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妖小说网 > 忘川(全2册) > 忘川(下)_第一章 如莲开谢

忘川(下)_第一章 如莲开谢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万古第一神

妖妖小说网 www.yaotxt.com,最快更新忘川(全2册)最新章节!

    月宫高处入行云,冷月挂于檐上,似是一伸手便可摘下一般。

    白石砌筑的房间里帘幕低垂,即便是白天也不见丝毫光线透入。黑暗里无数灯盏燃烧,映照在房中的水池上,仿佛银河璀璨。房间里没有一个侍女,没有一点人声,连风都仿佛不再流动。

    这里便是广寒殿,拜月教主明河隐居了三十年的地方。

    几十年来,这里一直是月宫的最高禁地,除了祭司之外谁也不被允许靠近。而自从孤光祭司远游之后,灵均便代替了师父的职责,每日早晚前来请安。

    室内,一个女子披着孔雀金长袍,赤足静静坐在水池旁,探身看着水面,长达一丈的长发垂入水中,白如霜雪,仿佛水藻一样蔓延,扩散至整个水池。

    “教主。”直到四更的漏声过,门外才传来一个声音,“灵均前来向您问安。”

    或许是因为接待了听雪楼的客人,他比平日来得迟了很多,然而,水池旁的女子似乎根本没有在意,还是自顾自地低下头,静静凝视着水里的倒影。她的侧颊上有一弯金粉勾勒出的新月,美丽如妖魔,当凝神注视时,眸子居然是淡淡的紫色。

    那是月魂,身为拜月教主的标志。

    如今不过春暮,然而这个暗室的水中居然开满了奇异的金色和紫色莲花,一朵一朵,璀璨夺目,映照得室内一片斑斓。

    更奇特的是:那些花,竟然是从她的发梢开出来的!

    拜月教主抬起手腕,用纤细的手指掐断了其中一朵开得最好的莲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岸边——那里,已经用荷叶为衣、莲花为首、莲藕为肢体,摆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她微微吐了一口气,眼神凝聚。

    “教主。”外面的人还跪着,再度低声道,“今日有听雪楼使者前来……”

    明河教主依旧充耳不闻,只是审视着眼前摆成的人形,伸出左手,悬于上方。忽然间手指一错,捏了一个诀,开始喃喃念动咒语——随着如水一样吐出的密咒,她的左手指尖忽然间奇异地渗出血珠来,一滴一滴,如同殷红的葡萄一样坠落,滴入地上摆着的人形之上。血从莲藕的断口内渗入,顺着藕孔,仿佛沿着血脉一样地蜿蜒。

    只是一个瞬间,那洁白的莲藕便仿如注入了血色!

    密咒被不断吐出,明河教主忽然手指一扬,低低一声:“起!”

    仿佛被无形的引线牵动,地上那个莲做的人形忽然间就站了起来!

    隔着帷幕,似乎也明白室内正在进行极其可怕的术法,帘外的人屏住了呼吸,面具后的眼睛里露出了敬畏的神色——莲池化生,这是怎样高深的一种禁忌术法!几乎是可以逆转阴阳、赋予无情之物以生命。

    教主独自幽闭了三十年,竟然已经达到了可以赋予万物生死的境界。

    然而,室内那个莲做的人形只是随着拜月教主的指令站起走了几步,忽然间就如脱线的木偶,一动不动地站在了莲花池旁。

    “去!”拜月教主蹙眉,伸出指尖一点开满了金色莲花的水池,示意人形下水。

    然而,那个吸饱了血而获得灵气的人形根本没有听见,在水边停了一下,似乎被什么吸引了,忽然间转过身,便朝着贴了符咒的门外疾冲而去,直奔那个在帘外静候的人!

    拜月教主一惊,厉声遥指:“住!”

    人形似被无形的绳索拉紧,在触及房门的瞬间站住——因为刹得太剧烈,它的四肢甚至出现了移位,扭曲得非常可怖。然而,莲藕做成的手脚还在不停颤抖,似乎在拼死挣扎,要超出施术者的控制,冲到门外的月光下去。

    血一滴滴地从洁白的藕孔里倒流出来,殷红可怖。

    门外的人猜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微微动了动手指,似乎下意识地想要对抗,却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归位!”拜月教主坐在水池旁,低声喝令。

    那个人形被无形引线扯动,猛然震了一下,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往水池的方向走了几步——然而,越走脚步越是缓慢,忽然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伸出双臂,竟然是向着施术者疾冲过来!

    “教主小心!”外面的灵均失声喊道。

    就在那一瞬间,室内忽然有一阵风掠过,有人在暗中蓦然出手,只听“唰”的一声,那个人形在刹那就忽然被定住。

    有十二支的花梗迎面飞来,齐齐钉入了它的身体,正好没入人体对应的十二死穴之上,深入三寸,几乎对穿而过——仿佛被巨大的力量由内而外摧毁,那些莲藕在一瞬间碎裂了,鲜血和雪白的碎屑四溅开来,转瞬化为齑粉!

