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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是非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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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事元来,都缘本有,不在他求。

    醒来时,灯烛莹莹,床头坐着一人。

    明于远。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背着光,脸在灯影里,看不清表情。

    白天里发生的一切迅速想起。

    这一坐一卧的姿势,平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现在却令我难以忍受。

    抬身坐起,许是睡久了的缘故,一阵眩晕。

    他过来帮忙,我微笑拒绝:“简非惶恐。明国师国之重臣,简非受不起这一扶。”

    回答我的是他的动作。

    被子裹在身上,被他拥进怀中。

    呵呵,真亲密。

    白天他对我的冷漠决绝一闪而过,我又伤心又愤怒。

    “明国师,你仗着自己力气大是不?放开我。”

    我态度坚决,对他对视着,不肯退让分毫。

    这样近的距离。

    近到他眼底的歉疚,浓郁的温柔,压抑的热情……一一看得分明。

    真可恶。

    明明如此渴望着这个怀抱,渴望着这个人,明明是如此喜欢着他,可此时我恨不能离他千山万水,从此永远不再见。

    使尽全身的力气挣脱他的怀抱,他沉默着,就是不肯放手。

    焰腾腾怒火直冒。

    他竭力安抚着我,神情里是极其罕见的不自在:“听我说,简非,白天是我气昏了,可是……”

    “听你说?你现在还要听我说吗?!”我重复着他白天指责我的话,气极反笑,“你不是有董……”

    嘴巴被他一把捂上:“别再说了,简非——”

    好,不说。

    我放弃挣扎,态度十分合作:“明国师喜欢简非的身体?你赢了,我争不过你,把它拿去好了。”

    “简非,你一定要用这样的口气与我说话吗?”他语声低沉,似乎带着某种隐忍的情绪。

    “简非愚鲁。能否请国师明示,学生要用哪种方式与您说话才是合适的?”

    我垂下眼睛不去看他,不去注意他长长久久停在我脸上的视线。

    温柔的目光。

    事实是他的目光越温柔,我越气恼。

    连他身上的檀香味,他温暖宽厚的怀抱,他的一切,都令我恼怒非常。

    我克制着翻涌的火气,用最客气与疏远的态度陈述。

    一如他白天对我的那种客气与疏远。

    “明国师,过去十年蒙你悉心教导,简非十分感谢。简非一直以为喜欢的人是你,可是……”

    他手臂一僵,声音却还平稳:“可是什么?”

    我大脑还在犹豫,话已出口。

    “到书院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他了。相处几天下来,越来越觉得他好。他颈侧的……那个是我留下的。是昨夜与他在松林里玩的时候,一时情难自禁,所以抱住他就……”

    愤怒确实可以增加人的勇气,平日里打死我也说不出的话,此时说出来真是又快又流畅。

    他的呼吸忽快忽慢,手臂战栗着越收越紧,紧得我的骨头都被勒得疼起来。

    我忽然觉得害怕,不禁住了口。

    “……没了?”他语声轻柔。

    轻柔得令我打个寒战。

    暗恼自己胆小没用。

    我硬着头皮,微笑着不知多幸福的样子:“不,还有很多。这些天我与他同一寝室,我十分喜欢他身上的味道,我穿的是他的衣服,与他睡的是同一张床……”

    他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脸部肌肉越绷越紧。

    理智要我停止,可嘴巴停不下来:“泡澡也是与他一起……”

    突然眼前一黑,人已被扔趴在床上,紧接着呼地一声寒风掠过,被子飞到了床尾,还没等明白是什么回事,啪啪啪啪已挨了数巴掌。

    疼痛传来,我一阵羞恼惊慌,挣扎着大喊:“明于远,你浑蛋!”

    他按住我,巴掌落下来更重了。

    “本事见长了,是不?!学会气人了?!”下手毫不容情。

    “没有!我没有气你!我说的全是真的!我喜欢他!就是喜欢……”

    我咬牙忍着疼,口中不服输。

    “他?!他是谁?!”

