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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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陛下？再有两个时辰就要上朝了，这里我守着，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一连串呼唤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原本撑着桌面假寐的少年国君被憩霞殿的主人低声唤醒，一连眨了好几下眼才找回几分清明，直觉望向床内的同时答道：“不必了，我就在这里等吧。”
强行灌药之后，病人的唇瓣总算恢复了一丝血色，情况稳定许多。然而，据御医诊治的结果，一时片刻还很难恢复神志，是以晓生并一干御医都待在偏殿休息，以备随时传唤，五位得力的侍女则在乔羽飞坚持下轮流守在床边。
此外，打算彻夜守候的还包括西黔最尊贵的一男一女。
见乔天都大有坚持到底的意思，乔羽飞无奈地叹了口气，好笑道：“对外宣称的可是我病了！男女有别，陛下你整个晚上呆在这儿是什么意思？”
乔天都愣了愣，似乎用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条，而醒悟之后顿时尴尬起来，一边仓促起身一边应“是”，摇摇晃晃就要往外走。
叫了卫东安排人手护送乔天都回寝宫后，乔羽飞回到床边，依旧在椅子上原位坐下。值守的佳韵不免开口建议：“乔大人不知何时会醒，殿下不如也去小憩片刻。
乔羽飞摇头拒绝：“没关系，我不困。”
佳韵仔细观察她的神色，的确不见丝毫困意，这才半信半疑地停止了劝说。
一向聪敏的她这次却忽略了自家主上将手搭上伤口的小动作，犹自讶异对方的精神居然如此之好。
天色将白，左臂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一次次成功驱散了汇聚的睡意。拗不过佳音那双含泪的小鹿眼，乔羽飞遵从了她的请求伏在床畔假寐，约摸过了一盏茶时分，门板轻轻响了三声。
守在床头的佳音蹑手蹑脚地跑出去应门，想必是以为屋里两人一个昏迷一个沉睡，还是少受惊扰的好。
乔羽飞勾了勾唇角，而后一边坐直一边打了个呵欠，目光下意识地掠过那张苍白的病容，却在看清的一瞬整个人僵在了椅面上！
“殿下？”或许是因为初醒的关系，对方低沉的声音宛如古钟的余音般缥缈悠远，她乍一听到，竟然呆了。
疑惑的目光一一扫过床顶、纱帐、被褥以及室内的陈设，最后终于转变成震惊：“殿下，这儿是——”
不知为何，乔羽飞的心中突然充满了恶作剧得逞后的快意，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她干脆地接口：“憩霞殿。”
震惊升级，对方全无平日的从容优雅，僵了片刻又问：“那臣现在所躺的是……”
乔羽飞微微一笑，尽职解惑：“我的床。当然，被褥枕头也都是我的。”
接下来的时刻，她如愿看到了对方失却镇定之后的表现，可伴随的却是她的心痛。
“殿下！？”
佳音端着药碗走入室内，抬眼就看到火爆的一幕——
自家主上将脸色苍白的佐相死死压在床上，摆的是霸王硬上弓的彪悍姿势，嘴里喊的却是降妖伏魔的经典台词：“混蛋！看你还要往哪儿跑？”
奄奄一息的虚弱青年毫无反抗之力地倒在被褥间喘气，眉梢眼角却流露出少有的倔强神情，好似随时准备奋起一搏一般。
角色错乱？
不，错乱的肯定是她自己，要不然的话，为何会看到一颗水珠沿着占据了优势地位的那方的脸颊缓缓滑落……
水珠？
佳音愣神片刻，而后稳稳当当地端着药碗靠近床畔，先对着乔羽飞点头：“殿下，乔大人的药好了。”再对着乔天宇欠身：“大人，该服药了。”
一朵红云倏地窜上当朝佐相的脸，与他相反，本国天女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顺手便将药碗接在手里，恶声恶气地吩咐刚刚清醒的病人：“配合点儿！既然有力气下床就给我坐起来。”
