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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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深夜造访的，多为不速之客，眼下这位显然便是其中之一。
无视抵在鼻端的剑尖，东垣王停止运笔，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寻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后才开始好整以暇地打量凶器的主人。
对方一身墨紫色的衣裳，以黑巾覆面，从身形来看，应该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但以他孤身一人不惊动层层守卫便能潜入这里的本事，此人不可小觑。
抱着试探的意思，东垣王先于他开口道：“本以为是美人邀我回房安寝，没想到来的是个毛头小子。”
“那你会对我另眼相待么？老头子！”刻薄的语言脱口而出，来人要不是性格冲动，便是改了隐藏身份的初衷。
对方粗嘎难听的嗓音最起码证实了他的年龄，同盟那边的年少一辈里似乎没有这号人物，东垣王默然不语，心中已将少年划入了千绝宫那头儿，暗暗揣测他的来意。
寒光一闪，剑尖陡然再次逼近他面前，东垣王纹丝不动，抬眼对上少年的视线。
“好胆量！”少年大方地出声称赞，手中的长剑却没有后退半分，“我还真不想就此杀了你。不过算你倒霉，如果你的队伍没有在这里停留的话，我根本发现不了你们的行踪。初五那天潜伏在山谷顶上的就是你带领的队伍吧？”
“正是。”东垣王干脆承认。
口口声声“你”、“老头子”的少年看样子并不清楚他所威胁的人的真实身份，深吸了一口气，少年厉声道：“你和我爹——千绝宫左使有何关系？”
“你是那个奕谦的儿子？他那么文质彬彬的人会有你这样的儿子？”东垣王颇有兴致地抱臂发问，收到少年警告的眼神后才开始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们可以算是同伙，目的相同，各取所需，彼此利用……就是这样的关系。”
少年手中的利刃没有半分偏移，声音中却隐约出现了一丝动摇：“你们的目的就是毁了千绝宫？”
“看来你爹他什么都没跟你说过。”无视少年的威胁，一边兀自说着多余的话，东垣王的态度更为闲适，“我们的目标是千绝宫与同盟，你不要低估了你爹。一方面潜伏在千绝宫中谋取高位，另一方面将千绝宫的位置和地形图泄露给同盟那边，煽动他们攻打千绝宫，这些行动可都是你爹一人完成的，充其量，我只是帮了他一些忙而已。”
比预料中更为详尽的答案令少年无法承受似的晃了晃，虽然先前已有所知，但亲耳听到父亲的背叛之举的那刻，依旧像有一把尖刀刺入了他的心脏。
“你爹对同盟那边的事知道不少，不过若要因此说你爹是同盟的奸细便大错特错。他可是巴不得同盟和你们千绝宫同归于尽，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我爹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少年抬起通红的眼，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为了给心爱的女人报仇，他是这么说的，我懒得去探究是真是假。”
依稀记得那个文弱的男子在他面前如此回答，此外，还说了另外一个理由：
“我抚养的那个孩子马上就要成年了。他的母亲出身同盟大家，父亲却是魔教中人，我不想他长大后还要牵扯进武林纷争中、成为两边都容不下的异类。”
不过，这番话他不打算告诉眼前的少年：“我听你爹说起过你。”
捕捉到少年眼中的震动，东垣王轻敲扶手，片刻之后提议道：“紫殿殿主千夜，你可愿意重建千绝宫？”
一阵嘈杂惊醒了正在浅眠的乔羽飞，她睁眼看向身边熟睡的弘景，见他没有苏醒的迹象才放了心。
院墙外的骚乱有增大的趋势，乔羽飞终究睡不安稳，披衣起身探视，谁知刚推开门扇便有一道黑影自屋顶落下，下一秒就飞上了墙头。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黑影乍然回头，一瞬间借着屋里的灯光看清了乔羽飞的长相，然后动作明显滞了一滞。
半夜＋黑衣＋翻墙＋蒙面＝……
没等乔羽飞综合所有行状推理出黑影最有可能的职业，院外披坚执锐的兵士已如潮水般涌入、团团护在门前。