    那样的身手,当今天下武林几乎是仅见。

    那个幽灵般闪现、一击粉碎邪魔的人是从室内最深处的黑暗里忽然现身的,迅速又再度回到了黑暗里,默默地对着明河教主竖起一根手指,似乎是示意她不要出声,不要对外面的人暴露自己的存在。

    而拜月教主也无暇顾及他,只是看着那个人形。

    当人形被消灭的刹那,发梢那些金色莲花纷纷凋谢,空荡荡的水池上再无芳华。仿佛所有的精神气在一瞬消耗殆尽,拜月教主踉跄了一步,匍匐在水池旁,脸色苍白,雪白的长发蜿蜒入水,仿佛凝固了一池霜雪。

    满池的莲花,瞬间凋谢。

    “还是……还是不行吗?”她微微动了动嘴唇,吐出了一声叹息,垂下头,看着水池底下——那张苍白的少年的脸还在那里,与之对应的那具无头躯体也还静默地沉睡着。这一颅一躯,却显然不是属于同一个人。

    已经三十年了啊……迦若。

    我想要把你从九冥黄泉之中召回来,让你回到这个阳世和我重聚,哪怕是借用青岚的头颅——可是,为何我尽心竭力那么多年,却从未有一刻可以靠近阴阳生死的界限?

    静候了七七四十九日,结果还是又召出了一个魔物?室外,灵均在心里叹了口气。昔年迦若祭司以身饲魔,永闭地底,已是再难重生——明河教主多年来执念不灭,试图将其复活,只会白白地招来邪祟而已。

    所以,让她一直待在这密室里,或许也是最好的选择吧?

    “外面的……是灵均吗?”密室内传来明河教主的声音,虚弱无比,“孤光呢?我很久不见他了,如今可好?为何每日来朝觐的都是你?难道他还没有远游归来?”

    “家师……”灵均微微迟疑了一下,随即平静地回答,“家师的确外出未归,不知去向。最近一次写信前来也是在两个月之前了,说是在辛罗国。他说他在追查不死药的下落,一旦找到便会返回。”

    “自从弱水死去之后,孤光也变得奇奇怪怪起来了啊……”黑暗里的明河教主长长叹息了一声,眼里露出了淡淡的悲悯,“好了,你走吧。别烦我。”

    “是。”灵均躬身告退。

    室内寂无人声,唯有莲花凋落。

    离开广寒殿后,灵均独自来到了高台上,看到了已经静候在那里的胧月。

    天色已经微明,她站在寒露中等他,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他面具后的双眸掠过一丝不悦——胧月跟着自己已经很多年了,但每次她露出这样的神色,都令他觉得不舒服。

    “大人昨晚辛苦了。”她轻声道。

    他冷冷颔首,没有向她多说半句话,只是问:“事情都处理得怎样?”

    “禀大人,右使已经顺利完成了任务。”她垂下头去,轻声禀告,“听雪楼来的一行十三人,从石玉开始,无一漏网。”

    “蜜丹意真是个好孩子。”他轻轻击节,吐出下一个命令,“那就给他们都种下蛊虫,明日放归中原——还有,再让左使立刻替我联络风雨组织的人。”

    “大人真的要动用风雨的力量?”胧月止不住地惊讶,“那是一群嗜血的鬼啊!认钱不认人,一旦沾上了……”

    “住口!”灵均的声音蓦然冷了下来,她只觉得呼吸一窒——灵均手里的玉笛已经点在了她顶心的百会穴上,只要再稍微用力,她的头便会如同烟花一样爆开来。

    “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问我了?”面具后的声音冰冷如霜雪,带着深深的不悦,“既然苏微拒绝回洛阳,后面的计划自然要随之调整——我心里有数,你何必多嘴?”

    “是……”她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匍匐在地上,微微战栗,心中却有一道裂痕慢慢延展开来,瞬间痛极——那么多年了,她为这个人出生入死,做尽了一切,然而在他心里,她又算是什么呢?是连问一句为什么都不可以的踩踏在脚下的奴婢吗?

    甚至,她连蜜丹意都不如!

    灵均放开了她,冷冷地问:“洛阳那边,一切都安排好了吗?”

    胧月匍匐着,回答:“是。一切都如大人计划。各方的人手已经陆续就位,赵总管也始终在和我们保持联系,给我们传递消息、帮助设局——估计石玉一行三日后便可抵达洛阳,我们的人会紧随其后。”

    “那就好……盯紧赵冰洁。”灵均沉吟,“这个女人,我总是觉得不放心。”

    “如果大人觉得不放心,那么,在计划完成之后将她铲除就可以了。”胧月低声道,“反正在大计完成后,她也没有用处了。难道大人还想把她留在身边吗?”

