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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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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康王六年,亦江顺王十九年、许明王二十一年,雍军兵败云阳,退守广陵,与江军隔江而峙,未敢轻动。期间襄公又北上攻橐皋,胜。雍王调睢阳等地共三万人马赴淮水一带布防。六月,江顺王遣使渡江,息战求和,议定互不相犯,至此江国退军,雍军得以撤兵向北,与襄公对阵于钟离。

    嬴玹占韭山之高地,于钟离城南驻扎。枷楠在得到江王旨意退兵后,以领原江国出借的五千兵马为名,孤身北上来与月麟等人会合。此时营内,众人正围着沙盘商议对敌之策。

    “你们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雍军重兵把守之地,整个布防几乎无懈可击。”嬴玹在沙盘上比划道。

    月麟仔细看过淮水防线之后,皱了皱眉,“看来这嬴永年也是颇知用兵之道的人,不可小觑。”

    “不,嬴永年还没这本事。”嬴玹摇头叹气道,“如此严谨的布防,该是出自许元瓒的手笔。有他在敌方运筹帷幄,只怕我们很难占到便宜。”

    月麟眉梢微挑,想起此前为阻两国交兵而冒死假传圣意的,似乎正是此人。她好奇道:“这许元瓒是何人?你可知他底细?”

    嬴玹道:“他是我雍军军师,其父许函知是先王时候有名的大儒。吾曾听长辈说他自幼聪慧,十二岁便能与人论兵法、议时事,见圣颜而不畏,故颇得先王喜爱。我以前也常与他探讨,算是朝中为数不多认同我之政见的人。只可惜他遭王兄贬黜军中,实在浪费了一身治世之才。”

    月麟目光流转,似在思考,“他既与公子相投,可否说其来降?”

    “难。”嬴玹一口否决,“许元瓒最是孤傲清高、看重名声。世所谓忠臣,忠于君而非忠于将,大雍仍是嬴珝的天下,纵然他与我是故交,也必不会因此而失了原则。”

    “啧啧,再聪明的人,也总会有弱点的——比如他孤傲,那就容易和主将起嫌隙喽。”枷楠摊摊手,似乎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难题,“知兵者,首先要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寻找敌人的漏洞一举击之。钟离现在戒备森严,当然不可强攻,那就做好防守,看谁先露出破绽呗。”

    嬴玹看了眼枷楠,略点了点头,道:“赵将军通晓兵法,所言自不会有错。只是玹担心的还有另外一点,若战争拖得太久,雍国内耗严重,只怕许国会趁虚而入。”

    “这点公子暂且不必担心。”月麟在旁笃定地道,“公子已派人知会过黾塞守将陆恩臣,而月麟这边前日也收到紫椴来信,许王暂持观望态度,目前不会撤兵向北。”

    嬴玹仍是忧心忡忡,“但愿一切顺利吧。”

    由是议罢,几人各自领了巡防任务,出了营帐。嬴玹与月麟走在一边,与她叹道:“枷楠领兵之能不在我下,只可惜,如此人才却不能收归我麾下。”

    月麟笑道:“枷楠好不容易才回到他现在的位置,这屁股还没坐热呢,你就想把人家拖走了?”

    嬴玹仔细看她神情,道:“如果这次成事,以后你和他就是各事其主。他若与你交好,就难免会有需要选择阵营的一天。”

    月麟心里一跳,嬴玹此话暗藏深意,看样子他早已将江国之地划为自家版图,迟早有一天会将其吞并,到时她与枷楠在面上便是敌对关系了。思及此,月麟心下一寒,面上却克制着不露半分,浅浅笑道:“无论他作何选择,月麟总是站在公子这边的。”

    嬴玹本意在将枷楠留为己用,但听她不痛不痒的回答,倒像是不太在意将来与枷楠分属不同阵营。嬴玹顿时觉着心中莫名的舒坦,便也只不咸不淡地道:“你帮我劝劝他。”

    月麟应了,心底已开始盘算起另外一事。及至回到自己帐内,月麟唤来冬青,吩咐道:“你给紫椴回信,请他无论如何将许王稳住,许国的一举一动直接关系到我们此次行动的成败。那个秦庄的底细可查清楚了?”

