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出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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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路上，都暻秀很歉意的道：“明姑娘，实在抱歉让你受惊……”
鞠婧祎微微一笑，道：“有吗？我倒觉得很精彩呢，你看，人家好不容易找到你，还是很高兴的。”
“他当然很高兴，”都暻秀哪里在意她意有所指，笑道：“终于找到偷花贼了嘛，这小子，哪里象水家人……不过话说回来，幸亏不象，虽然调皮了些，还有几分真性情，真要和那完美到人神共愤的水家三公子一样，我一定远远的拔腿就逃。”
鞠婧祎看着他神采飞扬漫不经心的样子，无声的一笑，也不打算去提醒都暻秀，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孤崖之上，某个张牙舞爪的小小少年，必然正狼嚎着对月发誓，一定，一定要扒掉都暻秀的裤子，让那个想侮辱他无上尊贵的臀部的家伙，狠狠的被他打一顿屁股……
想得开心，忍不住要笑，都暻秀一转目见她斜斜侧脸，沐浴在一缕橘色朝阳中，散淡日光下伊人笑容清美如莲，欲绽未绽间氤氲妩媚，更兼有几分慧黠，和她素日的神秘遥远，温柔淡漠的笑意截然不同，心中不由微微一动，目光不自觉的柔软下来，只觉此刻氛围静好，静谧宁和，懒洋洋的提不起兴致来说话，只想这般长长久久的立着，将这朵难觅的美好的笑容，永远的看下去。
一时默默无言，一片寂静里唯闻风穿树叶簌簌作响，都暻秀突然仰首，仔细聆听了一刻，“咦”，了一声。
鞠婧祎愕然看着他，他只是一笑，道：“有人出殡。”
过了半晌，才听见唢呐吹打哀乐之声隐隐传来，隐约还有孝子的痛哭。
鞠婧祎赞道：“好耳力！”
潇然一笑，都暻秀优雅欠身以逊谢，而前方，已迤逦出现送葬队伍。
一色黑衣，都是男子，引幡，吹打，抬棺，扛“烧活”各各俱全，浩浩荡荡，极为庞大的队伍，甚至还有两个愁眉苦脸的和尚在一边念经，看起来只是京城富户人家的普通葬礼。
只是那黑压压的人群中却有一人，镶金锦边的红色衣襟鲜艳如火，仿佛将要燃着墨色流转如夜之魅惑的艳媚眼眸。
“他怎么会在这里？”
齐齐脱口而出，鞠婧祎和都暻秀对望一眼，又齐声道：“你认识他？”
一时都忍不住一笑，鞠婧祎道：“静安王名动天下，想不认识都难。”
都暻秀笑道：“我认识他倒不因为他的身份，去年在……咳咳……淮北沧州翠袖阁遇见他，他在闹场，嫌姑娘丑得影响他弹琴，要换人，害得老鸨一连换了四个绝色，最后连名动沧州的头牌柳曼如都请了出来，他还是撇嘴摇头，说女人长得连男人都不如还敢说花魁？害得心高气傲的曼如险些跳楼……偏偏没人敢说他挑剔，谁叫他绝色无双？我本来倒觉得他有些过分，后来却见老鸨没了耐性，叫了一批护院便动了手，下手毒辣，我看不过去，便打了一架，伙同他把那院子砸了，后来才知道那院子不仅是妓院，大约还牵扯着拐卖贩运人口杀人谋财之类的事……和他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说话间两人已近了那队伍，鞠婧祎下了马，皱眉笑道：“你瞧瞧这人，送葬还一身鲜红，蔑视礼俗实在也到了极点了。”
却不闻都暻秀回答，转头一看，见都暻秀盯着那棺材神色古怪，这才发现，原来那棺材竟然只有一尺许长短，虽然木质高贵雕工精美，但形状怪异－－这死者，是婴儿？
目光一转，看见那“孝子”抱着黑底金字的神主灵位，上面很恣肆的刻着：
“爱犬灭狼之灵位”
……
敢情，这是，给狗，出殡？