    “你的话太多了,胧月。”灵均冷冷地打断了她。

    “是!”女子噤口,匍匐在地,半晌,又迟疑地道,“不过……今日蜜丹意从圣湖边上回去后,苏姑娘在她的衣袖上发现了血迹。虽然她以玩耍时摔倒作为借口搪塞了过去,但我怕……”

    “什么?”面具后的眼神一变,“她起疑心了吗?”

    “倒是没有,大人神机妙算,苏姑娘断然不会怀疑蜜丹意有什么问题。”胧月低声,“不过右护法毕竟年纪小,做事也太不小心了——如果她跟随苏姑娘去了腾冲后还是如此,恐怕会给大人带来麻烦。不如让奴婢……”

    黑暗里,灵均用笛子轻轻敲击着掌心,面具后的眼神变幻不定。

    “知道了,我会好好教训她的。”最终他只是漠然地回答,将笛子斜过来,轻轻抵起了她的下颌,望着她的双眼,冷笑了一声,“不过,是不是所有靠近我的女子,无论老少,你都想除之而后快呢?”

    胧月一震,一种战栗从心中滚过,说不出话来。

    “好好克制你的执念吧,胧月。”灵均拂袖站起,冷冷的,“做好你的本分,不要让贪欲之火焚烧了你的头脑和眼睛——否则,对我来说,你就毫无用处了。”

    他拂袖站起,衣角拂过女子惨白的脸颊,就这样在黑夜里悄然离开。

    胧月抬起头,看着他隐没在夜色里的背影,又转过头看了看在月光下渐渐消失的圣湖之水,眼神变幻着,到最后,竟然显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决绝来。

    原来,对自己的心意,大人一直洞若观火。那么多年了,所有卑微的奢求也不过是一场梦。到最后,自己居然连蜜丹意这样一个小丫头都不如!他要她克制执念?可是,如果不是这种执念,她又怎能追随他走到如今?

    如果没有她,他又怎能走到如今!

    第二日,听雪楼来的一行人便离开了月宫。他们奔赴千里,本来是奉命来带血薇的主人返回洛阳的,然而却只能空手而回。

    苏微本来想要去送行,然而不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醒来时,她觉得全身微微地酸痛,瞬间想起了昨夜的一夕欢爱,不由得脸颊一热。然而转过脸庞,枕上空空荡荡,原重楼却已经不在身边。她有些诧异,却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迅速整理好衣物,拢好了头发起了身。

    幸亏他不在,否则,她真不知道怎么应付他的油嘴滑舌。

    走出房间时,日头已经升到了天穹正中,她知道自己是赶不上给石玉一行送别了,只能站在月宫的高台上,往灵鹫山下看去。她看到石玉带领的那一队人马在山腰的道路上疾驰,如箭一般离开,头也不回,唯有听雪楼的旗号在风里猎猎作响。

    她凝望着那一行人,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苏姑娘莫非还是舍不下听雪楼?”一旁有人问,却是灵均。

    “当然。”她没有回头,只是看着那一队越行越远的人,仿佛是看着自己渐行渐远的过去,语气有些低落,“我为听雪楼血战了十年……这些人,都是我并肩作战过的生死兄弟,一朝真的要从此陌路,谈何容易?”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灵均点了点头,面具后的眼睛看不清情绪,“其实,苏姑娘不妨多考虑一段时间,如果真的割舍不下,那便返回洛阳去好了——名剑无主,血薇尘封,也未免可惜。”

    苏微摇了摇头:“我是绝不会再回去了。”

    她转过头看着他,摊开了双手——掌心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你看,我已经把血薇还给听雪楼了!如今的我只是我自己,和那把剑、那个江湖

    再也没有丝毫关系。”她逆着光站着,阳光从十指中穿过,如同明亮的剑。她握紧了手指,把阳光握在手心里,轻声立誓,“从此后,苏微便再也不存在了。我是迦陵频伽,再也不会握剑,再也不会杀人了……这才是我选择要过的生活!”

    灵均看着逆光而立的女子,颔首道:“那,恭喜苏姑娘得偿所愿。”

    她第一次在他向来无喜无怒的语气里听出了赞许之意,忍不住也笑了一笑:“这些天来,承蒙拜月教照顾,我和重楼都还没有好好谢过——这回叨扰的时间有些久了,如今和听雪楼的人做了个了断,我们也该告辞了。”

    灵均微微一怔,问:“苏姑娘打算去哪里?”

    “腾冲。”苏微想也不想地回答,“重楼的老家。”

    “哦,腾冲啊……”灵均不置可否,只道,“那儿是翡翠之乡,富庶安宁,应该适合苏姑娘和原大师安家立业——不知原大师受伤的手恢复后,技艺是否能回到从前?”

