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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坐看纷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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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日无聊试新茶

    这日午后静极思动,去后园看望那两个不安份的家伙。

    飞云崩雪老大不小了,却整日与那灰突突的野小子满园子里疯跑,有一次找了他们半天,找到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两个竟然全挤在钓船上。

    船在湖中心。

    怎么去到那么远的?

    我在矶石边直发呆。

    成精了看来。

    晚上写信告诉宋言之,宋言之回信中大笑,说很好很好,非简非之马不能为。

    随信一同寄来的,还有一个长约八寸的胡杨木雕。

    眉眼一望即知是我,却笑嘻嘻,一副下一刻不知又要去算计谁的模样。

    我向明于远报怨:“看我多淳朴敦厚的人啊,真不知大哥是怎么想的,竟把我歪曲成这样。”

    言若有憾,其实心里不知多喜欢这礼物。

    在手边时常把玩,有一天在塑像衣褶的极不显眼处,发现细若蚊足的字迹:历二年终成。斯时明月如昼,胡沙似雪,驱马夜驰数百里,远思渐息。守默。

    抚摸着这些字,遥想当夜情景,不觉出神。

    后来明于远问木雕哪儿去了,我说收起来了,他无起无伏“哦”一声,没下文。

    这人,没下文通常意味着一篇很长很长的下文,不过呢,这次我坚决不开口问。

    他低笑:“非非,我们来玩游戏好不好?”

    “不。”我想都不想,直接拒绝。

    开玩笑,与这人玩游戏,他要我输我几时赢过?

    在这方面,我有过多次教训。

    ……惨痛的。

    他也不强迫,换了话题:“非非,如果可以外放,你想去哪儿?”

    什么?!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外放?!那我要去……南山郡,正好那个卫郡守我看着也喜欢。”

    他一愣,随即笑了。

    好像我的回答颇出乎他的意料,可他却为这意料之外很高兴的样子。

    我自然知道为什么。

    人,要是真能永远糊涂该多好。

    后来多次问他外放的问题,他不是语焉不详,就是顾左右而言它。

    问简宁,简宁微微笑,要我去问阿玉。

    问阿玉……

    这么回答,等于是说此事不必再提。

    因为每次只要提及这个话题,其结果都令我有又加害了一人的愧疚。

    就说最近的这一次吧。

    桃花开了谢,谢了再开,如今又要开了;

    五年里,阿玉眉间隐约的清寂如江南烟雨;李、卫二小子待我似乎不如往日亲厚,神情还颇有些哀怨。

    柳总管倒是微笑如常,可视线偶尔撞上他的,他眼中隐含着的热望,令我的心发沉。

    还有何太医。

    他每次见到我,都会细说阿玉的饮食起居情况。好像他是我安插在宫中、专门监视皇上的细作似的。

    尤其只要阿玉少吃了几口饭,少睡了一个、半个时辰,何太医就会边看我边忧愁地叹息;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陪着他,站在宫中长长的寂静的游廊里,也叹息。

    满眼将开未开的花枝,在深深的宫墙里,无声地演绎它的枯荣。

    风是柔软的风,却吹得人莫名地怅惘。

    我低声问何太医:“是不是我离开比较好?要是离开了,皇……”

    “皇上!”话还没完,何太医已神色惶恐地跪了下去。

    我忙回头,阿玉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我身边。

    “何清源,朕不知道你居然话这么多。来人,着他去兰轩茶馆说书。一天四个时辰,不赚满十两银子就不要回来了。”

    结果,何清源的神情……

    唉,不说也罢。

    “朝中官员去听,一律不准打赏、不准多给一文钱;不准邀人去;不准邀他进雅座说;不准……”

    一堆的“不准”,茶楼里自有阿玉安排的人监督。

    林岳。

    “若有发现,违旨论处。”阿玉语声清冷,何太医满脸通红,冷汗直下。

    我很想帮何太医,可我觉得现在还是沉默为上。

    林岳瞪着双眼,似乎不能置信。

    想想也是,堂堂三品,竟要整日坐在茶楼里做这些事,够憋闷的。

    “怎么?林御史不愿意?要知道茶楼里,可以更近地接触民意。听听民风,要比成天盯着某人是否又逾矩有意义。”

    我直觉自己就是那个某人。

    果然,林岳看我一眼,开口了:“臣觉得简侍讲现在这么与皇上并排站着,就是逾规。按《至正六典》第三十七条,当……”

    我忙向后退,可是阿玉手一伸把我带到身边:“朕是皇上,朕视简非若……弟弟,并排而立有何不可?”

