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代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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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沉默后，一直垂头不语的青年吭地笑了声，挺直脊背道：“‘高祖陛下’？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我，这个称呼倒是新鲜。”
对于这个称呼，他仅仅用了“新鲜”二字作为评价。
对于这个评价，乔天宇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愕。他只是扶了扶身后的靠垫，而后双手交握于胸前，静候下文。不过，这个“下文”却被一段突然而至的插曲引偏了方向。
“晓生？”
不速之客乔羽飞先是惊讶于室内见不到半个宫女的影子，而后看到床尾的青年和床头的汤药之后，她迅速转移了注意力。
态度迅速切换，如今教训起不听话的孩子来她可是驾轻就熟呢。
“药凉了怎么还不喝？”
乔天宇平静回答：“我同晓生有些事要说，殿下不妨过会儿再来。”
乔羽飞迟疑片刻，坚持道：“你把药喝了我就走。”
说完将碗端至病人面前，刚要递出却又收了回去，凑在鼻端闻了闻，而后抿了一小口，蹙眉道：“确实不好下口。”
接着，她带着劝诱的表情转向病人：“不好喝也不能成为不喝的理由啊。你等一下，我去找些糖渍的梅干给你。”不等病人点头，憩霞殿的主人便拎起裙裾跑出了门。
在此期间，晓生半掩在袖中的手掌握紧又松开，这处细微的动作从头至尾落入了有心人眼中，但激起的情绪却远非寥寥几字可以形容。
“你的确谨慎，但却谨慎错了地方。”门扇再次闭紧后，青年抬眼瞥了一下床头的药碗，如此说道。
“你说什么！？”病人略一思索，当即失色，可发难的却另有其人。
一道寒光闪过，青年颈边顿时多出一柄亮可鉴人的锐器，杀气腾腾的紫衣少年手握锐器低喝道：“明明就是个死而复生的妖怪，死到临头还敢胡说！”
“妖怪？”听到来自身后的威胁，青年轻哼一声，微笑道，“妖怪就妖怪罢。为了她，成妖入魔又何妨？”
他清楚地记着两百年前与她初遇时心中的悸动，正如他还记得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你就是晓生吧，我叫微澜，微小的波澜。”
当时的她言笑晏晏，当时的他还是个内向拘谨的青年，有她的落落大方作为对照，他显得更为木讷而不解风情。听完兄长的一番介绍后，他只是稍微点了下头便落荒而逃，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以为惹恼了他而小心翼翼地避着他。
真是好笑，百多年前的旧事亏他还记得这般清楚。
“至于胡说，我要接近她，机会多得是。”不屑的目光在药碗上溜了一圈，停在面无血色的病人脸上，“何必拐弯抹角地找上别人。”
刀尖迫近了半分，一丝鲜血渗出皮肤，沾污了青布衣领，可他浑然不觉，自顾自镇定道：“怪力乱神的东西你信不信都好，这具身体原先的本事你也清楚，我做了什么手脚你决计想象不到。看在你是我乔氏子孙的面子上，我可以好心告诉你：这具身体的生死和天女牢牢系在一起，你动手前可要三思。”
话音一落，刀尖立时又入肉半分，血珠簌簌滚落，紫衣少年面色狰狞，口里除了“胡说”二字挤不出任何别的话来。
床上的病人却是激动地连咳数声之后才盯着对方一字一句道：“我身为西黔佐相、乔氏子孙，决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要挟。”
