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天女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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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阳光洒满整个院子的时候，乔羽飞已经将屋里屋外大概收拾好了，正提了一桶水准备在院里洗衣服，这时有年轻媳妇过来打招呼，吆喝她一道去村前河边洗。
如果是在两天前的话，乔羽飞或许会婉拒，但今天不同，她爽快地答应下来，打定主意要趁机多了解一下这里的乡情。
不得不说洗衣服在古代是个体力活儿，在乔羽飞看来，不用清洁剂而只靠机械式的捶打加水的流动洗去衣物上的污垢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不停重复的抬臂动作很快就令乔羽飞感到厌倦，姑娘媳妇们谈论的话题又都是她所不熟悉的。在手中工作完全不占用脑细胞的情况下，乔羽飞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过去两天发生的种种。
事情的起因是乔羽飞无论如何也想回到现代，于是请求泽逸带她去天都峰上她所坠下的悬崖那里看看，她坚信从哪里过来就能从哪里回去，特殊的地点也许会存在相同的契机。对于她听起来有些不可理喻的要求，泽逸并没有加以刁难，只是在答应的同时告诉她上山前需要做一些准备。
于是，一切准备妥当后，在乔羽飞醒来后的第六天，也就是前天，她和泽逸两人进了山，前往传说中的天界门户——天都峰。
通往山顶的小路曲折无比，说是路，其实乔羽飞他们很有可能是那条路的第一批探路者。即便是在白天，路边深不见底的密林里也不时传出野兽的嗥叫，听得人毛骨悚然。
这些，乔羽飞都挺过来了。真正开始胆怯，是在站到悬崖上以后。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脸颊刀割般疼，几步之外就是茫茫云海，脚下若隐若现的深谷张大了血盆大口，仿若一只可以吞食万物的猛兽。
乔羽飞只探身向前看了一眼，便连退后的力气也没有了。
只要往前一步就能回到自己熟悉的那个世界，但，这样做必须赌上她的性命，万一情况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那她的下场就是粉身碎骨；退回去，她就只能接受现实，在这个历史上从未存在过的时空活下去，与她的家人、朋友以及理想永诀。
往前不是，退后也不是，乔羽飞的身体无法抑制地打着颤，咬紧的下唇上渐渐渗出了一颗滚圆的血珠，映着她苍白的脸色，令人看了心惊，而她自己却丝毫没有发觉。
与她仅有一步之隔的泽逸只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手臂垂在两侧，神情漠然，没有出声劝阻，也没有伸手援助，简直要让人怀疑他的视线是否早已投向了远处的云海，咫尺之处发生的形状反而没有进入他的眼界。
又一阵冷风吹过，先前凝成的血珠轰然坠地，那一瞬间，乔羽飞脑中嗡嗡作响，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大片浸染开的血色。下一秒，摇摇欲坠的身影顺势向着万丈深渊倒下！
“不要！”生死关头，终于还是对生的渴望占了上风，乔羽飞惊叫一声，徒劳地向着头顶伸出了双手。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乔羽飞止住落势睁眼往上看时，对上的正是泽逸那张淡漠无表情的脸，额角冒出的青筋显示出他此刻很吃力，但这一点并没有反映在他的表情或言语中。
“不要往下看，减少身体的晃动，寻找合适的着力点，我马上拉你上来。”即便在这种情况下，泽逸还是冷静得如同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经过一连番努力，再次踏上坚实的地面后，乔羽飞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倒在地上痛哭失声，开始是因为过度惊吓，后来则是因为面对陌生世界的恐惧以及离开亲友的悲伤，直哭得筋疲力尽、声音嘶哑。
