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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愿得一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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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时的更声敲得人发慌,长公主一阵心悸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璇乐宫的床上,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整个脑袋晕沉沉的,敏儿说她喝醉了酒,又着了些凉,太医刚来看过,她竟一丝印象也没有了。总觉得身边少了点什么,对了,鲁韫绮。问敏儿,“我怎么回来的?”

    敏儿这时才后怕地说,“公主怎么一个人在船上睡着了,要不是巡逻的侍卫发现得及时,非得冻成大病不可。”

    李攸璇听了胸口直闷,可恶,居然把她一个人撂在船上,蜷着身子咳嗽几声,实在没有力气再找她算账了,拉起被子捂住脸,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敏儿挠了挠头,公主这是怎么了?

    悠悠漫长的宫道里,一纸一纸的青灯,坠亮了地上的青石。一条一条触目惊心的白幡挂在门匾上,令往常行经无数次的路,变得异常逼仄和艰难。

    “谁再敢拦着,别怪我不客气。滚开!”

    尧华殿门口传来熟悉的吵嚷,李攸烨停住步子,“你们吵干什么?”

    “皇上,江小姐要离宫。”

    她抬眼看到了江玉姝,“你的伤好了?”

    江玉姝没有理会,挤开侍卫,就往前面走。李攸烨一把将她拉了回来,“你去哪里?”

    “关你什么事!”江玉姝用力挣手,李攸烨眉头拧了起来,紧攥着不放,她急得红了眼睛,猛地在她小臂上咬了一口。李攸烨吃痛松开手,后者趔趄了几步,借墙角稳住身子,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权洛颖将一切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上来查看她的伤势,一截小臂上深色的一圈牙印,显然是下了狠力的。李攸烨迅速抽回手,“要走就走罢了,朕让人给你们准备马车,要走多远就走多远,永远不要回来!”摔袖头也不回地进了殿里。

    两扇门砰得一声扣上,那雪白的人影失措在阑珊的灯影中,听到左侧胸腔有个东西破碎的声音。

    在石阶上慢慢坐下来,身子蜷成一团,在夜光消沉的阴影中,独自舔舐伤口。门始终紧紧闭合。漏声滴答滴答地重复着悲凉的曲调。不知过去了多久,杜庞鬼头鬼脑地走了来,悄悄递给她一个手炉,“权姑娘,万岁爷已经睡下了,您去西暖阁歇了吧。”

    “谢谢,你去睡吧,我还不困。”

    杜庞无法,只好回去又抱了床被子过来,“夜里风大,您要是想再坐会儿,就披上这个,免得着凉。”说完给她披上,踌躇了一会,想说什么,最终咽了口,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殿门,无奈叹息着走了。

    权洛颖裹着厚厚的棉被,头抵在冰冷的石栏上,静静地看属于这个世界的明亮的星空,眼里写满无限的眷恋与神伤,这些历历在目的景象,不知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那些人,那些事,最后只剩想念了吧。

    隔了一层朦胧的纱窗,李攸烨的目光一刻也未离开那道浅浅的影子,她表现得越是淡然,自己心口的伤就越是战栗。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已尽力做到最好,所有人还要一个一个离她而去?就因为她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主宰世间万物的生杀大权,她就活该被她们欺骗、利用,理所当然地成为被放弃的一方,不需要背负一丝一毫的疚责。她们心安理得地背叛她的时候,可有想过,天底下哪有这样天经地义的事?

    门哗得一声震开,李攸烨从殿里走了出来。苍白的月光掠过她冷淡的薄唇,带出一缕危险的气息,权洛颖惊地站起来,守着她一步一步的迫近,抵着石栏不知所措。李攸烨却直接绕过了她,大踏步往宫外走去。权洛颖心里一颤,觉得事情哪里不对,忐忑不安地追了出去。

    两队擎着火把的侍卫早已在门前列队完毕,权洛颖吃惊于事前的毫无所觉,是心太乱了吧。李攸烨跨上乌龙,提了缰绳准备出发,回头看到了她,调过马头,似笑非笑道,“朕差点忘了,这样的好戏怎么能少了你。”磕马过来,身子一斜揽着她的腰将她托上了马背,箍在怀里。

    “你要带我去哪?”