    林岳不卑不亢顶回去:“即使是皇上胞弟,也该谨记君臣有别。”

    阿玉微笑起来:“那好,朕封简非为皇后,即日明颁天下。林御史,你还有何话说?”

    林岳似吃惊不小,抬眼看阿玉,随又双目低垂:“有。臣错了。皇上与简侍讲并肩而立,足证皇上开明。臣恳请皇上收回策封之言。”

    我看看阿玉,有些想不明白他突然说这话的意思。

    阿玉静看林岳,脸上没有丝毫情绪。

    “皇上英明!”何太医不冒冷汗了,这会儿他简直就是十分高兴,“简侍讲,臣恭喜了。”

    恭喜?恭喜什么?

    阿玉说得不错,何太医的话好像是多了点。

    “简侍讲,下官等了五年终于等到了这喜……”

    可恶的何清源。

    我决定不帮他了。

    “何太医,简非喜从何来?何太医荣任昊昂第一茶楼说书人,才真叫可喜可贺。明天起,简非定前往捧场。阿玉,我们明天同去好不好?我们带人去砸场子,喝倒彩,……”

    猛想起林岳还在场,我忙住了口。

    “好。”阿玉以拳抵唇轻咳几声。

    林岳却像什么也听见,头更低了,肩膀似乎不禁风,耸动了一下。

    阿玉突然以极低的声音在我耳边说,“你没反对封后之事,我很高兴。”

    什么?

    我没反对?!

    “不!阿……”我看了看林岳,不得不放低了声音,“皇上,您刚才说的当然不是真的,对不对?”

    阿玉若有不解:“什么不是真的?我答应你同去茶楼,岂会有假?”

    “不是这个!是……”

    “哦?不是?那你的意思是不要我同去了?简非,你怎能如此出尔反尔?”

    “阿玉!”我再也忍不住,大声打断他,“你故意的对不对?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

    “好好好,我知道了,知道你非常非常愿意与我一起去兰轩。”

    “不不不不不不不!我不是说去茶馆,我说的是愿意封后的事……”

    话还没完,何太医欢喜无限:“恭喜皇上!”

    恭喜?

    我说什么了我?!

    阿玉轻笑出声。

    我只觉得十分憋闷,忍不住一把抓住阿玉的右臂,用力。

    阿玉仿佛没痛感,还小声提醒我:“有人看着呢。”

    这风淡云轻的样子更令人恼怒,我冲口而出:“看就看!我又没做什么?!我……”

    何太医咳过不停:“皇上恕罪,臣受了风寒……”

    我看看何太医,又看看林岳。

    林岳黑漆漆一双杏仁眼,定定地注视着我。

    猛想起刚才出言无状,背上开始发麻。

    他视线慢慢下移,慢慢落到了我的左手上。

    ……左手。

    我忙松开紧抓着阿玉的左手:“林岳,不,林御史,这个……我,咳,下官刚才扶了一下皇上……”

    林御史不说话,双目黑睃睃。

    我实在受不了了,冲着林岳:“算了,要打就打吧。省得老惦记着那七百多板子,太磨人。”

    林岳板板正正来一句:“什么板子?林某不懂简侍讲所言,能否明示?”

    他的话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这会儿似乎我才是不懂的那个人。

    近来我觉得自己似乎笨了很多,是不是这日子过得太平静了?

    还是想办法跑出去比较好……

    正胡思乱想,阿玉清冷端严的声音传来:“林岳你可以退下了。记住朕的话,多注意民风民意吧。”又温和了声气转向我,“去试试刚到的一款茶,去年秋上的青茶。”

    茶。

    我骑着灰马,想着心思,漫无目的地在街头徐行;灰马也怪,东一边西一边地遛达,似乎出来散心的是它。现在,它居然自作主张停了下来。

    兰轩,茶馆。

    我笑起来:“前些天你俩挤到船上还不够?难不成你还想喝茶听书?”

    灰马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我,看样子比我每次被林岳弹劾了还要无辜。

    我笑着一弹它的前额:“既然来了,那我就进去吧。看见没,那个双耳涨得通红、头低到要点地的半老头没?那人是何太医。三天了,还在茶馆里挣扎呢,唉,讨生活不容易啊,一天才二三百文小钱,离十两银子的数远着呢。你说我们要不要帮他?”

