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蝼蚁（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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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知初和那自称三白的白发男子闻声，同时从栏杆探出身子向喧闹处看去。
他们正下方有一个卖虫的小摊，十来个装了巨虫的笼子摞在地上，旁边有一口烧着沸水的大锅。摊主是个又高又壮的彪形大汉，一手握着折射冷光的刀子，一手揪着一只淡黄色肉虫的表皮，摊主身后还站着三个男人，个个气场冷冽，板着一张面孔打量四周。小摊周围，人群渐渐聚集成一个半圆，不少人都激愤地指着摊主说着什么，众多声音混杂在一起，虽听不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不过从他们的动作表情看，一定不会是什么好话。
“我最后问一次！”喧哗中，摊主洪亮的声音喊话道：“四百金，买不买！”
周围的喊声更大，摊主环视人群，最终道：“好，既然没有人买，那我只好杀了它吃肉了。”他举起足有小臂长的刀子，向那淡黄蠕虫身上切去，刀并不锋利，果冻质感的蠕虫身体在压力下沿着锋刃的形状凹下去，随着一个轻微的回弹，刀身没入肉里。蠕虫扭动几下，锋刃继续向下划，那肥硕饱满的蠕虫从中间被切开，黄色的浆顺着刀子流下，滴在地面上。
见此场景，有围观者愤然握紧拳头上前一步，好像对摊主不满，想要和他动手，但摊主身后的三人一动，那几个围观者便悻悻然退了回去，更激烈地多摊主叫喊。这次安知初听清楚那些围观者在喊什么了，他们在骂摊主，说他不讲情理、丧尽天良，咒他不得好死。
面对诸多谩骂，摊主丝毫不为所动，将那已成了两片死肉的蠕虫扔进了旁边的锅子里，白的热气覆盖在水面上，黄的肉浆和黑的内脏在开水里起伏翻腾。
安知初盯着那在白汽里时隐时现的蠕虫血肉，感到有些不适，喃喃道：“这是干嘛呢……”
“强买强卖罢了。”
“强买强卖？”安知初看向三白，问他：“什么意思？”
他望着街市灯火，眼睛微微眯起来，温柔的面容也变得沉重了些，“就是虫贩子以杀虫来威胁爱虫的人高价买虫，爱虫的人看不得虫在眼前被虐待被杀，只好妥协买下，反过来又助长了虫贩子的恶行。”他指指那口锅，说：“看见锅里他刚杀的那只虫了吗，它叫软玉，是妖界一种比较传统的宠物虫，灵性强，善解人意，对主人体贴亲近，而且还是虫类中最易修成妖的一种，在养虫圈非常受欢迎。”
通人性，善解人意，亲近主人，这不就是宠物狗么，她对虫的印象稍有改观。不过，既然受欢迎……“那刚才为什么没人买？”
“可能是价格抬得太高了吧，软玉是常见宠物，正常价格只有六七十，我想，他定到四百金的价格根本就没想让人买，刚才那只软玉，就是用来给那群人示威的。”
“不想让它死就买走它，不买我就杀死它”这种桥段安知初好像听过，某地X肉节上不是就出现过类似的事情么，当时整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还在社会上引起了关于X肉节的广泛讨论。没想到，相似的事情也会发生在妖界。
无论什么地方，都一样有罪恶，有没有良知没有人性的人。
诶，不对，妖界都是妖，又不是人，要什么人性？这样看来，妖界可不是什么太平地方呐……
这时，摊主又开始吆喝了，他从笼子里取出一只半米多长的嫩绿色大蚂蚁，抓住躯干举起来喊道：“各位看过来喽！纯种的蘼门蛾角桑叶蚁！二百四，谁要喽！没人要煮了吃肉！”
有看不过去的群众想买下它，又觉得价钱不合适，便和摊主砍价，“太贵了，一百五吧！一百五我就买。”
“二百二。”
“一百五吧。”
“二百。”
“那我给你加二十，一百七。”
“最低二百，爱要不要！”见那人还在犹豫，他握住了那蚂蚁的一条腿，瞪着眼睛凶神恶煞地对一圈围观者喊：“没人要的话，我就把它的腿一根一根掰断了！”
说着，他手上真的用了力，蚂蚁的后腿被抻直，其余几条腿凭空胡乱挥舞，应该是感觉到疼痛了。
“别！你别伤它！让我再考虑一下！”问价的人急道。
摊主停下不再继续施力，可握着蚂蚁腿的手却没松开，双方暂时僵持着。安知初心里觉得那摊主奸诈可恨得让人牙痒痒，可自己又做不了什么，而且这事儿跟她也没关系，一看一过也就算了。这时她想起了店老板说的三白的身份，细与镇治安管理者，这事跟她安知初没关系，对于他可就不是了吧？
“哎，三白，”她叫他，“你不是管整个细与镇治安的吗，发生这种事儿，你不下去管管？”
安知初从上向下看着那疼得颤抖的绿蚂蚁，越发的觉得它可怜。看巨虫看得多了，她居然感到它们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甚至有点小萌。
白发男子听了她的问话，苦涩地笑道：“我倒是想管，可妖界律法不保护虫，他们又没闹事，我以什么名义去管？我凭什么插手？”
管理整个细与镇的治安，却没有权力制止所有恶行，当官的三白也是有心无力身不由己，只是表面风光罢了。安知初正这么想，他的口中却逸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她奇怪地看他，他又恢复了那种温驯柔和得甚至有些乖巧的神情，继续说：“但也不是完全管不了，只要有合适的时机。”
“时机？”
