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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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羽飞的嘴张张合合，却始终没了下文。她脸上犹有倦意，眼中的迷惑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加深，可任凭她怎样绞尽脑汁，先前即将出口的名字现下就是说不上来。
她神情中每一个细小的变化都没有逃过对方的眼睛，眼见等不到她接下来的话语，男子的身体渐渐僵直了，几次神情悲凉地欲言又止。许久之后，他开始苦笑，看起来却像要哭了一样。
“已经这么久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我一直——一直都……”
一阵寒风将他的话尾吹散，厚重的云朵遮住了月光，那人身上的银辉顿时黯淡，院中只余一个漆黑的身影默然伫立。
乔羽飞冻得一个激灵，眼神刹那间恢复了清明，看着面前熟悉的身影脱口叫道：“泽逸？！你在院子里干嘛？”
泽逸脸上一片空白，听到乔羽飞喊他名字才茫茫然地回过魂来，低头沉思了片刻，突然快步向屋里走去，越过乔羽飞时也没有看她一眼。
乔羽飞情急之中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转眼又被对方冰冷的体温吓到，急得跳脚：“怎么这么冷？你在外面呆多久了？”说完火急火燎地拖着泽逸进了他的房间，刚要赶他上床，回头想起了什么，伸手在被窝里摸了一下，果然是冰的。
乔羽飞彻底无语，深吸了一口气后，她二话不说地将泽逸推到了自己房间，俨然一家之主般地命令道：“上床躺着，盖好被子！”
泽逸不赞同地拧起了眉头：“这是你的房间。”
乔羽飞没好气道：“下半夜我们换房睡。”说罢脚步不停地出去了，不一会儿，她端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水进来，放在泽逸床头，嘴里咕哝道：“幸好灶上的水还热着。”
泽逸在她示意下将杯子凑到唇边，刚要张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转向乔羽飞道：“需要都喝完吗？”
乔羽飞迅速别过了头：“随便你！”
泽逸闻言放下杯子，眉宇之间浮现淡淡的疑惑：“你在气什么？”
“什么都没有！”乔羽飞想也不想迅速否定，说完才觉得自己口气太冲，一时间又想不到什么补救措施，于是就坐在床边不作声。泽逸亦然。
过了好一会儿，乔羽飞率先打破了沉默，故作轻快道：“怎么大半夜的呆在院子里，做噩梦了吗？”
做梦？泽逸一怔，摇了摇头：“我从不做梦。”所谓梦境，都是一些睁开眼便会消失的虚妄景象，而他所见，皆为现实，只不过——
“那你呆在外面做什么？赏月？”乔羽飞不等泽逸回答，自己先笑出了声，以泽逸的性子，怕是做不来那种风雅的事吧？
泽逸今晚一反过去有问必答的习惯，对这个问题仍是选择沉默。
乔羽飞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直至敛去，她蹑手蹑脚地起身，轻道：“我出去了，你睡吧。”说完向门口走去。
背后的人此时终于出声了：“关于这个问题我还没有确切的答案，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以后有了答案我一定告诉你。”
再回头时，乔羽飞已挂上了一脸调侃的轻笑：“这种问题何必搞那么复杂，直接承认你是睡昏了头跑出去的不得了！”
向来以实事求是作为首要准则的泽逸这次居然没有反驳，又恢复了他那种无起伏的声调：“睡不着的话不如聊一聊，你想些别的问题，说不定我可以回答你。”
乔羽飞听完吃惊地瞪大了眼：泽逸居然会主动找她聊天？！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惊讶归惊讶，这么好的机会她可不会放过。
