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匆匆擦肩负流年 两两持手默无言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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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在韩如冰处住了半个月，安氏兄弟和姚晟澜越发亲昵，他们对待子初也十分友善。兄弟几个闯出了祸，倒是一个个往自己身上揽。待姚晟澜转过身子去，就听着兄弟几个嘀嘀咕咕，相互推卸责任。真的要罚，子初和安国栋就会跳出来把两个弟弟护起来，大有老母鸡护幼崽的气势。
韩如冰见了欣慰的笑，“这几个孩子不是一母同胞，却实在比亲手足还要好。”
姚晟澜闻言，心底暗有一丝阴霾，但很快在孩子的笑声中散去。
一天夜里，姚晟澜哄着几兄弟一起睡觉，最小的十二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稚声问，“漂亮阿姨，为什么子初哥哥叫你妈妈，而我们只叫你漂亮阿姨？”
姚晟澜回答不了，回过神的时候，小十二已经睡着了。
出了育儿房的时候，韩如冰像是等了许久，急急的走了上来，“晟澜，侯介勇来了，看样子貌似不好。”
“什么不好？”姚晟澜问道，韩如冰只是摇头，示意和她去前厅。
进了前厅，只见侯介勇身边的沙发坐着一个女子，闻声便立刻站了起来，居然是金四小姐。姚晟澜没看侯介勇尴尬的神情，只抿唇唤了声，“四姐姐。”
金四小姐神色慌乱，容貌有些苍白，寻常精明的双眸透着痴愣和苦楚。姚晟澜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金四小姐深吸一口气道，“晟澜，子敬和汪鸿瑾出事了，好妹妹，你和我走一趟吧。”
姚晟澜张了张嘴，韩如冰立刻道，“放心，这里有我呢。”
说罢，侯介勇领着两人往花园停放的轿车赶，在门口的时候，姚晟澜不安的回头，果见韩如冰站在阳台上，朝着她的方向挥了挥手，姚晟澜方才安心下来。如今，最忌讳的大概就是让金四小姐撞见着子初了。
上了车，姚晟澜还好，金四小姐却无故的按着她的手，冰凉得发抖。姚晟澜任她依偎一阵，才问，“发生了什么事？”金四小姐拭了拭眼角，“今晚，子敬和汪鸿瑾在日租界的馆子里受到了伏击，我听见电话就急急往你这里赶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姚晟澜突然问道，侯介勇不安的从后视镜瞄了瞄姚晟澜。
金四小姐道，“你也小觑了汪鸿瑾，他不单只是在奉系执掌兵权，青帮里也有他的人脉。你既然投靠了韩如冰，青帮里不可能毫不通风。”
姚晟澜阴沉着神色，道，“他是怎么了？”
金四小姐擦干眼泪，“不到紧要关头，他怎么可能托子敬求你来。”
汽车停在了一个陌生的房子前，金四小姐嘱咐道，“晟澜，待会儿你见着什么，千万别激动。”
姚晟澜未到屋子里，陈翔已经出来迎，多年不见，他倒是添了几分男儿挺拔的本色，只是眼眸几根血丝，仿佛经历极大的悲痛却强忍着一般。陈翔说话，有着哽咽的音色，“姚小姐。”
直到此刻，姚晟澜方有一丝真实的感觉，事情来得太快，她也不相信这是真的。
姚晟澜一边走一边问，“到底是怎么了，非要让我来不可么？”
陈翔顿了顿，才道，“姚小姐，督军怕是真的不行了……”
姚晟澜身子无端地一震，金四小姐立马扶住了她，她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连忙拽着陈翔的衣袖，大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翔沉声道，“督军说去日租界赴约，刚刚到门口就冲了几个混混打扮的人，在闹市就开了枪，督军中了几枪，都在要紧的部位……”
“大夫呢？洋人医生怎么说？你快说啊。”姚晟澜急切的喊。