安知初没懂，但他也不解释。楼下这时已经达成了交易，问价的人以二百金的价格得到了那只名字很长的蚂蚁，带着高价得来的新宠离开了，摊主又从笼中拿出了新的虫。
这次的虫是会发光的，刚才放在叠摞的笼子里，安知初看不见它，还以为那光是笼子上的灯发出来的。这虫约有一米，躯干细长，腿和触须也都又细又长，好像整只虫是由无数根纤细的骨头组成的似的，通体发出幽幽的青光，如果不是此处热闹，冷不丁看到这么一只阴气森森的虫也是够吓人的。
原以为摊主会像刚才那样卖掉这只虫，可刚要举起它，摊主身后三人中的一人走上前来，在他耳边耳语几句，他就将那发光的虫收回了笼子里。
“怎么又放回去了？”安知初问。
三白轻蔑地冷哼一声，“他们也就这点本事，欺软怕硬。那是近两三年才从魔界引进妖界的一种虫，不同于普通的妖界虫，这种虫具有一定魔性，凡是伤害它的人都会被它诅咒报复。它的具体名称我记不住了，但这里人给它另起了一个更容易理解的名字。这种虫，俗称，青怨鬼。”
“一只虫子，能报复什么？”安知初不以为然。
“伤它的人，身上会出现与它相同的伤口，比如有人折断它一条腿，它也会让那个人断一条腿。杀它的人，几天内也会死，它会把带有诅咒的卵存进杀它的人的身体里，虫卵孵化长成幼虫破体而出的那天，就是那个人的死期。”
带有诅咒、食人血肉的虫卵，这卵即是诅咒，这种虫从诅咒中诞生，死后又将诅咒继续传递下去。啧，果然怨气很大，怪不得叫“怨鬼”。但是，既然它这么危险，为什么妖界还要引入它？它也能当宠物的吗？
“这样的虫，难道也有人养？”
“青怨鬼恩怨分明，若一生安乐，它也便不是鬼了，死后会化出价值千金能够增长修为的安乐石作为报答。说白了，成不成怨鬼，全看它的境遇。”
安知初咋舌，“魔界的东西真邪性。”
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继续道：“养它的人呢，有少数是真心爱护喜欢这种东西，但大多数都是为了得到那一块安乐石才像侍奉祖宗似的养着它的。”
说话间，楼下摊主已经取出了另外一只藕荷色的软玉来叫卖，许是软玉本身价格低贱，摊主下手完全不留情，手指狠狠掐着它的皮，指甲已经抠破了表层的皮肤。
安知初蹙眉，这只和还在锅子里煮着的那只软玉好无辜啊，又没有做错什么，就莫名其妙地被这样粗暴地对待。它们身上没有任何甲壳的保护，以最柔软最坦诚的躯体示人，胖胖的软软的，好像就是为了陪伴主人讨主人欢心而生的贴心宠物，可是这两只温顺的动物却没有得到应得的善待。面对暴行，它们完全无力反抗，多么绝望的事实，安知初开始有些心疼它们了。
围观者中有个男子想买下这只软玉，但又嫌价格太高，便和摊主讲价，讲了几个来回却还没谈拢，他坚决不加价，摊主又坚决不减价。按说这笔生意是做不成的，可是他还偏偏不走，非要低价买下那只软玉不可。
摊主不耐烦了，就和那人吵了起来。争吵越来越激烈，后来有围观群众也加入了争吵，纷纷指责那摊主，摊主一怒之下，抡起刀不由分说地一刀削掉了软玉的小半个身子，汁液顿时如注流出，那只软玉扭动几下，一命呜呼了。
见那软玉就这么死了，本来就已经愤慨不已的群众霎时怒火冲天，连摊主身后那三个气场强大的保镖的存在都忘记了，陆续冲上去和摊主几人打了起来。
亲眼看着两只软玉被杀，安知初心里有点儿堵得慌，她倒不是对摊主的行为有多气愤，而是为那些虫的弱小与无力反抗而悲哀，也为自己不能做些什么而悲哀。其实，别说她了，就连身边这位职位听起来很厉害的三白也一样，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她讨厌这种想做一些事却没有能力去做的感觉，讨厌这令人绝望的无力感。
下面的打斗愈加激烈，安知初望天长叹一声，这时，三白笑道：“这就是时机。”
不等安知初想明白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就发出一声清啸，飞身下到那群打斗的人之中了，与此同时，几个身着鸦青色劲装的身影从不同的角落出现，飞向了战团。
打斗引起了小范围的人群骚动，街上更加喧闹了，店老板听见声音走过来，往下瞅瞅，一拍大腿，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哎呦喂！我说今天客人怎么这么少呢，原来是些个杀千刀没良心的虫贩子在底下呢！他们在下头，哪还有人有心思上来吃饭，抓得好，赶紧把他们都抓起来。”
抓起来？原来三白是下去抓人的。安知初想起她曾问他为什么不去制止那个摊主，他回答说他没有理由插手管不了，除非有合适的时机。她这才明白，他方才说的“这就是时机”的意思是，现在他有理由管这件事了，这就是可以插手此事的合适的时机。
果然，没过多一会儿，楼下的争斗就停下了。那几个鸦青衣服的人大概是三白的手下，三白和他们说了几句，鸦青衣服的几人点点头，押着包括闹事的围观者、摊主和那三个保镖在内的一队人飞起，上了一艘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半空中的小陆舫，在月色中远去。
三白并没有和他们一起上陆舫，回过神来，安知初四处张望寻找他的身影，目光恰好撞见他站在人头攒动的道路中央注视她。他柔柔地浅笑着，左手虚虚握拳放在了胸口，身子略微前倾，绅士地朝她颔首，随后，隐匿在人潮中不见。
安知初和那自称三白的白发男子闻声，同时从栏杆探出身子向喧闹处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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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后问一次！”喧哗中，摊主洪亮的声音喊话道：“四百金，买不买！”
