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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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乔天宇的出仕经历，令他耗费最多精力的恐怕就是如何维持朝堂之上两股力量的平衡。作为西黔朝堂第一人，若他希望当今的治世能够延续，那么保王派的发展势必得到优先考虑；而如果他想要自己推行的革新政策得以切实实施，他就不能忽略听信于他的各级官员的培养。对年轻的佐相而言，两者皆须兼顾，这种自相矛盾的做法注定会消耗他的大部分心神。
一直以来，他小心翼翼地协调双方势力，费尽心思增加中立官员的数目，好为西黔的未来铺路。所幸到目前为止，各方面的局势都很平稳，他所推行的新政也初见成效。然而——
“假使华粼也同我西黔一样，‘诸王只享俸禄，不问政事’的话，这次的战乱便不会发生了。”
乔天都的这句感叹叫为人兄长者想起一些尘封已久的往事，随后，望着满园□□中身穿王服的少年，他想，这种极力维护的平衡是时候被打破了。
时隔□□个月后重返天命城，远远目睹着那座巍峨的都城自地平线上缓缓出现时，乔羽飞几乎压抑不住自己想要策马飞越城墙的念头。好不容易收拾起满心的激动，预料之外的消息却给这群远道而来的功臣泼了盆冷水——因为这次大捷，礼部奉命为武安侯一行准备了盛大的入城仪式，届时王也会率领众臣出城迎接，所以眼下他们这些人不能立即进城，而应在城外等候仪式之日到来。
对于这道命令，队中各人反应不一，其中最为平静的当属年纪位列众人之首的武安侯。他应声后，再无人表示出任何不满，个个安心等候调度，其人治军之严谨由此可见端倪。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全部人马安排入住古家的城外别苑。
离定好的吉日还有四天，一干人整日盯着咫尺之外的王城高墙却不得其门而入，私下都有些蠢蠢欲动。要不是因为武安侯的缘故，几个早就想见识下王都繁华的急性子估计会忍不住拍桌子骂娘。所有成员当中，唯有乔羽飞和千夜得到赦免，不列入军队编制中的他们二人可以在仪式以前自由出入王都大门，羡煞了一帮人。
自从千夜放话要进城一趟之后，平日里跟他混得烂熟的将士们就吵吵嚷嚷地挤了一屋。
“小兄弟，我要忆仙楼的酒，最烈的，两坛！”
一把钱币啪地拍在桌上，一个肤色黝黑的壮汉盯着桌上奋笔疾书的人在物品一栏中填上“两坛忆仙楼最烈的酒”，心满意足地走了。而持笔人却在填完“实收款数”一项后对着“姓名”一栏顿了顿，不知如何下笔。
“金来。”忙着叫号的少年不看也知道她遇到了什么困难，压低声音提醒的同时不忘实施人身攻击，“没见过你这么苯的，这么久了还没把人记全！”
埋头书写的乔羽飞一边飞快运笔，一边扬眉轻道：“这是事实，有什么办法？”
千夜无趣地翻了个白眼，等乔羽飞将最后一栏填完，之后无视众多殷切的视线，断然宣布：“好了，今天就捎这么多。没被叫道的明天继续！”
被记上名字的几个幸运儿喜笑颜开，没被抽中的大部分人则悻悻地摇头，大声商量着要怎么剥削那几个人的“收获”，一群人眼巴巴地将乔羽飞二人送至门口，千叮万嘱地催着二人踏上通往城门的道路，心中已经开始幻想姐弟俩满载而归的情景。
哪知事情的发展完全不似众人想象的那般顺利，进城之后千夜才发现乔羽飞对这座城的熟悉远低于他预期的水平，接连在诺大的城里兜了好几个圈子之后，两人才到达第一站——忆仙楼。
买完烈酒，千夜扫了一遍购物清单，估摸一下时间迅速做出决定：剩下的东西他去买，没用的家伙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够了。
于是，紫袍银靴的少年挥一挥衣袖，两坛酒连同一个人就这样被撇在了天命城中招牌最硬的酒楼里。