    “没事,不劳费心。”苏微不愿和外人多说这个话题,只是道,“两个人两双手,无论在哪里,总有办法活下去的。”

    灵均点了点头,道:“若有什么需要的地方,随时说一声。”

    她笑了起来,由衷地道:“多谢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觉得这个戴着面具的人神神秘秘,敌我莫辨,因此也深怀着戒心。直到这一刻,放下了刀剑和江湖,心里才有些释然——是的,从她坠入险境到现在,这一路上,只有两个人一直是帮着她的:一个是重楼,而另一个就是他。

    在听雪楼都鞭长莫及、任她自生自灭的时候,是眼前的人几度出手救了自己。为何到了现在,自己还要怀疑他的用心呢?如果他有啥不良用心,自己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苏姑娘无须客气。”灵均回礼,白袍在晨风里无声拂动,宛如世外仙人,“腾冲也算是拜月教的属地,自然有义务照顾你们。”

    “灵均大人,你有喜欢的人吗?”她看着眼前这个人,忍不住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拜月教的祭司,应该并没有被禁止婚娶吧?”

    他似乎微微怔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苏微沉吟着,也觉得自己有些多事,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我……觉得胧月她似乎很仰慕您的样子,有些替她……”

    面具后的眼睛瞬间一变,似有薄冰凝结。

    “她对你说了些什么?”灵均的语气也冷了下来,甚至带了一丝戒备和怒意。苏微自然也觉察出了他的不悦,连忙道:“也没什么……她对我提起,说当年是你救了她的命,她希望一辈子都能够侍奉您。”

    她说得含蓄,在心里早已后悔自己的多事。

    “如果她再这么多嘴,那我真要后悔救了她的命了。”灵均却冷冷打断了她,“何况虽然没有什么禁忌,但这么多年来,拜月教历任祭司也从没有娶妻的传统。”

    苏微蹙眉:“可是,孤光祭司不是娶了弱水吗?”

    “是,我师父破了例,可结局也不过如此。”灵均冷冷道,“前车之鉴。”

    “前车之鉴?”她不由得有些愕然——听雪楼和拜月教相去千里,彼此之间除了偶尔有使者往来,甚少有其他交流。她只听说孤光祭司在三年前妻子去世之后性情大变,说是要去寻求长生之法,将教中事务交给了弟子灵均,从此远游,却并不明白其中内情。

    灵均不等苏微问下去,道:“我教历代祭司修习秘术,灵力高深,说是接近天人也不为过,若不被更强者所杀,生命将数以百年计,永无衰老,一如年华最盛时的模样——”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然而,弱水师母是个普通女子,虽然修习中原道家术法,但和我们拜月教一脉却有着天渊之别——所以,当三十年过去,大限到来,师母衰老病重,我师父便不得不面临生离死别。那种痛苦,非言语所能及。”

    那是他第一次提及自己的师父和师母,语气却是凝重的。

    “原来如此……”苏微不由得黯然,喃喃,“所以,在她死后,孤光祭司才会远游天地,去三山碧落?”

    “是啊……连拜月教都这样扔下不管。”灵均叹了口气,然而显然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止住了话头,问,“你猜我救胧月的时候她几岁,我又是几岁?”

    苏微略微怔了一下,一时间无法回答。

    这么多天了,她从未看到灵均在面具后的那张脸,因此也无法猜测他的年龄。然而从语音、身姿和步态来看,他应该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可有时候话语沧桑,却又不能将这个目下执掌拜月教的实权人物和弱冠之年联系起来。

    灵均似乎微微笑了一下,回答了她的迷惑:“我是在九年前救了胧月的。那时候,她只有十五岁,而我已经二十七岁。”

    苏微不由得脱口“啊”了一声:那么说来,他岂不是已经接近四十岁?可为何从语音、身形和气质看起来,却完全如同一个刚弱冠的年轻人?

    “是啊……我已经很老了,只是时光在我身上停住了而已。”灵均摇了摇头,语气虚幻莫测,忽然伸出了一只手,展开——那一瞬,她竟然看到有一朵白色的花从他的掌心里凭空开了出来!

    那朵用幻力凝成的花是纯白色的,顶端有一抹淡淡的紫,透出柔和的微光,花瓣晶莹剔透,柔静多姿,迎风微微颤动,美丽不可方物,宛非这个世间所有。

    “真美,是不是?”灵均微微叹息,忽然收拢手指——只是一个瞬间,那朵花便泛黄枯萎,败落凋零,残破如絮,再不复片刻前的光彩。

    她知道那是幻觉,却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你看到了吗?在我眼里,她们的这一生,也不过是这样。”灵均默然叹息,语气如同枯井,波澜不惊,“十年了,人世岁月匆匆,胧月从一个小孩长成了妙龄女子,而我,却还是和她相遇时候的模样。再过十年,等蜜丹意长大,胧月老去,我还会是如今的模样……直到胧月八十岁高龄,我依旧还会停留在年轻时的模样——很可怕的事情,不是吗?”

