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白云与苍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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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中，吴非的脸颊感到一阵绵软湿润，意识也逐渐清醒了过来，他疲惫的睁开眼睛，发现原来是一只灰色的小狗正在卖力的舔着自己。
小狗见吴非醒来，摇着尾巴上蹿下跳地似乎在炫耀自己的功劳。吴非撑地坐了起来，摸了摸狗头，小狗则舔了舔吴非的手掌，然后转头向不远处的亭子跑了过去。
吴非这才发现，亭子里似乎正有人看着自己。吴非吃力地站了起来，走到亭子边，这才看清，是一位年龄与父亲相仿的陌生中年男子，身形消瘦，着青灰色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虽是相貌平平，却又给人一种气度非凡的感觉。吴非赶紧揖手冲那人行了个礼，那人也微微颔首回礼。
方才刚下过一阵小雨，这人应该是路过避雨的，吴非心想，他们这镇子比较偏僻，不常有生人经过，而这人轻装简行，不像是客商，正考虑怎么开口搭话时对方先开口了。
“小郎君，此处距庐陵还有多远呀？”
“回先生，不过二十余里。”吴非恭敬答道。
“甚好。”那人捋了捋胡子，讲吴非上下打量了一翻，问道：“我观小郎君气色不佳，方才又倒卧在这竹林之内，可是有何难事？”
吴非叹了口气，将自己格竹不利，气急攻心之事与那人讲了一遍，引得那人抚掌大笑。
吴非看那人笑自己，不由有些气恼道：“我见你气度不凡，似是可信赖之长者，才吐露真心，怎想却遭先生耻笑？”
那人解释道：“误会了，误会了，方才听小郎君所言，不由想起我年少之事，故而发笑。”
吴非好奇道：“先生年少时也曾格物不利？”
那人道：“正是，并且正巧也是格竹。”
吴非又问：“那先生后来可曾成功格到竹理？”
那人摇摇头。
吴非接着问：“那先生后来以何理入“行”？”
那人还是摇摇头。
吴非心中有些失落，不过想来也是，自己只因觉得那人颇有气度，故而觉得那人定是非凡之人，然而芸芸众生，能格物入“行”的，说是百里挑一也不为过，像自己父亲也是这般年纪，不过只是个通从九品竹理的不入流小人物。也许这就是自己的未来吧，像这位先生一样，相貌平平，一把年纪还只能东奔西走做些闲散营生。
在吴非思绪飘荡，对自己前途充满悲观之时，那人也不理他，捡起地上的一根短竹棍，径自走到亭外。
“大虎，来。”那人将灰狗唤来，给它闻了闻手中的竹棍，然后将竹棍向远处一抛，喊道：“去！”
狗儿便飞一般的窜了出去，但是那竹棍被扔的甚远，四处又是竹林密布，狗儿找了许久，才叼着竹棍摇着尾巴回来交给主人。
那人又晃了晃手中的竹棍，再次向更远的地方丢了出去，这次狗儿费了更大的功夫，才疲惫的将竹棍捡了回来。那人又如此反复几次，直到狗儿累的趴在地上直吐舌头。
吴非被小狗憨憨地样子逗笑了。
那人问道：“小公子何故笑它？”
吴非道：“我笑那狗儿愚笨。”
那人又问道：“子非犬，安之犬之愚笨？”
吴非也是读过《庄子》的，笑道：“子非吾，安知吾不知犬之愚笨？”
那人哈哈大笑，吴非也笑了，“非吾”、“吴非”，他读《庄子》首先记住的就是这一篇《秋水》，这样每次小武嘲笑自己名字是“废物”倒过来的时候可以拿来反击。
“你我格竹逐物，与这追逐竹棍的笨狗又有何异？故我笑你我，就如你笑笨狗尔。”
吴非点了点头，确实，自己这十几年格竹的过程，又何尝不是与这只笨狗一样，可笑又可怜。
“若你是这小狗，你会如何去做？”
吴非没想到那人会忽然问这样的问题，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嗯……我……我肯定盯着你手的动作，去看竹棍扔出的方向，顺着方向去找，定能轻易找得到。”
那人捋了捋胡须，满意道：“不错。”
吴非又道：“在这竹林中这样的竹棍也多的很，如果实在不好找，也可以找一根一样的，反正你也只是想要它叼回一根竹棍而已。”
那人点了点头，露出欣慰的表情，说道：“是啊，你既然明白这样的道理，为何不换一根竹棍去追寻呢？”
吴非陷入了沉默。
那人又道：“世人又何尝不像这笨狗一般，舍本逐末，执着于从外物中寻找强大自身的力量，而忽略了力量的本源……”