“大夫说，督军曾经多次受伤，这次的伤势引发了当初脑部枪伤的后遗症，情况不会太好。”
姚晟澜忽而眼前一黑，无力地依倒在金四小姐的身上，金四小姐也劝，“妹妹，你切莫太过伤心，快些上楼看看吧。”
姚晟澜上了楼，房间里来来去去都是医生护士，手上打着石膏绷带吊的庞子敬也在其中，见了她却没说一句话，目光深远而遗憾。见他至此，姚晟澜便更没有了半分血色，如木偶一般搀扶着坐到了房间的一侧。
庞子敬十分镇定，和副官嘱咐一番，医生和护士竟都退了出去，徒留她一个人，金四小姐推了推她，悄声说，“妹妹，有什么话就说吧，你们错过了太多年了。”
姚晟澜点了点头，却由衷的问了一句，“他活不了吗？”
金四小姐睨看了她一眼，没有给出回答。
姚晟澜有些踉跄的走过去，很多年前他为她挡下那一枪一样的苍白面孔，毫无生气，和纸一般。姚晟澜想说什么，却见他一直阖着眼睛，手一直颤抖着，慢慢的伸向那久违的面庞。重遇之后，她都没有好好的看过他的脸，峻廷不羁的眉宇已染上沧桑，皮肤也变得黝黑和粗糙，唇边带着血迹。她轻轻地将它擦拭，却凝固许久，任几番指尖的揉拭也擦不去颜色。
姚晟澜眼泪几乎绝了堤，她也没想过自己原来还可以如此肆意的流泪，她的手再不知可抚摸什么地方，便搁在了心头，轻轻地将额头抵在了病床上已经苟延半条生命的他的额前。
“汪鸿瑾，你别走……”
姚晟澜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如何嘶哑了，盈盈的泪随着面庞滴落在床单，如一朵朵埋入空白的境界里，寂寞无声的忧伤、等待还有爱……
“他还没死呢……”
姚晟澜犹未听清是何人再说话，却见房间的角落闪出一个人，一袭黑衣，庄严而肃杀。
姚晟澜猛然愣住了，嚯的站起身来，想想又挡在了病床前，远远的警惕的问，“你是谁？”
“我？一个本来就死了的人。”黑衣男人从黑暗里走出，姚晟澜望见他在窗口微弱的白光折射出的抿着嘴唇的面孔。随时有一个震惊的声音在自己脑海里炸响了，心里无可抗拒的生出一种恐惧。姚晟澜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安睡着的汪鸿瑾，又回过头时，黑衣男子魅如闪电的将她紧紧的擒在了怀里，手掌死死的捂住了她的嘴。
“是不是很奇怪，我居然还活着？我告诉你，我不是来报仇的。如果你发出任何声响，汪鸿瑾这条命就悬了，刺杀他的人根本不是日本人，而是庞子敬……”
姚晟澜停下了挣扎，身子微微颤抖，黑衣男人继续说，“我来是要救你们两个的命的……庞子敬自认掌握住了汪鸿瑾的全部线索，就差那一个线索，你以为他让你来是见他最后一面么？他不过就想让你套出最后的秘密罢了。”
“和我合作，你也不想和他只能在黄泉路上做夫妻吧……”
黑衣男子用手臂紧紧地箍着她，姚晟澜心突突的跳，目光一直望着病床上毫无生气的汪鸿瑾，最后点了点头。
黑衣男子轻笑，“你果然是个烈女，为了他，什么也可以不怕……”
姚晟澜轻声道，“他连你也饶了，可见这世间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呵，你连这个也猜到了，看来你还是懂得他的，也难怪他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有真正的放下你。”
姚晟澜心底越发不安，只开门见山道，“你要我如何帮你？”
黑衣男子微微一笑，“姚晟澜，我真没意料到，我们之间居然还有坦诚相助的一日。”
姚晟澜瞥了一眼汪鸿瑾的睡颜，正怔忪，却见黑衣男子观察着她的神色，“需要我做什么？”
“你只需要待上一夜，然后告诉庞子敬，他一直昏睡着，没有醒过来。”
“他如何醒来呢？”
“那你不妨问问他，这些年活得如何。”
姚晟澜沉默，黑衣男子却笑了一声，“你却是不敢问了？”
姚晟澜突然抬起头来，“我真不知从何时开始就是一个计，若是当年我死在了海上，对于他而已也见微不足道的事吧。还有你，如今我该叫你什么？汪鹏瑜还是什么？”
“待他醒了，你一起质问她不就行了。”汪鹏瑜顿了顿道，“你……还是叫我一声汪鹏瑜吧。”