    她听着他波澜不惊的叙述,不由得微微吸了一口气。

    光阴流转,韶华易逝,任凭红颜在眼前盛开又凋谢,始终未曾改变的,唯有这一袭白袍,以及白袍下那颗入定寂静的修行者之心——那是勘破所有色相、与天地合为一体的心,不生不灭,不垢不净,永无挂碍。

    那一刻,她仿佛觉得自己似乎略微明白了面前的这个人的想法。

    “身为祭司,我们的生命漫长,和凡夫俗子无法相比……”灵均放开了空空的掌心,语声也有些虚无缥缈,“以有情而殉无情,以有涯而随无涯,殆矣。”

    “可惜。”苏微无话可说,许久只是叹了口气,“天地间最美好的东西,您却无缘得见。”

    那句话让躲藏在面具后的人竟是微微一震,灵均看着她,眼神似乎有所变化,语气却依旧平静:“我俯仰于天地,所追寻的便是永恒之大美,谈何无缘?”

    苏微摇了摇头:“错。天地虽有大美,但最美的,却无过于人心——只是欲得人心,便要用己心去换取。像您这样固守着本心的苦修者,又怎能体会呢?”

    灵均一时沉默,许久才淡淡回答:“每个人都只能在一条路上行走,若要上窥天道,必然要错过天地间无数风景——就如苏姑娘要留在滇南,必然要错过那片江湖一样。又岂能两全?”

    他的话语平静而锐利,苏微心中一震,竟也是无话可答。

    灵均看着她,眼神若有深意:“苏姑娘和原大师这样的神仙眷侣,自然亦是令人称羡。但人生漫长,各有所取,哪一条路上的风景更好,非是行路人不得而知——人的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大家好好走完各自的路便是,又何必强求对方认同呢?”

    她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躬身:“大人说的是,是我见识浅薄了。”

    “苏姑娘客气了。”灵均回礼,目送她离开。

    她走得轻盈无声,在滇南的苍翠之中如同一只小小的蝶。或许是已经决定要离开那片江湖,她的脚步都比平日轻快许多,晨曦从她的发丝和双臂之间透射过来,美丽而耀眼,几乎不容直视。

    然而,面具后的那双眼睛凝视着她的背影,却流露出了极其复杂的光芒。

    苏微回到药室的时候,原重楼还没有回来。

    她不由得有些纳闷,心下有些不安。坐在廊下,护花铃在风里轻轻击响,催起昨晚的事情。她用指尖轻轻抚摩着颈侧,那里的领口之下,还留着一处淡淡的吻痕,恍如一梦。

    很久很久以前,在黄河边风陵渡的夜里,少女时的她也曾在艰苦的武学训练之后、沉沉入梦之前,幻想过自己的未来:会遇到谁?会爱上谁?会在什么地方相遇,会在什么地方分离?会有什么样的开始,又有什么样的结束……

    少女时的她,曾经以师父作为最完美的影子去幻想过未来的意中人;而十年前那个月夜,当那个白衣贵公子凌波而来的时候,她也原本以为自己找到了一生的答案。

    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最终的所托,却是这样一个人。

    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风流放诞、尖酸刻薄。有时候能逗得人开心大笑,更多的时候却是恨不得一巴掌令他闭嘴——那样的家伙,自己是看上了他什么?又是为什么,昨晚竟然会鬼迷心窍地委身于他呢?

    明明自己可以随手一掌把他打出去的,却竟然无法推开。

    她茫然地想着,轻抚着颈侧的吻痕,脸上有微微的热辣,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甚至连原重楼何时回来都没有察觉。

    “哎呀,你起来了?想我了吗?”原重楼回来的时候已是下午,和平日经常皱着眉头尖酸刻薄的表情截然相反,嘴角竟是情不自禁地含了一丝笑,满脸喜色。

    “早上你……”她本来想责问他去了哪儿,然而不知为何,刚说出几个字,想起昨晚的事情,脸颊便是一热。他却没有注意到她神色的微妙变化,兴冲冲地道:“早上胧月来找我,说我们不日便要离开灵鹫山,因此为我们准备了一份礼物……”

    “什么礼物?”她有些没好气,“能让你这么开心?”

    “当然啦!你不知道……”原重楼却是难掩兴奋,想说什么,却卖了个关子,“先不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真是一份厚礼!”

    苏微没有心思和他纠缠这个问题,着恼于他昨夜对自己做了那样的事情,今天却居然没事人一样满口说着其他,不由得沉下脸来。

    “怎么啦?”他心思乖觉,立刻发现了她的不悦,贴着她身侧坐下,涎着脸揽过了她的腰,“是谁惹得我的迦陵频伽不高兴了?”