    “是……”

    “怎么,说不出来了?!”

    “是容珩!容珩容珩容珩!放开我——明于远,再不放手,别怪我不客气……”

    一切嘎然停止。

    停得像开始时一样毫无预兆。

    周围那么安静,静得除了我的急促的喘气声,什么也没有。

    人呢?

    那个可恶的家伙呢?!

    我腾地翻身坐起,疼得直吸凉气。

    他站在床边,磨牙一般:“来吧,小浑蛋!我倒要看看你今天如何对我不客气!”

    笑得竟如此刺眼。

    我咬牙站起来,抬腿就踢,却硬生生停在半路。

    简宁。

    不知何时进来的,此时正静静地坐在窗前椅子上,看着我。

    他脸上担忧心疼之色未完全消散,笑得冷冷地朝明于远的背影微一示意。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他……是什么意思?

    莫非……

    明于远似乎察觉有异,刚准备转身,我恶向胆边生,重重一下踢中他的肩膀。

    他向后连退几步,我心中微一害怕,可看他这样子,又忍不住,最后倚了床柱大笑起来。

    那种自内而外的沉稳温柔不再,他胸膛起伏着,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哼。

    我敛了笑,微扬了下巴,挑衅地看着他。

    一边却暗自戒备,浑身肌肉紧绷。

    对峙中,他突然笑了,眼底瞬间温柔横溢,向我慢慢走了过来。

    一步一步。

    他笑意渐收,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我,眼神开始灼热起来。

    甚至听到他微乱的呼吸,闻到变得浓郁的檀香味。

    随着他的接近,我的心砰砰砰直跳,越来越快,可笼罩在他这样火热的目光下,我忘了动作,傻了似地看着他越来越近……

    “简非……”这声温柔入骨的低喊仿佛中途变成了热炭,落入我耳中烫得我浑身一激灵。

    我瞬间醒了。

    十分紧张地舔了舔上唇,手忙脚乱向床里退,不想他呼吸骤然变急,人已经快速过来。

    轰地一声,被扑倒在温软蓬松的被子上,挨打的地方、白天被撞的地方,无一不疼。

    可顾不上喊,我连呼吸都忘了,心跳得要挤爆胸腔。

    他欺压上来,张口咬向我的颈侧:“昨夜你就是这么咬他的?是不是?想不到我教会你……”

    既酥又疼且麻痒难当。

    热流,雪浪一般在身体最深处炸开。

    我紧咬了嘴唇,极力动动动,想从他身下爬起来;他浑身陡然紧绷,动作停了停。

    我气喘吁吁,叫他让开。

    “不。”语声温柔浓酽,还轻轻舔了舔我的耳朵。

    我控制不住一阵又一阵哆嗦。

    “明于远!你……你再欺负我试试看……看看看…”

    “嘶”地一声,中衣被他一下子扯开。

    慌张加上羞恼,却又无计可施,全身都在冒烟。

    忽然,我一僵。

    完了。

    突然想起……

    “快放开我……”话还没完,他已吻上来。

    “……唔,……放开,唔……我爹爹,爹……”

    “呵呵,爹爹?这会儿喊娘也没用……”

    “谁说的?”

    这温温雅雅的声音自身后轻轻传出,带着一种冷冷的味道。

    明于远瞬间的表情真是说不出的精彩。

    我正要笑,可转念间,把他飞快推开,手忙脑乱地滚进被子里,裹得要多紧又多紧。

    一身微汗。

    全是浑蛋明于远,这下……就是蒙了面也未必敢出来了。

    这样的事,竟全被简宁看到了眼里……我怎么就忘了他?明明看到他坐在那儿的。

    我暗自低吟,疼的感觉苏醒了不说,全身都燥热得要爆炸。

    “简相,你就不能离开这儿吗?”