而泽逸只是静静地坐到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下，闭着双眼，看起来极其疲惫。不久之后，他缓缓睁开了眼，静静地看着乔羽飞声嘶力竭的哭泣，但也只是看着而已，除此以外，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不知不觉间，暮色四合，已经到了金乌西沉的时候。此时的乔羽飞已经哭到精疲力竭，再也哭不出声了，她怔怔地看着天边似曾相识的晚霞，眼泪不受控制地再次落下。
这时，苍凉悠远的歌声突然从她身后传出，乔羽飞揉了下眼睛，泪眼朦胧地回头，这一看，就愣在那里。
唱歌的人确实是泽逸没错，但此刻的他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一般来说，这种微妙的表情只能在上了年纪的人脸上看到，那是一种已经看开了一切、但在回忆过往的时候依旧怀有深切遗憾的表情，会令看到的人也感受到那种无奈而悲伤，变得不能释怀。
泽逸的嗓音非常动听，将一首歌演绎得摄人心弦，认识他六天以来，这是他唯一流露出感情的一次。流光变幻的晚霞给他映上了一层艳丽的绛紫色，有一瞬间，乔羽飞甚至怀疑所谓的天人就应该是这样子的。
“天都云海幻重重，
化作佳人绝代容，
恰似东升山上月，
娉婷走出最高峰。
无缘再见空自嗟，
此生难遇月长圆。
白鹤高飞衣帐在，
云霞依依亦霭蔼，
此心犹恨天涯远，
咫尺银河无书来。”
一曲歌毕，余音袅袅。泽逸站起身的时候忽然一个不稳，扶住了背后的树干，乔羽飞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担心地道：“怎么了？没事吧？”
泽逸的表情空白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依旧那般平静无波：“我没事。你的事情呢，决定了吗？”
用不着犹豫挣扎，去留早已在她出声呼救的时候就见分晓了。该说她求生欲望太强烈，还是缺乏冒险的勇气？总之，留在这里似乎成了眼前唯一可选的路。乔羽飞不由地再次看向泽逸，他之前那副漠然的态度，是因为早料到了这个结局吗？不然的话，先前毫无准备的他何以在她失足坠崖的刹那一把拉住她？
乔羽飞不愿在这种问题上深想，转身看了眼背后的断崖，再回头时已是一脸决然，重重点了下头道：“嗯，没事了。”
“回去吧。”这三个字说得那般理所当然，仿佛他俩只是出来郊游，天色晚了便要回去一般。语毕，泽逸带头走上了下山的小路，好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在他身后，乔羽飞轻轻应了一声，抬脚时动作顿了顿，终于还是跟上了那个人。这一次，狠狠心没有回头。
“哎！”随着清脆的声音，一张陌生的面孔凑到乔羽飞面前，让她猛地回过了神，“昨儿、前儿两天你们到哪儿去了？连着两天都不见你们屋里有人。”
乔羽飞在心底苦笑了一下，果然村子小了什么事都瞒不了别人：“进了趟山。本来当天就能回来的，都是因为我……走不快，所以拖成了两天。”她的事太过离奇，只怕说出来也没人信，还是找个理由敷衍过去吧。
谁知听完她的话后，几个女人开始挤眉弄眼，远处的几个也围了过来。有人拖长了声音道：“哟～～那么体贴呀。”
“轰”地一声，女人们炸了锅，成了亲的媳妇们咯咯地笑，姑娘们就带着又害羞又羡慕的表情抿着嘴乐。而被众家女子艳羡的对象此时才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头天的情景，恍然大悟原来泽逸将脚程放慢是因为自己的缘故，除此以外，恐怕还想借着山里的风光让她的情绪得到平复。这么说来，泽逸果然很体贴，她先前光顾着想自己的事情，别人不说她都没有发觉。
想到这里，乔羽飞点点头表示赞同：“嗯，他确实是个很会体贴别人的人。”
在别人眼里，这无疑是大方的承认。发现到乔羽飞和泽逸在与人交往这一点上大不相同的女人们这下都顾不上洗衣服了，急于发掘更多的八卦。
不等有人提问，一个声音等不及地插了进来：“今天早上他们俩还在门口依依不舍了老半天，一个舍不得出门，一个舍不得回屋；一个走远了，另一个还在门口痴痴地望了半天，小两口亲热得真叫我这老婆子都羡慕得紧！”
一番话说得众人又开始起哄，乔羽飞却傻了，她和泽逸什么时候被传成夫妻了？难道村里人不知道她是被泽逸捡回来的吗？
新来的住户果然荣升为多数人注意的焦点，不等乔羽飞开口回应，众家女子就七嘴八舌地开始爆料。
这个道：“就是就是，这么多天也舍不得让媳妇儿出门，自己又是个闷声葫芦，害我们一直在猜你是个什么性子。”