    冬青一边研墨一边点头道:“秦庄祖籍在雍国陶丘,其父为躲避战乱搬迁至许国,他还有一堂兄,现在雍国朝中任司书史。”

    “一并告诉他。”月麟有些疲惫地揉着太阳穴,“紫椴已成功借厉门塞一役获得许王的赏识,接下来最紧要的任务,就是得到许王最大程度的信任,我不要之一,要唯一、要万无一失。那个秦庄,如有必要……”月麟顿了一顿,终是下了狠心:“扳倒他。”

    战场之上,生死之间,可容她转圜的余地太小,她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思考会否害及无辜了。

    当晚月色晦暗,两军各自息战归营。

    魏靖手下副将、原昭关驻军统领瞿信在夜色掩护下独自出了军营,匆匆行了三里多地,来到一处破旧的祠堂中。

    祠堂四处布满蛛网,显是废弃已久,瞿信举灯四处探看,冷不丁听得身后有人道:“瞿兄,好久不见。”

    瞿信吓了大跳,忙提灯往后一晃,烛光明明灭灭地照在来者的脸上,瞿信看清楚了,松了口气,道:“元瓒兄,你能别这么吓人吗?”

    来人正是许元瓒,他哈哈笑道:“瞿将军难道还怕鬼神不成?”

    瞿信急道:“约我在这见面,你也忒胆大!此处离我军营地不过三里,你就不怕被巡哨发现吗?若非念在你是我同乡,我早叫人来抓了你去!”

    “我知瞿兄为人磊落,所以才敢孤身一人前来。”许元瓒敛了笑,郑重道:“只是令我不解的是,像瞿兄这般忠义之士,为何要屈身于贼营?”

    瞿信叹气道:“怪只怪我轻信了魏靖,被他骗得了昭关。不过襄公素有贤能,吾等辅佐他,将来真能成大业也说不定。”

    许元瓒气得将手中灯盏狠狠一掷,指着瞿信叱道:“瞿兄啊瞿兄,我许元瓒真是看走了眼!襄公有德才不错,但他应该将他的贤能用在匡扶社稷之上,而非篡位!你看看雍国被他搅成了什么样子?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你竟要辅佐他,我看你与他是一丘之貉!既然你要助纣为虐,那就休怪我与你割袍断义了!”

    瞿信被他一言说得满脸赧红,忙拦住他道:“元瓒兄,你误会我了!瞿某不是不想效忠当今雍王,只是苦于没有门路啊!”

    许元瓒装作不信,拂袖便要离去,瞿信又是一番好言相劝。许元瓒打量他神情,道:“若你真想报效王室,我这儿倒是有个办法,怕只怕你不敢。”

    瞿信来了精神:“大丈夫顶天立地,有什么不敢?你且说说,是什么办法?”

    许元瓒确认左右无人,才凑近瞿信耳边,与他仔细地说了一番话。

    瞿信暗暗记下,拱手道:“蒙上将军信任,瞿某定不负所望。”

    魏靖捏着一份军报脚步疾飞地冲进中军大帐,面上掩盖不住喜色,急急道:“公子,刚到的探报!雍军北部粮道被流寇劫掠,嬴永年现已将驻守钟离城西九曲涧的两千兵马偷偷调去平寇。我们可趁虚而入,突破防线,从此处绕到敌后奇袭。”

    嬴玹听言站了起来,喜道:“当真?”