那些奉灵的，抬棺的，打幡的，吹唢呐诵经得一本正经的家伙，是在给狗出殡？
鞠婧祎自觉历经三世自己也勉强可算是心志强大，可是眼前的状况还是让她一时失语。
都暻秀那脸色更是无法形容了。
黄子韬素以放浪恣肆闻名郢都，常行人所不能行之事，只是今日这这这这，这也太出格了吧？
“两位，好久不见了啊，今儿好天气，适宜踏青，祭祀，怀人，出殡，咱们真是心有灵犀。”黄子韬仿佛没看见两人脸色，笑得那叫一个摇曳。
都暻秀本是豁朗之人，默默看了黄子韬半晌，无奈一笑也就罢了，只道：“王爷，贵府的狗儿好福气，生极富贵，死亦哀荣啊。”
“那是，”黄子韬正色道：“这可是我的救命恩狗，人能出殡，狗为什么不能？有些躺在棺材里装金裹银的贵人，我看还未必如我这狗高贵，我这狗下能捉鼠，上能灭狼，不弃贫贱，不媚权贵，近则可取欢，远则可护院，养之可防贼，杀之可食肉，比那些尸位素餐肥虫巨蠹的老爷们，有用多了。”
都暻秀怔了一怔，突然大笑，“妙！非常人行非常之事出非常之言，只是这话出自你口实在有些奇怪－－王爷，你自己可是排得上号的顶级贵人哪！”
“我吗？”黄子韬笑一笑，那笑容里意味难明，“我自然是不算的。”
他笑盈盈的去看鞠婧祎，满目挑逗，“美人，你为何满面寂寞？可需要本王为你安慰一二？”
“哦，”鞠婧祎似笑非笑慢吞吞的答：“王爷，恕奴婢失礼，奴婢是听王爷一席话，突然心有所感，想到素常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如今看来简直是大错特错，应该改成‘天地不仁，以万物不为静安王府之家狗’，比较合适。”
“扑哧”。
都暻秀忍俊不禁。
瞅着鞠婧祎，目光亮得仿佛起了两簇妖火，黄子韬兴致勃勃道：“都暻秀，问个问题。”
“嗯？”
“你喜欢这妮子不？”
“嗄？”
“你要喜欢，我虽然未必会退让，不过看在你我交情份上，咱们不妨下个赌约，约定时间，单日你追，双日我追，谁先追到谁输银子，你要不喜欢，我可就不客气，明日我就上书陛下，请他和公主说说，把这宫女赐给我做侧妃，如何？”
都暻秀啼笑皆非的瞪着黄子韬，看了半天见他实在不象是开玩笑，只得无奈的道：“王爷，这个问题我实在无法回答你，其一，明姑娘的意志属于她自己，咱们不当拿她做个物件般定赌约，那实在有些不太尊重，第二，在下认为，这是明姑娘的终身大事，好像不应只局限你我二人之中吧？”
侧头想了想，黄子韬神情娇媚中微蕴天真，气韵如蜜芬芳沉醉，令人惊叹男色竟也可如此绝艳，他沉吟半晌，摇摇头道：“不对，都帮主，你好像已经抢先开始追了－－你这不是在讨好佳人么？不公平不公平－－话又说回来，你难道不觉得，以你我之身份容貌地位人才，怎么也算这天下凤毛麟角，这妮子不在你我当中选，还能选到什么好的去？”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什么，顿了顿，恍然道：“不对，好像他也……”他突然暧昧的一笑，没继续说下去。
拍拍手掌，鞠婧祎微笑道：“抱歉，打断一下，两位好像在讨论我的终身？”
眼角斜飞，黄子韬曼声道：“嗯，如何？”
“刚才都帮主说的好，”鞠婧祎笑得温婉，“嫁人是奴婢的终身大事，您若真心爱怜奴婢，还请给奴婢一个思量选择的余地，您说单日双日，奴婢算什么人，敢劳动两位排日子去追？这样吧，奴婢就辛苦一点，这么复杂繁难的问题就交给奴婢去处理好了，单日奴婢思考都帮主，双日奴婢思考您，如何？”
……
“哐当”一声，目瞪口呆想笑又不敢笑旁听这几人古怪对话的静安王府家人们，终于有人忍不得，砰通一声将手里的铜锣掉到了地上。
“……王爷终于遇上对手了……”
“这姑娘还真适合做咱们的王妃……”
“……绝配啊……”
都暻秀仰首，哈哈一笑，朗声道：“好！”
黄子韬瞟他一眼，幽怨的道：“好什么好，若是再有人看上她，那日子怎么排？”