那个说：“没错没错，每天都是挑完水才出门，天没黑透就又回来劈柴了，重活儿都舍不得让你干呀。”
一个面目和善的妇人适时解围，笑着啐了众人一口后，转首对着手足无措的乔羽飞道：“你这孩子，别人开玩笑的话也不用那么老实地答呀，瞧，这下把她们全勾起来了。别的我先不问，到这儿半个月了，住得还习惯么？”
乔羽飞怔了一下，脱口道：“我来这儿应该才只有十天吧？”今天是她醒后的第八天，泽逸说她昏睡了两天，那加起来就是十天才对，哪儿来的半个月？
对方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转头向着其他人求证：“明明就是半个月前的事啊？那天他们来的时候不是很多人瞧见了吗？”
马上就有人肯定地道：“错不了的，那天的情形我还记得很清楚，你家那口子赶着马车进了村，车停稳当之后就扶你下车，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哟——”
边上有人插嘴道：“也真亏了你们在那个时候来了村里，要不然村里还不知被那头狼害成什么样子呢！”
“是啊是啊。”女人们纷纷应和着，言谈中流露出了对泽逸的尊敬和钦佩，宛然他是拯救了全村的恩人。
乔羽飞越听越糊涂，到后来简直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但起码她知道了一点，泽逸并不是黛村人，他是在十五天前才带着她到这里来定居的。
十五天前，她应该还在家中没有动身，即便已经掉到了这里，也该是不省人事的状态，怎么可能牵着泽逸的手上下车呢？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望着眼前言之凿凿的众人，乔羽飞唯有相信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
“……天都云海幻重重，
化作佳人绝代容，
恰似东升山上月，
娉婷走出最高峰……”
河对岸的田间传来了中气十足的歌声，将人们的注意力分散了一部分去。有人喊到：“宝珠婶儿，二叔又在冲你唱情歌了！”
被点到名的女人笑骂道：“多大的人了，还在学人家年轻小伙子，也不知羞！”
女人们因为这句话再一次笑成一团，突然有人惊叫道：“哎呀不好了，衣服都给水冲跑啦！”
转眼间聚成一堆的众人就散开了，姑娘媳妇们都回去原先的位置上检查自己的衣服还在不在，发现衣服被冲走的就赶忙扑进河里去捞，之前被各家女子们团团围住的乔羽飞总算松了口气。
“那首歌是什么人作的？”那天泽逸在山顶唱的便是这一首，时隔两天又听他人唱起，还未将方才疑问捋清的乔羽飞霎时多出了新问题。
她旁边的妇女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谁知道是什么人作的！说是百年这一带就有的歌儿，小伙儿们唱给姑娘听的，夸奖心上人美的像天上仙女……情歌嘛，可不就是这种甜甜蜜蜜的调子！”
真的是情歌吗？乔羽飞再度疑惑起来。那天泽逸的歌声中分明听不出一点甜蜜的意思，相反，还让她的心情不由地沉重起来，不看歌词的话根本想象不到这会是一首情歌。这样大的反差只是因为唱的人不同吗？
那边的歌声再度响起，依然是同样的四句词。
“怎么只有四句呢？”虽然她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泽逸那天唱的词起码有这个的两倍。
边上的人接话道：“兴许接下来还有吧，不过都流传这么久了，谁还记得呢，大伙儿知道的就这么四句而已。”
乔羽飞“哦”了一声，不再提问，暗骂自己放着重要的问题不管，倒关心起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继承来了。
通过方才一番近距离接触，村里人和乔羽飞渐渐熟络起来，认为她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于是说话间更加不生分了，直接询问起乔羽飞的闺名。
由于之前乔羽飞听泽逸提过这里的人们都没有姓氏，所以她本着入乡随俗的心理只报了自己的名字：“我叫羽飞。”
“吓？是那个羽飞吗？”人们惊异之下又开始骚动。
不就是个名字吗，怎么还分这个那个的？乔羽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仍认真补充道：“羽是羽毛的羽，飞是飞翔的飞……”
立刻有人打断了她的话：“就是那个‘羽飞’！我刚满月的侄女就叫那个名字！”