    魏靖道:“我们的斥候侦察过了,九曲涧的营地中虚立旗帜,虽有哨兵巡逻,营帐上却见有鸟雀停落。该是只剩下几百老弱残兵。”

    月麟却皱眉道:“这九曲涧是一处绝涧,且迂折崎岖,不利行军。雍军千人设伏,即可使我军万人陷于死地。公子,这恐怕……”

    嬴玹笑道:“正是由于道路险恶,嬴永年认定我们不敢从这里走,才会将此处的兵马调离。我们偏不按套路出牌,才能出奇制胜。”

    一旁枷楠对着沙盘沉思良久,终于说话了:“我们做好万全的准备,倒是可以一搏。”

    嬴玹见他发言,问道:“你有何想法?说来听听。”

    枷楠一笑,双指拎起一枚小旗,插在了九曲涧的谷口,道:“可使魏将军领两千人作前锋,先入谷中试探。祁将军领一万中军,待魏将军探明情况,隔五里而后入谷。瞿信将军领八千人为后方援军。”

    “那我呢?”嬴玹追问道,“我就只能在外面干等吗?”

    “别急,公子有更要紧的任务。”枷楠慢条斯理地拈起另外一枚小旗,插在了钟离城下,“公子可于明日一早率两万八千将士于钟离城下叫阵,我带余下几千骑兵于大军后方十里处来回奔驰,并在马尾绑上树枝,制造扬尘。敌军见远处烟尘,必以为我大军皆集中在此,且疑我军于后方设伏,不敢贸然出击。”

    “妙计!如此一来嬴永年必将主要兵力放在钟离,而忽视对其他地方的防御。”嬴玹赞道,“不过,我与祁钺可对换一下,由我亲自带兵入谷。”

    “这怎么行?公子是一军主帅,不可以身犯险!”月麟一听,立马极力反驳道。

    “是太危险,但也太重要了。”嬴玹感受到她关切之意,心中一暖,朝她笑了笑,道:“在谷中遇到危机如何应变,拿下九曲涧之后如何行动,乃至后方奇袭、截断雍军粮道……军情瞬息万变,非主帅不能指挥坐镇。这个险,我是必须冒的。”

    月麟对上嬴玹坚定如磐石的目光,她知道他所言在理,自己不该阻拦,但心中总还是不安。思来想去,她只得道:“我随公子一同入谷。”

    “不可!”

    “不可!”

    嬴玹与枷楠同时脱口而出。

    枷楠抢白道:“月麟,你跟在我身边,我保证你一根毫毛都不会少,你跟他去犯什么险?”

    嬴玹睨了一眼枷楠,不甘示弱地抢话道:“月麟,你呆在营中便好,不可与我一同涉险。”

    月麟望着他俩,一个头两个大,索性两手一叉,横眉瞪眼道:“军中要有主帅没错,但也要有个出谋划策的人啊。公子,你若是不许我去,那我也偏不让你去。”

    嬴玹哑然失笑,这人,怎么连不听劝的性子也和他一样?

    月麟冲着枷楠继续道:“枷楠你不是常说名师出高徒吗?你就这么信不过我这个高徒的武艺?我可以保护自己的。”

    “月麟……”枷楠还是死皱着眉头,却也知劝她不动。

    “好啦好啦,就这么定了!”月麟高兴地拍拍手,也不给他俩反驳的机会,一晃便出了营帐。

    嬴玹一脸无奈,他叹了口气,朝枷楠道:“我定会保护好她。过来商议一下应急的退兵路线吧。”

    一行十余人从北而来,一直行到钟离城门下。

    “来者何人?”城楼上的守兵起了戒备,大声喝问道。

    “是我!姜红斓!”其中一人驭马向前走了几步,高高地挥了挥手。

    “领头的是个女的。”城上士兵向闻声而来的肖辰飞报告道。

    肖辰飞眯起眼仔细辨认了下,“好像是将军夫人……快,开城门迎她进来。”

    来者正是嬴永年之妻嬴姜氏。自两国开战,嬴永年便将她送回陈留,她却因放心不下,一个人偷偷跑了过来,途中被淮水北岸的驻军截下。军中有识得她身份的人,不敢怠慢,便派了几人护送她前来钟离城。

    姜红斓见肖辰飞出城来迎她,当下也不与他寒暄,不由分说便往前走:“永年在哪?快带我去见他。”

    “上将军正在县衙内与军师议事呢。哎夫人,你怎么忽然过来了?”姜红斓不答他话,肖辰飞只好急忙忙地跟上。

    “永年,永年——”

    嬴永年正在议事堂与许元瓒商议要事,见到朝他冲来的姜红斓先是愣了半晌,继而微愠道:“不是叫你好好待在家里吗?怎么跑这儿来了?简直胡闹!”