吴非疑惑道：“那事物的本源是什么，我又该从何处去寻找力量呢？”
那人缓缓捋着胡须，意味深长的笑而不语。
吴非跪拜道：“还请先生赐教。”
那人犹豫片刻，缓缓吐出一个字：“心。”
“心？”
“心外无物，心外无理。”
“学生不是很明白……”
也并非吴非愚钝，只是从记事起，吴非便只知道“理”才是这个世界上力量的本源，顶多是在修炼方法上有所分歧：一部分人主张“先知后行”，也叫“知难行易”，先通过坚持不懈的“格物”从对应的物中获知“理”的力量，然后“行”起来便会行云流水，无往不利；另一部分人则坚持“先行后知”，也叫“知易行难”，他们觉得通过“练气”来不断强化自己的“行”才是最重要的，等“气”和“行”足够强大，自然也就足够的“知”理了。前者被称为“格物派”，因为其修炼上限更高，无论在官场还是民间各书院都占据着主流；后者则因为不需要非得入“行”便可以开始修炼，具有门槛低的优势，因而被许多江湖门派及军队广泛采用，被称为“练气流”。
而这个“心”又是什么东西？物不就是实实在在存在在那里的吗，理为何不在物中，却会是在自己心中呢，那为何自己没办法把这“理”拿出来使用呢？如果吴非的心是一本书，那现在其中一定画满了问号。
这时的雨已经完全停了，阳光透过云射了出来，照到吴非的脸上，那人指着天上的云问吴非：“可看得见那云？”
吴非点点头。
“你再闭上眼睛，它还在吗？”
吴非答道：“还在吧。”
“那你若是起初便不知它在呢？“
吴非想了想，答道：“嗯……那应是不在吧。”
那人摸了摸吴非的脑袋，说道：“你未看此云时，此云与汝心同归于寂；你看过此云时，则此云便随着你的心一起动了起来。”
吴非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闭上眼细细品味，用心去感受天上的云，奇妙的是，他似乎真的可以看到那片云在遥远的天空中飘着，甚至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就是那片云，被阳光照射穿透着身体，高高在上，轻盈而温暖。
“我似乎感受到了……”吴非缓缓睁开眼说道。
然而此时，这亭中只剩了他一人，连狗儿都不知踪影。
“学生吴非，敢问先生尊姓大名？”吴非大声喊道。
几声犬吠在竹林中回响，让吴非辨不清方向，他等了许久，却还是没有得到回答……
朦胧中，吴非的脸颊感到一阵绵软湿润，意识也逐渐清醒了过来，他疲惫的睁开眼睛，发现原来是一只灰色的小狗正在卖力的舔着自己。
小狗见吴非醒来，摇着尾巴上蹿下跳地似乎在炫耀自己的功劳。吴非撑地坐了起来，摸了摸狗头，小狗则舔了舔吴非的手掌，然后转头向不远处的亭子跑了过去。
吴非这才发现，亭子里似乎正有人看着自己。吴非吃力地站了起来，走到亭子边，这才看清，是一位年龄与父亲相仿的陌生中年男子，身形消瘦，着青灰色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虽是相貌平平，却又给人一种气度非凡的感觉。吴非赶紧揖手冲那人行了个礼，那人也微微颔首回礼。
方才刚下过一阵小雨，这人应该是路过避雨的，吴非心想，他们这镇子比较偏僻，不常有生人经过，而这人轻装简行，不像是客商，正考虑怎么开口搭话时对方先开口了。
“小郎君，此处距庐陵还有多远呀？”
“回先生，不过二十余里。”吴非恭敬答道。
“甚好。”那人捋了捋胡子，讲吴非上下打量了一翻，问道：“我观小郎君气色不佳，方才又倒卧在这竹林之内，可是有何难事？”
吴非叹了口气，将自己格竹不利，气急攻心之事与那人讲了一遍，引得那人抚掌大笑。
吴非看那人笑自己，不由有些气恼道：“我见你气度不凡，似是可信赖之长者，才吐露真心，怎想却遭先生耻笑？”
那人解释道：“误会了，误会了，方才听小郎君所言，不由想起我年少之事，故而发笑。”
吴非好奇道：“先生年少时也曾格物不利？”
那人道：“正是，并且正巧也是格竹。”
吴非又问：“那先生后来可曾成功格到竹理？”
那人摇摇头。
吴非接着问：“那先生后来以何理入“行”？”
那人还是摇摇头。
吴非心中有些失落，不过想来也是，自己只因觉得那人颇有气度，故而觉得那人定是非凡之人，然而芸芸众生，能格物入“行”的，说是百里挑一也不为过，像自己父亲也是这般年纪，不过只是个通从九品竹理的不入流小人物。也许这就是自己的未来吧，像这位先生一样，相貌平平，一把年纪还只能东奔西走做些闲散营生。