“我弟媳也说了呢，她要是生个女娃就取名叫‘羽飞’！”
这下轮到乔羽飞诧异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名字在这个世界的普及率竟然那么高。
“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乔羽飞小心翼翼地问，唯恐触犯了某些忌讳。
周围的几个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她，异口同声道：“那当然，这可是咱们天女的名字！”
·········································
临近晌午时，乔羽飞提着一篮衣物回到家中，一边在院子里晾衣服一边在心里一条条地罗列晚上要对泽逸提出的问题，等她听到人声的时候，说话的人已经站在院门口了。
“这位姐姐，我们是过路的人，能借光盛些热水吗？”对方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规矩地站在门外，从头到脚都是旅行的装束，手里拎着一只羊皮水袋。
“啊，稍等。”乔羽飞应了一声，从挂满衣物的竹竿后走了出来，顺便往村口望了一眼。只见几丈开外还有四个人和五匹马，其中一人显然是这五人中的领袖，此时并没有看向这边，而是举头眺望伫立在村后的天都峰，像是在欣赏四围的风景。他□□的马和别人的相比也有特殊之处：浑身漆黑，唯有前额一道醒目的白，仿佛印上了标记。
乔羽飞收回打量的目光，走至那人面前想要接过水袋，谁知对方竟抓在手里死不松手。乔羽飞莫名之下抬头去看对方的脸，却见那人瞪圆了眼睛看着她，满脸的不敢置信。
乔羽飞吃了一惊刚要退后，对方已经脱口唤道：“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你是……？”乔羽飞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对方，那人一脸震惊加喜悦的表情怎么说也太过夸张，可别是个疯子。
抱着这种戒备心理，乔羽飞不着痕迹地向后迈了一步。可惜不等她将身子一并移开，一只铁掌便牢牢攥住了她的手腕，耳边同时响起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
“你以为你这次还逃得掉吗？”
当阳光洒满整个院子的时候，乔羽飞已经将屋里屋外大概收拾好了，正提了一桶水准备在院里洗衣服，这时有年轻媳妇过来打招呼，吆喝她一道去村前河边洗。
如果是在两天前的话，乔羽飞或许会婉拒，但今天不同，她爽快地答应下来，打定主意要趁机多了解一下这里的乡情。
不得不说洗衣服在古代是个体力活儿，在乔羽飞看来，不用清洁剂而只靠机械式的捶打加水的流动洗去衣物上的污垢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不停重复的抬臂动作很快就令乔羽飞感到厌倦，姑娘媳妇们谈论的话题又都是她所不熟悉的。在手中工作完全不占用脑细胞的情况下，乔羽飞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过去两天发生的种种。
事情的起因是乔羽飞无论如何也想回到现代，于是请求泽逸带她去天都峰上她所坠下的悬崖那里看看，她坚信从哪里过来就能从哪里回去，特殊的地点也许会存在相同的契机。对于她听起来有些不可理喻的要求，泽逸并没有加以刁难，只是在答应的同时告诉她上山前需要做一些准备。
于是，一切准备妥当后，在乔羽飞醒来后的第六天，也就是前天，她和泽逸两人进了山，前往传说中的天界门户——天都峰。
通往山顶的小路曲折无比，说是路，其实乔羽飞他们很有可能是那条路的第一批探路者。即便是在白天，路边深不见底的密林里也不时传出野兽的嗥叫，听得人毛骨悚然。
这些，乔羽飞都挺过来了。真正开始胆怯，是在站到悬崖上以后。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脸颊刀割般疼，几步之外就是茫茫云海，脚下若隐若现的深谷张大了血盆大口，仿若一只可以吞食万物的猛兽。
乔羽飞只探身向前看了一眼，便连退后的力气也没有了。
只要往前一步就能回到自己熟悉的那个世界，但，这样做必须赌上她的性命，万一情况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那她的下场就是粉身碎骨；退回去，她就只能接受现实，在这个历史上从未存在过的时空活下去，与她的家人、朋友以及理想永诀。