布衣青年斜眼扫向架在颈间的利刃，笑道：“你我不愧是一家人。”
“想不到传说中的开国英主竟然会如此自私，视天女为己物，视国家百姓为儿戏！”病人克制着怒气沉声质问，“当然，你是不是代王陛下还有待查证，据我所知，这位乔氏先祖可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开国英主？”青年的嘴角慢慢地上扬，伤口一经牵扯，血珠几乎连成了串，他却不觉得疼，嘲讽的笑意仍在加深，“你说的是乔氏拙屺、我的孪生兄长吧。至于我……代王代王，可不就是一个替代品？”
他的的确确窃取了兄长的功绩、兄长的荣耀、兄长的地位，借着别人的名字过完了自己的后半生，但有谁问过他，在他临终回顾当年时是否甘心？
他本以为，如果能这样和她共度一生的话，他也无需计较自己到底是一具被兄长的亡魂占据了的尸体，还是昔日鲜活的人。然而，到了最后……
懒得再想，他稍微转了转僵木的脖子，丝毫不顾及自己的伤势，对着面前脸色铁青的病人哄劝般地开口道：“乔天宇，我很好奇，为了你所秉持的大义，弑祖这种事你做不做得出呢？”
这句话听起来竟然如此好笑，他一时没忍住，真的笑了出来。
“鸣玄你这个混蛋，一大清早就给我添乱！”
文清辉一大早就神色匆匆地在宫里兜圈子，衣衫汗湿的同时对导致他近日来一系列劳心费力之举的恶友腹诽不止。
“简直就像提前养了个不肖子一样么……”
这等自暴自弃的低喃一出口，他先是一怔，而后浑身一阵恶寒，连忙加快了脚步，决定找到损友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对方千刀万剐！
原本朝议结束之后，他便动身前往憩霞殿，想要探听一下里面的情形。不料刚出学士院的大门，家中仆役的口信已经拉住了他的脚步，并使之不得不转了方向。
鸣玄那小子竟然回乐舞司当值去了。
简直是胡闹，凭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搞不好还要找人抬着回去！
天干物燥，奔到乐舞司后他当即开始逮人，准备将其好好“料理”一番，却没想到某人的腿比他快得多，胆子也多了两个不止，居然自告奋勇地跑去华粼公主的住所献艺去了。
眼看公主殿外成列的华粼侍卫已在近前，文清辉摸去一把额上的薄汗，心情恰似头顶火辣辣的太阳：鸣玄啊鸣玄，只要是牵扯到她的安危，你就会这么沉不住气么？
自从上次主动探访天女被婉拒后，华粼国的公主便像预感到了什么，再没有踏出自己暂居的宫院一步。
而在沉寂了整整一天之后，今日一早，这处宫院里似乎平白多了几分热闹。
“看见了没有？刚来的那个乐师，听说是天命城里最美的人呢。”
“我怎么听说他的容貌是西黔第一呢？”
“西黔第一？那和咱们公主殿下相比如何？”
进入正殿通报的途中，华粼宫女间的私语不断传入荣熙公主身边最得力的宫女香丹耳中，终于，她忍不住开口教训了殿外逮到的数人：“这里可是西黔王宫，你们说话小心些，别辱没了华粼和殿下的名声！”
宫女们顿时噤声，她看着手下的一干人等，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入殿禀报。
“西黔宫中第一的乐师？”眼底一片沉郁的天之娇女不为所动道，“不必宣了，西黔天女病重，我这里怎好听曲作乐？”何况她自己也没那个心思。
香丹刚要领命转身，荣熙却又改了主意：“算了，对方的好意我们不便拒绝，还是把人唤进来吧。”
不多时，先前所说的西黔乐师抱琴觐见，礼毕起身时，荣熙看清了来人的眉眼，心中当即一震。
竟然是他？
绝对没错，此人就是在东垣时同西黔天女走得极近的那名青年！
数不清的疑问接踵而来：既然这人本就在西黔宫中当值，难不成他当日混入浮彰王宫是西黔王的授意？抑或此人本就是天女的亲随？
