山后我就没有再跟她说过一句话了!”

    唐韵苏微微侧身,撩起半面帘子,款款道:“既然如此,你就说吧,说完再走。”

    她这番话却让池青玉怔住了,四周的人不敢发出声音,慢慢后退。他颤抖着手,拄着竹杖踏上几步,伸手碰触到了车篷,方才知道真的到了马车前。

    唐寄瑶抱着蓝皓月坐在车中,生怕皓月醒来,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皓月!……”池青玉哑着声音,又喊了一遍。

    但是他听不到任何回应。

    风声尖利,刮过枯枝,卷落雪花无数。

    “她死心了。你呢?”唐韵苏在他背后道,“池青玉,你自命不凡,以为可以带着她远走高飞,可却使得她丧父重伤。若是在义庄时我们晚到一步,只怕她自己也性命难保,你却还痴痴呆呆坐在山上等她自己来找你。就凭着这可怜的本领,我真不知你到底还有什么可高傲的地方?你现在还追到衡山,难道想再带她走?我妹夫虽不是死于你手,但你又怎对得起无辜枉死的他!”

    池青玉已经站不直了,他用力攥着竹杖,许久才缓缓伸出左手,朝着前方摸去。

    唐寄瑶与他近在咫尺,急得想要推开,唐韵苏却上前按住她。躺在她怀里的蓝皓月睫毛微微抖动,似是陷入了梦魇,此时池青玉的手指已经触及她的脸颊,她却只是微微蹙起双眉,并没有睁开眼睛。

    池青玉哽咽不能语,唇边却浮起勉强的微笑,他的指尖掠过蓝皓月的眼角,就像以前一样。

    “对不起,皓月……我守不住你……”挣扎许久,才一出声,泪水便自失神的眼中划落,打在她手心。

    蓝皓月无力垂下的手却忽然一动,似是感到了那泪水的温热。唐寄瑶脸色一变,急望向唐韵苏。唐韵苏一把推开池青玉,正色道:“既然已经知道无力守住她,就各自归去,以后再不要牵扯不休!”

    池青玉被她这一推,便远离了马车。厉星川俯身一扶,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与她本就无缘,何苦强求?”

    “这物件本不属于皓月,拿回去!”唐韵苏说着,用力一扯,将那同心结扯得两断,连同玉坠一起掷向池青玉。池青玉没有去接,玉坠打在心口,“叮”的一声砸在地上。他听到了这声响,忽然跪地寻摸,神色仓惶。

    然而此时唐韵苏已经下令启程,车夫长鞭一扬,驾着马车飞速离去。

    “这是我给她的!我答应过的!”他带着哭声喊,终于摸到了已经零落不堪的丝线,攥着玉坠站起身,跌跌撞撞往前追。

    碧青纯白丝线寸寸断落,盘曲环绕的花形转眼皆碎。

    寒风吹过,他再也抓不住已经断开的同心结,丝线自指间纷乱飘去,留不下任何痕迹。

    车轮声马蹄声消逝于远处,四下山风呼啸,钟磬声震荡回旋,一声声如同泣诉。满眼是泪的池青玉听着这声响,忽然摸着山石转过身,按照自己的判断,朝着他认为是烟霞谷的方向慢慢跪下,面如槁木般叩拜再叩拜。

    纷纷扬扬的雪拂乱了天地。

    不知跪了多久,他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手中玉坠孤洁冰凉,仅存的几缕青线上沾满雪末。