周围的喊声更大，摊主环视人群，最终道：“好，既然没有人买，那我只好杀了它吃肉了。”他举起足有小臂长的刀子，向那淡黄蠕虫身上切去，刀并不锋利，果冻质感的蠕虫身体在压力下沿着锋刃的形状凹下去，随着一个轻微的回弹，刀身没入肉里。蠕虫扭动几下，锋刃继续向下划，那肥硕饱满的蠕虫从中间被切开，黄色的浆顺着刀子流下，滴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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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买强卖罢了。”
“强买强卖？”安知初看向三白，问他：“什么意思？”
他望着街市灯火，眼睛微微眯起来，温柔的面容也变得沉重了些，“就是虫贩子以杀虫来威胁爱虫的人高价买虫，爱虫的人看不得虫在眼前被虐待被杀，只好妥协买下，反过来又助长了虫贩子的恶行。”他指指那口锅，说：“看见锅里他刚杀的那只虫了吗，它叫软玉，是妖界一种比较传统的宠物虫，灵性强，善解人意，对主人体贴亲近，而且还是虫类中最易修成妖的一种，在养虫圈非常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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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什么地方，都一样有罪恶，有没有良知没有人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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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
“一百五吧。”
“二百。”
“那我给你加二十，一百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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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放回去了？”安知初问。
三白轻蔑地冷哼一声，“他们也就这点本事，欺软怕硬。那是近两三年才从魔界引进妖界的一种虫，不同于普通的妖界虫，这种虫具有一定魔性，凡是伤害它的人都会被它诅咒报复。它的具体名称我记不住了，但这里人给它另起了一个更容易理解的名字。这种虫，俗称，青怨鬼。”
“一只虫子，能报复什么？”安知初不以为然。
“伤它的人，身上会出现与它相同的伤口，比如有人折断它一条腿，它也会让那个人断一条腿。杀它的人，几天内也会死，它会把带有诅咒的卵存进杀它的人的身体里，虫卵孵化长成幼虫破体而出的那天，就是那个人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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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讨厌这种想做一些事却没有能力去做的感觉，讨厌这令人绝望的无力感。
下面的打斗愈加激烈，安知初望天长叹一声，这时，三白笑道：“这就是时机。”
不等安知初想明白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就发出一声清啸，飞身下到那群打斗的人之中了，与此同时，几个身着鸦青色劲装的身影从不同的角落出现，飞向了战团。
打斗引起了小范围的人群骚动，街上更加喧闹了，店老板听见声音走过来，往下瞅瞅，一拍大腿，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哎呦喂！我说今天客人怎么这么少呢，原来是些个杀千刀没良心的虫贩子在底下呢！他们在下头，哪还有人有心思上来吃饭，抓得好，赶紧把他们都抓起来。”
抓起来？原来三白是下去抓人的。安知初想起她曾问他为什么不去制止那个摊主，他回答说他没有理由插手管不了，除非有合适的时机。她这才明白，他方才说的“这就是时机”的意思是，现在他有理由管这件事了，这就是可以插手此事的合适的时机。
果然，没过多一会儿，楼下的争斗就停下了。那几个鸦青衣服的人大概是三白的手下，三白和他们说了几句，鸦青衣服的几人点点头，押着包括闹事的围观者、摊主和那三个保镖在内的一队人飞起，上了一艘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半空中的小陆舫，在月色中远去。
三白并没有和他们一起上陆舫，回过神来，安知初四处张望寻找他的身影，目光恰好撞见他站在人头攒动的道路中央注视她。他柔柔地浅笑着，左手虚虚握拳放在了胸口，身子略微前倾，绅士地朝她颔首，随后，隐匿在人潮中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