当初她对乔羽飞的身份有所怀疑，因而对此人也颇为不屑，如今再看，那些猜测竟是错得离谱，而且失礼至极。
不知这人今日前来又是奉了谁的旨意？有何目的？
她被一连串疑问烦扰的时候，对方已经调弦完毕，气定神闲地开始演奏，曲风与当初在东垣时似有很大不同。
珠帘背后，荣熙心神甫定，立刻扬声吩咐殿中唯一留下陪侍的宫女：“香丹，我带来的那柄象牙折扇落在寝殿了，你去找找，可要找仔细了。”仔细二字有意加了重音。
香丹心领神会地入内取扇，可以想见，所耗时间必定不短。
殿中只剩两人隔帘而坐，此时恰好一曲将尽，试探就此开始。
“你就是传说中的仙人？”
王座上的男子微微向前倾身，看似颇有兴致地问道。
玉阶之下，一名方士打扮的老者捻须回答：“启禀陛下，小仙自号广云子，此番是为黎民百姓渡劫化灾而来。”
“哦？”玉座上的男子提高了音量，任谁都以为他的兴致愈发高昂了，“听说你已经一千五百岁了？”
此话一出，殿内不明真相的臣子侍从们顿时集体倒吸了一口气，混杂着狐疑和期待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中央那名鹤发童颜的老者。众人当中，唯有引荐这名方士的万州太守在恭谨之余露出一抹得色。
“不错，自从位列仙班之后，小仙就不大在意年龄这类琐事了，只记得巢河四次改道，最近的一次大概在三百年前。”
这句话说完，众人目光中的狐疑和期待已在向崇敬和惊异转化。
“那人称你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此话可当真？”
老者云淡风轻地答道：“那是世人过誉了。除了自家事务以外，小仙能推算的仅限于一国的气运，别的也没什么了。”
预知今后五百年间一国的气运？那此人岂不是专为辅佐君王而来？
众人很有默契地将视线投向了他们的国君，单纯地认定玉座上的男子接下来绝对要资讯一下本国的气运。
“有趣，西黔出了天女，我们东垣马上就来了个神仙。这么看来，我东垣在哪一方面也不落于人后嘛。”
群臣面面相觑，不知道国君怎么放着正经问题不问，突然冒出这种感慨。但是，国君接下来的谈话一定会回到本国气运上来的——他们如此坚信着。
只可惜君臣之间似乎始终欠缺了那么一些默契：“自家事务？那你一定算得出自己何时寿命将尽了？”
那广云子拈须的手指定了定，方才谦虚道：“仙者寿与天齐，小仙修行不到家，尚不敢如此夸口。”
言下之意，若是假以时日，活到山无棱、天地合完全不是问题。
他虽然须发全白，但声如洪钟，言行敏捷，半点儿老态都无，的确跟常人不同。因此，旁人见他如此夸口，却也是半信半疑，而有些脑子转的快的官员已将“祥瑞”、“吉兆”之类的贺词挂在了嘴边，只等自家君王态度再明了些便要上前捧哏了。
“哦？”王座上的男子愉快地笑了，“看来阁下的修行的确不到家，不如由本王来帮阁下算算仙寿吧。”
殿中诸人皆是一怔，唯有侍立在边上的盘烈无奈地暗暗摇头，他已经猜到接下来的剧情了。
不出所料，玉座上的男子很快再次开口，只不过这次语调陡然转了一百八十度：“来人，将此人拖出去斩首！”
众人呆若木鸡，尚不明白这道旨意是什么意思，但殿外全副武装的侍卫们从来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二话不说便将还未回过神来的广云子拖了出去，他甚至连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来得及酝酿便消失在了君臣的视野中。
一声凄厉的惨叫穿过殿门钻入诸人的耳朵，很快，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呈上殿来，赫然就是方才“即将寿与天齐”的广云子。
明明正值仲夏，殿中群臣却禁不住两股战战，只觉得逼人的寒气侵肌浸骨。