    他的手一触及她的腰,她就颤了一下,瞬间一把推开。

    “别这样见外嘛,你都已经是我的人了。”原重楼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忽地想起了什么,脱口,“哦,昨晚你还是第一次对吧?现在是不是还有点疼?唉,我已经尽量很温柔的……”

    他说话的声音低而魅惑,有热气一口口吹出来,贴着她的耳畔。苏微忽然心下大恼,瞬间反手抽了他一个耳光,怒视着这个油嘴滑舌的人,满脸已经飞红。原重楼温香软玉满怀,正准备上下其手,冷不丁挨了一巴掌,不由得愣了一下。抬头看着她愤怒的眼神,连忙脱口道:“别生气!我……我一定会负责的!”

    “谁要你负责了?!”她更加怒了,指着他的脑门,“不许再说了,给我闭嘴!”

    “是是是……”他连忙道,“那请你对我负责任!好不好?”

    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一时语塞,脸色更加绯红,只是恨恨看了他一眼,啐了一口:“没脸没皮的!”

    “唉,这时候,哪里还能顾得上脸啊!”看到她怒气稍解,他连忙打蛇随棍上,“我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脸皮算什么?你要对我负责任,不能白白把我睡了一晚上就甩了。”

    他的声音低而魅惑,听得苏微面红耳赤,竟是忘了推开他的手。原重楼将她揽在怀里,看了又看,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忽地俯下身亲了她一口:“真可爱,脸红成这样。”

    她侧过头去,哼了一声,低声:“谁……谁像你这么不要脸啊。”

    “你不就是喜欢我的不要脸吗?”他在耳边轻声地笑,“我又不会武功,若不是靠着‘不要脸’这一长处,哪里能追得上这样厉害的女侠?”

    “哈哈……”苏微被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个人在药室内你侬我侬,轻声笑语,忽然听到外面廊下的风铃一连串地响了起来,苏微连忙推开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有人来了!”

    声音未落,帘子外出现了一个绰约的影子,却是胧月,她显然看到了他们两个尴尬的样子,只是低垂着眼睛,站在帘子外轻声道:“苏姑娘,原大师,灵均

    大人让我来问问两位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大……大概三天后吧。”苏微脸上犹自发热,涩声回答。

    胧月微笑:“好,这样奴婢也可以准备一下。”

    苏微吸了口气,将原重楼推到了一边,声音平静了下来,道:“多谢你们费心,其实不用准备什么,有两匹马做脚力也就够了。”

    “那怎么行?”胧月盈盈地笑,“姑娘是听雪楼的贵客,难得来月宫一趟。灵均大人特意吩咐了,要属下好好地准备,送姑娘一程。”

    当胧月离开后,他们两个人面面相觑,没有了片刻前的心情。苏微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说,那个灵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她抬起头,看着灵鹫山上的白云,“有时候,我觉得他内心似乎很不快乐……有时候又觉得他是个没有感情的苦行僧侣。你说,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古怪?”

    原重楼不知道如何搭话,只能苦笑:“我怎么知道你们这些江湖人的事情?”

    “别再说我是江湖人!”她顿时有些不快,“我已经退出江湖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已经很清楚她的脾气了,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立刻投降,否则会有什么后果,“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呢。我的伤差不多全好了,我们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碰到。”

    “说不定还能碰到的。”她看着天上离合聚散的白云,心里却有一种奇特的预感,沉吟了一下,道,“拜月教在两广滇南势力大,我们去了腾冲,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原重楼没有立即说话,沉默了一下才道:“也是。”

    “怎么?”她转头看着他,有些诧异。

    她原本靠在他的肩膀上,一转头就看到了他的侧脸——这些日子的休养生息,令他苍白消瘦的脸颊饱满了一些,有了血色,竟有几分丰神俊秀起来。

    她竟然看得略微有一瞬的失神。

    “我在想,迦陵频伽,你是非常有本事的女子,所结交的也都是这些超凡脱俗的高人。如今……如今却要跟着我去腾冲过平庸的日子?真的觉得有点像是在做梦……”他苦笑了一声,“就像牛郎遇到了织女,耍了个赖偷了她的衣服,然后就讨了个仙女老婆回来——回想起来,真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呢?”

    他用调侃的语气说着,说得委婉,却依旧难以掩饰言语间的低落——织女最后还是回到了天庭,一道银河,天人永隔。这个故事的结局她当然知道。

    她心里一沉,呵斥:“别乱用比喻!我不会走的。”

    “嘿嘿,就算你想走也不行,我可是死活都缠上你了!”原重楼却忽地笑了起来,出其不意地俯身亲了她一下,眼眸微微闪亮,看定了她,“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要负责——你只能跟牛郎回腾冲,去放一辈子的牛了!”