直至清晨，汪鸿瑾仍旧是没有醒过来，姚晟澜出门时才发现屋外只剩下陈翔，庞子敬已经回了自己的府邸。陈翔方欲开口，姚晟澜却疲惫的挥了挥手，不发一语的坐在了客厅等。待医生重新诊断，她才从只言片语的法语里，知晓原来竟是庞子敬故意命医生诳陈翔众人的。
“姚小姐……”一个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姚晟澜回眸，只见一个女子倚着楼梯的阑干颤生生的唤她，眼眸干净，人生得也不是十分美丽，只觉得如雨后茉莉的素净。
“你是……”姚晟澜迟疑的开口。
“我是颜卿。”这个名字姚晟澜听过无数次，却从未试着描想这个名字背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这是初次见面，可这两个女人却在无数岁月的痕迹里，仿佛遇见过对方一般，第一眼并觉得如此熟悉。
姚晟澜突然醒起，这是初次认识的敬语，只渐渐敛了心神，缓缓道，“我是姚晟澜。”
颜卿邀了姚晟澜往客厅坐，丫鬟慢腾腾的端来了两份咖啡，对颜卿的态度仿佛不太搭理。而颜卿却是卑微的朝她笑了笑，像是歉意一般。
姚晟澜沉默下去，颜卿的作为远远超出她的想象。颜卿似乎不知如何开口，手了搅着咖啡，却不喝一口。
“天色晚了，我看我是要走了。”姚晟澜突然不想待了，这是他的妻子，他的家庭，她平白无故的留在这里作什么？
“姚小姐，留步。”颜卿脱口而出，急急站起来，困窘地望着她，“姚小姐，我有话想对你说。”
姚晟澜只得继续坐下了，颜卿似乎鼓足了勇气，将手帕抵在胸前，拘谨的神色，道，“姚小姐，你当听我说一个故事吧。”
“我只是一个乡下丫头，出身和这公馆里的丫鬟也不相差多少。我爹娘逼我嫁人的那年，我就跑了出来。遇上打仗处处躲，稀里糊涂的就成了战地的护士，再后来一场战打下来，士兵和护士人活下来的所剩无几，独独是我活了下来。是少帅手下的士兵救了我，那场战他也受伤了，于是我给一群脏兮兮的士兵像是大罗神仙一样推倒了他的面前。说来也是奇观，我还不会打针，手忙脚乱的打了一剂药，他居然又活了过来……也是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跟着他，从东北到了上海，从战场带我到了这个家里。”
短短的一席话似道尽了前世今生一般，颜卿，这个女人在姚晟澜面前便是这般毫不保留的交托出了自己。其实，她这样的女人，对其他人也是这样一般单纯而诚恳，也许就是因为这点几尽透明的真实，汪鸿瑾才会留她在身边那么些年。
“他对我很好，知道我不识字，就找人教我，吃得饱穿得暖，我以为这就是夫妻了。直到……”颜卿停顿了下来，微微笑着的看住姚晟澜的娇美的面孔，语气带着几分羡慕和崇拜，“……你真的和相片上一样，长得真好看。我收拾他的书桌，头一次瞧见你的相片，我就是这样想的，这小姐长得好像仙女一样。”
姚晟澜找不出任何话语来打断颜卿的话，这话说完，也许什么都会改变，有也许什么也不会改变，独独她自己不知道怎么办，最后只得涩涩的问一句，“哦，还有相片？”
颜卿如孩童一般认真地点了点头，眼眸颤动，半响才细细的说，“我第一次见他发那么大的脾气，从那之后，我就再也不能去他常去的地方了。可他还是会对我笑，对我说话，可我知道他心底有着人。”
姚晟澜便是沉默了，她此时是从一个女子卑微的世界里窥探着这些年她错过和遗失的情感。她觉得矛盾极了，为什么多年之后，还要她来面对这些已成惘然的时过境迁。颜卿继续道，“多少次我会想你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他留在心底，埋得谁也接近不了。日子长了，我也算是慢慢了解了他，在战事最严峻的时候或者寻常日子，一个抬眸和沉默，我便知道他又想起了你。”
颜卿脸上写满了一个女子对丈夫付之全部的真心和宽容。
姚晟澜心底涌起的辛涩和悲哀，这一切她无法一笑置之，只好道，“汪鸿瑾，到底不是值得你我讨论的人。汪太太我十分欣赏你对你丈夫的宽恕和忠贞，可惜这一切和我无关。”