    是明于远的声音,他力求说得低沉从容,事实上听入耳中是急促暗哑。

    听得我的心又是一阵哆嗦。

    “离开?你是要我对你欺负非儿的行径视而不见?”

    想不到简宁的声音冷起来,竟有如此威慑力。

    明于远……听了会不会生气?

    “欺负?应当说我是在教训这个小浑蛋。你也别太纵容……”

    “纵容?我简宁护子昊昂朝廷上下谁不知道?只可惜非儿这十年来不再犯错,令我想护他都没有机会。我倒宁愿他顽劣些,免得被你欺负。先是无端怀疑,后是故意冷落。你就是被他气昏了头,也应当忍着;他就是犯了再大的错,你也应当包容、然后私下里设法替他去弥补,不然要你做什么?更何况,今天非儿根本没有错,他性子纯厚,不忍心伤害任何人。你倒好,你倒真得下得了手。明国师嘛,自然很有威势。”

    想不到这样蛮横的……咳,这样的话,简宁居然能说得这么理所当然,还如此语气平静,语声温文。

    我蒙在被子里骇笑连连,实在很想钻出来看看明于远此时的表情。

    明于远低笑出声,听得我心又一跳。

    “简相怎么没指责我对小浑蛋大打出手?或者指控我打伤了他……”

    “呵呵,打伤?”床身一沉,接着有人在拉我的被子,“非儿,你不会打算把自己闷死吧?让爹爹看看,头上的伤……”

    “什么?头上?!”

    眼前一亮,被子被猛地掀起,明于远一把抱起我,左看右看,看到右侧后上方突然顿住了。

    “怎么会这样?!”他看着指尖沾着的血迹,明显错愕,“不可能是我,明明没用力……”

    我直眨眼睛。

    这就是明于远?睿智深沉、任何时候都举重若轻、从容干练的明于远?

    他不会是忘了刚才打的是我哪儿了吧?他就是再用力,也不会因为打我……那儿,却把我的头打破了吧?

    “非儿,你……是不是疼得厉害?”简宁眼底的笑意一闪。

    是的,疼。

    确实很疼。

    我咬着下唇,忍笑忍得全身肌肉都在微微痉挛。

    明于远看了看我,懊恼之色一闪即隐,紧紧抱着我,跟自己较劲似的。

    看得我不忍心再骗他。

    “不是你。没关……”

    我的话被简宁打断:“明于远,你居然不知道?凭着你明大国师,什么事能瞒得了你?”

    明于远眼底一暗,沉声说出个名字:“董以仁?!”

    “呵呵,果然一猜即中。你们合伙来欺负非儿,这事是你的主意吧?大国师策划这样一件事,真是英明果敢。”

    我瞪大眼睛看简宁。

    想不到他居然可以一边面上含笑,一边温文尔雅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温润如玉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火气。

    “把非儿给我,我会带他离开你,免得……”

    明于远把简宁往旁边一挤,转头沉声问我:“你……当时为什么竟一声不吭?”

    “当时并不觉得疼……”

    呵呵,当时。

    一想到当时,我的心就又止不住紧缩。那种决绝与冰冷,那种视我为路人的无情……

    他脸色一白,抱我抱得更紧了:“是我不好……”;

    “放开——”当着简宁的面,被如此亲密地对待,我真是说不出的不自在。生气是早已顾不得了,只求把我放下。

    “坐好别动!”

    他似乎想在我头上来一下子,手到中途却拐弯跑我背上象征性地拍了两拍。

    “我看你要打就打吧,别不好意思了。你明于远做事向来都是无所顾忌的,现在装样子给谁看呢?当初找你来做非儿的老师,不就是要你帮我教训他的么?”