“照我看来，眼下保持中立最为妥当。”身穿天青色儒衫的青年转向友人，提出中肯的建议，不过自他拿到门房送来的拜帖后，说话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对方一时没有回应，沉吟片刻才叹道：“那位大人的心思倒是难以揣测。”语气里透着古怪，一句话说得不知是变相的称赞还是无可奈何的感慨。
与此同时，先前的青年翻着拜帖拧起了眉头：“你的消息渠道向来多，武安侯新收的义女你可知晓？”
“武安侯的义女？”另一人面露疑色地凑上前去，待他看清拜帖上求见者的名号后，不由轻笑道，“清辉兄的名声果然大得很，竟能引得人家小姐主动前来拜访。既然如此，我可不能再叨扰了。”
身着湖蓝色长袍的男子嘴里说着促狭的话，表情却依旧习惯性地保持和善，让人一见之下便觉得亲切。
“不留下看看那位边境归来的小姐？”主人难得出声留客，但棘手的表情却泄露了他急于求助的本意。
不厚道的友人谢绝之余不忘取笑：“时候不早，我还要赶回青阳，文兄今日初见之后若是有意，我倒是可以帮忙摸清那位小姐的喜好。”
一路送着友人出了书房，相互道别之后，文清辉再次摸出那张帖子，满腹猜疑：侯府的小姐乍到王都，怎会贸然前来拜访？
侧耳听到回廊中侍女的引路声，文清辉整顿衣衫起身出迎，在跨过门槛的瞬间挂起客气有礼的笑容，而这张分寸拿捏得十分精准、令他在官场中畅通无阻的笑脸却在瞥清来人面孔的霎那平生第一次陡然僵硬。
跟在侍女身后的那名来客没有丝毫自觉，远远对上他的眼便加快了脚步，直到走近了，才大大方方行了个常礼，嘴角一弯漾起笑容：“武安侯府月华见过文大人。”
听着熟悉的声音，看着熟悉的笑颜，联想着对方不熟悉的身份，众人皆赞文采出众、口才更胜文才一筹的大学士文清辉看直了眼，平日里淡定从容的风采荡然无存。
而那自称侯府小姐的女子却主动站直了身，上前一步笑道：“清辉，别一副见鬼的样子，是我，换个名字你就认不出了么？”
文清辉依然怔愣着没有答话，女子吁了口气，接下来的动作让旁边的侍女差点惊叫出声。
用力握紧对方的左手，乔羽飞直接来了剂猛药：“喏，既有实体也有温度，现在可以换副正常些的表情了吗？”
“羽飞，你学坏了。”仓惶抽回自己的手，文清辉话未出口已开始叹息。
乔羽飞没有半点悔改的意思，笑嘻嘻地答道：“哪里，只是周围的人建议我采用最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而已。你老实承认自己被吓到了不就得了？”
“是、是，吓得够呛，回头要跟天帝打个招呼，要他赔我十年的寿命！”方才的失态只是意外，回过神的儒雅男子已能对着眼前的女子似真似假地抱怨。
季节更替，如今两人分别的时间已经超过了相处的时日，可见面之后却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疏远，想到这点，乔羽飞禁不住笑得灿然，初见天命城时的喜悦和激动到这会儿才算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话题一开自然是围绕乔羽飞的新身份进行问答，战场上的生死搏杀都被讲述者一笔带过，但听众依然数次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
无论是说话人柔和的语调还是坚定的眼神都表明她已经和那个初来乍到时惊恐不安的旧时模样有了很大不同，发觉到这个事实后，文清辉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放下悬了很久的心，只是到头来，一颗心居然就顺势沉了下去，不若想象的轻松。
乔羽飞带笑微嗔：“花园的小门没开，看大门的又非要我写下正式的拜帖才给通报，怎么见你一趟都这么麻烦！”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主人，来客自然不会放过发泄不满的机会。
主人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刻意忽略了对方说话间流露出的些微妩媚：“我再叫人打一把钥匙给你便是。你一个人来的？”