“贼子哪里逃？”
怒喝随着锐器同时招呼上墙头，黑影轻嗤一声，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东垣王被刺！
“所幸没伤到筋骨，休养几天便可。”这句诊断出自琫昂城中医术排名第二的郎中。
之所以没有请来排名第一的郎中，并非因为东垣王的伤势不重，而是源于那个倒霉的家伙自从上次被放回家后便大病不起，接连数天不曾好转。城中已有传言，称此名郎中为救患者将官宅中那位昏迷不醒的夫人的晦气全部过到了自己身上，以致要承受如此之苦，实乃医德高尚、前所未有。
传言如何将人变成神暂且不说，单看一时间，远近被他救治过的或没救治过而想被他救治的或没被他救治过也不想被他救治只想单纯祛祛晦气的……都闻风前来探视，此人家门前当下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医术第一的名号通过各种渠道迅速传遍东垣大地。
虽然命运真的很神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是证实过千百遍的真理，但包括东垣王这样可以掀起血雨腥风的人物也无法预测未来的走向。
眼下，这位王者采取的全部行动只是心甘情愿地忍受左肩上传来的疼痛，顺便暗地里为乔羽飞生涩的包扎技术叹息不已。
从好的方面来看，此决定进一步证明了他的伤势很轻。
“还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做的？”乔羽飞轻声询问横躺在贵妃榻上的伤者，视眼前男子半裸的胸膛为无物，两相比较，她也惊讶这次怎么没有觉得不妥，末了只能将此归结于习惯的力量。
直到伤口包扎完，东垣王仍是老实得出奇，简直让人生不出半分提防之意。双目微阖衣衫半敞的他此时看起来仅仅是一个相貌英武的普通男子，霸者的锋芒尽收无遗，不具任何威胁性。
“我想稍微躺一会儿。”
话音刚落，盘烈马上清场完毕，让人想不佩服都不行。
“欸？”只有乔羽飞尚处在状况外，“怎么没人了？”
这句话的意思……好像直接排除了某伤员作为人的存在。
轻轻痛哼一声，有人立即反应过来：“我扶你去床上。”
“我不想起身。”
“那我去取枕头和被子。”
“那种脂粉味儿重得可以毒杀人的东西早就扔了。”
怎么人一受伤感觉都变了？乔羽飞顶着满头黑线继续提供解决方法：“那你稍等一下，我去那边房里取。”
“不用麻烦，只是躺一下而已。”某人不得不再次强调，“只是，若有什么东西能枕一枕就更好了。”
乔羽飞四下巡视一番，盯准了案上的书卷，正准备裹几卷塞到东垣王脑袋底下时，伤员无奈叹了口气：
“你就那么不愿意将膝盖借我一用么？”
“咦？啊——哦！好的好的！！”终于弄清楚问题所在的看护手忙脚乱地满足了伤员的要求，临时沦为一只姿势僵硬的枕头。
“水。”
“啊，好！”
虽然喂水的过程经历了颇多曲折，但到底没洒到对方身上。努力适应看护一职的乔羽飞早忘了的对方的伤势根本不需要如此多方照顾了。
“我想到从前你给我喂水的事了。”散着一头微卷黑发的男子闭着眼道，之前紧抿的唇角因回忆而露出一个笑容：“这次要好得多。”
乔羽飞现出迷惑的神情，回想半天还是一无所获，最后只能放弃，细声问道：“今晚想要杀……伤……对你不利的人是谁？”几度变换中心词，乔羽飞试图找到一种最不会唤起对方恐怖回忆的提问方式。
她显然多虑了，对方沉冷的声调、舒展的面容、平缓的呼吸无一沾染到“惧怕”的色彩。
“想要取我性命的人太多，我怎会一一去记他们的名字？”对方不以为意地回答，顿了顿接着到，“舅父、兄弟、妻子、父亲……连来自身边的暗杀都经历过了，我还有什么好以为惧。”
寂静的冬夜，或许最适合述说与聆听。
“我的母妃、原来东胡部落首领的掌上明珠——说白了只是用作献祭的俘虏而已。她被当作战利品丢入后宫，之后又以死换得我的自由。她本以为我回到东胡后能有所归依……但要杀我的人却不会因为我继承了母妃的一半血缘而手下留情，他们本来就是我的舅父。”
东垣王不带任何语调起伏地讲到这里，侧脸的线条突然紧了一下，不过，也仅此而已。
“坐稳东胡王这个位子后，我与林夷部落联姻，侥幸没有死在枕边人和她的兄弟手中。十几年征战，暗中联络朝臣，终于将王座握在手中，接下来要做的是讨伐我的兄弟们……这就是我前三十年的经历，你可听盘烈讲过了？”
以平缓的语调大概叙述完后，东垣王并不急着睁眼，平躺的姿势始终不变，但声音却愈发低沉了。
空气好像凝滞了一般，察觉不到丝毫流动，半晌之后，仿佛从远处传来的干涩声音低低问道：“这种事情……怎么能说得这么平静？”