    唉,听到简宁这样说他,我心中又不安起来。

    明于远置若罔闻,只是盯着我看,看着看着,头慢慢低下来,低到他浓密微卷的睫毛我都看得清清楚楚;还有他的眼睛,海一般深,里面有碎星幽幽地闪。

    我仰面看着他,心扑通扑通扑通,令人羞恼地跳得那么快,止不住吞咽起来。

    他一顿,停了下来,微转了头来一句:“简相,你就不能离开这儿吗?”

    “离开?朕看还是你离开的好。”

    这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我浑身一僵。

    明于远看我一眼,眼神深沉而含义难明。

    下一个瞬间,他的吻已落下来。

    我……天!

    我要疯了。

    春光如焚,万千花树,红红红红,红如海。

    到处都着了火,红的火。

    冰霜雨雪冻……不管如何默念,浑身仍然浸在烈日烈油烈酒中……

    羞惭恼火惶急,头变得斗大。

    不知他何时停下来的;如何把我放进床上;如何行人臣之礼;

    不知阿玉什么表情……

    我蜷在被子里再也不肯出来。

    黑暗里,我昏头涨脑,只盼着他们全都出去。

    外面寂静无声。

    屏着呼吸,竭力凝神静听……

    什么也没有。

    床身微沉。

    我在里面紧张得一把拽住被子。

    拉锯。

    被子被坚决拉开,阿玉……不,容珩静静坐于床头,坐姿笔直端庄;

    神情……

    我快速转了头。

    ……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没有看见。

    没有看到他眼里的沉黯与温柔,没有看到他唇角苍白空茫的笑意,没有看到他似乎瞬间就消瘦了的容颜……

    孤高清冷的气息,似这深冬寂寥的长夜。

    热辣酸涩齐齐涌进心里。

    翻腾。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轻轻转过我的脸。

    他极静极慢地看着我,视线从我的脸庞缓缓而过,到嘴唇,到眉眼,直看到我的心底去。

    是简宁,轻咳起来。

    我一震,坐了起来,穿衣,起床。

    整理好一切,恭恭敬敬朝他跪拜下去:“臣简非……”

    话没完,他已一把将我拉起来,微笑道:“小非,别这样对我。”

    他微颤的手握得我的手臂生疼。

    不这样,能哪样?

    如果可能,我宁愿被他负千次万次,总好过此刻看他如此痛苦。

    “上午园子里的话,我答应了你,会努力做到;你最好也给我记住,永远别对我行君臣之礼。”

    他清清冷冷的声音,平稳沉静,但语声坚决,不容辩驳。

    明于远神情不显,语速也是不急不徐,听上去只是在陈述事实:“皇上,别忘了简非是臣子……”

    “明于远,这是朕与他之间的事。怎么,你有意见?”

    “是的。臣还想提醒皇上,简非是我明于远的爱人……”

    “你的?”阿玉站起来,缓步走到我面前,“明于远,别忘了慕容氏与简氏世代的关系。这一点,想必你比任何人都了解得清楚吧?究竟是谁夺走了谁的爱人?如果朕硬要他,谁也拦不住。”

    明于远微笑起来:“那皇上您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明于远,你为什么不敢要了朕的江山?你与简相手中不是握了我父皇另一张诏书吗?”

    他们在说什么?

    我看着他们两个,又看看坐着的简宁,头忽大忽小,热辣辣地疼。

    “你们能不能……”

    “非儿,别说话。”简宁端坐着,温声打断了我。

    “明于远,你与朕一样不敢,对不?”阿玉看了看我,眼底的温柔一现即隐,“如果朕硬要了他,只怕会永远失去他。你也一样害怕的,不是吗?监国期间,你做了什么?朕在书院里待了七天,七天,足够你取了这万里江山。你不是已经筹划好一切了吗?为什么事到临头又改了想法?朕得知你要来这儿的消息时,真的很失望。”