乔羽飞皱起眉头估摸了一下：“城里还有人等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文清辉已经走到了书架前、来回巡视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闻言随口道：“是泽逸吗？他也跟你住在侯府？”
背后传来疑惑的声音：“泽逸是谁？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正要抬起的手停在半空，天青色的身影一时呆立，而后不着痕迹地结束了先前的搜寻，坐回到自己的位置：“记岔了。突然想起一个过去认识的人来。”
对方笑着接受了他的理由，随即告辞离去。送走访客的主人一回到书房便直奔书架，从高处取下一只木匣。
匣子很简陋，当中并无其它值钱的东西，有的仅是一叠尚未装订的手稿，可以明显地看出手稿前后由两人写成，大部分字迹流畅方直，应当出自男子之手，另外几页则工整端丽，似乎为女子执笔。
对文清辉本人而言，后一种笔迹再熟悉不过，横竖他所教过的学生也只有那么一名罢了。书写者本人已经忘了当初写下这些文字时的心情，但身为旁人的他却依然保留着收到这只木匣时的记忆。
当他冒着大雪在众目睽睽之下喊着一名男子的名字冲进药铺时，被他叫到名字的那个人正在量取药材，看到他失态的举止后神情也没有半分动摇，仅仅冲他点了下头，面无表情地说道：“稍等。”
的确只是稍等。那个寡言的男子接下来所做的全部事情就只是放下铜秤、擦了擦双手、然后对着目瞪口呆的店老板说“我只做到今天。”而已。
经过他身边时，那个人又说了两个字：“走吧。”
他本来要问一句“去哪儿”，结果直到走进对方暂住的居所时这三个字还挂在嘴边没有出口。再来他手上就多了这匣手稿，手稿的主人以他那没有任何起伏的音调解释道：“在我回来以前，这些暂且请你保管，她说你们值得信任，除此以外，我确实找不到其他可以托付的人。”
去他的手稿，他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
“你知道她在哪儿？”
“大概。总会找到的。”不知为何，对方居然没有丝毫犹疑。他明明连发生了什么事还不曾告诉过他啊？！
“我现在就出发。”对方的表情与声音一般平淡，“那些手稿以后交给我或者她都可以。”
之后，那人补充道，语气里头一次沾染上世俗的情绪：“如果她已经忘了我，而我到时也没有出现，那就不必了。”
“时候差不多了，我打算叫他一起回家。”天青色衣衫的男子捧着木匣立在书架前，熟悉的声音自他耳畔滑过，回忆里那名女子满足的笑颜仍旧鲜明如昔，可现在，她居然连当初要踏雪去寻的人也忘了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能够让对当事人来说如此深具意义的过往重归于零？
拥有文清辉这样的恶友，自身必然兼具超出常人的修养和心胸，当然，这只是鸣玄个人的想法。不过，在顶着一双泛青的眼还坚持给友人补课、不过却因此遭到嘲笑的情况下，鸣玄二话不说地选择放弃自己引以为傲的修养和心胸。
“你真是没有福气，武安侯府的小姐刚刚才从正门出去。”恶友无视他的威胁，进而继续挑战他的底限。
“文大学士向来好行情。”容貌倾城的美人冷眼一横，攻击起来毫不留情。
对方居然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与那位小姐相谈甚欢，我们二人简直是一见如故……”
鸣玄不耐地打断他：“够了，你那位红颜知己的事用不着跟我分享！你若想仔细回味，我把时间留给你便是，告辞。”
“这可难办了，那位小姐让我转交一样东西给你。”文清辉不怀好意地噙着笑，目光往桌上斜了斜。
怒火正盛的美人才要甩袖离去，冷不防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桌面最上层一封封好的信，这一看便定在了那里。
“如何？”一旁看好戏的恶友已经濒临拍桌狂笑的边缘。