……
漫不经心剔剔手指，鞠婧祎漫然道：“怕什么，奴婢行情哪有这么好，再说－－一天有十二个时辰呢。”
……
都暻秀笑得几乎从马背上滚下去。
“那可说好了，”黄子韬却不笑，居然一本正经的道：“若真那么挤，你可别把我排到子时以后，我可不相信你睡着了还能想我。”
“王爷您真聪明，”鞠婧祎笑吟吟，“这么快就看穿婢子的打算了。”
黄子韬抬头，看看日色，阳光下桃花面娇艳得灼人眼目，笑道：“本王实在对你不放心，说不准还是去请公主将你赏给我好了……时辰到了，墓地也空出来了，先告辞，我得赶紧去下葬。”
都暻秀诧然道：“墓地空出来？”
摸摸肚子，指着前方林子中一块空地，黄子韬道：“肚子空出来了，等着葬狗肉，那块地空旷，举起火来烤狗肉正合适，要不要一起？”
……
瞪大眼，都暻秀吃吃道：“你你你你要吃了这狗？你你你不是说它是恩犬，给它出殡的吗？”
“对啊，这不已经出殡了吗？”黄子韬无辜的睁大美目，“该享受的尊荣也享受了，难道还要设个坟墓？谁会记得给它吊祭？我肯定不记得的，现在我送它最后一程，把它葬在我肚子里，从此它和我一体，这么高的礼仪规格，有什么不对吗？”
都暻秀默然向天，半晌无力叹道：“对，你很对……”
“都帮主，人说你潇洒，本王看你还有些拘泥，”黄子韬拍拍都暻秀的肩，“一死如烟灭，要墓地棺材的做什么？不过虚无应景而已，与其烂在肮脏的泥地里，不如选个好地儿解决掉自己，比如这狗，我想它一定愿意被我吃掉，比如我自己，我想死在冰天雪地里，冻在千年冰层中，永不腐化，永远留存住我的美色，多好？”
他陶醉的望着北方，微微出了会神，转身上马，长鞭一扬，道：“走喽！”
都暻秀和鞠婧祎立于原地，看着他美丽妖魅的身影远去，都突然沉默下来。
半晌，都暻秀喃喃道：“嬉笑怒骂，别有怀抱，这是个伤心人。”
鞠婧祎负手默然，遥望天际嫣红霞光里那轮半掩的金黄日色，想起多年前，死尸零落的战场上，荒烟蔓草间浴血的黄子韬，在万众围困中肆然狂笑，森冷的剑锋掠向他胸口时，那只叫灭狼的狗，如黑色闪电般狂吠着腾身而起，任□□穿体而浑然不顾，急风洒血，拼死一扑咬断了对方咽喉……
那只狗，从他出现那一刻起，就一直陪着他，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没人能真正接近他，只有那只狗总用依恋的眼神，影子般时刻跟随，当年鹿晗笑言，这世间能忍受黄子韬最长时间的，约摸也就是这只狗罢了，别人，万万吃不消的。
如今，灭狼死了。
他是为这个伤心么？
是，也不全是吧……
------------------------
刚回到炽焰总坛，就见一执事急急过来，轻声道：“帮主……”
眉头一皱，都暻秀叹息道：“又发作了么？”
对方点点头，都暻秀道：“叫晏大夫先去，我马上就来。”回身歉然看着鞠婧祎，鞠婧祎已笑道：“天亮了，我也得回去了，帮主有事尽管自便。”
为鞠婧祎的善解人意一笑，都暻秀道：“实不相瞒，最近帮中延请了位客人，虽然年轻，却才识出众，武学一道，犹为奇才，我每日和他论武，自觉受益匪浅，可惜天妒英杰，他却有重疾在身，每一发作，苦不堪言，我的纯阳内功，却可对他裨益一二……今夜他又发作了，我得去照应，此人着实英秀，姑娘若不介意，不妨一同探望，都非凡夫俗品，相逢也是有缘，若能得成知己，便又是一段佳话。”
想了想，鞠婧祎道：“改日吧，但凡高才之人多傲性自尊，此番辗转床榻病痛狼狈，必不愿为外人得见，还是等他大好了，我再来拜访吧。”
恍然一笑，都暻秀看向她的神色越发光彩熠熠：“是我粗疏了，还是姑娘细致解人，既如此，我命人送姑娘回去。”