    明于远毫不否认,他微笑着看向阿玉,态度不卑不亢:“是的,皇上您说对了,我是不敢。征虏将军的婚礼按我的要求安排在了南山郡,宁王、简相、宋大将军他们都来贺了,朝中大臣哪会不来?更何况还是这样一桩锦上添花的雅事。此时我在京城拿出太上皇的诏书,扶宁王即位不是难事。毕竟皇上称病罢朝已非一日……可是,我无法想像简非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他连我们争吵都不愿见到,我要是把你……只怕他会把一切过错归咎于自身,只怕了从此会他对我失望、不想再见我,只怕他从此会……如了你的愿。”

    阿玉冷冷一笑:“可能还有一个原因吧,一个你明于远不得不顾忌的原因。阿敏不是朕,他……”

    阿敏?

    阿敏怎么了?

    我听着他们如此平静地说着这些话,紧张得连大脑一片空白。身上阵寒阵热,手心里满是汗。

    “皇上,”简宁看我一眼,接过了话,“前事皆是臣不对。如果不是臣挑了明国师做非儿的老师,或许一切仍会按着我们两家世代的设定走下去。问题是现在非儿喜欢的是明国师。所以,臣恳请皇上就退一步吧,成全了他们,也成全了……您自己。”

    阿玉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简相,如果简非喜欢的是朕,你会不会帮朕?”

    “会。”简宁竟然答得毫不迟疑。

    “爹……”

    “那要是他同时喜欢了我们两个呢?”

    什么?!

    “阿玉,你……”

    “小非,别着急,我只是……假设而已。”

    简宁静静看了阿玉半晌,目光渐渐柔和,最后轻叹一声:“皇上,臣请皇上别扰了非儿……就让他这样吧。”

    阿玉与简宁对视片刻,声音清冷低徊:“好吧,……如你所愿。”

    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背影孤高。

    临出门,他顿了顿,回头看我一眼,眼里的清寂如霜似雪,可他却微微笑着:“放心,小非。我不会为难明于远,毕竟还有一个昊昂帝国等着我去打造。”

    我无法开口,也不知如何开口。

    心头不知是轻松,还是有了更多的压力,或者是别的什么;

    大脑里嗡嗡作响,无法静下心来。

    茫茫然站着,看他的背影慢慢融入清冷的霜夜,慢慢淡出我的视线。

    慢慢只剩下鼻端似兰非兰的香,渺茫空灵如渐远渐淡的歌吹。

    不知过了多久,简宁走到我身边,探探我的头:“早点睡吧。你昏睡的时候,爹已帮你清洗过。今天就别泡澡了。明天你书院的同学见了你现在这样子,肯定会吓一大跳。他们一定想不到那个黑不溜秋的小子就是你。今天席上他们问过我好多遍,问你会不会来。”

    “爹……”

    我看着简宁,看着这张极清秀而书卷气的脸,似乎竟有些陌生;可看着看着,又觉得他仍然是温柔清润的简宁,是我的父亲。

    简宁似乎看出我在想什么,眼底隐约的紧张担心一下子消失干净,他笑得十分宽慰。

    “傻非儿,想不到你去书院几天,竟然就让皇上改变了想法。看来还是明于远了解你。爹其实有几次想出手干预,但是明于远不同意。他说要让你自己去处理这件事,并且告诉我这是你的意思。”

    “他其实比谁都着急。一会儿怕你会突然喜欢了皇上,一会儿又觉得你一定不会改这。呵呵,你见过这样患得患失的明于远么?他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心机太深,把什么都藏在心底,又太骄傲。既想让你选择,又怕你最终选了别人。又一心想着给你最好的,却不知道有时你并不需要这些。呵呵,关心则乱。他下次要是再敢像今天这般对你,你就休了他。我看皇上很好……”

    我听着听着,都不敢去明于远此时脸上的神情。

    “砰”地一声,话还没有说完的简宁,已被明于远半请半送地推出了门。

    明于远。

    他依门而立,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琉璃冰灯的光影在他眼底,闪烁。

    我走过去,还没走近,已被他一步上前紧紧拥在了怀中。

    “你们……”