    灰马沉默,仿佛无声抗议我忘恩负义。还把头扭过去,我这才发现垂杨下另外几匹马。

    红的如火,黑的如墨,白的胜雪,一律皮光水滑。

    京城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好看的马了?

    我拍拍灰马的脑袋:“看看看,同样是马,你怎么这么难看呢?”

    灰马鼻息喷上我的脸,清亮的眼里仿佛全是不屑;又打量我,似乎在说你也好不到哪儿去。看看这灰扑扑的脸,看看这身灰扑扑的衣裳,看看这瘦兮兮的身子……

    灰马无声指责着,突然又挨过来,轻轻蹭着我的脸。

    吴记豆腐的小伙计出来,指着我们:“哈哈,快看那两个,还真像。”

    兰轩斜对面卖胭脂水粉的漂亮老板娘听见了,站在屋檐下看看马,又看看我,笑了:“我道是谁,原来是……”

    灰马突然一声长嘶,把她惊得倒退三步。

    垂杨下的那几匹也是一阵乱跳。

    我微笑,隔条街朝她一揖:“谢娘好。这马向来顽劣,没吓到你吧?”

    谢娘笑靥如花走过来,声音糯软:“你……是来听说书的么?这几天的说书人有趣,干坐着,脸一会像涂了半斤胭脂,一会儿又像上了七两黄粉。”

    我笑出声。

    这个我自然知道。

    连着三天,我天天来听,有时上午,有时午后,有时像现在,黄昏。

    当然,每次来都会小心地换上不同的面具。

    妙音说话真算话,单单面具送了我不下二十个。

    不过,面具多了似乎也有问题。

    记得那天去应卯,对面遇见林岳,我中规中矩打招呼:“林御史好。”

    林御史似乎一愣,双目圆瞪,盯着我不说话。

    我忙检点自身。

    深青的官服穿了;官帽,戴了,而且很正;佩绶,全了;白袜黑履。

    全身上下,再无可挑剔处。

    可这人就是不走。

    这次,我不怕他。

    神定气闲任他看。

    进进出出的大臣,都略带了奇怪的神情看我;走过去了,又回头再看看。

    莫不是真出了什么问题?

    我被面前黑漆漆的眼睛盯得越来越不自信,四下里看,这一看,顿时松口气。

    “阿敏——”我笑喊。

    朝阳晨风里,施施然微笑走来的,可不正是阿敏?

    “阿——敏?”林岳冷冷低低的声音。

    这下真坏了。

    我背上一僵,笑得也僵。

    “宁王早,臣林岳见过宁王。”

    阿敏来得真快。

    趁林岳还没站直,我朝阿敏指指林岳,眨了眨眼。

    阿敏竟然也似一愣,看看我,突然笑出了声。

    “这不是新进的慕侍讲嘛?怎么林御史,他有什么不对的么?”

    “没有。下官告退。”

    林岳深深看我一眼,走了。

    他眼中是……笑意么?

    一定是冷笑。

    我打个寒颤,叹息。

    称宁王为阿敏,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确实不是轻罪。

    阿敏一把拉了我就走,直接进了南书房,进了南书房就指着我笑得没了形象。

    我怒视着他,看着看着突然想起阿敏说的慕侍讲……

    莫非?

    就着水盆一照。

    我头一昏,直觉的反应是完了,这次不知是多少板子。

    林岳说不定举一反三,立刻就能想到那次灌他酒的人……

    居然把上朝用的固定面具戴错了。

    这会儿戴的是妙音昨夜才着人送来的。

    水盆里的样子,陌生得我自己看了也要愣神。

    明于远进来时,脚步一顿,随即恢复正常,话音里的笑意却不正常:“看这神情,一定已经撞见林岳了。”

    林岳。

    一想到茶馆里还有位奉旨办公的林岳,我看看大堂,有些犹豫。

    “谢娘,听你的话音,你知道我是谁?”

    “自然。都说简状元被毁了容,可这风采岂是说毁就毁了的?这举手投足,风姿声音,哪一样能瞒得了谢娘我?”

    我问的声音低,她答得也低。

    谢娘身上的脂粉味虽不难闻,但,浓了。

    我退后一步,却撞到一人身上。

    “抱歉。小弟我……”

    我住了口。

    ……阿玉?!