说罢，姚晟澜心绪慌乱的要走，转身走了几步，颜卿仍在身后用急切的声音喊，“姚小姐……”随机，便强拉住她，立于她的对面，只是泪如雨下，“我们不是夫妻……”
眼见在韩如冰处住了半个月，安氏兄弟和姚晟澜越发亲昵，他们对待子初也十分友善。兄弟几个闯出了祸，倒是一个个往自己身上揽。待姚晟澜转过身子去，就听着兄弟几个嘀嘀咕咕，相互推卸责任。真的要罚，子初和安国栋就会跳出来把两个弟弟护起来，大有老母鸡护幼崽的气势。
韩如冰见了欣慰的笑，“这几个孩子不是一母同胞，却实在比亲手足还要好。”
姚晟澜闻言，心底暗有一丝阴霾，但很快在孩子的笑声中散去。
一天夜里，姚晟澜哄着几兄弟一起睡觉，最小的十二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稚声问，“漂亮阿姨，为什么子初哥哥叫你妈妈，而我们只叫你漂亮阿姨？”
姚晟澜回答不了，回过神的时候，小十二已经睡着了。
出了育儿房的时候，韩如冰像是等了许久，急急的走了上来，“晟澜，侯介勇来了，看样子貌似不好。”
“什么不好？”姚晟澜问道，韩如冰只是摇头，示意和她去前厅。
进了前厅，只见侯介勇身边的沙发坐着一个女子，闻声便立刻站了起来，居然是金四小姐。姚晟澜没看侯介勇尴尬的神情，只抿唇唤了声，“四姐姐。”
金四小姐神色慌乱，容貌有些苍白，寻常精明的双眸透着痴愣和苦楚。姚晟澜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金四小姐深吸一口气道，“晟澜，子敬和汪鸿瑾出事了，好妹妹，你和我走一趟吧。”
姚晟澜张了张嘴，韩如冰立刻道，“放心，这里有我呢。”
说罢，侯介勇领着两人往花园停放的轿车赶，在门口的时候，姚晟澜不安的回头，果见韩如冰站在阳台上，朝着她的方向挥了挥手，姚晟澜方才安心下来。如今，最忌讳的大概就是让金四小姐撞见着子初了。
上了车，姚晟澜还好，金四小姐却无故的按着她的手，冰凉得发抖。姚晟澜任她依偎一阵，才问，“发生了什么事？”金四小姐拭了拭眼角，“今晚，子敬和汪鸿瑾在日租界的馆子里受到了伏击，我听见电话就急急往你这里赶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姚晟澜突然问道，侯介勇不安的从后视镜瞄了瞄姚晟澜。
金四小姐道，“你也小觑了汪鸿瑾，他不单只是在奉系执掌兵权，青帮里也有他的人脉。你既然投靠了韩如冰，青帮里不可能毫不通风。”
姚晟澜阴沉着神色，道，“他是怎么了？”
金四小姐擦干眼泪，“不到紧要关头，他怎么可能托子敬求你来。”
汽车停在了一个陌生的房子前，金四小姐嘱咐道，“晟澜，待会儿你见着什么，千万别激动。”
姚晟澜未到屋子里，陈翔已经出来迎，多年不见，他倒是添了几分男儿挺拔的本色，只是眼眸几根血丝，仿佛经历极大的悲痛却强忍着一般。陈翔说话，有着哽咽的音色，“姚小姐。”
直到此刻，姚晟澜方有一丝真实的感觉，事情来得太快，她也不相信这是真的。
姚晟澜一边走一边问，“到底是怎么了，非要让我来不可么？”
陈翔顿了顿，才道，“姚小姐，督军怕是真的不行了……”
姚晟澜身子无端地一震，金四小姐立马扶住了她，她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连忙拽着陈翔的衣袖，大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翔沉声道，“督军说去日租界赴约，刚刚到门口就冲了几个混混打扮的人，在闹市就开了枪，督军中了几枪，都在要紧的部位……”
“大夫呢？洋人医生怎么说？你快说啊。”姚晟澜急切的喊。
“大夫说，督军曾经多次受伤，这次的伤势引发了当初脑部枪伤的后遗症，情况不会太好。”
姚晟澜忽而眼前一黑，无力地依倒在金四小姐的身上，金四小姐也劝，“妹妹，你切莫太过伤心，快些上楼看看吧。”