    “别问,简非,什么都别问。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他拍拍我的背,低声阻止了我。

    唉,竟然知道我要问。

    可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今天这一天真长。累了吧?什么也别想,早些睡。这是张浩将军府的东园。皇上住在最上首、后面依次是宁王、你、简相、我。你安心休息一晚,明天我们一同去南山郡转转。现在我有些国事要去与皇上以及你父亲商量。”

    他的语声沉静温柔。

    说罢,轻轻吻了我一下,又吻了一下,似乎在犹豫,但最终还是去了。

    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许久,我走到南窗前,凭窗而望。

    窗外,寒烟淡笼,松馨可闻。

    明河在天,清光如霜,流照着近处的树,远处的山,苍茫寥廓的江山。

    思绪纷乱。想着我与明于远,想着阿玉,想着这红尘世界里的情爱纠缠……

    心头忽而迷茫,忽而清醒。

    人生百年,逝水滔滔。良辰美景,怎能够虚放?

    可是,今日少年明日老,到头来,又如何?

    一朝风月,万古长空。

    心底突然冒上来这两句话。

    “好一句‘一朝风月,万古长空’,”身后有人轻笑,“小非非在这儿临窗静眺,感叹什么呢?”

    阿敏。

    他一袭轻裘,拿着一壶酒,笑着向我走来:“有没有兴趣与我作长夜之饮?”

    我定了定神,微笑着坐下来:“阿敏,陪你可以,但我不喝酒。”

    阿敏随意地坐在我对面:“行。”

    “阿敏,良宵好月,可惜我不会喝酒,独饮难免寂寞,不如请了我大哥来……”

    “不必,”他一笑回绝,朝我一眨眼,“嗯,良宵好月,简非在侧,人间至乐。当浮一大白。”

    他喝尽杯中酒,看看我,再看看我,目光落到我的头上,笑意顿减:“简非,你傻了是不?当时为什么任那董以仁如此欺负你?”

    我一愣:“你知道?”

    “嗯,我全看到了。不然你以为简相怎么会到那儿去找你?”

    我心底感动,拍拍阿敏的手:“得友如此,简非之幸。来,我替你斟酒。”

    他的目光自我的手上移到酒杯上:“你一定没有问明于远白天那一出究竟是什么回事吧?我后来仔细盘问过董以仁那小子……”

    我心头一紧,突然很怕阿敏接下去的话。

    他笑起来:“别担心,不是你所想的。他当时去找明于远,正碰上明于远面无表情地回来。是算到你一定会去找他的吧,明于远只吩咐董以仁帮他挡驾。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简非,你只要稍微动些脑筋就会想明白的。明于远再糊涂,也不会用那姓董的来气你,那小子根本不够份量。当时董以仁自窗口看见你又返回,忙故意说笑着邀明于远去前厅。出来后,看到你拦在了路当中,据董小子自己讲,要不是明于远拉住他,他定会装着看不见,一头撞倒了你。”

    我看着阿敏,回想着白天的事,恍惚有些明白。

    “放心,我说的全是事实。要知道我慕容敏出手,没有问不出来的话。哼,那董小子……”

    他眼底闪过算计之色。

    怎么?

    他看了看我,又笑嘻嘻,没心没肺模样。

    “你小子笑什么?居然连董以仁那点小手腕都看不清,真是个笨蛋。”阿敏看着我,连连摇头,“当时你那个伤心样,看得我……呵呵,你没见到明于远知道你昏倒后的脸色。”

    我心头一阵温热,握了他的手:“阿敏……”

    “别说见外的话,小非非,我们是朋友,对不?”

    他喝酒的动作很慢,却一杯接一杯,如喝白开水。

    “简非,我其实倒希望你真与明于远分手……”

    “阿敏!……”

    “刚才你们的话我全听到了,”阿敏笑得十分坦白,“我皇兄他虽说表示放弃,但是,据我对他的了解,怕不会这么轻易。……要不要我帮你,让皇上他对你彻底死心?”