    他居然也戴了个面具。

    我放在咸安宫里的。

    要不是因为这,差点儿认不出他来。

    当然,还有他身上那似兰非兰的香。

    他看上去五官很平常,但气质仍极清贵,当然,也够冷。

    这会儿,他扫一眼谢娘,谢娘笑容僵了,也不知是朝我还是朝阿玉福了福,穿过马路,回店铺去了。

    阿玉静静收回目光,状似不经意地看看某处楼宇:“听说□□招新来了一位绝色。”

    我看着他好半天才醒悟过来。

    “你……看上她了?!好啊,我陪你去。”

    阿玉笑了,可立刻又冷了三分,率先走进兰轩。

    忽冷忽热。

    我决定不去多想,拍拍灰马让它待在原地,跟着走进去。

    这几年,昊昂政通人和,边境又无战事,百姓生活十分宽裕,茶馆酒楼成了他们日常消闲的去处。

    听说书、听唱曲的,常常爆了棚,争位子吵架的事时有发生;遇上蛮横的,甚至还会打起来。

    三天前,遇见陶掌柜,告诉他想新近听说书;他仍像从前那般亲切热情,把大堂里面临窗的一张桌子空了下来。

    斜对说书的台子,闹中取静的座位。

    三天里,不管大堂多忙,那一桌陶掌柜都替我留着。

    现在,阿玉与我对面坐,我压低声音笑问阿玉:“有没有注意到我们进来时何太医的表情?他差点儿要哭了。”

    阿玉看看台上:“你天天来看他这副模样,就因为他一句‘恭喜简侍讲’?”

    我有这么计较的么?我来,是想帮他。

    不是你说了,要他一文钱一文钱攒到十两银子的么?

    不过,听一场三文钱,一场说下来,楼上楼下也就三五百文;遇到打赏的还好,可何太医说书像蚊子,三天下来,钱没收到什么,大前天我看到个性子躁的,差点儿没把茶盏飞过去。

    记得当时正要阻止,沈都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将我轻轻按回座位,腾身接了半空中的茶盏,在那人肩上拍了拍,似乎还说了什么。结果,那人坐没多时,揉着肩膀走了。临走前,居然还丢了三文钱在何太医脚边的小竹筐里。

    那是何太医说书生涯第一笔收入。

    我替阿玉续上茶,解释说:“我并不十分想来,吵闹了些。其实,我有法子让他一天内赚足十两银子……”

    不知阿玉如何动作,反正,何太医以极快的速度来到了。

    临桌一位红脸汉子好心提醒:“我说这位小哥,就别浪费那瞎钱了。听他说书还不如听我们吴哥说。”

    说完拍拍身旁一眼神十分灵活的青年男子。

    想必这人就是他口称的吴哥了。

    看打扮,似是长随。

    红脸汉子声音不小,周围立刻有人跟着起哄:“好——就说董状元如何斗文胜了简状元的……”

    有人反对:“听什么文斗武斗,酸文假醋我们不懂。吴哥,你就说你家状元公这几年如何七下又七上的。”

    “对啊,就说这个!我居住京城数十年,京官被贬,没个十年八年是回不了京的,这当中还得有银子水般泼出去铺路。为什么你家董状元却进进出出,倒好像是被皇家派出去专门公干的?”

    那叫吴哥的板了脸推辞:“这个哪能乱说?再说了,这儿人多嘴杂,回头我家老爷责罚下来,谁担干系?”

    老爷。

    董老爷。

    原来你的长随也这么话多。

    我看着那什么吴哥,希望他能真心替他家那位老爷着想,三缄其口。

    一个瘦精精的家伙笑得满脸暧昧:“要不,就说董状元如何婉拒明国师邀约,不以色媚上的?”

    我一口茶几乎没跑到阿玉身上。

    何太医拍拍我的背。

    那边,响应者的声音差点没掀翻了屋顶。

    “不不,还是先说这个董状元这几年的奇遇吧,我们大人心中也十分好奇。好吴哥,你就说些与我们听听吧。这样,我们凑分子请吴哥晚上逛万花楼,好不好?”一个看去憨头憨脑的家伙提议。

    那红脸汉站起来大声道:“听我一句,吴哥愿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听着好不好?”

    众人哄叫:“好!”

    茶盘里一下子堆满了碎银。

    那姓吴的桌旁也一下子围了个密不透风。

    我这才在极不显眼处发现了林岳,他慢慢走过来,在阿玉后面空出来的茶桌旁,背对我们坐下。

    何太医低声说:“简侍讲,此处环境太杂,不如你……你陪皇上先回去?”