    “去了就知道了!驾!”

    惊天动地的脚步声涌入了华央宫,直逼御书房所在的东院。御书房是皇宫最重要的地方,离勤政院只两墙之隔,一切军机要务都在里面堆积,平常专设重兵把守,奇怪的是,今晚连一个守夜的人也没有。权洛颖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朕的御书房是重中之重,向来最招贼人惦记,稍有疏忽,就会像今晚这样,被贼人趁虚而入!”李攸烨下巴懒懒地越过她的肩,牵缰停下来,“好在朕早有防备,知道这帮毛贼,拿不到东西绝对不会死心,所以撒了张网等着他们。”

    “你……”

    未等她开口,李攸烨冷笑一声,扬声命令,“把所有门窗都给朕钉死,漏掉一个,朕拿你们是问!”

    “诺!”

    侍卫拿着横七竖八的木板开始封锁一切能够逃生的窗口,此起彼伏的镶钉声瞬间响彻寰宇,连屋瓦上都铺了渔网,看样子准备一网打尽。李攸烨将人强行抱下马,她连站都站不稳了,慌乱失措地望着她,“你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样?”李攸烨情绪也激动起来,一字一句咬牙道,“这几个胆大包天的毛贼,胆敢擅闯皇宫禁地,今天朕就要将他们正法,以儆效尤!”说罢一挥手,侍卫将早已准备好的柴草统统堆在御书房周围,举着滚烈的火把在边上待命。

    权洛颖煞白了脸色,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后退几步,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这陌生的人影。她变了,以前她不是这个样子的,她的眼睛里总攒着一束温暖的光,不管何时何地,那光芒总能热烈地照耀着别人。而如今,她只能从那里看到两潭幽沉的水,散发着一股令人难测的天威与距离。依旧熠熠发亮,却咄咄逼人。李攸烨收回自己的视线,咽了咽喉咙,不再去看那双惹人垂怜的眼睛,那只会让她觉得虚假和可恨。

    里面发出砰砰砰得拍门声,是鲁韫绮焦虑的声音,“小烨,外面是不是你?你听我说,我们没有什么恶意!你把门打开,我们好生商量!”外面的阵仗不像是唬人的,她们这次原本计划悄无声息地将时心轴盗走,没料到会中了李攸烨的圈套。她这招请君入瓮的戏码,

    “死到临头了还好生商量,你们密谋的时候,怎么没跟朕好生商量?”

    “你,你气死我了,我们再怎么密谋,也没打算害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想把我们所有人都烧死吗?”

    “你现在才明白?!”

    “李攸烨,我没想到你这么没人性,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死也不会让小颖回来找你,你到底开不开门?逼急了大家一块鱼死网破!”

    “拿朕的弓箭来!”

    李攸烨没有兴趣再听她说下去,擎着侍卫递上来的龙纹弯弓,抹了油的箭头在火盆里点了一下,搭上弓弦,对准门的位置。权洛颖反应过来,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不要!”

    伸手夺她的羽箭。那箭杆虽说是木质,但箭头点了火油,危险的很,李攸烨下意识地撤手,以免她被油滴烫伤,“放手!”

    “里面是鲁姐姐,你不能杀她!”

    “我叫你放手,你听见了没有!”

    李攸烨竖着眉毛瞪她,她死死不放,终于抓到了箭杆。李攸烨突然弃了弓,弯腰朝她扑了过来,她一个趔趄,这才发现自己的裙边着火了,估计是刚才争执中被烈油溅到了,她无措地站在那里,一手握着抢来的箭杆,看李攸烨连扑带跺地给她灭火,脑子里还在反应这一瞬发生的事。

    火很快被扑灭了,所幸并没有伤到皮肤,后果是衣裙被烧焦了一大块,以后再也不能穿了。李攸烨猛然直起身来,一脸气急败坏地看着她,抓过她手中的箭狠狠摔到地上,又一脚踢开地上的弯弓,跨上乌龙马猛甩一鞭子,绝尘而去。权洛颖反应过来,急忙追了几步,但人已经奔出老远了。无力地停了下来,望着她的身影在夜色中湮没,咬着唇,隔着水雾的世界再也看不清了。

    玉清楼已经好久不曾有人来过,老宫人在自己的房间打瞌睡,被一阵上楼的动静吵醒,提着油灯上去查看。一直登上最顶楼,在熟悉的房间门口停下来,贴着门缝听到里面传来呜呜噎噎的哭泣声,伸手敲了敲门,“有人在吗?”