病人果然开始挣扎着尝试起身。谁知他才将上半身的重量交给手肘，艰难地往床栏处挪了一寸，身体一倾，已向外侧倒下。佳音眼疾手快地挡在床畔，总算没教堂堂佐相从床上栽下来。
好险。她暗暗擦了把冷汗，回头看了眼自家主上，发现对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动手将枕头垫在乔天宇背后，安顿他坐稳。
即使她在憩霞殿里年纪最小，她也模糊地觉得，自己做完这些后不该继续呆下去了。
告退离去时，她隐约听见珠帘后传来一句恶狠狠的“张嘴”，一阵担心涌上，令她又在门口多站了片刻。
沉默之后还是熟悉的声音，然而语气却是她所不熟悉的……阴险！？
“拖得越久你在我这儿就呆得越长，你确定这是你希望的结果？”
“……别人？抱歉，这几天人手不足，能抽空给你喂药的恰好只有区区在下、不才小女子我。”
“……眨一下眼表示同意，不同意就拉倒……不同意？你确定？那我只好硬灌了，当然，你可以试着反抗……”
她及时作出明智决定，默默合上了门。在当事人并未要求保密的情况下，她选择了对当日所见守口如瓶。
数日后的一天，当几名俏丽的侍女私下欣喜于殿内病人恢复的速度时，年长的四名经过讨论，一致认为此等神速理应归功为自家主上的悉心照料——
对于这个结论，佳音选择了沉默。
将空碗放在一边，乔羽飞动作熟练地拭去病人唇边的药汁，重新扶着病人躺下，按照病人最有可能的关注程度表情平淡地进行一连串说明：“消息没有泄露，你的命保住了，天都退朝后就过来，我这就去叫御医。”
拿起药碗刚要举步的一瞬，身后响起微弱的低语：“我不想死。那个时候，我无论如何也想活下去……”
乔羽飞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回头：“御医说你昏迷之前点了几处穴位，给他们争取到不少时间。”
她不知道，他本可以更早动手，但在动手之前，他犹豫了。
生死关头，他思考的是这样一个问题——他，一个冒牌的王子，一个虚假的天女后人，就此死去会不会更好？
如今侥幸大难不死，对于当时的念头，他唯一感到的，是深深的愧意，以及后怕。
“抱歉，让你担心了。”出口之后，乔天宇才觉得自己的台词有些熟悉，细想之下，却是用了对方曾经说过的话。
脚步声离床畔越来越近，她难不成又走过来了？
“傻大胆。”
这三个字他一时耳岔没有听清，才准备出声询问，迎面已对上一张冷冰冰的脸。
比这张面孔更令他无从应对的是她的问题：“你一早就知道那杯酒能毒死人，对不对？”
“我——”
语塞片刻，乔天宇避开那双怒火狂燃的黑眸，答道：“只是怀疑，我并不晓得会是这种结果——”
“骗子！”
一声低泣令他当即哑然，醒悟到声音出自乔羽飞之口后，他险些贸然伸出手去帮她拭泪，却在紧要关头狠狠刹住，而她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压抑，无法言喻的悲哀自她眼中一闪而过。
“不光是我，其他人也被你温雅谦和的外表骗了。你看起来很有分寸，处理起任何事来都得心应手，留有余地，实则偏激得很！对自己如此，连带对关心你的人也毫不留情！”
本想趁此机会将他骂个狗血淋头，好让郁结心中的闷气一次出清，没想到对他的怨恨已经到了无法用言语疏解的地步，更多的叱责未曾出口，苦涩已先一步浸透了她的心。
她现在很清楚，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男子外表温润如玉，谦和能容，实则决绝狠心，从不手软。为了他的信念，他可以忍他人所不能忍、牺牲他人所不能牺牲。
她活该倒霉，才会喜欢上这种人。
手臂的伤痛开始变得无法忍耐，乔羽飞恢复冷淡的表情，轻而坚决地说：“初到天都峰时，你救了我一命，在东垣时，我帮你挡了一剑，如今你又救了我一次，算下来我还欠你一条命，还清了这条命，你我之间就再没什么了。”
见她红着眼眶极力维持冷静，他吃力地撑起身子，摇头道：“臣的所作所为皆是职责使然，殿下不必感到亏欠。”
深吸了一口气，他放慢语调，好说得更加顺畅：“而且，这次若不是殿下相助，臣决计捡不回这条命来，臣应当好好谢过殿下才是。等臣病愈——”
一串剧烈的咳声截断了未出口的话语，唯一的听众当即顾不上其他，扬声喊人救急。幸而所有知情人全在各自岗位上待命，一通鸡飞狗跳之后，病人再次陷入昏睡，与此同时，此间的主人悄悄走出了寝宫。