往前不是，退后也不是，乔羽飞的身体无法抑制地打着颤，咬紧的下唇上渐渐渗出了一颗滚圆的血珠，映着她苍白的脸色，令人看了心惊，而她自己却丝毫没有发觉。
与她仅有一步之隔的泽逸只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手臂垂在两侧，神情漠然，没有出声劝阻，也没有伸手援助，简直要让人怀疑他的视线是否早已投向了远处的云海，咫尺之处发生的形状反而没有进入他的眼界。
又一阵冷风吹过，先前凝成的血珠轰然坠地，那一瞬间，乔羽飞脑中嗡嗡作响，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大片浸染开的血色。下一秒，摇摇欲坠的身影顺势向着万丈深渊倒下！
“不要！”生死关头，终于还是对生的渴望占了上风，乔羽飞惊叫一声，徒劳地向着头顶伸出了双手。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乔羽飞止住落势睁眼往上看时，对上的正是泽逸那张淡漠无表情的脸，额角冒出的青筋显示出他此刻很吃力，但这一点并没有反映在他的表情或言语中。
“不要往下看，减少身体的晃动，寻找合适的着力点，我马上拉你上来。”即便在这种情况下，泽逸还是冷静得如同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经过一连番努力，再次踏上坚实的地面后，乔羽飞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倒在地上痛哭失声，开始是因为过度惊吓，后来则是因为面对陌生世界的恐惧以及离开亲友的悲伤，直哭得筋疲力尽、声音嘶哑。
而泽逸只是静静地坐到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下，闭着双眼，看起来极其疲惫。不久之后，他缓缓睁开了眼，静静地看着乔羽飞声嘶力竭的哭泣，但也只是看着而已，除此以外，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不知不觉间，暮色四合，已经到了金乌西沉的时候。此时的乔羽飞已经哭到精疲力竭，再也哭不出声了，她怔怔地看着天边似曾相识的晚霞，眼泪不受控制地再次落下。
这时，苍凉悠远的歌声突然从她身后传出，乔羽飞揉了下眼睛，泪眼朦胧地回头，这一看，就愣在那里。
唱歌的人确实是泽逸没错，但此刻的他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一般来说，这种微妙的表情只能在上了年纪的人脸上看到，那是一种已经看开了一切、但在回忆过往的时候依旧怀有深切遗憾的表情，会令看到的人也感受到那种无奈而悲伤，变得不能释怀。
泽逸的嗓音非常动听，将一首歌演绎得摄人心弦，认识他六天以来，这是他唯一流露出感情的一次。流光变幻的晚霞给他映上了一层艳丽的绛紫色，有一瞬间，乔羽飞甚至怀疑所谓的天人就应该是这样子的。
“天都云海幻重重，
化作佳人绝代容，
恰似东升山上月，
娉婷走出最高峰。
无缘再见空自嗟，
此生难遇月长圆。
白鹤高飞衣帐在，
云霞依依亦霭蔼，
此心犹恨天涯远，
咫尺银河无书来。”
一曲歌毕，余音袅袅。泽逸站起身的时候忽然一个不稳，扶住了背后的树干，乔羽飞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担心地道：“怎么了？没事吧？”
泽逸的表情空白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依旧那般平静无波：“我没事。你的事情呢，决定了吗？”
用不着犹豫挣扎，去留早已在她出声呼救的时候就见分晓了。该说她求生欲望太强烈，还是缺乏冒险的勇气？总之，留在这里似乎成了眼前唯一可选的路。乔羽飞不由地再次看向泽逸，他之前那副漠然的态度，是因为早料到了这个结局吗？不然的话，先前毫无准备的他何以在她失足坠崖的刹那一把拉住她？
乔羽飞不愿在这种问题上深想，转身看了眼背后的断崖，再回头时已是一脸决然，重重点了下头道：“嗯，没事了。”
“回去吧。”这三个字说得那般理所当然，仿佛他俩只是出来郊游，天色晚了便要回去一般。语毕，泽逸带头走上了下山的小路，好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在他身后，乔羽飞轻轻应了一声，抬脚时动作顿了顿，终于还是跟上了那个人。这一次，狠狠心没有回头。