姚晟澜上了楼，房间里来来去去都是医生护士，手上打着石膏绷带吊的庞子敬也在其中，见了她却没说一句话，目光深远而遗憾。见他至此，姚晟澜便更没有了半分血色，如木偶一般搀扶着坐到了房间的一侧。
庞子敬十分镇定，和副官嘱咐一番，医生和护士竟都退了出去，徒留她一个人，金四小姐推了推她，悄声说，“妹妹，有什么话就说吧，你们错过了太多年了。”
姚晟澜点了点头，却由衷的问了一句，“他活不了吗？”
金四小姐睨看了她一眼，没有给出回答。
姚晟澜有些踉跄的走过去，很多年前他为她挡下那一枪一样的苍白面孔，毫无生气，和纸一般。姚晟澜想说什么，却见他一直阖着眼睛，手一直颤抖着，慢慢的伸向那久违的面庞。重遇之后，她都没有好好的看过他的脸，峻廷不羁的眉宇已染上沧桑，皮肤也变得黝黑和粗糙，唇边带着血迹。她轻轻地将它擦拭，却凝固许久，任几番指尖的揉拭也擦不去颜色。
姚晟澜眼泪几乎绝了堤，她也没想过自己原来还可以如此肆意的流泪，她的手再不知可抚摸什么地方，便搁在了心头，轻轻地将额头抵在了病床上已经苟延半条生命的他的额前。
“汪鸿瑾，你别走……”
姚晟澜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如何嘶哑了，盈盈的泪随着面庞滴落在床单，如一朵朵埋入空白的境界里，寂寞无声的忧伤、等待还有爱……
“他还没死呢……”
姚晟澜犹未听清是何人再说话，却见房间的角落闪出一个人，一袭黑衣，庄严而肃杀。
姚晟澜猛然愣住了，嚯的站起身来，想想又挡在了病床前，远远的警惕的问，“你是谁？”
“我？一个本来就死了的人。”黑衣男人从黑暗里走出，姚晟澜望见他在窗口微弱的白光折射出的抿着嘴唇的面孔。随时有一个震惊的声音在自己脑海里炸响了，心里无可抗拒的生出一种恐惧。姚晟澜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安睡着的汪鸿瑾，又回过头时，黑衣男子魅如闪电的将她紧紧的擒在了怀里，手掌死死的捂住了她的嘴。
“是不是很奇怪，我居然还活着？我告诉你，我不是来报仇的。如果你发出任何声响，汪鸿瑾这条命就悬了，刺杀他的人根本不是日本人，而是庞子敬……”
姚晟澜停下了挣扎，身子微微颤抖，黑衣男人继续说，“我来是要救你们两个的命的……庞子敬自认掌握住了汪鸿瑾的全部线索，就差那一个线索，你以为他让你来是见他最后一面么？他不过就想让你套出最后的秘密罢了。”
“和我合作，你也不想和他只能在黄泉路上做夫妻吧……”
黑衣男子用手臂紧紧地箍着她，姚晟澜心突突的跳，目光一直望着病床上毫无生气的汪鸿瑾，最后点了点头。
黑衣男子轻笑，“你果然是个烈女，为了他，什么也可以不怕……”
姚晟澜轻声道，“他连你也饶了，可见这世间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呵，你连这个也猜到了，看来你还是懂得他的，也难怪他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有真正的放下你。”
姚晟澜心底越发不安，只开门见山道，“你要我如何帮你？”
黑衣男子微微一笑，“姚晟澜，我真没意料到，我们之间居然还有坦诚相助的一日。”
姚晟澜瞥了一眼汪鸿瑾的睡颜，正怔忪，却见黑衣男子观察着她的神色，“需要我做什么？”
“你只需要待上一夜，然后告诉庞子敬，他一直昏睡着，没有醒过来。”
“他如何醒来呢？”
“那你不妨问问他，这些年活得如何。”
姚晟澜沉默，黑衣男子却笑了一声，“你却是不敢问了？”
姚晟澜突然抬起头来，“我真不知从何时开始就是一个计，若是当年我死在了海上，对于他而已也见微不足道的事吧。还有你，如今我该叫你什么？汪鹏瑜还是什么？”
“待他醒了，你一起质问她不就行了。”汪鹏瑜顿了顿道，“你……还是叫我一声汪鹏瑜吧。”
直至清晨，汪鸿瑾仍旧是没有醒过来，姚晟澜出门时才发现屋外只剩下陈翔，庞子敬已经回了自己的府邸。陈翔方欲开口，姚晟澜却疲惫的挥了挥手，不发一语的坐在了客厅等。待医生重新诊断，她才从只言片语的法语里，知晓原来竟是庞子敬故意命医生诳陈翔众人的。