巍峨的殿堂里只余下一个讥诮的声音：“哼，弑神原来如此简单。”
说罢这句，玉座上的男子朝着殿下某处再道：“你说是不是呢，万州太守？”
片刻沉默后，一直垂头不语的青年吭地笑了声，挺直脊背道：“‘高祖陛下’？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我，这个称呼倒是新鲜。”
对于这个称呼，他仅仅用了“新鲜”二字作为评价。
对于这个评价，乔天宇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愕。他只是扶了扶身后的靠垫，而后双手交握于胸前，静候下文。不过，这个“下文”却被一段突然而至的插曲引偏了方向。
“晓生？”
不速之客乔羽飞先是惊讶于室内见不到半个宫女的影子，而后看到床尾的青年和床头的汤药之后，她迅速转移了注意力。
态度迅速切换，如今教训起不听话的孩子来她可是驾轻就熟呢。
“药凉了怎么还不喝？”
乔天宇平静回答：“我同晓生有些事要说，殿下不妨过会儿再来。”
乔羽飞迟疑片刻，坚持道：“你把药喝了我就走。”
说完将碗端至病人面前，刚要递出却又收了回去，凑在鼻端闻了闻，而后抿了一小口，蹙眉道：“确实不好下口。”
接着，她带着劝诱的表情转向病人：“不好喝也不能成为不喝的理由啊。你等一下，我去找些糖渍的梅干给你。”不等病人点头，憩霞殿的主人便拎起裙裾跑出了门。
在此期间，晓生半掩在袖中的手掌握紧又松开，这处细微的动作从头至尾落入了有心人眼中，但激起的情绪却远非寥寥几字可以形容。
“你的确谨慎，但却谨慎错了地方。”门扇再次闭紧后，青年抬眼瞥了一下床头的药碗，如此说道。
“你说什么！？”病人略一思索，当即失色，可发难的却另有其人。
一道寒光闪过，青年颈边顿时多出一柄亮可鉴人的锐器，杀气腾腾的紫衣少年手握锐器低喝道：“明明就是个死而复生的妖怪，死到临头还敢胡说！”
“妖怪？”听到来自身后的威胁，青年轻哼一声，微笑道，“妖怪就妖怪罢。为了她，成妖入魔又何妨？”
他清楚地记着两百年前与她初遇时心中的悸动，正如他还记得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你就是晓生吧，我叫微澜，微小的波澜。”
当时的她言笑晏晏，当时的他还是个内向拘谨的青年，有她的落落大方作为对照，他显得更为木讷而不解风情。听完兄长的一番介绍后，他只是稍微点了下头便落荒而逃，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以为惹恼了他而小心翼翼地避着他。
真是好笑，百多年前的旧事亏他还记得这般清楚。
“至于胡说，我要接近她，机会多得是。”不屑的目光在药碗上溜了一圈，停在面无血色的病人脸上，“何必拐弯抹角地找上别人。”
刀尖迫近了半分，一丝鲜血渗出皮肤，沾污了青布衣领，可他浑然不觉，自顾自镇定道：“怪力乱神的东西你信不信都好，这具身体原先的本事你也清楚，我做了什么手脚你决计想象不到。看在你是我乔氏子孙的面子上，我可以好心告诉你：这具身体的生死和天女牢牢系在一起，你动手前可要三思。”
话音一落，刀尖立时又入肉半分，血珠簌簌滚落，紫衣少年面色狰狞，口里除了“胡说”二字挤不出任何别的话来。
床上的病人却是激动地连咳数声之后才盯着对方一字一句道：“我身为西黔佐相、乔氏子孙，决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要挟。”
布衣青年斜眼扫向架在颈间的利刃，笑道：“你我不愧是一家人。”