鸣玄几乎是下意识地扑上前去，紧盯着信封上的端丽字迹瞬间放大了几倍、几十倍，继而占据了全部视野。他满心满眼都只有那四个字——“鸣玄亲启”。
回顾乔天宇的出仕经历，令他耗费最多精力的恐怕就是如何维持朝堂之上两股力量的平衡。作为西黔朝堂第一人，若他希望当今的治世能够延续，那么保王派的发展势必得到优先考虑；而如果他想要自己推行的革新政策得以切实实施，他就不能忽略听信于他的各级官员的培养。对年轻的佐相而言，两者皆须兼顾，这种自相矛盾的做法注定会消耗他的大部分心神。
一直以来，他小心翼翼地协调双方势力，费尽心思增加中立官员的数目，好为西黔的未来铺路。所幸到目前为止，各方面的局势都很平稳，他所推行的新政也初见成效。然而——
“假使华粼也同我西黔一样，‘诸王只享俸禄，不问政事’的话，这次的战乱便不会发生了。”
乔天都的这句感叹叫为人兄长者想起一些尘封已久的往事，随后，望着满园□□中身穿王服的少年，他想，这种极力维护的平衡是时候被打破了。
时隔□□个月后重返天命城，远远目睹着那座巍峨的都城自地平线上缓缓出现时，乔羽飞几乎压抑不住自己想要策马飞越城墙的念头。好不容易收拾起满心的激动，预料之外的消息却给这群远道而来的功臣泼了盆冷水——因为这次大捷，礼部奉命为武安侯一行准备了盛大的入城仪式，届时王也会率领众臣出城迎接，所以眼下他们这些人不能立即进城，而应在城外等候仪式之日到来。
对于这道命令，队中各人反应不一，其中最为平静的当属年纪位列众人之首的武安侯。他应声后，再无人表示出任何不满，个个安心等候调度，其人治军之严谨由此可见端倪。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全部人马安排入住古家的城外别苑。
离定好的吉日还有四天，一干人整日盯着咫尺之外的王城高墙却不得其门而入，私下都有些蠢蠢欲动。要不是因为武安侯的缘故，几个早就想见识下王都繁华的急性子估计会忍不住拍桌子骂娘。所有成员当中，唯有乔羽飞和千夜得到赦免，不列入军队编制中的他们二人可以在仪式以前自由出入王都大门，羡煞了一帮人。
自从千夜放话要进城一趟之后，平日里跟他混得烂熟的将士们就吵吵嚷嚷地挤了一屋。
“小兄弟，我要忆仙楼的酒，最烈的，两坛！”
一把钱币啪地拍在桌上，一个肤色黝黑的壮汉盯着桌上奋笔疾书的人在物品一栏中填上“两坛忆仙楼最烈的酒”，心满意足地走了。而持笔人却在填完“实收款数”一项后对着“姓名”一栏顿了顿，不知如何下笔。
“金来。”忙着叫号的少年不看也知道她遇到了什么困难，压低声音提醒的同时不忘实施人身攻击，“没见过你这么苯的，这么久了还没把人记全！”
埋头书写的乔羽飞一边飞快运笔，一边扬眉轻道：“这是事实，有什么办法？”
千夜无趣地翻了个白眼，等乔羽飞将最后一栏填完，之后无视众多殷切的视线，断然宣布：“好了，今天就捎这么多。没被叫道的明天继续！”
被记上名字的几个幸运儿喜笑颜开，没被抽中的大部分人则悻悻地摇头，大声商量着要怎么剥削那几个人的“收获”，一群人眼巴巴地将乔羽飞二人送至门口，千叮万嘱地催着二人踏上通往城门的道路，心中已经开始幻想姐弟俩满载而归的情景。
哪知事情的发展完全不似众人想象的那般顺利，进城之后千夜才发现乔羽飞对这座城的熟悉远低于他预期的水平，接连在诺大的城里兜了好几个圈子之后，两人才到达第一站——忆仙楼。
买完烈酒，千夜扫了一遍购物清单，估摸一下时间迅速做出决定：剩下的东西他去买，没用的家伙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够了。
于是，紫袍银靴的少年挥一挥衣袖，两坛酒连同一个人就这样被撇在了天命城中招牌最硬的酒楼里。
“照我看来，眼下保持中立最为妥当。”身穿天青色儒衫的青年转向友人，提出中肯的建议，不过自他拿到门房送来的拜帖后，说话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对方一时没有回应，沉吟片刻才叹道：“那位大人的心思倒是难以揣测。”语气里透着古怪，一句话说得不知是变相的称赞还是无可奈何的感慨。
