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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纳步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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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见夕阳,羞涩着脸,灼得西帘暖暖。

    来福在驾车,刀曲与剑卫随车疾奔。他们本是身强体壮之辈,又经得罗环、李越整日操练,区区速行直若儿戏。但见白袍起伏若龙游,青衫点水似鸟展。有得这八个白袍和剑卫在,便是迎敌数倍,刘浓亦能全身而退。何况,他自己亦有一身剑术,只比来福弱上一些。

    “噼啪!”

    来福扬了一记空鞭,鞭声遥遥而传,惊得几只正欲栖梢之鸟,展翅复飞。而他却呵呵笑道:“小郎君,快到咯!”

    嗯,快到了,已经闻到了花香。暖风一吹,渐醉。

    三月桃花!

    刘浓微笑着挑帘,花海浮现于眼前。这是桃红的世界,满树满树俱是樱点的淡红。桃林约有百倾,分列于两侧,中有一条宽广的大道直通刘氏庄园。

    “哞……”

    青牛亦识途,一声憨啼,蹄声轻快。

    牛车穿梭在桃林中,有风微降,惹得花香扑鼻,荡得落红雨飞。更有三两粉叶,被风一吹,飘然辗转入帘,贴了刘浓满脸。

    “啊嚏……”

    刘浓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喷嚏,把嘴唇上的花瓣抹了,心中则想起这片桃林的由来,不由得有些好笑:这片桃林原本是在庄园之中,他对桃粉过敏,每逢三月桃花开时,美则美矣,可是他却会浑身泛起红疹。刘氏心疼他,便力排众议说服了杨少柳,把桃林移栽到了前山口。杨少柳虽是同意了,心中却不愿,皱着眉头,歪着嘴,说了一句:然也,雅花逐俗人,本不该同处!

    俗人,我辈本就是俗人!

    想到这里,刘浓呵呵一笑。

    来福听见了笑声,回头笑道:“小郎君,你猜,和主母一起在庄墙门口等我们的人,一共有几个?不许偷看哦……”

    即将至家,刘浓心中甚喜,便笑道:“那我们得打赌,若是你输了,你得给白将军洗三天澡!若是我输了,我就给你个惊喜,让你一生难忘!”

    “啊!”

    来福嘴巴张得老大,浓眉拧成一团,白将军是庄中一霸,整日上窜下跳,啄鸡打狗,威风得要死、臭得要命。偏生它还喜欢和人待在一块,吃饭时,围着桌子打转。刘氏喜它,便命人每日给它洗澡,那可是件苦差事,一般是由下人们轮着来的!

    刘浓挑着眉逗他,笑道:“怎地,你怕啦?”

    来福挺了挺胸,大声道:“来福不怕,小郎君,你来猜!”

    “好,我来猜!”

    刘浓伸出了三个手指头。

    来福眼睛猛地的一亮,裂着嘴巴正要说话,刘浓又把手转了转,说道:“三个,再加三个,六个!”

    “哦……”

    来福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小郎君,不改了吗?”

    刘浓笑道:“不改了!”

    “哈哈,我赢啦!”

    来福放声大笑,极是开怀,十赌九输,这尚是他第一次得胜。猛地一抽鞭,青牛跑得飞快,只得一会便行至庄墙口。把车一停,挑了帘,刘浓踏出来,一眼便见庄墙口候着一群人,粗粗一数,何止六个!

    刘浓笑道:“来福,等着你的惊喜!”

    “嘿嘿!”

    来福摸着脑袋傻笑。

    此时,庄墙口有人娇呼:“虎头,虎头!”

    随后,一群人在一个雍容的女郎带领下,朝着他们行来。雍容女郎二十几岁,面容娇好,正是刘氏。她挽着身侧的女郎徐行,女郎的面上缚着丝巾,唯余一双璨过星辰的眼睛显露在外,一对长长的睫毛,开阖之时,剪得人心跳心乱。

    真是横剪秋色纵栽风!