“那要怎么说？流眼泪这种事我可不擅长。”漠然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
感到对方的手指绞紧了自己的衣袖，东垣王眉头微蹙，依然闭着眼道：“你是我的妻子，这些事总该让你知道的。不过没什么意思，随便听听就算了。”
“是……”乔羽飞简单应了一声。
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在他脸上，因为闭着眼，所以那片溅开的湿意感觉得更加清晰。
“怎么了？”随着问句，东垣王终于睁眼审视，乔羽飞慌张揉眼的动作刚好占据了他的视野。
“没、没什么。”之所以落泪，并非因为他沉痛的过去，而是因为他对此平静简略的叙述。因为听者是她，所以才刻意删去了更多内容，她察觉到此的瞬间，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白天的问题，你还没有答复我。”凝神看了上方的容颜许久，东垣王再度合眼，下颌的线条分明柔和了许多。
不枉他长久的等待，温柔而坚定的声音此刻清楚地送至他耳边：“今后再碰上难过的事，一定要让我帮忙。就算帮不上忙，像现在一样，让我听你说一说也好，可以么？”
醇酒般的男性嗓音染上满足的笑意，但还是忍不住叹息道：“让你说一句‘永远陪在我身边’有这么难么？”
乔羽飞为难道：“这种事情……即便答应了也很难做到吧？如果你想听的话——”
“算了。”能得到她真心实意的允诺已是足够。
“明天就要出发了。”话是这么说，某人却完全没有老实到床上睡觉的意思。
“可你的伤不还要——”
乔羽飞刚要开口讲述遵医嘱的重要性，真正的伤员已经打断了她的发言：“不碍事。这次平乱大概需要三四个月，刚好可以带你游历一下北方的大好山河，时间若是充裕，我还想领你去我长大的那片草原看看，那儿可以说是我最熟悉的地方了。”
听东垣王的口气，俨然将接下来漫长的征战当作了一次新婚旅行，而且还是自选地点的那种。
“我说，多少也认真一点吧。”乔羽飞慎重提醒，所谓的贤内助也不过如此。
“依羽儿所见，该当如何？”
乔羽飞扫了眼对方此时的睡姿：一截长腿拖在贵妃榻外，上衣褪了一半垫在身下，露出受伤的臂膀以及大片胸膛，头枕在自己腿上。这样一个晚上下来，不光会腰酸背痛腿抽筋，恐怕还要附带伤风感冒头落枕。于是，通过周密分析，她提出了一个比较中肯易被采纳的建议：
“到床上睡怎么样？”
但凡深夜造访的，多为不速之客，眼下这位显然便是其中之一。
无视抵在鼻端的剑尖，东垣王停止运笔，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寻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后才开始好整以暇地打量凶器的主人。
对方一身墨紫色的衣裳，以黑巾覆面，从身形来看，应该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但以他孤身一人不惊动层层守卫便能潜入这里的本事，此人不可小觑。
抱着试探的意思，东垣王先于他开口道：“本以为是美人邀我回房安寝，没想到来的是个毛头小子。”
“那你会对我另眼相待么？老头子！”刻薄的语言脱口而出，来人要不是性格冲动，便是改了隐藏身份的初衷。
对方粗嘎难听的嗓音最起码证实了他的年龄，同盟那边的年少一辈里似乎没有这号人物，东垣王默然不语，心中已将少年划入了千绝宫那头儿，暗暗揣测他的来意。
寒光一闪，剑尖陡然再次逼近他面前，东垣王纹丝不动，抬眼对上少年的视线。
“好胆量！”少年大方地出声称赞，手中的长剑却没有后退半分，“我还真不想就此杀了你。不过算你倒霉，如果你的队伍没有在这里停留的话，我根本发现不了你们的行踪。初五那天潜伏在山谷顶上的就是你带领的队伍吧？”
“正是。”东垣王干脆承认。
口口声声“你”、“老头子”的少年看样子并不清楚他所威胁的人的真实身份，深吸了一口气，少年厉声道：“你和我爹——千绝宫左使有何关系？”
“你是那个奕谦的儿子？他那么文质彬彬的人会有你这样的儿子？”东垣王颇有兴致地抱臂发问，收到少年警告的眼神后才开始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们可以算是同伙，目的相同，各取所需，彼此利用……就是这样的关系。”
少年手中的利刃没有半分偏移，声音中却隐约出现了一丝动摇：“你们的目的就是毁了千绝宫？”
