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双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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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晚自习，安知初回了丹青阁，进屋倒了杯水喝，温水流过喉咙时，她感到喉咙有隐隐的异样，像是嗓子疼又像是在燥热的房间睡了一夜醒来后喉咙的灼烧感。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这是感冒的前兆啊。
虽然陶敛殷绛林知止等几妖从来不会生病感冒，但安知初却不一样，对于她来说，感冒是家常便饭，要是她连续一个季度不感冒，那才是见了鬼了。精通医术的大师父解释说，她这叫天赋异禀，她有其他妖都没有的生病技能。
大师父说完这话时，安知初正在喝一碗能把人苦哭了的汤药，听他说完，安知初直想把药泼在大师父那张比女人还妖娆的脸上。说风凉话的人太讨厌了。
由于经常感冒，神经大条的并安知初并没怎么在意喉咙的异样，她拎着包回房间，写了会儿题就洗洗睡了。
第二天早上，闹钟聒噪地响了一遍又一遍，整个丹青阁二层都回荡着安知初丧心病狂的手机闹铃声。安知初蠕动两下，摸索着关了闹钟，这才不情愿地睁眼。
一起床，她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啊，嗓子好疼，啊，头好晕，啊，浑身都没有力气。
陶敛在她门口出现，靠在门框上鄙视地斜眼瞧着床上那只蠕动的狐狸，说：“可算醒了，你能不能换了你那有病的闹铃？”
“门帘儿，我好像又感冒了。”安知初苦着脸，说完发觉自己嗓子哑了，连声音都不对了，“不，不是好像，是肯定又感冒了。”
陶敛摸摸自己额头，又走过去摸摸安知初额头，对比一下皱眉道：“发烧了，那……我假装你家长帮你请个假？”
安知初点点头，二话不说倒头接着睡了。
同意得这么干脆？你丫好歹犹豫挣扎一下啊……陶敛翻了个白眼，用安知初的手机给她班主任打电话去了。
***
安知初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陶敛在餐桌上留了饭菜她也没胃口吃，混混沌沌地顶着打结的头发下楼，正碰上来丹青阁躲清闲的殷绛。
“嗨，殷美人。”安知初有气无力地打招呼。
工作日的白天，丹青阁里是不该出现一只安知初的，见她从楼上下来，殷绛很是诧异，“怎么没去学校？放假？”
安知初指指自己的嗓子，用沙哑的声音说：“发烧，难受。”
收款台前的陶敛拧上指甲油的瓶盖，吹着自己刚涂完的指甲，抬抬眼皮说：“对了，忘告诉你了，早上给你班老师打电话请假，你老师说不给假。”
“啥！”安知初惊恐喊道，因为嗓子哑，尾音逸出一个飞上天的破音。
“必然是骗你的，烧傻了？”殷绛含笑，走过去摸安知初的额头。
对哦，不给假的话，陶敛一定会叫她起来的，一发烧智商也变低了，离高考没有多长时间了，她得赶快把感冒解决掉。安知初说道：“大师父在他店里呢吧？我去找他看病。”
安知初的大师父很久以前是个医生，据说当年还是妖界一个挺有名的神医，林知止的医术就是他教的——虽然林知止现在什么都忘了。除了医术精湛，大师父的厨艺也很高超，这点从林知止厨艺高也可以推测出一二，所以现在他在音乐学院大门的另一侧的第一个店面开了一家小餐馆，距离丹青阁只有二十来米，只要从音院大门前走过去就到了。
感冒发烧虽说不舒服，但总归是小病，安知初也没太注意保暖，因为嫌麻烦，连睡衣都没换就直接出去了，走到音院大门中间，她被从丹青阁门口探出头的殷绛叫住。安知初回头用眼神询问殷绛什么事，殷绛喊了一声“等等”就不见了。