眼珠一转，乔羽飞坐回床边，捡她最好奇的问题问起：“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这个问题她已经好奇很久了，泽逸无论怎么观察也不像那种乐于助人的人，帮村人捉狼也只是为了换取临时住处而已，这样的他居然会收留她，这让她感到很不可思议。
“并非我找到你，是你找上我的。”
“我找上你的？”乔羽飞惊讶地大叫。
泽逸平静地将当日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乔羽飞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听完后整个人已经呆掉，喃喃地总结：“我居然会想到问你那个问题，真是……”
嘴角一阵抽搐，乔羽飞吐出两个字：“……无耻。”
泽逸眉头轻蹙，不满于她的用词，乔羽飞见了争辩道：“本来就是嘛，这个问题摆明了是刁难人，换作我是你的话早把对方赶回去了，管它什么破规矩！”
“历代璇玑叟都遵循这条规矩，自然表示这条规矩有它存在的理由。回答不上来访者的问题就表示自己的修行还不够，因此有必要下山历练一番，这才是隐藏在背后的真意。”泽逸没有丝毫不耐地解释道。
乔羽飞偏头想了想，虽然觉得泽逸的话有道理，可心里总不大痛快：“可你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啊，万一是心怀不轨的家伙，你也会乖乖跟着对方走吗？”
“普通的问题可难不倒我，而且，我并非没有自保的能力。”泽逸向来有几分事实便说几分话，讲这句时更没有半点夸耀的成分。
像是为了强调这个意思，他接着补充道：“事实上我师父与师祖两代璇玑叟都没人能请得动他们。”
“可是……我对之前的事完全……不记得，”乔羽飞不时瞟上对方一眼，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即便这样，我和你的约定……还算数么？”
泽逸点头：“只要你活着，我没死，这约定就不会变。”
乔羽飞愣了一下，“噗”地大笑道：“哈哈，泽逸你不用这么说嘛，我是女的欸，很容易被误会的，你还真不是……一般的没常识……”
这样大声说笑也没起到多少作用，乔羽飞的鼻音越来越重，终于止住了话尾，勉强吸了吸鼻子。
面对黑暗彼端唯一的听众，乔羽飞忍着眼泪一吐连日来的不安和忧虑：“真是……太好了，谢谢……泽逸。其实，我一直在想……我已经……麻烦了你太久，应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可我……又不知道……离开这里我……还能去哪儿。我会的……就只有读书学……习，这些都……用不上，要怎么活下去……完全……不知道，总是想着……唯一认识的泽逸……要是离开了……可又不敢……往下想……”而现在，有了这个承诺，她终于在这个世界里找到了一个切实的安身之所。
开始只是小声的啜泣，后来渐至呜咽，乔羽飞死死捂住嘴不让哭声溢出来，衣襟上却已湿了一片。
床上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随后，乔羽飞被揽进一个结实的怀抱中，虽然那个怀抱不甚温暖，但却足以抵御黑夜里的寒冷。
感受到包围在自己四周的那股熟悉的气息，乔羽飞渐渐平静下来，安心睡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泽逸便喊了乔羽飞起床，二人几下将行李搬上驶往镇上的马车。先前泽逸的马车已经卖掉，这次是搭了别人赶早市的顺风车。好在村里人都乐意帮忙，两人的行李又不多，只需到了镇上再去驿站换乘前往华源的马车便是。
马车一路行驶在崎岖的山道上，远处山坳里的小小村庄若隐若现，在接天耸立的天都峰脚下显得如此渺小。
乔羽飞坐在车后，眼睛一直捕捉着群山之后仅剩的黛村一角，良久叹了口气道：“真有些舍不得呢。”
说罢扭头对上与她并排坐着的泽逸，问道：“你呢？有没有舍不得？”