与此同时，先前的青年翻着拜帖拧起了眉头：“你的消息渠道向来多，武安侯新收的义女你可知晓？”
“武安侯的义女？”另一人面露疑色地凑上前去，待他看清拜帖上求见者的名号后，不由轻笑道，“清辉兄的名声果然大得很，竟能引得人家小姐主动前来拜访。既然如此，我可不能再叨扰了。”
身着湖蓝色长袍的男子嘴里说着促狭的话，表情却依旧习惯性地保持和善，让人一见之下便觉得亲切。
“不留下看看那位边境归来的小姐？”主人难得出声留客，但棘手的表情却泄露了他急于求助的本意。
不厚道的友人谢绝之余不忘取笑：“时候不早，我还要赶回青阳，文兄今日初见之后若是有意，我倒是可以帮忙摸清那位小姐的喜好。”
一路送着友人出了书房，相互道别之后，文清辉再次摸出那张帖子，满腹猜疑：侯府的小姐乍到王都，怎会贸然前来拜访？
侧耳听到回廊中侍女的引路声，文清辉整顿衣衫起身出迎，在跨过门槛的瞬间挂起客气有礼的笑容，而这张分寸拿捏得十分精准、令他在官场中畅通无阻的笑脸却在瞥清来人面孔的霎那平生第一次陡然僵硬。
跟在侍女身后的那名来客没有丝毫自觉，远远对上他的眼便加快了脚步，直到走近了，才大大方方行了个常礼，嘴角一弯漾起笑容：“武安侯府月华见过文大人。”
听着熟悉的声音，看着熟悉的笑颜，联想着对方不熟悉的身份，众人皆赞文采出众、口才更胜文才一筹的大学士文清辉看直了眼，平日里淡定从容的风采荡然无存。
而那自称侯府小姐的女子却主动站直了身，上前一步笑道：“清辉，别一副见鬼的样子，是我，换个名字你就认不出了么？”
文清辉依然怔愣着没有答话，女子吁了口气，接下来的动作让旁边的侍女差点惊叫出声。
用力握紧对方的左手，乔羽飞直接来了剂猛药：“喏，既有实体也有温度，现在可以换副正常些的表情了吗？”
“羽飞，你学坏了。”仓惶抽回自己的手，文清辉话未出口已开始叹息。
乔羽飞没有半点悔改的意思，笑嘻嘻地答道：“哪里，只是周围的人建议我采用最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而已。你老实承认自己被吓到了不就得了？”
“是、是，吓得够呛，回头要跟天帝打个招呼，要他赔我十年的寿命！”方才的失态只是意外，回过神的儒雅男子已能对着眼前的女子似真似假地抱怨。
季节更替，如今两人分别的时间已经超过了相处的时日，可见面之后却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疏远，想到这点，乔羽飞禁不住笑得灿然，初见天命城时的喜悦和激动到这会儿才算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话题一开自然是围绕乔羽飞的新身份进行问答，战场上的生死搏杀都被讲述者一笔带过，但听众依然数次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
无论是说话人柔和的语调还是坚定的眼神都表明她已经和那个初来乍到时惊恐不安的旧时模样有了很大不同，发觉到这个事实后，文清辉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放下悬了很久的心，只是到头来，一颗心居然就顺势沉了下去，不若想象的轻松。
乔羽飞带笑微嗔：“花园的小门没开，看大门的又非要我写下正式的拜帖才给通报，怎么见你一趟都这么麻烦！”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主人，来客自然不会放过发泄不满的机会。
主人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刻意忽略了对方说话间流露出的些微妩媚：“我再叫人打一把钥匙给你便是。你一个人来的？”
乔羽飞皱起眉头估摸了一下：“城里还有人等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文清辉已经走到了书架前、来回巡视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闻言随口道：“是泽逸吗？他也跟你住在侯府？”