不知不觉竟然又来到了庭中那方僻静处，乔羽飞仍旧抱膝坐下，任凭阶前蝶舞花丛，她却什么美景也没瞧进眼中，兀自睁着眼发呆，直到一个阴沉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干嘛对那个姓乔的家伙那么好？”
乔羽飞险些惊得摔到廊下，她心魂未定地转头，结果还是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你、你吊着做什么！？”
眼前距离半尺不到便是一颗悬空的人头，她没被吓掉三魂七魄已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结果。
她这番狼狈的模样似乎稍稍消除了一些对方的怨愤，就见千夜双脚勾着回廊顶上的横梁，双手闲适地抱在胸前，束起的发丝垂在脑后，在微风里荡了荡。
对自己的出场方式得出一个满意的评价后，少年糟糕的情绪缓和不少，极富耐心地重述了一遍自己的问题兼观点：“你对那个姓乔的未免太好了吧？”
“好？”想起被对方强行中止的反省过程，乔羽飞讶异地睁大了眼，“我刚才还在后悔没有顾及到他是个病人，控制不住情绪地说了过分的话呢，你怎么会觉得这是对他好的表现？”
这个笨蛋！以为旁人跟她一样苯么？
少年额角的青筋突突跳了几下，干脆地决定由着乔羽飞犯傻，横竖还是傻呆呆的样子比较符合她。
掩去心底浮现的愉悦，千夜想起了自己的本意，开始寻找新话题的切入点：“管他呢，反正他活下来了。说起来，救了他的那个人是什么来历？”
“你说晓生？”
听到毫无印象的名字，千夜的神情有些异样，惊疑之下追问道：“那个人叫晓生？不是别的名字？”
乔羽飞觉得这个问题很是奇怪：“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对么？”
有什么不对？
虽然如今他已记不清楚当初听到的那个名字是哪两个字，但是他可以肯定，在华源城中与乔羽飞同住的男子用的绝非这个名字。
乔羽飞的记忆中有一段空白，早自东垣找到她起，他便有所觉察，可在之后的旅途中，面对她的疑惑他选择了以不知情作为推脱，后来她不曾再问起类似的问题，仿佛探询无果之后并不强求恢复这段记忆。
这个结果自然是他乐于见到的，他渐渐放下了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直到昨夜他从檐下窥得那位名叫晓生的男子后。
不会有错，是同一个人——在华源时和乔羽飞住在同一屋檐下、街坊口中带着未婚妻子新近迁来此地的寡言青年！
可惜当日他的目标只在乔羽飞一个，至于此人则连探听其姓名的念头也不曾有过，更别说证实这对“夫妻”是否真有什么过硬的交情了。
然而，正是因为手中没有此人的半点底细，相隔半年之后，乍然见他出现在憩霞殿时，千夜才不由地警觉起来。
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都不能教这个唤作晓生的家伙继续留在她身边！
“没什么，好俗的名字，想来人也不怎么样。”
话音一落，他的发尾已被人死死揪在手中：“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礼貌！他是我新结交的朋友，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不准用这种口气嘲讽他。”
乔羽飞的维护之举使得千夜之前的念头更加坚定，他只是动了动手指便恢复了自由，一个翻身轻巧地落在地上，唇畔扬起一抹讥诮的笑：“朋友？”
他径直望向廊外，右手抚着下巴道：“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我对用毒解毒还算有点儿心得。其中，我知道的最有用的一条就是——”
他瞥见乔羽飞专注的神情，故意拖长了尾音，片刻后才悠然道：“自古以来，药毒相生，毒、药是一家。持毒之人必定身藏解药，会配解药的多半在制毒方面也有成就，而一些罕见的□□尤其如此，它和它的解药八成来自一处。哼，所以说……”
听至中途，乔羽飞已变了脸色，她隐约猜到了少年接下来的发言，心中却又惊又疑不愿承认，失神之下重复道：“所以说？”