“我……”泽逸凝神思考了片刻，给出一个不确定的答案，“应该有吧……”
“什么啊，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不是很清楚的事吗？应该有——这算哪门子回答！”瞅了一眼对方的表情，乔羽飞无力地垮下肩道，“好了好了，算我服你了。应该有就应该有吧，你不用那么严肃地琢磨了，到此为止吧。”
这时，一片晶莹的雪花翩然而落，刚好沾在乔羽飞指尖，几乎是在碰到的一刹那就化作了一颗细小的水珠。
乔羽飞惊讶地抬头，发现整片灰暗的天幕中都在飞舞着洁白的雪花，宛如星辰碎片般闪亮的六角形冰晶不疾不徐地悠然飘落，洋洋洒洒，静谧无声。
“下雪了！这可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前头传来村人喜悦的声音。
乔羽飞早忘了先前和泽逸说过什么，一边兴奋地伸手接雪，一边惊喜地赞叹：“泽逸你简直神了，真被你说中了！”
泽逸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天真的举动，清冷的眼眸中渐渐染上一层暖色。
大雪纷纷扬扬地恣意挥洒，不多久便将四周的景象覆上一层素白，隔绝了外人对圣山窥探的视线，也掩盖了乔羽飞他们的行踪。
来到佐相府时，日头已经升至了最高点，冬日的阳光虽不温暖，但依旧炫目。一身便衣的恭怀在侍从带领下大步走进怀远居。
埋首于如山公文中的主人闻声抬头，随意摆摆手，侍从当即会意地退下。
“这是您三日前交给下官的账册，已经核对完了，其中些许漏洞又另附了几页说明。”恭怀边说边递上手中的文书。虽然他现在已是就任于郎署的西黔官员，但之前身为商人时养成的精明干练却依然不变。
“这项工作繁重得紧，能在三日内完成，真是辛苦你了。”乔天宇将手中的文件草草翻了一遍，面对恭怀的工作成果毫不吝啬地给予褒扬。
恭怀垂下眼道：“不敢，下官之所以能迅速完成是因为算账数钱对下官来讲刚好是再熟悉不过的事情，大人过誉了。”其实这句赞扬他当之无愧，乔天宇要他核对的账册可不普通，每一本都记载着国家的收入支出，随便哪个数字都是老百姓眼中的天价，任何一点错误都可能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失，丝毫马虎不得。
将这样的工作交给商人出身的他来完成可谓人尽其用，但身为一国佐相的乔天宇居然会兼任度支司郎中，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仍是吓了一跳。
度支司归在尚书署之下，平日里负责记录核算国库的收支，但并不经手实际财物，是个事务繁重又没有油水可捞的部门，根本没人愿意接受这样的工作。即使入朝为官的时日并不长，对于这些事情恭怀却早有耳闻。
现在看来，西黔的国库居然是由乔天宇在管！
难怪乔天宇总是在忙，如果他不是挑浣日过来，恐怕根本见不到这位大人。别的不说，光是度支司的工作就足以令一般人分身乏术了。而天知道这些工作在乔天宇每天要处理的事务当中只占了多小的一部分！
面对眼前比自己要年轻几岁的男子，恭怀打从心里佩服。
“对了，你两天后就要出发吧，分到那个郡了？”问话的同时，乔天宇略微往后仰了仰，微微动了动发酸的肩膀。
“青阳。地处饶州，离州府华源很近。”恭怀的回答详略得当，显然已对就职地做过一番调查。
几案后方的人却因他的回答而失神了片刻，幽深的眼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表面上不动声色地勉励道：“那里……是个好地方，虽然是今年闹蝗灾的地区之一，但在那里任职可是大有作为。你进入郎署的时间虽然不长，成绩却有目共睹，我很期待你未来的表现。”
恭怀应声行礼：“下官定当有所作为，不负大人厚望！”
恭怀走后，乔天宇原本打算继续批阅公文，不料一提笔才发现墨已经凝住了。他本想叫来侍从研磨，一转念却改了主意，信步往院中走去。
外面要比屋里冷上许多，乔天宇却无意回去添衣服，一路走出了怀远居。
隔着一个大湖，风荷苑就在对面，乔天宇却突然没了继续前行的念头，在门口怔立半晌后猛地折返，像是急于回到那堆公文之间。