“想不到传说中的开国英主竟然会如此自私，视天女为己物，视国家百姓为儿戏！”病人克制着怒气沉声质问，“当然，你是不是代王陛下还有待查证，据我所知，这位乔氏先祖可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开国英主？”青年的嘴角慢慢地上扬，伤口一经牵扯，血珠几乎连成了串，他却不觉得疼，嘲讽的笑意仍在加深，“你说的是乔氏拙屺、我的孪生兄长吧。至于我……代王代王，可不就是一个替代品？”
他的的确确窃取了兄长的功绩、兄长的荣耀、兄长的地位，借着别人的名字过完了自己的后半生，但有谁问过他，在他临终回顾当年时是否甘心？
他本以为，如果能这样和她共度一生的话，他也无需计较自己到底是一具被兄长的亡魂占据了的尸体，还是昔日鲜活的人。然而，到了最后……
懒得再想，他稍微转了转僵木的脖子，丝毫不顾及自己的伤势，对着面前脸色铁青的病人哄劝般地开口道：“乔天宇，我很好奇，为了你所秉持的大义，弑祖这种事你做不做得出呢？”
这句话听起来竟然如此好笑，他一时没忍住，真的笑了出来。
“鸣玄你这个混蛋，一大清早就给我添乱！”
文清辉一大早就神色匆匆地在宫里兜圈子，衣衫汗湿的同时对导致他近日来一系列劳心费力之举的恶友腹诽不止。
“简直就像提前养了个不肖子一样么……”
这等自暴自弃的低喃一出口，他先是一怔，而后浑身一阵恶寒，连忙加快了脚步，决定找到损友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对方千刀万剐！
原本朝议结束之后，他便动身前往憩霞殿，想要探听一下里面的情形。不料刚出学士院的大门，家中仆役的口信已经拉住了他的脚步，并使之不得不转了方向。
鸣玄那小子竟然回乐舞司当值去了。
简直是胡闹，凭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搞不好还要找人抬着回去！
天干物燥，奔到乐舞司后他当即开始逮人，准备将其好好“料理”一番，却没想到某人的腿比他快得多，胆子也多了两个不止，居然自告奋勇地跑去华粼公主的住所献艺去了。
眼看公主殿外成列的华粼侍卫已在近前，文清辉摸去一把额上的薄汗，心情恰似头顶火辣辣的太阳：鸣玄啊鸣玄，只要是牵扯到她的安危，你就会这么沉不住气么？
自从上次主动探访天女被婉拒后，华粼国的公主便像预感到了什么，再没有踏出自己暂居的宫院一步。
而在沉寂了整整一天之后，今日一早，这处宫院里似乎平白多了几分热闹。
“看见了没有？刚来的那个乐师，听说是天命城里最美的人呢。”
“我怎么听说他的容貌是西黔第一呢？”
“西黔第一？那和咱们公主殿下相比如何？”
进入正殿通报的途中，华粼宫女间的私语不断传入荣熙公主身边最得力的宫女香丹耳中，终于，她忍不住开口教训了殿外逮到的数人：“这里可是西黔王宫，你们说话小心些，别辱没了华粼和殿下的名声！”
宫女们顿时噤声，她看着手下的一干人等，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入殿禀报。
“西黔宫中第一的乐师？”眼底一片沉郁的天之娇女不为所动道，“不必宣了，西黔天女病重，我这里怎好听曲作乐？”何况她自己也没那个心思。
香丹刚要领命转身，荣熙却又改了主意：“算了，对方的好意我们不便拒绝，还是把人唤进来吧。”
不多时，先前所说的西黔乐师抱琴觐见，礼毕起身时，荣熙看清了来人的眉眼，心中当即一震。
竟然是他？
绝对没错，此人就是在东垣时同西黔天女走得极近的那名青年！
数不清的疑问接踵而来：既然这人本就在西黔宫中当值，难不成他当日混入浮彰王宫是西黔王的授意？抑或此人本就是天女的亲随？
当初她对乔羽飞的身份有所怀疑，因而对此人也颇为不屑，如今再看，那些猜测竟是错得离谱，而且失礼至极。
不知这人今日前来又是奉了谁的旨意？有何目的？
她被一连串疑问烦扰的时候，对方已经调弦完毕，气定神闲地开始演奏，曲风与当初在东垣时似有很大不同。