    听他这话,姜红斓原本喜笑颜开的脸立马拉了下来,她扁了扁嘴,委屈道:“我还以为你见到我会喜出望外……”

    嬴永年光想着她这一路有多危险便觉后怕,哪里来得半点喜悦,他一急,声音便有些提大:“你知不知道现在的钟离多危险!外面全是叛军,一个不留神你的命就没了!”

    “你居然吼我,你吼我……”姜红斓泫然欲泣,“就是因为战场危险,我才担心你啊!你个没良心的!”

    见她一哭,嬴永年便慌了,顿时没了脾气,好生劝她道:“好了好了,我也是太紧张你才一时没管住嘴,你别哭,既然来了,就先在县衙住下,千万别乱跑。等过了几天我打了胜仗,咱们就可以一起回家了。”

    姜红斓这才破涕为笑,“真的?”

    “真的。你瞧你这一身风尘仆仆的,快去洗洗。”嬴永年宠溺道。后边看戏的肖辰飞实在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被嬴永年一瞪,立马正经道:“我去给夫人安排房间!”

    见姜红斓下去了,嬴永年颇有些尴尬地朝许元瓒道:“内子不懂事,让军师见笑了。”

    许元瓒早知道眼前这位将军把妻子宠得什么似的,故而也不讶异,便接着刚才被打断的话题道:“方才我与将军说的,可都记清楚了?”

    嬴永年点了点头,又问道:“可若我把大军调去九曲涧,他们当真攻城怎么办?”

    “将军放心,他们不知我们将主力调离,必不敢以虚击‘实’,只是做做样子罢了。擒贼先擒王,只要我们将襄公抓获,还怕这剩下的几万贼兵不乖乖投降吗?”许元瓒笑着捋了捋胡须,成竹在胸地道,“将军若求稳妥,留下两万人守城足矣,有我在城内,出不了什么差错。”

    “行。那城中诸事就交给你了。”嬴永年道。

    “还有一点。”许元瓒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此番行动计划将军切不可告与第三人知道,为防止走漏消息,从现在开始到九曲涧一役结束,钟离城全城戒严,禁止任何人出入,便是一只鸟也不能放出去。”

    听他说完这一句,一直藏匿于门外偷听的人才轻悄悄地撤去。姜红斓脚步轻巧如蝶,一晃便拐过了墙角,暗暗看着随后从屋内出来急往县衙外走去的嬴永年。

    只是这一次,她的脸上没有哭,也没有笑。

    待嬴永年和许元瓒走了,姜红斓立刻抄捷径往北城门跑去,到了城楼下,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守将道:“麻烦开一下城门,我有样东西落在淮北驻地了,想回去拿一下。”

    守将难为情地道:“夫人,将军刚刚下令全城禁止出入,别说人了,便是天上飞过一只鸟也得射下来。夫人可别为难小的。”

    “可是那样东西很重要,我必须把它拿回来。禁令防的是外人,我又不是外人,没关系的!”姜红斓好声好气道。

    “现在城外很危险,若夫人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将军交代?您还是请回吧。”守将话虽恭敬,却也回绝得毫无余地。

    姜红斓知道再纠缠该惹人生疑了,便笑道:“那算了,等这边战事结束我再回去找吧。”

    出不了城,如何才能将讯息传递出去?姜红斓转过身,笑容褪尽,眉头深锁,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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