情愿脑中被大大小小的事情占满，然后——
不再想念。
乔羽飞的嘴张张合合，却始终没了下文。她脸上犹有倦意，眼中的迷惑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加深，可任凭她怎样绞尽脑汁，先前即将出口的名字现下就是说不上来。
她神情中每一个细小的变化都没有逃过对方的眼睛，眼见等不到她接下来的话语，男子的身体渐渐僵直了，几次神情悲凉地欲言又止。许久之后，他开始苦笑，看起来却像要哭了一样。
“已经这么久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我一直——一直都……”
一阵寒风将他的话尾吹散，厚重的云朵遮住了月光，那人身上的银辉顿时黯淡，院中只余一个漆黑的身影默然伫立。
乔羽飞冻得一个激灵，眼神刹那间恢复了清明，看着面前熟悉的身影脱口叫道：“泽逸？！你在院子里干嘛？”
泽逸脸上一片空白，听到乔羽飞喊他名字才茫茫然地回过魂来，低头沉思了片刻，突然快步向屋里走去，越过乔羽飞时也没有看她一眼。
乔羽飞情急之中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转眼又被对方冰冷的体温吓到，急得跳脚：“怎么这么冷？你在外面呆多久了？”说完火急火燎地拖着泽逸进了他的房间，刚要赶他上床，回头想起了什么，伸手在被窝里摸了一下，果然是冰的。
乔羽飞彻底无语，深吸了一口气后，她二话不说地将泽逸推到了自己房间，俨然一家之主般地命令道：“上床躺着，盖好被子！”
泽逸不赞同地拧起了眉头：“这是你的房间。”
乔羽飞没好气道：“下半夜我们换房睡。”说罢脚步不停地出去了，不一会儿，她端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水进来，放在泽逸床头，嘴里咕哝道：“幸好灶上的水还热着。”
泽逸在她示意下将杯子凑到唇边，刚要张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转向乔羽飞道：“需要都喝完吗？”
乔羽飞迅速别过了头：“随便你！”
泽逸闻言放下杯子，眉宇之间浮现淡淡的疑惑：“你在气什么？”
“什么都没有！”乔羽飞想也不想迅速否定，说完才觉得自己口气太冲，一时间又想不到什么补救措施，于是就坐在床边不作声。泽逸亦然。
过了好一会儿，乔羽飞率先打破了沉默，故作轻快道：“怎么大半夜的呆在院子里，做噩梦了吗？”
做梦？泽逸一怔，摇了摇头：“我从不做梦。”所谓梦境，都是一些睁开眼便会消失的虚妄景象，而他所见，皆为现实，只不过——
“那你呆在外面做什么？赏月？”乔羽飞不等泽逸回答，自己先笑出了声，以泽逸的性子，怕是做不来那种风雅的事吧？
泽逸今晚一反过去有问必答的习惯，对这个问题仍是选择沉默。
乔羽飞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直至敛去，她蹑手蹑脚地起身，轻道：“我出去了，你睡吧。”说完向门口走去。
背后的人此时终于出声了：“关于这个问题我还没有确切的答案，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以后有了答案我一定告诉你。”
再回头时，乔羽飞已挂上了一脸调侃的轻笑：“这种问题何必搞那么复杂，直接承认你是睡昏了头跑出去的不得了！”
向来以实事求是作为首要准则的泽逸这次居然没有反驳，又恢复了他那种无起伏的声调：“睡不着的话不如聊一聊，你想些别的问题，说不定我可以回答你。”
乔羽飞听完吃惊地瞪大了眼：泽逸居然会主动找她聊天？！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惊讶归惊讶，这么好的机会她可不会放过。
眼珠一转，乔羽飞坐回床边，捡她最好奇的问题问起：“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这个问题她已经好奇很久了，泽逸无论怎么观察也不像那种乐于助人的人，帮村人捉狼也只是为了换取临时住处而已，这样的他居然会收留她，这让她感到很不可思议。