颔首应了，鞠婧祎脚步轻快的自出门去，经过园圃，隐隐见边门处一座清幽小院，人影穿梭，端着热水巾栉等物，却是安静无声，想那人病痛发作，连都暻秀也要匆匆赶去，定是重症，却连些微呻*吟声也不闻，定是个硬朗男子，却不知是何许人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鞠婧祎已跨出门去。
--------------------
出了院子，炽焰帮的一个年轻执事，说是按照都暻秀的吩咐，在此等候鞠婧祎，要送她回衡记。
鞠婧祎笑应了，跟在他身后，穿过一进进院落，出了炽焰总坛，鞠婧祎盯着前方男子的步伐，忽然道：“哎呀！”
那青年闻声回头看她，鞠婧祎一脸失悔之色，“我刚才将我们衡记新出的四刻团丝天香缎花样拿给都帮主看，想和贵帮商量一起推广这新品南绸，一不小心将花样册子丢在帮主书房了，哎呀不行，我得回去拿。”
那青年怔了怔，微微变色，犹豫道：“这个……”
“也许都帮主看见，会赶上来送过来也不一定，”鞠婧祎突然又展颜笑道：“那样我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那青年脸色再变，想了想道：“也不用您亲自去，小的替您去拿。”
“如此有劳了，”鞠婧祎笑盈盈，“我那花样册子，不太起眼，你怕是找起来很难，我画个封面图给你看。”
那人神情微有焦急，听到说找起来不易更加为难，鞠婧祎说画图，他急忙应了，鞠婧祎随手拣了根坚硬尖锐的树枝，在地面上画了个剑戟相交的图形，笑道：“这是封面，最新品的绣样，你看是不是不错？”
那人低头去看，勉强笑道：“是的是的……”
“是的是的，”鞠婧祎一笑，突地将那树枝向上一捅。
一声惨嗥。
鲜血狂溅。
激烈抽搐中，那人捂着眼睛仰天栽倒，不住翻滚惨嘶，而鞠婧祎微笑着，神色不变的将树枝缓缓拔出。
随着她的动作，那人颤抖得更加剧烈，惨呼声近乎呜咽，而树枝尖端，带出血淋淋一颗眼珠。
下山路上，都暻秀很歉意的道：“明姑娘，实在抱歉让你受惊……”
鞠婧祎微微一笑，道：“有吗？我倒觉得很精彩呢，你看，人家好不容易找到你，还是很高兴的。”
“他当然很高兴，”都暻秀哪里在意她意有所指，笑道：“终于找到偷花贼了嘛，这小子，哪里象水家人……不过话说回来，幸亏不象，虽然调皮了些，还有几分真性情，真要和那完美到人神共愤的水家三公子一样，我一定远远的拔腿就逃。”
鞠婧祎看着他神采飞扬漫不经心的样子，无声的一笑，也不打算去提醒都暻秀，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孤崖之上，某个张牙舞爪的小小少年，必然正狼嚎着对月发誓，一定，一定要扒掉都暻秀的裤子，让那个想侮辱他无上尊贵的臀部的家伙，狠狠的被他打一顿屁股……
想得开心，忍不住要笑，都暻秀一转目见她斜斜侧脸，沐浴在一缕橘色朝阳中，散淡日光下伊人笑容清美如莲，欲绽未绽间氤氲妩媚，更兼有几分慧黠，和她素日的神秘遥远，温柔淡漠的笑意截然不同，心中不由微微一动，目光不自觉的柔软下来，只觉此刻氛围静好，静谧宁和，懒洋洋的提不起兴致来说话，只想这般长长久久的立着，将这朵难觅的美好的笑容，永远的看下去。
一时默默无言，一片寂静里唯闻风穿树叶簌簌作响，都暻秀突然仰首，仔细聆听了一刻，“咦”，了一声。
鞠婧祎愕然看着他，他只是一笑，道：“有人出殡。”
过了半晌，才听见唢呐吹打哀乐之声隐隐传来，隐约还有孝子的痛哭。
鞠婧祎赞道：“好耳力！”
潇然一笑，都暻秀优雅欠身以逊谢，而前方，已迤逦出现送葬队伍。
一色黑衣，都是男子，引幡，吹打，抬棺，扛“烧活”各各俱全，浩浩荡荡，极为庞大的队伍，甚至还有两个愁眉苦脸的和尚在一边念经，看起来只是京城富户人家的普通葬礼。
只是那黑压压的人群中却有一人，镶金锦边的红色衣襟鲜艳如火，仿佛将要燃着墨色流转如夜之魅惑的艳媚眼眸。
“他怎么会在这里？”
齐齐脱口而出，鞠婧祎和都暻秀对望一眼，又齐声道：“你认识他？”