“哎！”随着清脆的声音，一张陌生的面孔凑到乔羽飞面前，让她猛地回过了神，“昨儿、前儿两天你们到哪儿去了？连着两天都不见你们屋里有人。”
乔羽飞在心底苦笑了一下，果然村子小了什么事都瞒不了别人：“进了趟山。本来当天就能回来的，都是因为我……走不快，所以拖成了两天。”她的事太过离奇，只怕说出来也没人信，还是找个理由敷衍过去吧。
谁知听完她的话后，几个女人开始挤眉弄眼，远处的几个也围了过来。有人拖长了声音道：“哟～～那么体贴呀。”
“轰”地一声，女人们炸了锅，成了亲的媳妇们咯咯地笑，姑娘们就带着又害羞又羡慕的表情抿着嘴乐。而被众家女子艳羡的对象此时才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头天的情景，恍然大悟原来泽逸将脚程放慢是因为自己的缘故，除此以外，恐怕还想借着山里的风光让她的情绪得到平复。这么说来，泽逸果然很体贴，她先前光顾着想自己的事情，别人不说她都没有发觉。
想到这里，乔羽飞点点头表示赞同：“嗯，他确实是个很会体贴别人的人。”
在别人眼里，这无疑是大方的承认。发现到乔羽飞和泽逸在与人交往这一点上大不相同的女人们这下都顾不上洗衣服了，急于发掘更多的八卦。
不等有人提问，一个声音等不及地插了进来：“今天早上他们俩还在门口依依不舍了老半天，一个舍不得出门，一个舍不得回屋；一个走远了，另一个还在门口痴痴地望了半天，小两口亲热得真叫我这老婆子都羡慕得紧！”
一番话说得众人又开始起哄，乔羽飞却傻了，她和泽逸什么时候被传成夫妻了？难道村里人不知道她是被泽逸捡回来的吗？
新来的住户果然荣升为多数人注意的焦点，不等乔羽飞开口回应，众家女子就七嘴八舌地开始爆料。
这个道：“就是就是，这么多天也舍不得让媳妇儿出门，自己又是个闷声葫芦，害我们一直在猜你是个什么性子。”
那个说：“没错没错，每天都是挑完水才出门，天没黑透就又回来劈柴了，重活儿都舍不得让你干呀。”
一个面目和善的妇人适时解围，笑着啐了众人一口后，转首对着手足无措的乔羽飞道：“你这孩子，别人开玩笑的话也不用那么老实地答呀，瞧，这下把她们全勾起来了。别的我先不问，到这儿半个月了，住得还习惯么？”
乔羽飞怔了一下，脱口道：“我来这儿应该才只有十天吧？”今天是她醒后的第八天，泽逸说她昏睡了两天，那加起来就是十天才对，哪儿来的半个月？
对方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转头向着其他人求证：“明明就是半个月前的事啊？那天他们来的时候不是很多人瞧见了吗？”
马上就有人肯定地道：“错不了的，那天的情形我还记得很清楚，你家那口子赶着马车进了村，车停稳当之后就扶你下车，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哟——”
边上有人插嘴道：“也真亏了你们在那个时候来了村里，要不然村里还不知被那头狼害成什么样子呢！”
“是啊是啊。”女人们纷纷应和着，言谈中流露出了对泽逸的尊敬和钦佩，宛然他是拯救了全村的恩人。
乔羽飞越听越糊涂，到后来简直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但起码她知道了一点，泽逸并不是黛村人，他是在十五天前才带着她到这里来定居的。
十五天前，她应该还在家中没有动身，即便已经掉到了这里，也该是不省人事的状态，怎么可能牵着泽逸的手上下车呢？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望着眼前言之凿凿的众人，乔羽飞唯有相信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
“……天都云海幻重重，
化作佳人绝代容，
恰似东升山上月，
娉婷走出最高峰……”
河对岸的田间传来了中气十足的歌声，将人们的注意力分散了一部分去。有人喊到：“宝珠婶儿，二叔又在冲你唱情歌了！”
被点到名的女人笑骂道：“多大的人了，还在学人家年轻小伙子，也不知羞！”
女人们因为这句话再一次笑成一团，突然有人惊叫道：“哎呀不好了，衣服都给水冲跑啦！”
转眼间聚成一堆的众人就散开了，姑娘媳妇们都回去原先的位置上检查自己的衣服还在不在，发现衣服被冲走的就赶忙扑进河里去捞，之前被各家女子们团团围住的乔羽飞总算松了口气。