“并非我找到你，是你找上我的。”
“我找上你的？”乔羽飞惊讶地大叫。
泽逸平静地将当日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乔羽飞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听完后整个人已经呆掉，喃喃地总结：“我居然会想到问你那个问题，真是……”
嘴角一阵抽搐，乔羽飞吐出两个字：“……无耻。”
泽逸眉头轻蹙，不满于她的用词，乔羽飞见了争辩道：“本来就是嘛，这个问题摆明了是刁难人，换作我是你的话早把对方赶回去了，管它什么破规矩！”
“历代璇玑叟都遵循这条规矩，自然表示这条规矩有它存在的理由。回答不上来访者的问题就表示自己的修行还不够，因此有必要下山历练一番，这才是隐藏在背后的真意。”泽逸没有丝毫不耐地解释道。
乔羽飞偏头想了想，虽然觉得泽逸的话有道理，可心里总不大痛快：“可你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啊，万一是心怀不轨的家伙，你也会乖乖跟着对方走吗？”
“普通的问题可难不倒我，而且，我并非没有自保的能力。”泽逸向来有几分事实便说几分话，讲这句时更没有半点夸耀的成分。
像是为了强调这个意思，他接着补充道：“事实上我师父与师祖两代璇玑叟都没人能请得动他们。”
“可是……我对之前的事完全……不记得，”乔羽飞不时瞟上对方一眼，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即便这样，我和你的约定……还算数么？”
泽逸点头：“只要你活着，我没死，这约定就不会变。”
乔羽飞愣了一下，“噗”地大笑道：“哈哈，泽逸你不用这么说嘛，我是女的欸，很容易被误会的，你还真不是……一般的没常识……”
这样大声说笑也没起到多少作用，乔羽飞的鼻音越来越重，终于止住了话尾，勉强吸了吸鼻子。
面对黑暗彼端唯一的听众，乔羽飞忍着眼泪一吐连日来的不安和忧虑：“真是……太好了，谢谢……泽逸。其实，我一直在想……我已经……麻烦了你太久，应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可我……又不知道……离开这里我……还能去哪儿。我会的……就只有读书学……习，这些都……用不上，要怎么活下去……完全……不知道，总是想着……唯一认识的泽逸……要是离开了……可又不敢……往下想……”而现在，有了这个承诺，她终于在这个世界里找到了一个切实的安身之所。
开始只是小声的啜泣，后来渐至呜咽，乔羽飞死死捂住嘴不让哭声溢出来，衣襟上却已湿了一片。
床上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随后，乔羽飞被揽进一个结实的怀抱中，虽然那个怀抱不甚温暖，但却足以抵御黑夜里的寒冷。
感受到包围在自己四周的那股熟悉的气息，乔羽飞渐渐平静下来，安心睡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泽逸便喊了乔羽飞起床，二人几下将行李搬上驶往镇上的马车。先前泽逸的马车已经卖掉，这次是搭了别人赶早市的顺风车。好在村里人都乐意帮忙，两人的行李又不多，只需到了镇上再去驿站换乘前往华源的马车便是。
马车一路行驶在崎岖的山道上，远处山坳里的小小村庄若隐若现，在接天耸立的天都峰脚下显得如此渺小。
乔羽飞坐在车后，眼睛一直捕捉着群山之后仅剩的黛村一角，良久叹了口气道：“真有些舍不得呢。”
说罢扭头对上与她并排坐着的泽逸，问道：“你呢？有没有舍不得？”
“我……”泽逸凝神思考了片刻，给出一个不确定的答案，“应该有吧……”
“什么啊，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不是很清楚的事吗？应该有——这算哪门子回答！”瞅了一眼对方的表情，乔羽飞无力地垮下肩道，“好了好了，算我服你了。应该有就应该有吧，你不用那么严肃地琢磨了，到此为止吧。”