珠帘背后，荣熙心神甫定，立刻扬声吩咐殿中唯一留下陪侍的宫女：“香丹，我带来的那柄象牙折扇落在寝殿了，你去找找，可要找仔细了。”仔细二字有意加了重音。
香丹心领神会地入内取扇，可以想见，所耗时间必定不短。
殿中只剩两人隔帘而坐，此时恰好一曲将尽，试探就此开始。
“你就是传说中的仙人？”
王座上的男子微微向前倾身，看似颇有兴致地问道。
玉阶之下，一名方士打扮的老者捻须回答：“启禀陛下，小仙自号广云子，此番是为黎民百姓渡劫化灾而来。”
“哦？”玉座上的男子提高了音量，任谁都以为他的兴致愈发高昂了，“听说你已经一千五百岁了？”
此话一出，殿内不明真相的臣子侍从们顿时集体倒吸了一口气，混杂着狐疑和期待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中央那名鹤发童颜的老者。众人当中，唯有引荐这名方士的万州太守在恭谨之余露出一抹得色。
“不错，自从位列仙班之后，小仙就不大在意年龄这类琐事了，只记得巢河四次改道，最近的一次大概在三百年前。”
这句话说完，众人目光中的狐疑和期待已在向崇敬和惊异转化。
“那人称你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此话可当真？”
老者云淡风轻地答道：“那是世人过誉了。除了自家事务以外，小仙能推算的仅限于一国的气运，别的也没什么了。”
预知今后五百年间一国的气运？那此人岂不是专为辅佐君王而来？
众人很有默契地将视线投向了他们的国君，单纯地认定玉座上的男子接下来绝对要资讯一下本国的气运。
“有趣，西黔出了天女，我们东垣马上就来了个神仙。这么看来，我东垣在哪一方面也不落于人后嘛。”
群臣面面相觑，不知道国君怎么放着正经问题不问，突然冒出这种感慨。但是，国君接下来的谈话一定会回到本国气运上来的——他们如此坚信着。
只可惜君臣之间似乎始终欠缺了那么一些默契：“自家事务？那你一定算得出自己何时寿命将尽了？”
那广云子拈须的手指定了定，方才谦虚道：“仙者寿与天齐，小仙修行不到家，尚不敢如此夸口。”
言下之意，若是假以时日，活到山无棱、天地合完全不是问题。
他虽然须发全白，但声如洪钟，言行敏捷，半点儿老态都无，的确跟常人不同。因此，旁人见他如此夸口，却也是半信半疑，而有些脑子转的快的官员已将“祥瑞”、“吉兆”之类的贺词挂在了嘴边，只等自家君王态度再明了些便要上前捧哏了。
“哦？”王座上的男子愉快地笑了，“看来阁下的修行的确不到家，不如由本王来帮阁下算算仙寿吧。”
殿中诸人皆是一怔，唯有侍立在边上的盘烈无奈地暗暗摇头，他已经猜到接下来的剧情了。
不出所料，玉座上的男子很快再次开口，只不过这次语调陡然转了一百八十度：“来人，将此人拖出去斩首！”
众人呆若木鸡，尚不明白这道旨意是什么意思，但殿外全副武装的侍卫们从来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二话不说便将还未回过神来的广云子拖了出去，他甚至连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来得及酝酿便消失在了君臣的视野中。
一声凄厉的惨叫穿过殿门钻入诸人的耳朵，很快，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呈上殿来，赫然就是方才“即将寿与天齐”的广云子。
明明正值仲夏，殿中群臣却禁不住两股战战，只觉得逼人的寒气侵肌浸骨。
巍峨的殿堂里只余下一个讥诮的声音：“哼，弑神原来如此简单。”
说罢这句，玉座上的男子朝着殿下某处再道：“你说是不是呢，万州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