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尴尬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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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陆洲,万极宫荆湖分坛。

    议事厅大门“砰”地开启,外围站岗、过路抑或打扫的弟子猛一激灵,各自停下手头动作,举目望去。

    这荆湖一带水泽广袤,南连青草,西吞赤沙,建筑多建于高地,以至于随意一眺都是浩淼湖景,视野良好,水天一线,有风自四面八方舒爽而来。

    门户敞开的一瞬,内里之人乌发飘起,各种细小的碎发又或衬托一应隐去,唯有那张原本利落又五官分明的脸孔,日照倾洒下展露无遗。

    “马含光,你给我站住!”

    身后张头目一声暴喝,玄衣之人充耳不闻,一步跨出门槛。

    瞧热闹的弟子见那人步伐沉稳,径自走来,墨发乌衣,便是众人之中也是鹤立鸡群。

    “站住!”张头目一个提气,便缩步挡在了马含光面前,“玄极金丹足有三枚,昨日坛主不在才被送予你手处置。你收起一枚倒也无可厚非,可整整三枚全被你照单全收,你当自己是谁,眼里可还有坛主与坛中众兄弟?!”

    张头目身侧,坛主官勇亦紧紧相随,停于马含光面前追问:“三枚金丹,副坛主当真——”

    “当真被我吃了。”马含光语声中夹杂不耐,却并不如何挑衅,挑衅的是那话中内容。

    “你——!”

    一句“吃了”,四下里一瞬间炸开了锅。

    玄极金丹乃何物,混过江湖的无一不听过它的大名。那是万极宫的圣物,可化百毒、增修为,寻常人吃了百病不生、益寿延年,身怀内力者则功力大涨甚至翻番。例如原本三重天的心法修为,搭配金丹冲关便可连跳几级,轻易突破五重甚或六重的内功瓶颈。

    云滇此次派尊使前来分坛,传令之余便是赐下此三枚金丹,一则褒奖荆湖分坛短短时间便可与丐帮总舵分庭抗礼,二则激励诸人再接再厉,往后不遗余力为万极宫效犬马之劳。

    不久前议事厅内商讨完恭迎宫主骨血回归的大计,便拿出此三枚金丹归属的话题讨论。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足足相商半个时辰方才定下分配方案,正当人人满意点头叫马含光交出丹药之时,那人却道:

    “我已服下。”

    有老资质的高层彼时正端着茶盅品茶,闻言“噗”一声喷了近旁人满脸。

    “三枚?足足三枚?!”有人比着手指骇问。

    马含光点头。

    因此这追讨丹药的一幕被由厅内追来厅外,走过路过的弟子一看阵仗便知好戏开场,再加上对玄极金丹的无限向往与好奇,索性不管身阶地位越挤越前。

    不多时,议事厅前的空地便围满人丛,甚至还有人掉头呼朋引伴生怕错过场热闹。

    马含光脸色略有不好,但相较堵着他满肚子火的分坛众高层,他倒算最不动声色那个。

    官坛主身旁另一位老者言道:“副坛主早先闭关三月,摄元心法的修为该是大有进境,不知已达几重?”

    “四重。”马含光答。

    “我去!”张头目的心腹弟子登时露出鄙夷,“摄元心法是万极宫最低阶心法,人手一本,三重才是入门。副坛主四重天就卯上三枚玄极金丹,老子也是第四重,不见有这好待遇!”

    此话一出果然引得四下窃窃私语。万极宫虽有严苛等级,但到底是为祸一方的邪魔外道。许多时候正与邪的视角只在于正道要扯规矩,什么都离不开一个礼义尊卑;相反邪道更看重于实力,强者为尊,谁的拳头硬谁说话。那云滇深处一群坐镇总坛的宫主长老,想当初不也是浴血四方大杀特杀,才创下了今日一板一眼的教条。

    因此万极内部始终有个不成文的道理,一切恩赏拿本事说话。今日赐万极丹,是因荆湖分坛于七大分坛中表现最为出色,而金丹花落谁家却未必要论资排辈,甚至连这坛主与副坛主的地位都可一场擂台重新洗牌,更何况赏赐。

    马含光最叫人看不起之处,还真不是当年总坛一道特派将他从天而降,而是这从天而降的副坛主却毫无副坛主该有的实力。

    就在远调之前,马含光遭遇强者身受重伤,体内各处经脉破碎、丹田受损,原有内力与武学几毁于一旦。所以他练摄元功是从头练起,以致如今一个分坛小弟子也敢说自己有四重天的修为,可马含光却不过区区四重天!