“看来你爹他什么都没跟你说过。”无视少年的威胁，一边兀自说着多余的话，东垣王的态度更为闲适，“我们的目标是千绝宫与同盟，你不要低估了你爹。一方面潜伏在千绝宫中谋取高位，另一方面将千绝宫的位置和地形图泄露给同盟那边，煽动他们攻打千绝宫，这些行动可都是你爹一人完成的，充其量，我只是帮了他一些忙而已。”
比预料中更为详尽的答案令少年无法承受似的晃了晃，虽然先前已有所知，但亲耳听到父亲的背叛之举的那刻，依旧像有一把尖刀刺入了他的心脏。
“你爹对同盟那边的事知道不少，不过若要因此说你爹是同盟的奸细便大错特错。他可是巴不得同盟和你们千绝宫同归于尽，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我爹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少年抬起通红的眼，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为了给心爱的女人报仇，他是这么说的，我懒得去探究是真是假。”
依稀记得那个文弱的男子在他面前如此回答，此外，还说了另外一个理由：
“我抚养的那个孩子马上就要成年了。他的母亲出身同盟大家，父亲却是魔教中人，我不想他长大后还要牵扯进武林纷争中、成为两边都容不下的异类。”
不过，这番话他不打算告诉眼前的少年：“我听你爹说起过你。”
捕捉到少年眼中的震动，东垣王轻敲扶手，片刻之后提议道：“紫殿殿主千夜，你可愿意重建千绝宫？”
一阵嘈杂惊醒了正在浅眠的乔羽飞，她睁眼看向身边熟睡的弘景，见他没有苏醒的迹象才放了心。
院墙外的骚乱有增大的趋势，乔羽飞终究睡不安稳，披衣起身探视，谁知刚推开门扇便有一道黑影自屋顶落下，下一秒就飞上了墙头。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黑影乍然回头，一瞬间借着屋里的灯光看清了乔羽飞的长相，然后动作明显滞了一滞。
半夜＋黑衣＋翻墙＋蒙面＝……
没等乔羽飞综合所有行状推理出黑影最有可能的职业，院外披坚执锐的兵士已如潮水般涌入、团团护在门前。
“贼子哪里逃？”
怒喝随着锐器同时招呼上墙头，黑影轻嗤一声，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东垣王被刺！
“所幸没伤到筋骨，休养几天便可。”这句诊断出自琫昂城中医术排名第二的郎中。
之所以没有请来排名第一的郎中，并非因为东垣王的伤势不重，而是源于那个倒霉的家伙自从上次被放回家后便大病不起，接连数天不曾好转。城中已有传言，称此名郎中为救患者将官宅中那位昏迷不醒的夫人的晦气全部过到了自己身上，以致要承受如此之苦，实乃医德高尚、前所未有。
传言如何将人变成神暂且不说，单看一时间，远近被他救治过的或没救治过而想被他救治的或没被他救治过也不想被他救治只想单纯祛祛晦气的……都闻风前来探视，此人家门前当下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医术第一的名号通过各种渠道迅速传遍东垣大地。
虽然命运真的很神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是证实过千百遍的真理，但包括东垣王这样可以掀起血雨腥风的人物也无法预测未来的走向。
眼下，这位王者采取的全部行动只是心甘情愿地忍受左肩上传来的疼痛，顺便暗地里为乔羽飞生涩的包扎技术叹息不已。
从好的方面来看，此决定进一步证明了他的伤势很轻。
“还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做的？”乔羽飞轻声询问横躺在贵妃榻上的伤者，视眼前男子半裸的胸膛为无物，两相比较，她也惊讶这次怎么没有觉得不妥，末了只能将此归结于习惯的力量。
直到伤口包扎完，东垣王仍是老实得出奇，简直让人生不出半分提防之意。双目微阖衣衫半敞的他此时看起来仅仅是一个相貌英武的普通男子，霸者的锋芒尽收无遗，不具任何威胁性。
“我想稍微躺一会儿。”
话音刚落，盘烈马上清场完毕，让人想不佩服都不行。
“欸？”只有乔羽飞尚处在状况外，“怎么没人了？”
这句话的意思……好像直接排除了某伤员作为人的存在。
轻轻痛哼一声，有人立即反应过来：“我扶你去床上。”
“我不想起身。”
“那我去取枕头和被子。”
“那种脂粉味儿重得可以毒杀人的东西早就扔了。”
怎么人一受伤感觉都变了？乔羽飞顶着满头黑线继续提供解决方法：“那你稍等一下，我去那边房里取。”
“不用麻烦，只是躺一下而已。”某人不得不再次强调，“只是，若有什么东西能枕一枕就更好了。”