    那哭声刹那止住了,换成一个充满戒备的声音,“谁?”

    “哦,是我,我是这楼里的老宫人,听到楼上有动静特地过来看看,您没什么事吧?”

    “没事。”

    门从里面打开,老宫人身子往后一倾,眯了眯眼睛,“还真是小哥你啊。我听着声音像,刚才没大敢认。”顿时喜得眉开眼笑,李攸烨有些意外,刚要答应着,他就乐呵呵地说,“你来了就好了,姑娘留了东西给你,你等着,我给你拿去。”说完不待李攸烨反应,忙不迭提着油灯下楼去了,过了一会,怀里捧着一只长匣子,吃力地爬上楼梯。李攸烨赶紧过去搀扶。

    老人边喘着气,边说,“姑娘说她要出一趟远门,怕你回来找不到她,就把这盒子托我管着。说如果有一天你回来了,就让我交给你,如果你没有回来,就留给我做个纪念。”

    “我想着姑娘留给你的,定是要紧的东西,一直替你小心保管着,就担心你不回来取,现在好了。”他把匣子郑重地塞到李攸烨怀里,笑问,“怎么样,高兴不?”

    谁知李攸烨捧过匣子后,一声未吭,就开始抽着肩膀掉眼泪,“哎呦,你这个小哥怎么还跟个娃娃似的,姑娘给你留了东西,该高兴才是啊,说明她一直惦记着你哪!”老宫人满心满意地撮合她与姑娘成一对,见她哭哭啼啼的,心里老大不乐意。

    李攸烨总算止住了泪,轻轻摩挲着盒身上的纹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才对嘛!”

    “对了,我那油灯还在下面亮着呢,我得下去看着点,免得着了火。唉,你不知道,前些日子宫里头生了好大一场火,可不得了,把好些个宫殿都烧着了,我在宫里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没见过那么大的火呢,所以这火啊,可得千万谨慎着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老宫人佝偻着背,急忙忙下楼了。

    李攸烨抹干了泪,回到房里,急急忙忙把匣子打开,意外见到一副卷轴。把卷轴拿出来,扯开绳结,慢慢展开,一幅蹴鞠少年的画像渐渐呈现在眼前。画里的少年眉清目秀,戴着赤金的龙冠,浅绛的龙袍下摆掖在腰间,正用膝盖顶一只蹴鞠球,动作十分地潇洒利落,神采也奕奕飞扬。她恍然记起,这是她在上官府蹴鞠比赛时的影像。目光不由移到下面的落款,一排清秀的小字附带一段哀怨的小诗,清晰地昭示了画作者的名字。

    上官凝。

    她一瞬间明白了,这个匣子不是似曾相识,是她本来就见过的。在某次送她回枕霞宫的车驾前,她曾无限地接近打开这个秘密。再看那诗的字迹与画上的墨迹,彼此隔了一段深浅,显然是后来才题上去的,上官荣的笔法写就卓文君的《白头吟》,读起来悲怒缠绵。李攸烨能体会她写上这诗时的心情,在得知栖梧的真实身份后,她大概心碎了吧。她终究是辜负了她。

    她抱着画在床上辗转了一夜,思忖皇奶奶把这幅画留给她是什么意思?一夜未曾合眼,清晨时杜庞在几乎把皇宫翻遍的情况下,终于在玉清楼找到了抱着匣子愣神的她,几乎要喜极而泣。李攸烨回到尧华殿,权洛颖和女儿正在殿里等她,眼眶通红,想必也是一夜未眠,李攸烨接过栖梧抱在怀里,“朕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是离开还是留下来。”