    在听雪楼人一行离开的三日后,她和原重楼也离开了月宫。

    走的时候,正是黎明破晓。整个月宫还在沉睡之中,静悄悄的一片,干涸见底的圣湖上笼罩着一片淡淡的薄雾。不知道为什么,在眼角瞥过的刹那间,竟然会令人感觉到薄雾之中隐隐约约站着一个人形。

    苏微忍不住驻足看了片刻,直到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

    从她到来直至离开,身为拜月教主的明河竟然从未出现过。率人来送行的是灵均,脸上还是戴着面具,说的话并不多,但语气却极客气,馈赠的礼物非常丰盛,装了满满一个马车车厢,从丝绢布匹到金银首饰,足以让他们在腾冲衣食无忧地生活上十年——看来,胧月果然是好好地准备了送客的厚礼。

    然而,苏微却客气而坚决地谢绝,不肯接受分毫。

    “我们两人有手有脚,到了腾冲自会安家立业。”她的语气不卑不亢,却毫无商量余地。灵均似是笑了笑,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击掌,命下属牵上来了两匹骏马,道:“这两匹马是从莫冈山谷里带回来的,原本就是你们的坐骑,总可以带走吧。”

    苏微不能推辞,便点了点头。原重楼上前一步,将两匹马牵住。灵均看了看他们两人,又道:“另外,我已经派人去腾冲,对外说你们是拜月教的贵客,冒犯两位就如同冒犯了我教——从此后不要说那些宵小,即便是尹家,也不敢来打扰你们的清净了。”

    尹家。这个名字让苏微心里略微一动,却随即释然,再也没有以前那种芥蒂。她看了一眼原重楼,他却只是在那儿摩挲着马头,压根对这两个字没有什么反应。

    灵均沉吟了一下,继续道:“至于追杀姑娘的那些人……”

    “这个就不劳大人费心了。”苏微知道他要说什么,断然道,“如今我的武功已经恢复了十成,无论他们是谁,我也未必就怕了。”

    “我知道苏姑娘剑技卓绝天下,但原大师毕竟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一定不能掉以轻心。”灵均慎重叮嘱,“我会多派一些人去腾冲把守驿道,凡是出现了不对劲的外来客人,都拦截下来处理掉——若有什么需要,苏姑娘也可以传信给我,在下一定会马上派人前去。”

    “多谢大人了。”这样的盛情有些出乎意料,她微微有些愕然。

    灵均微笑:“能遇到血薇的主人,也是在下的荣幸。”

    “不,我已经不是血薇的主人了。”她却纠正了他。

    “是,人怎能因剑而名。”灵均点头,语气有些喜怒莫测,淡淡道,“从此后,苏姑娘便再也不属于江湖。恭喜。”

    一边说着,他一边亲自将他们送出了宫门,一直送了几里路,直到山下的山门。

    “不必送了。”眼见界碑在望,她站住身,回首行了一礼——那个戴着面具的代祭司也微微躬身,在界碑旁的拱门之下回礼:“那好,就送苏姑娘到这里吧。”

    一语毕,两人各自转身。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着碧空下那袭一尘不染的白袍时,她心中猛然一震,竟然隐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是的,这一次相遇,从头到尾,她都无缘得见这个人的真面目。是否这一辈子,她都看不到他面具后的模样了?

    一念及此,她忍不住驻足,回头看了他一眼。然而,仿佛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那个人居然也站住身,回身笑了笑:“苏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她被逮了个正着,顿时有些尴尬。

    旁边的原重楼看着这一幕,表情也略微有些奇怪起来。

    “我想,迦陵频伽……她只是很想看看大人的样子吧。”他忽然开口,拉了她一把,“好了,不要叨扰灵均大人了,我们也该走了。”

    “是吗?”灵均却在山门下站住了身,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既然都要告别了,那么,在下就让苏姑娘完成这最后一个愿望吧!”

    一语未毕,他忽然抬起手,摘下了一直戴着的面具。

    “啊?”苏微忍不住一惊,脱口低呼了一声。在微曦之中,她看到了他隐藏在精美木雕面具下的真容——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可一瞬间,她居然有一种奇特的恍惚,总觉得这张脸似是梦境里见过。

    灵均摘下面具,对着她微微笑了一笑。

    “现在,除了我师父,你是这个世间第二个看过我相貌的人了。是否心安?”他轻声微笑,重新将面具戴上脸庞,颔首告别,“血薇的主人,你自由了,去到那个你想要去的世界吧……不要回头,不要再去看这个江湖的腥风血雨。”

    “只有这样,你才能得到长久的安宁。”

    他转身拂袖,凌空掠去,消失在月宫的穹门下。

    苏微牵着马,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等回过神来,发现日光已经升起很高,而原重楼正靠在马背上,一动也不动。刚刚那一瞬的出神,居然是过去了不下一个时辰那么长的时间?!

    “重楼?”她连忙扶起他,失声道,“你没事吧?”

    “没……没事。”原重楼被她摇醒了,有些迷迷糊糊地回答着,“刚才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很困……太奇怪了……居然就在马背上睡着了?”