在吴非思绪飘荡，对自己前途充满悲观之时，那人也不理他，捡起地上的一根短竹棍，径自走到亭外。
“大虎，来。”那人将灰狗唤来，给它闻了闻手中的竹棍，然后将竹棍向远处一抛，喊道：“去！”
狗儿便飞一般的窜了出去，但是那竹棍被扔的甚远，四处又是竹林密布，狗儿找了许久，才叼着竹棍摇着尾巴回来交给主人。
那人又晃了晃手中的竹棍，再次向更远的地方丢了出去，这次狗儿费了更大的功夫，才疲惫的将竹棍捡了回来。那人又如此反复几次，直到狗儿累的趴在地上直吐舌头。
吴非被小狗憨憨地样子逗笑了。
那人问道：“小公子何故笑它？”
吴非道：“我笑那狗儿愚笨。”
那人又问道：“子非犬，安之犬之愚笨？”
吴非也是读过《庄子》的，笑道：“子非吾，安知吾不知犬之愚笨？”
那人哈哈大笑，吴非也笑了，“非吾”、“吴非”，他读《庄子》首先记住的就是这一篇《秋水》，这样每次小武嘲笑自己名字是“废物”倒过来的时候可以拿来反击。
“你我格竹逐物，与这追逐竹棍的笨狗又有何异？故我笑你我，就如你笑笨狗尔。”
吴非点了点头，确实，自己这十几年格竹的过程，又何尝不是与这只笨狗一样，可笑又可怜。
“若你是这小狗，你会如何去做？”
吴非没想到那人会忽然问这样的问题，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嗯……我……我肯定盯着你手的动作，去看竹棍扔出的方向，顺着方向去找，定能轻易找得到。”
那人捋了捋胡须，满意道：“不错。”
吴非又道：“在这竹林中这样的竹棍也多的很，如果实在不好找，也可以找一根一样的，反正你也只是想要它叼回一根竹棍而已。”
那人点了点头，露出欣慰的表情，说道：“是啊，你既然明白这样的道理，为何不换一根竹棍去追寻呢？”
吴非陷入了沉默。
那人又道：“世人又何尝不像这笨狗一般，舍本逐末，执着于从外物中寻找强大自身的力量，而忽略了力量的本源……”
吴非疑惑道：“那事物的本源是什么，我又该从何处去寻找力量呢？”
那人缓缓捋着胡须，意味深长的笑而不语。
吴非跪拜道：“还请先生赐教。”
那人犹豫片刻，缓缓吐出一个字：“心。”
“心？”
“心外无物，心外无理。”
“学生不是很明白……”
也并非吴非愚钝，只是从记事起，吴非便只知道“理”才是这个世界上力量的本源，顶多是在修炼方法上有所分歧：一部分人主张“先知后行”，也叫“知难行易”，先通过坚持不懈的“格物”从对应的物中获知“理”的力量，然后“行”起来便会行云流水，无往不利；另一部分人则坚持“先行后知”，也叫“知易行难”，他们觉得通过“练气”来不断强化自己的“行”才是最重要的，等“气”和“行”足够强大，自然也就足够的“知”理了。前者被称为“格物派”，因为其修炼上限更高，无论在官场还是民间各书院都占据着主流；后者则因为不需要非得入“行”便可以开始修炼，具有门槛低的优势，因而被许多江湖门派及军队广泛采用，被称为“练气流”。
而这个“心”又是什么东西？物不就是实实在在存在在那里的吗，理为何不在物中，却会是在自己心中呢，那为何自己没办法把这“理”拿出来使用呢？如果吴非的心是一本书，那现在其中一定画满了问号。
这时的雨已经完全停了，阳光透过云射了出来，照到吴非的脸上，那人指着天上的云问吴非：“可看得见那云？”
吴非点点头。
“你再闭上眼睛，它还在吗？”
吴非答道：“还在吧。”
“那你若是起初便不知它在呢？“
吴非想了想，答道：“嗯……那应是不在吧。”
那人摸了摸吴非的脑袋，说道：“你未看此云时，此云与汝心同归于寂；你看过此云时，则此云便随着你的心一起动了起来。”
吴非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闭上眼细细品味，用心去感受天上的云，奇妙的是，他似乎真的可以看到那片云在遥远的天空中飘着，甚至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就是那片云，被阳光照射穿透着身体，高高在上，轻盈而温暖。
“我似乎感受到了……”吴非缓缓睁开眼说道。
然而此时，这亭中只剩了他一人，连狗儿都不知踪影。
“学生吴非，敢问先生尊姓大名？”吴非大声喊道。
几声犬吠在竹林中回响，让吴非辨不清方向，他等了许久，却还是没有得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