    要知道那玄极丹最大的妙效便是对于内功提升到一定层次的高手,助其冲破关隘飞跃天堑;而不是浪费在一个修为低下、内力值不过四重的三流武者身上,助其固本培元。

    马含光武力堪忧一事,分坛众人也是相隔许久才探听得知。都道云滇来的高人,谁又敢无缘无故上前找茬,是以才被瞒了个年深日久。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张头目兴奋又带着几分不屑地心想,时过一年,马含光的老底早已巨细无遗统统暴露,他究竟哪来的脸装腔,又仗得谁的势如此横行无忌?

    初初官勇凭一柄无敌重戟出任坛主,如果没有马含光,真正的副坛主该是仅次于官勇的张书淮才对。

    拥有秀气人名,却生得臂宽膀圆、方脸彪悍的张头目,每见马含光,必暗搓搓怨憎出一抹妒妇心态。

    此刻张头目一道眼神,身边心腹弟子立刻心领神会,扯开嗓门、愈发不留情面议论:“副坛主也是,要修摄元心法来找咱们啊。咱们虽不似诸头目身怀多重心法兼收并蓄,但好歹专精一门,对五重以下的摄元功领悟也早是手到擒来。与咱们一道,副坛主的摄元功早修到四重,那玄极金丹还能备着往高深上练。”

    “只怕不行吧。”又有人道,“连四重天都需三枚金丹,五重还不要吃一沓,你这法子不行。”

    “就是,堂堂副坛主一沓金丹突破五重摄元功,传出去岂不丢脸丢到姥姥家。”

    “这能怪谁?总坛识人不清,咱们是开分坛又不是开善堂,人废了便是废了,管他怎么废的为谁废的。连个摄元功都练不好,这等货色还叫人供起来,我看那帮元老必定是老眼昏花——”

    话未落,坛主官勇便当即一声厉喝:“大胆!”

    “放肆!”却有人快了官勇一步,身形一晃便到那最后开口的弟子面前,五指一探将人捏着颈项高提了起来。

    那弟子连反抗余地都没有,身旁有人回过神来想要帮他,却是招式发了一半,举目蓦地对上马含光阴得滴水的侧脸,身形一颤,立时撤手恭敬道:“副、副坛主……”

    马含光左手提人发出一声哂笑,“摄元功练不好错在我身,你当三枚金丹换四重进境是个笑话也无妨,但沈尊使尚在坛中做客未走,你却公然对总坛作为诸多非议,是谁给你的狗胆?!”

    对方一听大骇,咽喉处叫马含光死死掐着气也上不来,手舞足蹈想要扒开这人桎梏,然而面目涨得血红,却无济于事。

    “头、头目……救我……”

    张书淮目睹此景手脚气得发颤,却偏偏不能迈步上前给马含光一顿教训。马含光此人武功平平不足为患,然而他说得不错,密使沈邑尚在分坛,事态闹大未必就是他们的好。

    不止张书淮,坛主官勇先前一声暴喝,恐怕也已想到此点。

    马含光拿住人短处便不预备罢手,一旁众头目见真将闹出人命,纷纷软了态度好言安抚。官勇带头,保证对今日几名胡言乱语的弟子严惩不贷。

    张书淮一步上前,“马含光你够了没有!他不过一名分坛小弟子,你马副坛主名震总坛,也好意思同他一般见识!”