“那首歌是什么人作的？”那天泽逸在山顶唱的便是这一首，时隔两天又听他人唱起，还未将方才疑问捋清的乔羽飞霎时多出了新问题。
她旁边的妇女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谁知道是什么人作的！说是百年这一带就有的歌儿，小伙儿们唱给姑娘听的，夸奖心上人美的像天上仙女……情歌嘛，可不就是这种甜甜蜜蜜的调子！”
真的是情歌吗？乔羽飞再度疑惑起来。那天泽逸的歌声中分明听不出一点甜蜜的意思，相反，还让她的心情不由地沉重起来，不看歌词的话根本想象不到这会是一首情歌。这样大的反差只是因为唱的人不同吗？
那边的歌声再度响起，依然是同样的四句词。
“怎么只有四句呢？”虽然她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泽逸那天唱的词起码有这个的两倍。
边上的人接话道：“兴许接下来还有吧，不过都流传这么久了，谁还记得呢，大伙儿知道的就这么四句而已。”
乔羽飞“哦”了一声，不再提问，暗骂自己放着重要的问题不管，倒关心起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继承来了。
通过方才一番近距离接触，村里人和乔羽飞渐渐熟络起来，认为她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于是说话间更加不生分了，直接询问起乔羽飞的闺名。
由于之前乔羽飞听泽逸提过这里的人们都没有姓氏，所以她本着入乡随俗的心理只报了自己的名字：“我叫羽飞。”
“吓？是那个羽飞吗？”人们惊异之下又开始骚动。
不就是个名字吗，怎么还分这个那个的？乔羽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仍认真补充道：“羽是羽毛的羽，飞是飞翔的飞……”
立刻有人打断了她的话：“就是那个‘羽飞’！我刚满月的侄女就叫那个名字！”
“我弟媳也说了呢，她要是生个女娃就取名叫‘羽飞’！”
这下轮到乔羽飞诧异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名字在这个世界的普及率竟然那么高。
“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乔羽飞小心翼翼地问，唯恐触犯了某些忌讳。
周围的几个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她，异口同声道：“那当然，这可是咱们天女的名字！”
·········································
临近晌午时，乔羽飞提着一篮衣物回到家中，一边在院子里晾衣服一边在心里一条条地罗列晚上要对泽逸提出的问题，等她听到人声的时候，说话的人已经站在院门口了。
“这位姐姐，我们是过路的人，能借光盛些热水吗？”对方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规矩地站在门外，从头到脚都是旅行的装束，手里拎着一只羊皮水袋。
“啊，稍等。”乔羽飞应了一声，从挂满衣物的竹竿后走了出来，顺便往村口望了一眼。只见几丈开外还有四个人和五匹马，其中一人显然是这五人中的领袖，此时并没有看向这边，而是举头眺望伫立在村后的天都峰，像是在欣赏四围的风景。他□□的马和别人的相比也有特殊之处：浑身漆黑，唯有前额一道醒目的白，仿佛印上了标记。
乔羽飞收回打量的目光，走至那人面前想要接过水袋，谁知对方竟抓在手里死不松手。乔羽飞莫名之下抬头去看对方的脸，却见那人瞪圆了眼睛看着她，满脸的不敢置信。
乔羽飞吃了一惊刚要退后，对方已经脱口唤道：“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你是……？”乔羽飞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对方，那人一脸震惊加喜悦的表情怎么说也太过夸张，可别是个疯子。
抱着这种戒备心理，乔羽飞不着痕迹地向后迈了一步。可惜不等她将身子一并移开，一只铁掌便牢牢攥住了她的手腕，耳边同时响起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
“你以为你这次还逃得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