“姚小姐……”一个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姚晟澜回眸，只见一个女子倚着楼梯的阑干颤生生的唤她，眼眸干净，人生得也不是十分美丽，只觉得如雨后茉莉的素净。
“你是……”姚晟澜迟疑的开口。
“我是颜卿。”这个名字姚晟澜听过无数次，却从未试着描想这个名字背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这是初次见面，可这两个女人却在无数岁月的痕迹里，仿佛遇见过对方一般，第一眼并觉得如此熟悉。
姚晟澜突然醒起，这是初次认识的敬语，只渐渐敛了心神，缓缓道，“我是姚晟澜。”
颜卿邀了姚晟澜往客厅坐，丫鬟慢腾腾的端来了两份咖啡，对颜卿的态度仿佛不太搭理。而颜卿却是卑微的朝她笑了笑，像是歉意一般。
姚晟澜沉默下去，颜卿的作为远远超出她的想象。颜卿似乎不知如何开口，手了搅着咖啡，却不喝一口。
“天色晚了，我看我是要走了。”姚晟澜突然不想待了，这是他的妻子，他的家庭，她平白无故的留在这里作什么？
“姚小姐，留步。”颜卿脱口而出，急急站起来，困窘地望着她，“姚小姐，我有话想对你说。”
姚晟澜只得继续坐下了，颜卿似乎鼓足了勇气，将手帕抵在胸前，拘谨的神色，道，“姚小姐，你当听我说一个故事吧。”
“我只是一个乡下丫头，出身和这公馆里的丫鬟也不相差多少。我爹娘逼我嫁人的那年，我就跑了出来。遇上打仗处处躲，稀里糊涂的就成了战地的护士，再后来一场战打下来，士兵和护士人活下来的所剩无几，独独是我活了下来。是少帅手下的士兵救了我，那场战他也受伤了，于是我给一群脏兮兮的士兵像是大罗神仙一样推倒了他的面前。说来也是奇观，我还不会打针，手忙脚乱的打了一剂药，他居然又活了过来……也是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跟着他，从东北到了上海，从战场带我到了这个家里。”
短短的一席话似道尽了前世今生一般，颜卿，这个女人在姚晟澜面前便是这般毫不保留的交托出了自己。其实，她这样的女人，对其他人也是这样一般单纯而诚恳，也许就是因为这点几尽透明的真实，汪鸿瑾才会留她在身边那么些年。
“他对我很好，知道我不识字，就找人教我，吃得饱穿得暖，我以为这就是夫妻了。直到……”颜卿停顿了下来，微微笑着的看住姚晟澜的娇美的面孔，语气带着几分羡慕和崇拜，“……你真的和相片上一样，长得真好看。我收拾他的书桌，头一次瞧见你的相片，我就是这样想的，这小姐长得好像仙女一样。”
姚晟澜找不出任何话语来打断颜卿的话，这话说完，也许什么都会改变，有也许什么也不会改变，独独她自己不知道怎么办，最后只得涩涩的问一句，“哦，还有相片？”
颜卿如孩童一般认真地点了点头，眼眸颤动，半响才细细的说，“我第一次见他发那么大的脾气，从那之后，我就再也不能去他常去的地方了。可他还是会对我笑，对我说话，可我知道他心底有着人。”
姚晟澜便是沉默了，她此时是从一个女子卑微的世界里窥探着这些年她错过和遗失的情感。她觉得矛盾极了，为什么多年之后，还要她来面对这些已成惘然的时过境迁。颜卿继续道，“多少次我会想你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他留在心底，埋得谁也接近不了。日子长了，我也算是慢慢了解了他，在战事最严峻的时候或者寻常日子，一个抬眸和沉默，我便知道他又想起了你。”
颜卿脸上写满了一个女子对丈夫付之全部的真心和宽容。
姚晟澜心底涌起的辛涩和悲哀，这一切她无法一笑置之，只好道，“汪鸿瑾，到底不是值得你我讨论的人。汪太太我十分欣赏你对你丈夫的宽恕和忠贞，可惜这一切和我无关。”
说罢，姚晟澜心绪慌乱的要走，转身走了几步，颜卿仍在身后用急切的声音喊，“姚小姐……”随机，便强拉住她，立于她的对面，只是泪如雨下，“我们不是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