    稍后一步,跟着八个女婢,女婢的两侧行着一名白袍、一名青袍。如此一来,共计十二人来迎他们。

    刘浓的确输了!

    疾步相汇。

    先向刘氏行礼,唤了一声:“娘亲!”

    刘氏面色艳若桃花,一双眼睛笑眯了,伸手就要去搂他,他赶紧半跪在地,朗声道:“娘亲,儿子回来了!”

    “嗯,好虎头,娘亲知道你回来了!”

    刘氏才不管那么多,一把拉起他,抱在怀里,用脸磨着他的脸,喃道:“儿啊,想死娘了!看,脸都瘦了!难不曾是会稽的吃食,吃不惯?”

    刘浓尴尬的呼着:“娘亲,娘亲。”

    “噗嗤!”

    “嘿嘿……”

    巧思忍不住的一声笑,来福跟着笑。

    笑声惊醒了刘氏,她迷蒙的松开刘浓,看着面若红玉的儿子,心道:虎头又长高了!比我还高了!知道避讳了,羞怯的模样更俊!嗯,十四岁了,也该相门亲事了,那郗贵人的女儿,也不知长啥样,且就这么远远的隔着,也不是回事啊……

    刘浓朝着杨少柳一个稽首,笑道:“阿姐几时回来的?”

    每年二月底,江东都会核籍,一到那个时候,杨少柳和李越便会带上青袍隐卫和女婢们驾舟东游,少则十天,多则连月不归。这次,回来的到是挺快,若不是她回来,刘浓也不会输给来福。他算过了,刘訚还在吴县,李催亦在由拳,有资格来迎接他的,便只有刘氏和巧思、碎湖、留颜、绿罗以及罗环。

    杨少柳仍是一身素白襦裙,只在裙摆绣着桃花,修长的身姿极是窈窕,与刘浓站作一处,差不多同等高矮。

    她看着远处的桃红成阵,淡然说道:“今日刚回,也挺及时,不然就错过这一季的桃花了。”

    刘浓笑道:“三月之末,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嗯?”

    杨少柳眉心凝作浅川,略略撇了他一眼:冷寒胜冰!

    “……宜室宜家……”

    刘浓被其一掠,声音逐渐放低,正在不解其意,晃然回过神来,赶紧闭嘴。

    汗颜!

    这都念的是什么啊,这,这是求爱诗啊。天哪!杨少柳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就算她不理解成求爱,亦会误会是嘲讽啊!到了她这个年龄,早就该嫁人啦!

    刘浓尴尬无比,六年了,杨少柳待他亦师亦姐。不论是师还是姐,皆是极为严苛,他是打心里怕她,改也改不过来了,还真有点像来福见到巧思一样!不过,在他的心底,始终对杨少柳存着戒备。

    刘氏在一旁看得透彻,心中打着乱七八糟的盘算,嘴里则笑道:“虎头,你阿姐刚下船,便来接你;在船上时,还给你做了两套箭袍,还不快快谢过你阿姐!”

    刘浓道:“谢过阿姐!”

    “哼!”

    杨少柳眉间放缓,却冷声问道:“音为何?”

    又考?真是喜为人师矣!

    刘浓微微一笑,朗声答道:“长短之清,长短之侧;在冰在洁,在于无尘;音本无垢,以心为律;是为魂清!”

    “嗯!”

    杨少柳点点头,慢声道:“能附音成魂,亦算窥得门径了。不过,……”

    不过?

    一听不过,刘浓就情不自禁的后退半步,拇指扣上了食指,准备承受其考究。

    刘氏心疼儿子,拉着杨少柳的手,笑道:“好柳儿,天都快黑了,虎头路上定没吃好,咱们先回去吃饭。一会,你再好好的考他,想如何就如何!”

    当下,刘浓又见过了李越,罗环则按刀向刘浓行礼。

    一行人向庄子行去,碎湖紧紧的跟着刘浓,低声的问东问西,深怕他真的像主母说的那样,路上没吃好,饿坏身子!

    刘浓心中暖暖,温言而答,眼睛则打量着耸立在山口的庄子。才不过二十多天没见,便有些陌生了!