这时，一片晶莹的雪花翩然而落，刚好沾在乔羽飞指尖，几乎是在碰到的一刹那就化作了一颗细小的水珠。
乔羽飞惊讶地抬头，发现整片灰暗的天幕中都在飞舞着洁白的雪花，宛如星辰碎片般闪亮的六角形冰晶不疾不徐地悠然飘落，洋洋洒洒，静谧无声。
“下雪了！这可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前头传来村人喜悦的声音。
乔羽飞早忘了先前和泽逸说过什么，一边兴奋地伸手接雪，一边惊喜地赞叹：“泽逸你简直神了，真被你说中了！”
泽逸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天真的举动，清冷的眼眸中渐渐染上一层暖色。
大雪纷纷扬扬地恣意挥洒，不多久便将四周的景象覆上一层素白，隔绝了外人对圣山窥探的视线，也掩盖了乔羽飞他们的行踪。
来到佐相府时，日头已经升至了最高点，冬日的阳光虽不温暖，但依旧炫目。一身便衣的恭怀在侍从带领下大步走进怀远居。
埋首于如山公文中的主人闻声抬头，随意摆摆手，侍从当即会意地退下。
“这是您三日前交给下官的账册，已经核对完了，其中些许漏洞又另附了几页说明。”恭怀边说边递上手中的文书。虽然他现在已是就任于郎署的西黔官员，但之前身为商人时养成的精明干练却依然不变。
“这项工作繁重得紧，能在三日内完成，真是辛苦你了。”乔天宇将手中的文件草草翻了一遍，面对恭怀的工作成果毫不吝啬地给予褒扬。
恭怀垂下眼道：“不敢，下官之所以能迅速完成是因为算账数钱对下官来讲刚好是再熟悉不过的事情，大人过誉了。”其实这句赞扬他当之无愧，乔天宇要他核对的账册可不普通，每一本都记载着国家的收入支出，随便哪个数字都是老百姓眼中的天价，任何一点错误都可能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失，丝毫马虎不得。
将这样的工作交给商人出身的他来完成可谓人尽其用，但身为一国佐相的乔天宇居然会兼任度支司郎中，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仍是吓了一跳。
度支司归在尚书署之下，平日里负责记录核算国库的收支，但并不经手实际财物，是个事务繁重又没有油水可捞的部门，根本没人愿意接受这样的工作。即使入朝为官的时日并不长，对于这些事情恭怀却早有耳闻。
现在看来，西黔的国库居然是由乔天宇在管！
难怪乔天宇总是在忙，如果他不是挑浣日过来，恐怕根本见不到这位大人。别的不说，光是度支司的工作就足以令一般人分身乏术了。而天知道这些工作在乔天宇每天要处理的事务当中只占了多小的一部分！
面对眼前比自己要年轻几岁的男子，恭怀打从心里佩服。
“对了，你两天后就要出发吧，分到那个郡了？”问话的同时，乔天宇略微往后仰了仰，微微动了动发酸的肩膀。
“青阳。地处饶州，离州府华源很近。”恭怀的回答详略得当，显然已对就职地做过一番调查。
几案后方的人却因他的回答而失神了片刻，幽深的眼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表面上不动声色地勉励道：“那里……是个好地方，虽然是今年闹蝗灾的地区之一，但在那里任职可是大有作为。你进入郎署的时间虽然不长，成绩却有目共睹，我很期待你未来的表现。”
恭怀应声行礼：“下官定当有所作为，不负大人厚望！”
恭怀走后，乔天宇原本打算继续批阅公文，不料一提笔才发现墨已经凝住了。他本想叫来侍从研磨，一转念却改了主意，信步往院中走去。
外面要比屋里冷上许多，乔天宇却无意回去添衣服，一路走出了怀远居。
隔着一个大湖，风荷苑就在对面，乔天宇却突然没了继续前行的念头，在门口怔立半晌后猛地折返，像是急于回到那堆公文之间。
情愿脑中被大大小小的事情占满，然后——
不再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