    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要?行,那我们只喝酒。”阿敏浑不介意。

    突然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犹豫了下,决定直接问:“阿敏,他们说的另一份诏书是什么回事?”

    阿敏闻言,看了我半天,突然笑起来,还越笑越大声:“简非,这十年明于远究竟教了你些什么?这心机最深的,却教出了一个心思最单纯的……有趣。他在你面前肯定从来不谈政事的,对不对?很好很好。”

    很好?

    很好还笑成这样?

    阿敏突然不说话,看着窗外出了神。

    “阿敏……”

    “好吧,小非非,”他笑得极富意味,“放眼这天下,大约也只有你才会把这几乎可以颠覆朝廷的大事,闲话家常般,问得如此直接。你这性子要是一脚踏进官场,定会令那些官场油子无所适从,手忙脚乱。那种场面,真令人遐想啊……哈哈,好好好,别恼别恼,我告诉你。”

    不知是因为酒兴,还是什么缘故,他此时看上去十分轻松愉悦。

    “那是一张指定我为皇位继承人的传位诏书。当时,皇兄已是太子,我父皇与明于远都竭尽所能地教导他,简相也是。不过,你出生后,简相的心思完全到了你身上。他与我父皇情路可谓坎坷,可能是不想你再受这份痛苦吧,他未雨绸缪,要我父皇立了那样一份诏书。我父皇在你母亲的事情上觉得有欠简相,于是写了这诏书。不过第二天,父皇就后悔了。他找简宁要,简宁坚决不给,二人的关系进一步雪上加霜……”

    我听着听着,眼里阵阵酸涩涨痛。

    人都说,为人父母的,都会为子女计之深远;我怎么也想不到简宁对我的爱可以到这种地步。

    一时无法言语,与阿敏对坐着,他喝酒,我发呆。

    看着阿敏,想着他刚才的话,心中一阵不安:“阿敏,对不起。你……”

    “高位者多寂寞。我现在这样,很自在,”阿敏笑着转了话题:“怎么样,要不要帮你?我比你了解我这位皇兄……”

    突然又想起件事,忙打断了他的话:“阿敏,皇上为什么现在仍然是容珩的模样?容珩是谁?”

    “容珩……慕容玄,我皇叔父的次子。他生性冷淡,一向深居简出,一年通常说不到几句话。我们与他接触很少。谁想到他会在南山书院一待就是三年?……呵呵,皇上为了你可谓用尽心思。至于他为什么仍然是容珩的打扮,可能与……嗯,说吧,要不要我帮你?”

    我想着阿玉的话,他的神情,他最后的眼神,心中十分犹豫。

    “……你想怎么做?”

    阿敏顿了顿举到唇边的酒杯,微笑道:“你信任我,就照我说的去做。但是做什么,我不会告诉你。快作决定吧,要不要我帮你?”

    我看着他,看着他坦诚无伪的眼睛,看着他明朗真挚、毫无心机的笑容,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笑起来,笑得两眼光芒闪烁。

    “记住,明天早上你醒来后,不管皇上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只管躺在床上,不准起来走动。”

    他眼里分明有什么一闪,快得我抓不住。

    我突然感到心神不安,忙改口:“算了,阿敏……”

    话还没有说完,阿敏已经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快速托起我的下巴,一杯酒被他尽数倒入口中,眨眼间他不知做了什么,酒竟全部被我咽了下去。

    我大惊,站起来一把推开阿敏:“你……阿敏,你……”

    他微笑的脸,忽而清晰忽而模糊。

    “记住,简非,明天不管发生什么,你千万别起床……”

    最后的意识里,是阿敏的这句话。

    ……

    “阿敏!”