少年代替她说出了口：“嫌疑最大的人，显而易见就是那个叫晓生的家伙了。”
“陛下，陛下？再有两个时辰就要上朝了，这里我守着，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一连串呼唤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原本撑着桌面假寐的少年国君被憩霞殿的主人低声唤醒，一连眨了好几下眼才找回几分清明，直觉望向床内的同时答道：“不必了，我就在这里等吧。”
强行灌药之后，病人的唇瓣总算恢复了一丝血色，情况稳定许多。然而，据御医诊治的结果，一时片刻还很难恢复神志，是以晓生并一干御医都待在偏殿休息，以备随时传唤，五位得力的侍女则在乔羽飞坚持下轮流守在床边。
此外，打算彻夜守候的还包括西黔最尊贵的一男一女。
见乔天都大有坚持到底的意思，乔羽飞无奈地叹了口气，好笑道：“对外宣称的可是我病了！男女有别，陛下你整个晚上呆在这儿是什么意思？”
乔天都愣了愣，似乎用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条，而醒悟之后顿时尴尬起来，一边仓促起身一边应“是”，摇摇晃晃就要往外走。
叫了卫东安排人手护送乔天都回寝宫后，乔羽飞回到床边，依旧在椅子上原位坐下。值守的佳韵不免开口建议：“乔大人不知何时会醒，殿下不如也去小憩片刻。
乔羽飞摇头拒绝：“没关系，我不困。”
佳韵仔细观察她的神色，的确不见丝毫困意，这才半信半疑地停止了劝说。
一向聪敏的她这次却忽略了自家主上将手搭上伤口的小动作，犹自讶异对方的精神居然如此之好。
天色将白，左臂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一次次成功驱散了汇聚的睡意。拗不过佳音那双含泪的小鹿眼，乔羽飞遵从了她的请求伏在床畔假寐，约摸过了一盏茶时分，门板轻轻响了三声。
守在床头的佳音蹑手蹑脚地跑出去应门，想必是以为屋里两人一个昏迷一个沉睡，还是少受惊扰的好。
乔羽飞勾了勾唇角，而后一边坐直一边打了个呵欠，目光下意识地掠过那张苍白的病容，却在看清的一瞬整个人僵在了椅面上！
“殿下？”或许是因为初醒的关系，对方低沉的声音宛如古钟的余音般缥缈悠远，她乍一听到，竟然呆了。
疑惑的目光一一扫过床顶、纱帐、被褥以及室内的陈设，最后终于转变成震惊：“殿下，这儿是——”
不知为何，乔羽飞的心中突然充满了恶作剧得逞后的快意，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她干脆地接口：“憩霞殿。”
震惊升级，对方全无平日的从容优雅，僵了片刻又问：“那臣现在所躺的是……”
乔羽飞微微一笑，尽职解惑：“我的床。当然，被褥枕头也都是我的。”
接下来的时刻，她如愿看到了对方失却镇定之后的表现，可伴随的却是她的心痛。
“殿下！？”
佳音端着药碗走入室内，抬眼就看到火爆的一幕——
自家主上将脸色苍白的佐相死死压在床上，摆的是霸王硬上弓的彪悍姿势，嘴里喊的却是降妖伏魔的经典台词：“混蛋！看你还要往哪儿跑？”
奄奄一息的虚弱青年毫无反抗之力地倒在被褥间喘气，眉梢眼角却流露出少有的倔强神情，好似随时准备奋起一搏一般。
角色错乱？
不，错乱的肯定是她自己，要不然的话，为何会看到一颗水珠沿着占据了优势地位的那方的脸颊缓缓滑落……
水珠？
佳音愣神片刻，而后稳稳当当地端着药碗靠近床畔，先对着乔羽飞点头：“殿下，乔大人的药好了。”再对着乔天宇欠身：“大人，该服药了。”
一朵红云倏地窜上当朝佐相的脸，与他相反，本国天女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顺手便将药碗接在手里，恶声恶气地吩咐刚刚清醒的病人：“配合点儿！既然有力气下床就给我坐起来。”
病人果然开始挣扎着尝试起身。谁知他才将上半身的重量交给手肘，艰难地往床栏处挪了一寸，身体一倾，已向外侧倒下。佳音眼疾手快地挡在床畔，总算没教堂堂佐相从床上栽下来。
好险。她暗暗擦了把冷汗，回头看了眼自家主上，发现对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动手将枕头垫在乔天宇背后，安顿他坐稳。