一时都忍不住一笑，鞠婧祎道：“静安王名动天下，想不认识都难。”
都暻秀笑道：“我认识他倒不因为他的身份，去年在……咳咳……淮北沧州翠袖阁遇见他，他在闹场，嫌姑娘丑得影响他弹琴，要换人，害得老鸨一连换了四个绝色，最后连名动沧州的头牌柳曼如都请了出来，他还是撇嘴摇头，说女人长得连男人都不如还敢说花魁？害得心高气傲的曼如险些跳楼……偏偏没人敢说他挑剔，谁叫他绝色无双？我本来倒觉得他有些过分，后来却见老鸨没了耐性，叫了一批护院便动了手，下手毒辣，我看不过去，便打了一架，伙同他把那院子砸了，后来才知道那院子不仅是妓院，大约还牵扯着拐卖贩运人口杀人谋财之类的事……和他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说话间两人已近了那队伍，鞠婧祎下了马，皱眉笑道：“你瞧瞧这人，送葬还一身鲜红，蔑视礼俗实在也到了极点了。”
却不闻都暻秀回答，转头一看，见都暻秀盯着那棺材神色古怪，这才发现，原来那棺材竟然只有一尺许长短，虽然木质高贵雕工精美，但形状怪异－－这死者，是婴儿？
目光一转，看见那“孝子”抱着黑底金字的神主灵位，上面很恣肆的刻着：
“爱犬灭狼之灵位”
……
敢情，这是，给狗，出殡？
那些奉灵的，抬棺的，打幡的，吹唢呐诵经得一本正经的家伙，是在给狗出殡？
鞠婧祎自觉历经三世自己也勉强可算是心志强大，可是眼前的状况还是让她一时失语。
都暻秀那脸色更是无法形容了。
黄子韬素以放浪恣肆闻名郢都，常行人所不能行之事，只是今日这这这这，这也太出格了吧？
“两位，好久不见了啊，今儿好天气，适宜踏青，祭祀，怀人，出殡，咱们真是心有灵犀。”黄子韬仿佛没看见两人脸色，笑得那叫一个摇曳。
都暻秀本是豁朗之人，默默看了黄子韬半晌，无奈一笑也就罢了，只道：“王爷，贵府的狗儿好福气，生极富贵，死亦哀荣啊。”
“那是，”黄子韬正色道：“这可是我的救命恩狗，人能出殡，狗为什么不能？有些躺在棺材里装金裹银的贵人，我看还未必如我这狗高贵，我这狗下能捉鼠，上能灭狼，不弃贫贱，不媚权贵，近则可取欢，远则可护院，养之可防贼，杀之可食肉，比那些尸位素餐肥虫巨蠹的老爷们，有用多了。”
都暻秀怔了一怔，突然大笑，“妙！非常人行非常之事出非常之言，只是这话出自你口实在有些奇怪－－王爷，你自己可是排得上号的顶级贵人哪！”
“我吗？”黄子韬笑一笑，那笑容里意味难明，“我自然是不算的。”
他笑盈盈的去看鞠婧祎，满目挑逗，“美人，你为何满面寂寞？可需要本王为你安慰一二？”
“哦，”鞠婧祎似笑非笑慢吞吞的答：“王爷，恕奴婢失礼，奴婢是听王爷一席话，突然心有所感，想到素常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如今看来简直是大错特错，应该改成‘天地不仁，以万物不为静安王府之家狗’，比较合适。”
“扑哧”。
都暻秀忍俊不禁。
瞅着鞠婧祎，目光亮得仿佛起了两簇妖火，黄子韬兴致勃勃道：“都暻秀，问个问题。”
“嗯？”
“你喜欢这妮子不？”
“嗄？”
“你要喜欢，我虽然未必会退让，不过看在你我交情份上，咱们不妨下个赌约，约定时间，单日你追，双日我追，谁先追到谁输银子，你要不喜欢，我可就不客气，明日我就上书陛下，请他和公主说说，把这宫女赐给我做侧妃，如何？”
都暻秀啼笑皆非的瞪着黄子韬，看了半天见他实在不象是开玩笑，只得无奈的道：“王爷，这个问题我实在无法回答你，其一，明姑娘的意志属于她自己，咱们不当拿她做个物件般定赌约，那实在有些不太尊重，第二，在下认为，这是明姑娘的终身大事，好像不应只局限你我二人之中吧？”