    这是一个庞然大物,从东到西打横一拉,将整个山后腹地都包揽于其中。高有五丈,浑身刷满白浆,水火不浸。外围状似城墙,有剁口、有箭洞,常年累月皆有白袍行于其中。庄门高大,外为铁皮,内为厚木,可防火袭。

    刚至庄门百步外,墙上的白袍便赶紧搅绳,由下至上拉起厚达三尺的庄门。庄门开阖之时,有巨响声彻内外。

    入内,眼前卧着巨大的庄身。高达三丈,呈五方棱形,有尖顶。每一道棱角皆布满箭口,就算庄墙被破,仍可据庄再守。当初吴兴周勰有部曲两千,刘浓只有八十白袍,外加五十青壮。生生激战半日,周勰也未将庄墙打开,防御之强,可见一般。

    天色已显昏暗。

    众人鱼贯而入庄,庄中尽挑灯火,照得四下一片通明。刘浓一家在新庄居住,老庄则为荫户、佃户所居。老庄中尚有刘浓的工匠作坊,产琉璃、好钢。得双活动式活塞风箱之助,庄中部曲所用兵器,皆是高熔百炼钢,若以旧器相触,闻声便折。此时,刘浓只铸刀剑与钢板,不敢将钢板行甲;士族可以私造刀剑,但不可暗藏甲、驽!

    新庄三层,最上一层不住人,俱作军事用途。直上二楼,杨少柳喜西,仍居于西楼。刘氏居南楼,刘浓居东楼。

    站在二楼上,可一眼揽尽庄后千顷良田。其中有水车五座,缓缓吸水,可灌千顷。在水车的两侧,各有一排作坊,可制衣料、浣沙等等。田垅之中,隐约可见有佃户正收锄归家,后庄亦逐渐掌灯,鸡鸣犬吠时,炊烟寥寥。

    这便是庄园经济。

    在庄园之中,一切皆能自给自足。而这千顷良田,则为刘氏开荒而出。按晋律:开荒之田不属官田,但仍需纳税,只是税收较低。琉璃与竹叶青,量少而精贵,为刘浓敛了不少钱财。他以长久计,将这千顷良田作价以购,充作私田。有着士族的身份,只需每年给朝庭缴纳一定的官税即可。

    六年了!

    他以士族身份作盾,以钱财作剑,总算建起这个属于自己的国度。虽然,与那些高门大阀相比不值一提,可仍然付出了极大的心血!洛阳在北,前路尚远,路狭且阻,亦不可过满!步伐是缓慢的,节奏是有序的,纳步成城,终有一日,所行便是所愿!

    而这里,便是起点!

    “小郎君!”

    身侧传来一声低唤,是碎湖。

    她双手扶着栏,眼光迷离,幽幽轻喃:“小郎君,有时候,碎湖真觉得,这一切,仿若一场梦……”

    刘浓奇了,笑道:“怎地了?为何会觉是梦?”

    “嗯,啊!?”

    碎湖蒙了,嘴微微的张着,不停的眨着眼睛,红晕从鼻子开始,一点一点的爬了满脸。方才她被小郎君的神情所迷了,然后顺着他的眼望去,看着那夜雾下的庄园,渐渐的有一种迷梦般的感觉,忍不住就把心里藏着的话给说出来了。

    幸好,只说了一半啊……

    半晌,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蠕道:“没,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剩下的一半,好羞人呀!

    “呱呱!”

    一只大白鹅一跳一跳的蹦上二楼,摇头晃脑的行来。它瞅了瞅刘浓和碎湖,扑扇了两下翅膀,传出一股臭味,然后大摇大摆的向南楼行去。

    它比谁都准时,该吃晚餐了!