    三个月没见到权洛颖,栖梧现在和妈妈分外的亲,稍微离开一会儿,就会回头找她,张着小手时刻准备着再进她的怀抱。李攸烨揉揉她的脸蛋,分去了她的一点注意,

    “当然,你若选择离开,你想要的东西我会一并还你,绝对不会食言。但你记住一点,离开以后,永远不要回来!”她明白这是李攸烨下给她的最后通牒。她考虑了再三,仍旧选择了离开。当她说出自己的答案时,李攸烨眼里没有丝毫波澜,像是早已预料到一样,淡淡说,“我送送你吧。”

    冷冷清清的街道上,一辆马车迟缓地行进着。窝在母亲怀里的栖梧睡得很熟,嘴巴时不时的允吸一下,好像梦里也在吃东西。一滴泪落在她鼓鼓的腮帮上,她转了转脑袋,也没有醒过来,依然沉浸在自己小小的梦里。李攸烨别开脸,去瞧外面的夜色,太皇太后大丧期间,家家户户都悬着白色灯笼,以示哀悼。白日繁华的紫阳道便显得十分素净。

    马车驶过钟鼓楼的券门,李攸烨让停下来,“到此为止吧!”她说。掀开帘子跳下车,回头接权洛颖下来。杜庞自觉把马车赶到远处,以免打搅到她们。权洛颖扫了眼四周,发现此处离她们最初相遇的地方不远,李攸烨大概也注意到了,迟着目光往那边看。于是提议说,“再走走吧,我想……圆满一些。”

    不料被李攸烨一口回绝,“不了!”理由只是四个字,“何必圆满。”

    权洛颖深吸一口气,尽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提前崩溃。李攸烨要把栖梧抱过来,她紧圈着不肯放手。僵持了一会儿,李攸烨选择了妥协,“你若想带她走,我也会成全你。”

    “不。”她飞快的说,吻了吻女儿,百般不舍得,将她交到李攸烨怀里。李攸烨看着她依依不舍的目光,说,“你不必担心,以后,我会好好照顾她,给她所有她想要的,不会让她受委屈,她长大后我会告诉她,她有一个很爱她的母亲。”

    她说的极其平淡,权洛颖却早已泪流满面。她从栖梧的小棉袄上提起那金色的长命锁,在秘密的开关处按了一下,极细微的一个咔嚓声,两片锁半从中间打开。

    权洛颖的眼泪刹那止住,惊讶地看着她,小锁里躺着一根细针形状的东西,她知道这便是时心轴了。这就是他们千辛万苦要寻找的东西,原来原来,它自始至终都在她身边,而她却一直在别处苦苦找寻。

    “这个东西对我一点用都没有,但愿它能带你回到你们的世界。”李攸烨将时心轴交到她的掌心,在完全放下前,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有什么东西在她眼中聚集,又像烟火一般迅速消散。权洛颖知道,这一次她们之间,再也没有什么牵绊的了。她紧紧攥着时心轴,所有的恩怨纠缠都始自于它,如今再由它斩断,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是,只有这些吗?

    她噙着泪朝李攸烨扑过去,想要感受她真实的温度。李攸烨迅速后退一步,冷淡道,“请自重。”

    那一刻,她的心脏仿佛被利刃刺穿,失去了所有反应的能力。整时的钟声响起,像催促离别的角声。李攸烨迟了一瞬,抬头望望天空,今晚天上并无一星半月,而她仰首的角度迟滞很久,才慢慢放下来。客气地说,“我该回了,珍重。”拍拍怀中的襁褓,转身往远处的马车走去。

    夜光将她离去的瞬影带回,又一瞬一瞬地残忍撕碎。权洛颖期望能从中找出一丁点眷恋,哪怕是一个迟步,都能证明她曾在她心上停留过,可是没有,她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一声利落的扬鞭炸响,将两匹站懒的骏马刹那唤醒,打起精神往来路狂奔。两侧车轮协作在地上画出半个圆弧,便带着未满的遗憾往夜色中驶去。惟余两排无焰的白色灯笼,落拓在风里,扑隆隆地悼念起了别离。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的题目,估计各位也猜到了,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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