    我微笑:“这会儿我又不想走了。听听何妨?何太医,你先回去休息,回头我教你一天之内凭说书赚满十两银子的方法。”

    何太医连声道谢,却不走;只见阿玉朝他微一颔首,于是他端敬一躬,去了。

    那吴姓小子已经开口:“声音小点,我家老爷正在楼上与几位贵公子品茶论文呢,吵了他们可不好。话说诸位,你们知道这几年我家老爷为何能遇难呈祥?”

    “自然是有贵人相助。快说吧,别卖关子了。”有人拍桌子催。

    “你小子催什么催?别扰了吴哥说话的兴致!”听声音,拍桌子的被人拍了几下脑袋,哎呀哎呀地叫。

    阿玉慢慢端起杯子,笑对我:“今天这茶有滋味。”

    当然。

    主要是董以仁主仆二人有趣。

    很有趣。

    “自从那位……对了,此处耳目众多,人名我们就尽量不提,你们权当听书图个一乐。没意见?行,那我就讲了。自从那位被毁了容,有一人待我家老爷态度越来越和善,每次见了都十分亲切地问长问短。我们家老爷是谁?读书人!你道他们读书人最讲究什么?对,气节!很多人都劝我家老爷从了他,你们知道我家老爷怎么说的?”

    “自然是严辞拒绝,并痛斥这些来劝之人见利忘义小人之尤,当即端茶送客,绝了与他们的交往。”

    那边黑鸭鸭无数个头“刷地”齐转过来。

    吴小子站起来一揖,很有几分他家老爷的风采:“是哪位说的?要是我家老爷在场,一定引为知己。”

    我微笑:“谢谢。那真是小弟我的荣幸。”

    吴小子十分替他家老爷礼贤下士:“小兄弟相貌虽不怎的,但话说得漂亮。过来坐到我身边,待会儿我家老爷下来,我替你介绍。”

    我看看阿玉,遗憾地说:“我哥的意思是,稍远些听,会听得更真切。您请——”

    “你都这么大了,还事事要听……”被阿玉冷冷一眼,吴小子立刻改口,“……好,我们继续。”

    人头“刷地”又聚拢了去。

    有几个迟疑地看看我,窃窃私语:“你说同样是人,怎么有人说话声音这么好听?”

    “好听是好听,但不是说书的。别罗嗦了,快听吧。讲到董状元如何被明国……咳,被人暗算,遭贬了……”

    林岳端坐着,似乎听得很认真。

    这个,算民风民意么?

    他那么清高端方的人,真听得进这种市井说词?

    “……当今圣上无比圣明,每次都是圣上亲自过问,我家老爷也得以从那些鸟不拉稀的地方脱身。”

    我微不自在。

    阿玉在我耳边来一句:“当今圣上,嗯?”

    我抓起茶壶,冲他杯子里添:“喝茶喝茶,今天这茶沏得真不错。”

    阿玉微微笑:“我记得这茶好像是你沏的。”

    林岳坐得稳如山岳。

    “你能不能告诉我,”那憨头憨脑的家伙憨憨地笑,“你家老爷是如何得到……得到圣上……恩宠的?”

    “这个……话不是这么说,雷霆雨露皆是皇恩。圣上待我家老爷的……心意,岂是我们能猜的?”

    吴小子这话真有水平。

    果然,众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我笑看阿玉,阿玉没了表情。

    那憨憨的又开口了:“听我家老爷说,简状元帐上已记了七百多板子。不过,我家老爷说了,如果哪一天真要打简状元,他是一定会求情的,他说简状元是有真水平的。他说不管毁容易容,学问是毁不了的。不像你家老爷,当廷挨棒子。”

    林岳动了动。

    这话说得真……妙。

    阿玉在我耳边说:“我很想知道那位想帮你求情的老爷是谁。”

    我只得埋头喝茶。

    耳边全是关于我是毁容还是易容的议论声。

    吴小子笑得十分不屑:“李板儿,你瞎编的吧?就你家老爷那做派,那番话他会说出来?而且还是跟你说?!”

    李板儿分辩道:“我家老爷是没跟我说,那天他喝醉了酒……咳,不说了。你说你家老爷被调来调去,是因为……”

    “吵什么,闹哄哄的。”

    呵呵,董以仁。

    站在三位华服青年旁边。

    林岳慢慢走过去,站定了才慢慢开口:“在听董大人如何清虚有节,严拒了明国师、如何遭明国师暗算被贬、又如何得了皇上心意,指日就要升迁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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