    这一既惊且痛的声音传入耳中,我自沉睡中惊醒。

    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昨夜的一切迅速记想。

    猛然坐起来,却“啊”地一声,向后砸在了枕头上。

    疼疼疼,浑身被碾过一般疼。

    阿敏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我,脸色苍白又决绝。

    阿玉站在门口,满脸惊怒伤痛。

    “阿敏,你对他……做了什么?!”

    声音,已完全没了往日的清冷沉静,沙哑急痛。

    “皇上,对不起,简非他……已是臣弟的人了。昨夜他喝醉了,他……我一时控制不住……按照我们慕容氏的祖训,你不能再与他纠缠……”

    难道昨夜阿敏说要帮我,原来全是骗我?……我身体的这份疼痛……

    一颗心落到了冰水里,我只觉得耳朵里轰轰直响,看着阿敏,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样子。

    “你说什么?!……”阿玉身形摇晃之间,渐渐站得笔直,一双眼睛空空洞洞的看着我,慢慢微笑起来:“好,你做得好……”

    话未完,已是一口鲜血喷出,触目惊心的红。

    “阿玉!”我大吃一惊,飞速跳下床,跑到他身边。

    “阿玉——阿玉……”

    他转头推开我:“这么慌张做什么?放心,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阿玉……”

    我只觉得一颗心万般沉痛与无奈,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希望能把他摇醒。

    皇上——”

    阿敏嘴唇翕张,苍白着一张脸,迟疑一番,最终什么也没说。

    阿玉似被这一声惊醒,他看了看阿敏,又看了看我,想起了什么似的,眼中骤然一亮。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我早已离开了床、此时正赤足站在地上,这时才觉得冷,不禁打一寒战。

    ……?

    ——“记住,不管明天发生了什么,你都别下床行走,知道不?”

    猛然记起阿敏的话,可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简非——”阿玉的声音传来,我抬眼看他,他注视我片刻,突然笑起来,越笑越大声。

    怎么了?

    我心中惊疑不定,下意识地看了看阿敏。

    阿敏也在看我,眼中全是朽木不可雕的无奈以及功亏一篑的遗憾。

    身子一轻,已被阿玉抱在手中,放回床上。

    “阿敏,下次帮他之前,最好跟他仔细讲清了,免得他坏了你的计划。”

    他帮我掖好被子,微笑着看我:“只怕讲清了也没用。你刚才要是一直沉浸在自我伤痛之中,阿敏的话也许就瞒过了我。可你一见我那样,顿时就忘了自身……你这种性情,阿敏计谋再高明,也只能失败。”

    似乎见我仍不明白,他俯身在我耳边:“小笨蛋,如果昨夜真正发生了什么,你会像刚才那样走得这么利落吗?”

    什么意思?

    忽想起莲花峰那夜,以及第二天醒来时的情况……

    ……!

    “简非……皇上?宁王?”明于远的声音传来,我一阵瑟缩。

    这要是被他知道了昨夜的事……

    还没想好,他已快步走过来,目光自我们三人身上一转,竟似乎明白了。

    他看了看阿敏,眼神犀锐,却什么也没说。

    阿敏笑嘻嘻,坦然而受。

    “不知皇上这么早来……”明于远转向阿玉,问得恭敬有礼。

    阿玉一派轻松:“朕本想来约简非游山,不想看到这一幕。感谢阿敏让朕明白了一件事:朕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南山书院明天起开始年试。朕与简非会以容珩和穆非的身份一同去参加。如果简非赢了,一切就照他开出的条件;如果朕赢了,那就只能由朕说了算了。”

    明于远平静地听完,看神情竟似早已预料到阿玉会这么做似的。

    我心底充满懊悔,昨夜要是不答应阿敏……

    事到如今,没有后悔药。

    年试……

    阿玉转向我:“敢不敢比,小非?”

    刚要拒绝,明于远却替我作了决定:“好。就依皇上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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