侧头想了想，黄子韬神情娇媚中微蕴天真，气韵如蜜芬芳沉醉，令人惊叹男色竟也可如此绝艳，他沉吟半晌，摇摇头道：“不对，都帮主，你好像已经抢先开始追了－－你这不是在讨好佳人么？不公平不公平－－话又说回来，你难道不觉得，以你我之身份容貌地位人才，怎么也算这天下凤毛麟角，这妮子不在你我当中选，还能选到什么好的去？”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什么，顿了顿，恍然道：“不对，好像他也……”他突然暧昧的一笑，没继续说下去。
拍拍手掌，鞠婧祎微笑道：“抱歉，打断一下，两位好像在讨论我的终身？”
眼角斜飞，黄子韬曼声道：“嗯，如何？”
“刚才都帮主说的好，”鞠婧祎笑得温婉，“嫁人是奴婢的终身大事，您若真心爱怜奴婢，还请给奴婢一个思量选择的余地，您说单日双日，奴婢算什么人，敢劳动两位排日子去追？这样吧，奴婢就辛苦一点，这么复杂繁难的问题就交给奴婢去处理好了，单日奴婢思考都帮主，双日奴婢思考您，如何？”
……
“哐当”一声，目瞪口呆想笑又不敢笑旁听这几人古怪对话的静安王府家人们，终于有人忍不得，砰通一声将手里的铜锣掉到了地上。
“……王爷终于遇上对手了……”
“这姑娘还真适合做咱们的王妃……”
“……绝配啊……”
都暻秀仰首，哈哈一笑，朗声道：“好！”
黄子韬瞟他一眼，幽怨的道：“好什么好，若是再有人看上她，那日子怎么排？”
……
漫不经心剔剔手指，鞠婧祎漫然道：“怕什么，奴婢行情哪有这么好，再说－－一天有十二个时辰呢。”
……
都暻秀笑得几乎从马背上滚下去。
“那可说好了，”黄子韬却不笑，居然一本正经的道：“若真那么挤，你可别把我排到子时以后，我可不相信你睡着了还能想我。”
“王爷您真聪明，”鞠婧祎笑吟吟，“这么快就看穿婢子的打算了。”
黄子韬抬头，看看日色，阳光下桃花面娇艳得灼人眼目，笑道：“本王实在对你不放心，说不准还是去请公主将你赏给我好了……时辰到了，墓地也空出来了，先告辞，我得赶紧去下葬。”
都暻秀诧然道：“墓地空出来？”
摸摸肚子，指着前方林子中一块空地，黄子韬道：“肚子空出来了，等着葬狗肉，那块地空旷，举起火来烤狗肉正合适，要不要一起？”
……
瞪大眼，都暻秀吃吃道：“你你你你要吃了这狗？你你你不是说它是恩犬，给它出殡的吗？”
“对啊，这不已经出殡了吗？”黄子韬无辜的睁大美目，“该享受的尊荣也享受了，难道还要设个坟墓？谁会记得给它吊祭？我肯定不记得的，现在我送它最后一程，把它葬在我肚子里，从此它和我一体，这么高的礼仪规格，有什么不对吗？”
都暻秀默然向天，半晌无力叹道：“对，你很对……”
“都帮主，人说你潇洒，本王看你还有些拘泥，”黄子韬拍拍都暻秀的肩，“一死如烟灭，要墓地棺材的做什么？不过虚无应景而已，与其烂在肮脏的泥地里，不如选个好地儿解决掉自己，比如这狗，我想它一定愿意被我吃掉，比如我自己，我想死在冰天雪地里，冻在千年冰层中，永不腐化，永远留存住我的美色，多好？”
他陶醉的望着北方，微微出了会神，转身上马，长鞭一扬，道：“走喽！”
都暻秀和鞠婧祎立于原地，看着他美丽妖魅的身影远去，都突然沉默下来。
半晌，都暻秀喃喃道：“嬉笑怒骂，别有怀抱，这是个伤心人。”
鞠婧祎负手默然，遥望天际嫣红霞光里那轮半掩的金黄日色，想起多年前，死尸零落的战场上，荒烟蔓草间浴血的黄子韬，在万众围困中肆然狂笑，森冷的剑锋掠向他胸口时，那只叫灭狼的狗，如黑色闪电般狂吠着腾身而起，任□□穿体而浑然不顾，急风洒血，拼死一扑咬断了对方咽喉……
那只狗，从他出现那一刻起，就一直陪着他，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没人能真正接近他，只有那只狗总用依恋的眼神，影子般时刻跟随，当年鹿晗笑言，这世间能忍受黄子韬最长时间的，约摸也就是这只狗罢了，别人，万万吃不消的。
如今，灭狼死了。