    他的脑海里没有影像,可是他还记得,那个中秋之夜,皓月握着他的手,掠过水面。

    ——“这里,有个月亮。”她的话语总是甜软温柔,带着小小的笑意。

    手指触碰微凉的河水,一同划了个圈儿,他高兴地道,本来触摸不到的月亮,现在终于可以留在手心了。

    他以为他看不到天上的月亮究竟是什么样子,便可以按照她说的方式将月亮永远捧在手心。

    却原来,指尖一触,皆是虚幻。

    喜欢趴在他肩头的她,喜欢抱着他骑马的她,喜欢摸着他脸颊的她,一切一切,还是永远的黑暗。

    青玉青玉青玉……她在他耳边俏生生地笑,我要给你生小娃娃,我要跟你回到岭南安个家……

    雪势越来越紧,他的衣衫抵挡不住寒冷,可是池青玉没有了灵魂,只是怔然朝前,辨不清方向。

    纷乱细雪中,他已经走得太累,终于支撑不住,跌倒在地。他从未摔得那么重,也从未有过不想爬起的念头,但现在的他,已经不愿意再站起,于是就这样,睡在了冰凉碎雪间。

    ******

    这一场初雪使衡山群峰覆上了淡淡白色,雪势渐止时分,有两匹白马自山外飞驰而来,冲在前面那匹马上的少女身着绯红袄子,一双杏眼睁得极圆,正是之前独自离去的林莞儿。

    “顾师叔,你倒是快些!”她回头喊着,满脸焦急。

    “知道了!”一身道装的顾丹岩挥鞭赶上,他肩后佩剑杏黄穗子飘舞,但手中却还紧握着一柄古剑,其剑鞘青白相间,正是池青玉素来珍爱之物。

    两人策马转过山道,莞儿遥遥望见前边碎雪中倒着一人,只稍稍留意了一下,便大惊失色,“是小师叔!”

    顾丹岩亦望到了他,不等马匹靠近,急忙飞身掠去。

    他扶起池青玉的时候,握着了他的手,冰冷。

    两天来骤然寒冷,池青玉却还穿着秋初的长袍。顾丹岩脸色沉重,解下道袍紧紧覆在他身上。莞儿已到近前,跃下马背,几步飞奔过来,一见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的池青玉,就忍不住红了眼圈。

    “小师叔,你怎么了?!”她扑上去抱住池青玉急喊起来。

    顾丹岩见池青玉并未受伤,但却脉象虚弱,急以自身纯阳内力贯注于他。莞儿坐在一边不敢再有造次,泪眼汪汪地望着池青玉。经由神霄心法运转周身,池青玉才渐渐苏醒。

    眼睫轻动,双眸黯淡。

    “师弟……”顾丹岩才一开口,见他恍惚迷惘,竟不忍再去追问什么,只是将带来的古剑交给了他,道,“我们一路追来,听说了一些变故……这是你的剑,我给你找回来了。”

    池青玉坐在枯草间,木然握着古剑,过了许久才吃力道:“我把它卖了。”

    “是我向人打听你下落时候发现了这把剑,所以知道你来了衡山。”莞儿伤心地看着他,“小师叔……这一次,你跟我们回去吧。”

    她的话已说完,池青玉却还是痴痴怔怔,仿佛根本未曾听到她的话语。

    莞儿诧异地想要去扶他,他却又自言自语道:“我把师傅赐给我的剑卖了。”

    顾丹岩蹙眉,低声道:“小师弟,没有关系,这不是已经找回了吗?师傅不会怪你的。”

    池青玉没有反应,顾丹岩见他神情有异,不想再耽搁时间,便用力搀扶着他站起。莞儿想去帮池青玉拿着手中剑,池青玉却忽而挣扎发力,将剑握着不放。

    顾丹岩想扶着他朝前,池青玉不肯动身,只是紧握古剑站定雪中。

    “我去将马牵来。”顾丹岩无奈说罢,转身折返。莞儿见状,便也侧过身想去牵过自己的那匹马儿。却就在这转身之间,但听得“呛啷”一声冷音,池青玉微微仰脸,左手一掷剑鞘,举剑至眼前,手腕一掠,轻划起寒白弧光。

    那一道剑锋光芒耀亮了顾丹岩与莞儿的惊恐眼眸。

    伴随着殷红血芒飞溅入雪,痛彻心扉的他却潸然一笑,重重跪倒。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至此暂时告一段落,巧合的是正好写到之前留下的80章……昨天写这些,心肝都疼,我是个泪点低的人……求勿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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