    今夜的晚餐非常丰盛,余氏大展手艺,宽阔的正室外厅,开了四桌席。刘氏、刘浓、杨少柳一席;碎湖、嫣醉她们人多,两桌席;李越、来福、罗环一席。开席之前,刘浓将会稽访朱焘一事说了个大概,杨少柳听见朱焘欲引军往北,眉尖轻挑。

    吃饭时,刘浓有意无意的瞄着杨少柳。她从未在人前露过颜面,就连吃饭,也只是把丝巾往上搁了搁系在耳边,只露出小巧的嘴,细嚼慢咽。刘浓大是失望,心里则在腹诽,这得多麻烦,也亏她能习惯。一个不小心低笑了一声,被杨少柳觉察,用筷子轻扣了下碗口,吓了他一跳。

    刘氏浅笑,笑的美极。

    人一多,哪怕食不言,亦是其乐融融。特别是那八个女婢的两桌,碎湖和嫣醉只要待在一块,那定是你来我往厮杀不休。巧思在瞪来福,吓得来福差点摔了杯子。夜拂悄悄偷笑,眼角却在瞄一个人,那人是罗环。

    白将军来回穿梭,这个给它一块,那个给它一块,它吃得不亦乐乎。

    饭后,刘浓回到自己的屋子,碎湖轻步跟随其身后,问道:“小郎君,今夜,还要去练剑吗?”

    “嗯,不可荒缀!”

    刘浓点了点头,他每日皆有晚练,上半场练剑,下半场练字。

    碎湖捧出一套月色箭袍替他换上,扯平了衣角,然后眯着眼打量,看合不合身。此时,灯光微漾,映得眼前的郎君俊秀不可言,箭袍上窄下宽,自后腰处一水两分,宽有三指的玉带将腰身杀得死死的,极是贴身,英气逼人!

    真好看!

    碎湖瞅着他嘴角的笑,溺在那笑里出不来,心道:小郎君长得好俊啊,比小时候更好看,特别是笑着的时候,怎地,怎地就那么迷人呢……主母说,小郎君大了,该懂得一些人事了,懂什么呢……

    想着想着,她觉得自己快被羞意融成水了。

    刘浓没有留意她的神态,伸了伸胳膊,袍子很合身,取了剑架上的阔剑,笑道:“我去习练一个时辰,你不用跟着,亦不要等我,早点歇着吧!”

    “嗯!”

    碎湖慌乱的避开他的眼睛,低头喃道:“我,我再看会账……”

    李催去了由拳,那里亦有刘氏的酒肆需得人照看。因碎湖识字亦会记账,刘氏便做主,让碎湖掌管庄中的钱财进出。刘氏心中有数,碎湖定是不愿外嫁的,让她掌管亦是让她提前熟悉庄中事务,待日后刘浓娶了正妻,亦可帮衬一二。

    月色正中,夜幕若毯,缀满星辰。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在院中来回腾挪,时见雪光乱洒,倏现寒星激射。突地,那月色身影疾窜,长剑乱舞成影,扫得四侧的柳树,叶落纷纷。刘浓的剑术承自李越,经得六年磨砺苦练,等闲三五个人,休想近得他身。

    “呵!”

    一剑疾出,正中院中竖木,震得竖木一阵急晃。

    徐徐敛气,缓缓收剑!

    人立月下。

    “小郎君,擦擦汗吧。”一个声音甜甜的响在背后。

    微笑着持剑回首,身后盈盈侍立个女婢,笑得极糯、长得极甜,肤色若玉中点莹,仿似剥了壳的鸡蛋。她是刘氏的三个贴身女婢之一:绿萝。

    刘浓接过丝帕随意一抹,一股甜香直直钻鼻,暖暖的甜!嗯,这不像是熏香,这,这是,一看之下便凝住了眼。

    “呀,拿错了!”

    绿萝羞窘之极,她拿错了,把自己的汗巾拿去给小郎君擦脸了,嘴里乱乱的喃着:“小郎君,小郎君,我错了……”

    “没事!”

    刘浓洒然一笑,将丝帕还给她,提剑而回,尚要临钟繇的书帖。

    将将行至楼上,夜拂已在回廊转角处等候,手里提着一盏貂蝉拜月灯,浅浅弯身万福,轻声道:“小郎君,小娘子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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