即使她在憩霞殿里年纪最小，她也模糊地觉得，自己做完这些后不该继续呆下去了。
告退离去时，她隐约听见珠帘后传来一句恶狠狠的“张嘴”，一阵担心涌上，令她又在门口多站了片刻。
沉默之后还是熟悉的声音，然而语气却是她所不熟悉的……阴险！？
“拖得越久你在我这儿就呆得越长，你确定这是你希望的结果？”
“……别人？抱歉，这几天人手不足，能抽空给你喂药的恰好只有区区在下、不才小女子我。”
“……眨一下眼表示同意，不同意就拉倒……不同意？你确定？那我只好硬灌了，当然，你可以试着反抗……”
她及时作出明智决定，默默合上了门。在当事人并未要求保密的情况下，她选择了对当日所见守口如瓶。
数日后的一天，当几名俏丽的侍女私下欣喜于殿内病人恢复的速度时，年长的四名经过讨论，一致认为此等神速理应归功为自家主上的悉心照料——
对于这个结论，佳音选择了沉默。
将空碗放在一边，乔羽飞动作熟练地拭去病人唇边的药汁，重新扶着病人躺下，按照病人最有可能的关注程度表情平淡地进行一连串说明：“消息没有泄露，你的命保住了，天都退朝后就过来，我这就去叫御医。”
拿起药碗刚要举步的一瞬，身后响起微弱的低语：“我不想死。那个时候，我无论如何也想活下去……”
乔羽飞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回头：“御医说你昏迷之前点了几处穴位，给他们争取到不少时间。”
她不知道，他本可以更早动手，但在动手之前，他犹豫了。
生死关头，他思考的是这样一个问题——他，一个冒牌的王子，一个虚假的天女后人，就此死去会不会更好？
如今侥幸大难不死，对于当时的念头，他唯一感到的，是深深的愧意，以及后怕。
“抱歉，让你担心了。”出口之后，乔天宇才觉得自己的台词有些熟悉，细想之下，却是用了对方曾经说过的话。
脚步声离床畔越来越近，她难不成又走过来了？
“傻大胆。”
这三个字他一时耳岔没有听清，才准备出声询问，迎面已对上一张冷冰冰的脸。
比这张面孔更令他无从应对的是她的问题：“你一早就知道那杯酒能毒死人，对不对？”
“我——”
语塞片刻，乔天宇避开那双怒火狂燃的黑眸，答道：“只是怀疑，我并不晓得会是这种结果——”
“骗子！”
一声低泣令他当即哑然，醒悟到声音出自乔羽飞之口后，他险些贸然伸出手去帮她拭泪，却在紧要关头狠狠刹住，而她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压抑，无法言喻的悲哀自她眼中一闪而过。
“不光是我，其他人也被你温雅谦和的外表骗了。你看起来很有分寸，处理起任何事来都得心应手，留有余地，实则偏激得很！对自己如此，连带对关心你的人也毫不留情！”
本想趁此机会将他骂个狗血淋头，好让郁结心中的闷气一次出清，没想到对他的怨恨已经到了无法用言语疏解的地步，更多的叱责未曾出口，苦涩已先一步浸透了她的心。
她现在很清楚，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男子外表温润如玉，谦和能容，实则决绝狠心，从不手软。为了他的信念，他可以忍他人所不能忍、牺牲他人所不能牺牲。
她活该倒霉，才会喜欢上这种人。
手臂的伤痛开始变得无法忍耐，乔羽飞恢复冷淡的表情，轻而坚决地说：“初到天都峰时，你救了我一命，在东垣时，我帮你挡了一剑，如今你又救了我一次，算下来我还欠你一条命，还清了这条命，你我之间就再没什么了。”
见她红着眼眶极力维持冷静，他吃力地撑起身子，摇头道：“臣的所作所为皆是职责使然，殿下不必感到亏欠。”
深吸了一口气，他放慢语调，好说得更加顺畅：“而且，这次若不是殿下相助，臣决计捡不回这条命来，臣应当好好谢过殿下才是。等臣病愈——”
一串剧烈的咳声截断了未出口的话语，唯一的听众当即顾不上其他，扬声喊人救急。幸而所有知情人全在各自岗位上待命，一通鸡飞狗跳之后，病人再次陷入昏睡，与此同时，此间的主人悄悄走出了寝宫。
不知不觉竟然又来到了庭中那方僻静处，乔羽飞仍旧抱膝坐下，任凭阶前蝶舞花丛，她却什么美景也没瞧进眼中，兀自睁着眼发呆，直到一个阴沉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干嘛对那个姓乔的家伙那么好？”