乔羽飞四下巡视一番，盯准了案上的书卷，正准备裹几卷塞到东垣王脑袋底下时，伤员无奈叹了口气：
“你就那么不愿意将膝盖借我一用么？”
“咦？啊——哦！好的好的！！”终于弄清楚问题所在的看护手忙脚乱地满足了伤员的要求，临时沦为一只姿势僵硬的枕头。
“水。”
“啊，好！”
虽然喂水的过程经历了颇多曲折，但到底没洒到对方身上。努力适应看护一职的乔羽飞早忘了的对方的伤势根本不需要如此多方照顾了。
“我想到从前你给我喂水的事了。”散着一头微卷黑发的男子闭着眼道，之前紧抿的唇角因回忆而露出一个笑容：“这次要好得多。”
乔羽飞现出迷惑的神情，回想半天还是一无所获，最后只能放弃，细声问道：“今晚想要杀……伤……对你不利的人是谁？”几度变换中心词，乔羽飞试图找到一种最不会唤起对方恐怖回忆的提问方式。
她显然多虑了，对方沉冷的声调、舒展的面容、平缓的呼吸无一沾染到“惧怕”的色彩。
“想要取我性命的人太多，我怎会一一去记他们的名字？”对方不以为意地回答，顿了顿接着到，“舅父、兄弟、妻子、父亲……连来自身边的暗杀都经历过了，我还有什么好以为惧。”
寂静的冬夜，或许最适合述说与聆听。
“我的母妃、原来东胡部落首领的掌上明珠——说白了只是用作献祭的俘虏而已。她被当作战利品丢入后宫，之后又以死换得我的自由。她本以为我回到东胡后能有所归依……但要杀我的人却不会因为我继承了母妃的一半血缘而手下留情，他们本来就是我的舅父。”
东垣王不带任何语调起伏地讲到这里，侧脸的线条突然紧了一下，不过，也仅此而已。
“坐稳东胡王这个位子后，我与林夷部落联姻，侥幸没有死在枕边人和她的兄弟手中。十几年征战，暗中联络朝臣，终于将王座握在手中，接下来要做的是讨伐我的兄弟们……这就是我前三十年的经历，你可听盘烈讲过了？”
以平缓的语调大概叙述完后，东垣王并不急着睁眼，平躺的姿势始终不变，但声音却愈发低沉了。
空气好像凝滞了一般，察觉不到丝毫流动，半晌之后，仿佛从远处传来的干涩声音低低问道：“这种事情……怎么能说得这么平静？”
“那要怎么说？流眼泪这种事我可不擅长。”漠然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
感到对方的手指绞紧了自己的衣袖，东垣王眉头微蹙，依然闭着眼道：“你是我的妻子，这些事总该让你知道的。不过没什么意思，随便听听就算了。”
“是……”乔羽飞简单应了一声。
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在他脸上，因为闭着眼，所以那片溅开的湿意感觉得更加清晰。
“怎么了？”随着问句，东垣王终于睁眼审视，乔羽飞慌张揉眼的动作刚好占据了他的视野。
“没、没什么。”之所以落泪，并非因为他沉痛的过去，而是因为他对此平静简略的叙述。因为听者是她，所以才刻意删去了更多内容，她察觉到此的瞬间，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白天的问题，你还没有答复我。”凝神看了上方的容颜许久，东垣王再度合眼，下颌的线条分明柔和了许多。
不枉他长久的等待，温柔而坚定的声音此刻清楚地送至他耳边：“今后再碰上难过的事，一定要让我帮忙。就算帮不上忙，像现在一样，让我听你说一说也好，可以么？”
醇酒般的男性嗓音染上满足的笑意，但还是忍不住叹息道：“让你说一句‘永远陪在我身边’有这么难么？”
乔羽飞为难道：“这种事情……即便答应了也很难做到吧？如果你想听的话——”
“算了。”能得到她真心实意的允诺已是足够。
“明天就要出发了。”话是这么说，某人却完全没有老实到床上睡觉的意思。
“可你的伤不还要——”
乔羽飞刚要开口讲述遵医嘱的重要性，真正的伤员已经打断了她的发言：“不碍事。这次平乱大概需要三四个月，刚好可以带你游历一下北方的大好山河，时间若是充裕，我还想领你去我长大的那片草原看看，那儿可以说是我最熟悉的地方了。”
听东垣王的口气，俨然将接下来漫长的征战当作了一次新婚旅行，而且还是自选地点的那种。
“我说，多少也认真一点吧。”乔羽飞慎重提醒，所谓的贤内助也不过如此。
“依羽儿所见，该当如何？”
乔羽飞扫了眼对方此时的睡姿：一截长腿拖在贵妃榻外，上衣褪了一半垫在身下，露出受伤的臂膀以及大片胸膛，头枕在自己腿上。这样一个晚上下来，不光会腰酸背痛腿抽筋，恐怕还要附带伤风感冒头落枕。于是，通过周密分析，她提出了一个比较中肯易被采纳的建议：
“到床上睡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