他是为这个伤心么？
是，也不全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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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到炽焰总坛，就见一执事急急过来，轻声道：“帮主……”
眉头一皱，都暻秀叹息道：“又发作了么？”
对方点点头，都暻秀道：“叫晏大夫先去，我马上就来。”回身歉然看着鞠婧祎，鞠婧祎已笑道：“天亮了，我也得回去了，帮主有事尽管自便。”
为鞠婧祎的善解人意一笑，都暻秀道：“实不相瞒，最近帮中延请了位客人，虽然年轻，却才识出众，武学一道，犹为奇才，我每日和他论武，自觉受益匪浅，可惜天妒英杰，他却有重疾在身，每一发作，苦不堪言，我的纯阳内功，却可对他裨益一二……今夜他又发作了，我得去照应，此人着实英秀，姑娘若不介意，不妨一同探望，都非凡夫俗品，相逢也是有缘，若能得成知己，便又是一段佳话。”
想了想，鞠婧祎道：“改日吧，但凡高才之人多傲性自尊，此番辗转床榻病痛狼狈，必不愿为外人得见，还是等他大好了，我再来拜访吧。”
恍然一笑，都暻秀看向她的神色越发光彩熠熠：“是我粗疏了，还是姑娘细致解人，既如此，我命人送姑娘回去。”
颔首应了，鞠婧祎脚步轻快的自出门去，经过园圃，隐隐见边门处一座清幽小院，人影穿梭，端着热水巾栉等物，却是安静无声，想那人病痛发作，连都暻秀也要匆匆赶去，定是重症，却连些微呻*吟声也不闻，定是个硬朗男子，却不知是何许人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鞠婧祎已跨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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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院子，炽焰帮的一个年轻执事，说是按照都暻秀的吩咐，在此等候鞠婧祎，要送她回衡记。
鞠婧祎笑应了，跟在他身后，穿过一进进院落，出了炽焰总坛，鞠婧祎盯着前方男子的步伐，忽然道：“哎呀！”
那青年闻声回头看她，鞠婧祎一脸失悔之色，“我刚才将我们衡记新出的四刻团丝天香缎花样拿给都帮主看，想和贵帮商量一起推广这新品南绸，一不小心将花样册子丢在帮主书房了，哎呀不行，我得回去拿。”
那青年怔了怔，微微变色，犹豫道：“这个……”
“也许都帮主看见，会赶上来送过来也不一定，”鞠婧祎突然又展颜笑道：“那样我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那青年脸色再变，想了想道：“也不用您亲自去，小的替您去拿。”
“如此有劳了，”鞠婧祎笑盈盈，“我那花样册子，不太起眼，你怕是找起来很难，我画个封面图给你看。”
那人神情微有焦急，听到说找起来不易更加为难，鞠婧祎说画图，他急忙应了，鞠婧祎随手拣了根坚硬尖锐的树枝，在地面上画了个剑戟相交的图形，笑道：“这是封面，最新品的绣样，你看是不是不错？”
那人低头去看，勉强笑道：“是的是的……”
“是的是的，”鞠婧祎一笑，突地将那树枝向上一捅。
一声惨嗥。
鲜血狂溅。
激烈抽搐中，那人捂着眼睛仰天栽倒，不住翻滚惨嘶，而鞠婧祎微笑着，神色不变的将树枝缓缓拔出。
随着她的动作，那人颤抖得更加剧烈，惨呼声近乎呜咽，而树枝尖端，带出血淋淋一颗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