乔羽飞险些惊得摔到廊下，她心魂未定地转头，结果还是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你、你吊着做什么！？”
眼前距离半尺不到便是一颗悬空的人头，她没被吓掉三魂七魄已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结果。
她这番狼狈的模样似乎稍稍消除了一些对方的怨愤，就见千夜双脚勾着回廊顶上的横梁，双手闲适地抱在胸前，束起的发丝垂在脑后，在微风里荡了荡。
对自己的出场方式得出一个满意的评价后，少年糟糕的情绪缓和不少，极富耐心地重述了一遍自己的问题兼观点：“你对那个姓乔的未免太好了吧？”
“好？”想起被对方强行中止的反省过程，乔羽飞讶异地睁大了眼，“我刚才还在后悔没有顾及到他是个病人，控制不住情绪地说了过分的话呢，你怎么会觉得这是对他好的表现？”
这个笨蛋！以为旁人跟她一样苯么？
少年额角的青筋突突跳了几下，干脆地决定由着乔羽飞犯傻，横竖还是傻呆呆的样子比较符合她。
掩去心底浮现的愉悦，千夜想起了自己的本意，开始寻找新话题的切入点：“管他呢，反正他活下来了。说起来，救了他的那个人是什么来历？”
“你说晓生？”
听到毫无印象的名字，千夜的神情有些异样，惊疑之下追问道：“那个人叫晓生？不是别的名字？”
乔羽飞觉得这个问题很是奇怪：“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对么？”
有什么不对？
虽然如今他已记不清楚当初听到的那个名字是哪两个字，但是他可以肯定，在华源城中与乔羽飞同住的男子用的绝非这个名字。
乔羽飞的记忆中有一段空白，早自东垣找到她起，他便有所觉察，可在之后的旅途中，面对她的疑惑他选择了以不知情作为推脱，后来她不曾再问起类似的问题，仿佛探询无果之后并不强求恢复这段记忆。
这个结果自然是他乐于见到的，他渐渐放下了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直到昨夜他从檐下窥得那位名叫晓生的男子后。
不会有错，是同一个人——在华源时和乔羽飞住在同一屋檐下、街坊口中带着未婚妻子新近迁来此地的寡言青年！
可惜当日他的目标只在乔羽飞一个，至于此人则连探听其姓名的念头也不曾有过，更别说证实这对“夫妻”是否真有什么过硬的交情了。
然而，正是因为手中没有此人的半点底细，相隔半年之后，乍然见他出现在憩霞殿时，千夜才不由地警觉起来。
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都不能教这个唤作晓生的家伙继续留在她身边！
“没什么，好俗的名字，想来人也不怎么样。”
话音一落，他的发尾已被人死死揪在手中：“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礼貌！他是我新结交的朋友，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不准用这种口气嘲讽他。”
乔羽飞的维护之举使得千夜之前的念头更加坚定，他只是动了动手指便恢复了自由，一个翻身轻巧地落在地上，唇畔扬起一抹讥诮的笑：“朋友？”
他径直望向廊外，右手抚着下巴道：“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我对用毒解毒还算有点儿心得。其中，我知道的最有用的一条就是——”
他瞥见乔羽飞专注的神情，故意拖长了尾音，片刻后才悠然道：“自古以来，药毒相生，毒、药是一家。持毒之人必定身藏解药，会配解药的多半在制毒方面也有成就，而一些罕见的□□尤其如此，它和它的解药八成来自一处。哼，所以说……”
听至中途，乔羽飞已变了脸色，她隐约猜到了少年接下来的发言，心中却又惊又疑不愿承认，失神之下重复道：“所以说？”
少年代替她说出了口：“嫌疑最大的人，显而易见就是那个叫晓生的家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