    苏微探了探他的额头,这才松了一口气。

    是的,在刚才摘下面具的那一瞬间,灵均应该是展开了一个结界,将在场所有人都控制在其中,只让她一个人看到了自己的真容——没有见他动手结印,一切却已经悄然展开,连她都没有反应过来,无声无息就中了招!

    幸亏他并没有对重楼下手,也没有攻击自己。然而这样神出鬼没的出手,却令天下剑术第一的她都心生冷意——如果和他对决,在无所提防的前提下,自己又有几分胜算?万一他真的起了异心,要对听雪楼下手……

    刚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是的,都已经是说过要退出江湖的人了,为何还记挂着这些你争我夺?就算这个灵均再厉害,可停云和赵总管,哪一个又是好对付的了?有他们两人坐镇楼中,也没有谁能撼动听雪楼吧?

    “我们走吧。”她翻身上马,对原重楼道,“回腾冲去!”

    他们两个人一先一后,策马从山上冲了下去。然而刚奔到山脚下,忽然眼前一花,竟是有个人影从路边草丛里蹿了出来。

    苏微骑术高超,瞬间整个人俯身下压,牢牢控住了缰绳,将疾驰的奔马硬生生勒住。骏马惊嘶着人立而起,才堪堪避过那个忽然闯出来的人。

    “蜜丹意?!”后面传来了原重楼的惊呼,“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个小女孩躲在草丛里,差点撞上骏马,也被吓得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然而一看到原重楼,却立刻眉开眼笑起来,反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蜜丹意。”苏微也翻身下马,看了这个孩子一眼,“你太胡闹了。”

    她语气有些不悦,脸色也颇为严厉,然而蜜丹意却嘟起了嘴,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坏人……居然,居然想扔下我走掉!坏人!”

    她抱住了原重楼的脖子,哭得眼泪鼻涕一脸,死死不肯放开手。

    “乖,你留在这里,拜月教里的叔叔阿姨会好好照顾你的。”原重楼柔声劝告,试图把那一双小手掰开,把她放下地,“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要走好几百里路呢。而且去的地方也不是你的故乡。”

    “多远……多远都不能扔掉我!”蜜丹意哭得更凶了,“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跟你们去!我不喜欢这里的人……我喜欢你!”

    原重楼没有办法,叹了口气,有些心软,抬起眼看了下苏微。苏微也正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眉梢微微挑起。

    “怎么办?”他有些犹豫,“要不,带她一起走?”

    “你养得起两个人吗?”她看着蜜丹意,心里已经软了,转头对他道,“好了,快把这个哭哭啼啼的小家伙抱上去,我们今天可要跑上一百五十里才能赶到下一个落脚的村子呢。”

    “好!”原重楼大喜,连忙将蜜丹意抱到了马背上。

    两人策马,沿着山路飞驰,奔向腾冲。

    这一路风景如画,美不胜收。苏微不由得看得心旷神怡。

    几个月前她路过此处时,不是自己重病垂危,便是担心着原重楼,一路行色匆匆,压根没有心思欣赏沿路美景。此刻两人并辔而归,心满意足,这些风景才一时间都鲜活了起来,历历到了眼前,一路行来,如痴如醉。

    “能在这样的景色里活到死,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她在水边策马而行,脱口而出,“总比在江湖里打打杀杀,不知哪一日死在别人刀剑之下强得多了。”

    “呸呸,什么死死活活的。”原重楼却皱眉,“你已经不是江湖人了好不好?”

    苏微回过头看着他,哧地一笑,朗声道:“是!你说得对,我已经不是江湖人了,再也不提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啦!”

    “那是。”他策马追了上来,抬手揽住她的腰,笑,“你是我的人了。”

    “别。”她急忙一躲,抬手推开他,“蜜丹意在呢!”

    “哎哟。”他被她一推几乎闪了腰,失声痛呼出来。蜜丹意笑眯眯地看着他,吐了吐舌头,伸出小手在脸上比了一下:“羞羞!”

    苏微看着眼前的一切,在骏马上微微而笑,耳边的绮罗玉盈翠欲滴。

    是的,当一切都风平浪静、云开雾散之后,她并没有选择回到中原,回到听雪楼,回到那个人的身边——她选择了留在这里,斩断一切血腥的过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将来。全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的宁静美好,宛如这苗疆的葱茏绿意,到处都欣欣向荣,充满了希望。

    然而,没有人看到,在月宫之门缓缓关闭的瞬间,门后却浮出了一双充满了冷意的眼睛,正在凝视着疾驰的马车,嘴角缓缓扬起,仿佛发出了一个无声的诅咒。

    “洛阳那边,应该已经都安排好了吧?”

    “三日之后,世上,再无听雪楼!”

本站推荐:圣墟伏天氏斗罗大陆4终极斗罗一剑独尊武神主宰武炼巅峰元尊逆天邪神惊世医妃,腹黑九皇叔藏锋

忘川(全2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妖妖小说网只为原作者沧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沧月并收藏忘川(全2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