    “言之有理。”马含光笑道,眼看便要松手,张书淮伸手去接,哪知马含光左手一放,右手登时一拳补上。拳封坚如铁石,一拳掏去那弟子下腹。便听对方高亢惨叫,凄厉至极,整个人顺着拳势向后飞跌而出,堪堪两丈,才嘭一声重重坠地。

    众弟子都要惊呆,马含光欺身上去,居高临下。

    受他一拳的弟子在濒临死亡的极痛中挣扎着醒觉,又被人一脚踏住胸膛,好不容易眼眸掀出条细缝,便见到一双冰冷彻骨的眼死死盯住自己,那眼中望不见一丝悲悯的暖意,唯有将他置于死地的残佞。

    待死的弟子胸中凉透,方支起的脑袋又重重向后磕向地面,一心只想着:完了,在劫难逃。

    马含光不片刻却又收了脚,冷道:“此人经脉已碎,日后与废人无异。万极宫不留废人,来人,拖出去。”

    话落甩袖离去,四周围无人敢叨半个“不”字。

    却在他走后不久忽地爆发一阵哗然:不是摄元心法四重天吗,坑爹啊,那被打残的不是五重天吗,倒是还个手自卫啊!

    一旁被横着抬走的弟子昏沉之际心中咒骂:你他娘能看清他是怎么出手?老子能自卫,轮得到你马后炮?!

    ……

    却说水陆洲自打成了万极分坛,标准的地广人稀。

    马含光居所于一片稀疏矮林后,独门独户,架着木桥,出门便是湿地,阳光一照,大把光斑,鎏金一般映着碧空如洗,浮云飘杳。

    “出来。”一路都是平稳步伐,不疑其他,这刻忽然停住,马含光喝道。

    林木后钻出一人,宽大黑袍,连帽卡至眼间,遮去大半张脸,只有一副光洁下巴引人遐思,不知此人生得何等样貌。

    不待与马含光靠近,这人便摘下帽檐,露出张白皙面庞,深幽眸光,边走边道:“你这是被谁惹了,发那么大通火?”

    “你见到了?”

    来人年纪不大,闻言挑眉,“许久不见,等不及想见你一面,谁知撞上那么一幕。”

    “有劳尊使记挂。”

    沈邑呵呵一笑,一副就知你会如此的表情,又问:“伤势如何了,你方才那般出手当真没问题?若是气不过那群人,我可替你逐个宰了。”

    “不必。”马含光道,“不是气不过,只是人心所向,是时候变变风向了。”

    “哦,你终于肯正视副坛主这个身份了。可依我看,有人也开始重视你了。”

    马含光反问:“又如何?”

    “我还是替你宰了吧。”

    “别多管闲事。”

    沈尊使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恼,并肩立在马含光身侧,日影斑驳下,马含光的面目有几分模糊。

    “一年了,”沈邑收了笑,“你这一年过得可好?”

    马含光垂眸的一个小动作沈邑都自认看在了眼中,却因此更加肯定这人在听到问题后全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眉眼冷淡,马含光答:“并无不好。”

    “摄元心法你可放心去练,宫内除了宫主以外,鲜少有人知道这功法有两套版本。你所修此套虽难,却走得远,于你旧伤有益。”

    “嗯。”

    “一年前若非你冒死重创左护法,宫主之位早已换人来做。宫主知你功劳,也不时念起你。只是左护法根基深厚,这一年更是搅风搅雨。那时将你安置于此,是为你安危考虑,并非是轻信谗言,怀疑你加入圣宫的目的。”

    马含光道:“代我叩谢宫主恩典。不用太久,我很快就会回去。”

    “你?已决定要介入血脉重归万极一事?”

    “嗯,一共有几个?”

    “三个。”沈邑答,“我明日便要动身前往东越,那里也有一个。”

    “哪个是真的,还是全都是假的?”

    “这……”沈邑面露难色,没答,马含光也没再追问。

    沈邑道:“我有难处,你也别气。你这模样连我看了都觉可怕,也不知一年前到底发生何事,你一夕间性情大变,连兄弟都翻脸不认。但无论你有何决定,我只想让你知道,昔日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我时刻不忘。”

    沈邑走后,马含光立于原地,心中玩味“兄弟”二字。

    兄弟与主上,两厢矛盾时又该如何抉择?世上绝无永远的兄弟,有的,从来只是最信任的人、最义无反顾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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