背后传来疑惑的声音：“泽逸是谁？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正要抬起的手停在半空，天青色的身影一时呆立，而后不着痕迹地结束了先前的搜寻，坐回到自己的位置：“记岔了。突然想起一个过去认识的人来。”
对方笑着接受了他的理由，随即告辞离去。送走访客的主人一回到书房便直奔书架，从高处取下一只木匣。
匣子很简陋，当中并无其它值钱的东西，有的仅是一叠尚未装订的手稿，可以明显地看出手稿前后由两人写成，大部分字迹流畅方直，应当出自男子之手，另外几页则工整端丽，似乎为女子执笔。
对文清辉本人而言，后一种笔迹再熟悉不过，横竖他所教过的学生也只有那么一名罢了。书写者本人已经忘了当初写下这些文字时的心情，但身为旁人的他却依然保留着收到这只木匣时的记忆。
当他冒着大雪在众目睽睽之下喊着一名男子的名字冲进药铺时，被他叫到名字的那个人正在量取药材，看到他失态的举止后神情也没有半分动摇，仅仅冲他点了下头，面无表情地说道：“稍等。”
的确只是稍等。那个寡言的男子接下来所做的全部事情就只是放下铜秤、擦了擦双手、然后对着目瞪口呆的店老板说“我只做到今天。”而已。
经过他身边时，那个人又说了两个字：“走吧。”
他本来要问一句“去哪儿”，结果直到走进对方暂住的居所时这三个字还挂在嘴边没有出口。再来他手上就多了这匣手稿，手稿的主人以他那没有任何起伏的音调解释道：“在我回来以前，这些暂且请你保管，她说你们值得信任，除此以外，我确实找不到其他可以托付的人。”
去他的手稿，他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
“你知道她在哪儿？”
“大概。总会找到的。”不知为何，对方居然没有丝毫犹疑。他明明连发生了什么事还不曾告诉过他啊？！
“我现在就出发。”对方的表情与声音一般平淡，“那些手稿以后交给我或者她都可以。”
之后，那人补充道，语气里头一次沾染上世俗的情绪：“如果她已经忘了我，而我到时也没有出现，那就不必了。”
“时候差不多了，我打算叫他一起回家。”天青色衣衫的男子捧着木匣立在书架前，熟悉的声音自他耳畔滑过，回忆里那名女子满足的笑颜仍旧鲜明如昔，可现在，她居然连当初要踏雪去寻的人也忘了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能够让对当事人来说如此深具意义的过往重归于零？
拥有文清辉这样的恶友，自身必然兼具超出常人的修养和心胸，当然，这只是鸣玄个人的想法。不过，在顶着一双泛青的眼还坚持给友人补课、不过却因此遭到嘲笑的情况下，鸣玄二话不说地选择放弃自己引以为傲的修养和心胸。
“你真是没有福气，武安侯府的小姐刚刚才从正门出去。”恶友无视他的威胁，进而继续挑战他的底限。
“文大学士向来好行情。”容貌倾城的美人冷眼一横，攻击起来毫不留情。
对方居然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与那位小姐相谈甚欢，我们二人简直是一见如故……”
鸣玄不耐地打断他：“够了，你那位红颜知己的事用不着跟我分享！你若想仔细回味，我把时间留给你便是，告辞。”
“这可难办了，那位小姐让我转交一样东西给你。”文清辉不怀好意地噙着笑，目光往桌上斜了斜。
怒火正盛的美人才要甩袖离去，冷不防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桌面最上层一封封好的信，这一看便定在了那里。
“如何？”一旁看好戏的恶友已经濒临拍桌狂笑的边缘。
鸣玄几乎是下意识地扑上前去，紧盯着信封上的端丽字迹瞬间放大了几倍、几十倍，继而占据了全部视野。他满心满眼都只有那四个字——“鸣玄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