殷美人这厮搞什么呢？安知初歪头想了想，觉得穿着睡衣呆站在人家校门中间甚为诡异，于是又往回走，没走几步看见殷绛抱着团不知道是围巾还是衣服的浅粉色格子图案针织品跑了过来。安知初认识他手里那团东西，那是陶敛放在收款台边上的薄披肩。
“给你披着，感冒呢自己也不知道穿上点。”殷绛抖开那团披肩，递给安知初。
我穿睡衣出来就已经够奇怪了好么，这阳光明媚的天，在睡衣外面再披件毛披肩就更奇怪了好么。
算了，穿就穿。安知初懒得和他纠缠，披上了披肩。
看着安知初穿上那件怎么看怎么不正常的毛披肩，殷绛露出一种“这才是好孩子”的眼神。安知初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殷绛这行为怎么有种……母性呢？
“殷美人……”安知初抓着披肩边缘，深情凝望殷绛。
殷绛也回望过去，顾盼间流光溢彩的眼睛朝安知初抛了个媚眼，“怎么，觉得我太贴心了是吗？”
贴你妹的心啊！
“并不，”安知初继续深情道：“我只是觉得，你真像我妈。”
***
在穿睡衣披毛披肩的深井冰安知初与其母亲于暮春初夏午后的暖阳下深情交谈后，安知初终于到了二十米以外的目的地，大师父的餐馆。
大师父在后厨拿着把长柄勺子搅着锅里的汤，长发用黑皮筋松散地束着，头上戴着顶皱褶平整的厨师帽。安知初在门口叫他，他把勺子交给在旁边切菜的帮厨，走出厨房，眯起狭长的凤眼，柔声打趣道：“又来蹭饭啦？”
师父，我在你心里原来这么没出息么，来找你难道一定是蹭饭么，安知初连吐槽都懒得吐了，憔悴地说：“师父，我是来找你看病的……我又感冒了。这次我要三天内完全康复，你有办法没？”
万能的大师父当然有办法，他先用法术给安知初缓解了不适，给她开了药一日喝三次，又叫她再去医院挂两天吊瓶。他说，只要照做，他保证根本用不了三天，只要两天她的感冒会全好，不再咳嗽不再流鼻涕不再嗓子疼，绝不拖泥带水。
***
当天傍晚，安知初在殷绛的陪同下去了离家不太远的一家口碑很好的大医院打吊瓶。
晚上六点半，天色开始暗下来，医院的日光灯明亮地照着，医生病人轻微的说话声仿佛催眠曲。安知初身上盖着一件长风衣，靠在病床垫起的枕头上睡着，左手一根软管连接着高悬的吊瓶，药液一滴接着一滴流进软管，再流进她的血管。
手底下的手机一阵震动，安知初颤了颤眼睫，张开眼迷迷糊糊拿起手机，来电显示是大白。她按上接听键，手机搁到耳边，咳嗽两声坐起来。
“喂？大白？”
电话那头林知止的语气听起来很惊讶，“咦？我随便一打你居然接电话了！你不是应该在学校上晚自习手机静音吗？”
所以大白你只是闲的无聊随便拨了个电话是么……
“我在医院呢，感冒了。倒是你啊，难道你现在不是应该在上晚自习吗？”
“今天学校模拟考最后一科，晚自习停了，现在在宿舍楼走廊里。”
于是少女你就无聊地打起了电话么？安知初刚想吐槽，林知止的语气忽然变了，好像有些沮丧，她说：“狐狸，你想好要报什么学校什么专业以后要做什么了吗？”
“这个嘛……”
因为安知初是妖，所以她对于人类社会并没有太多的归属感，在人类社会里打拼活得风生水起这种事，她基本上没什么兴趣。她到现在也没发现自己特别喜欢做什么，未来的生活也没有仔细考虑过，只是在潜意识里希望她现在的生活可以一直继续下去。
安知初推开盖在身上的风衣，挪挪屁股坐在病床边上，面朝窗户，两条腿垂下来前后晃着，略一考虑之后她回答道：“我想报丹青阁对面的Y大，Y大离家近，两个数字工程都占了，去那听起来不丢脸。专业嘛……只要是不学化学的专业就行，等毕业了，我就守在丹青阁里，隔几个月就出去旅游一圈，回来继续守着丹青阁。”
怎么好像她的志向就是守着自己的窝呢，安知初说完才意识到。
“你好歹还有个目标，”林知止重重地叹气，“大家都有目标，都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我……”
话音到这就停住了，安知初的听筒里隐约传来林知止用力吸鼻子的声音，还有断断续续的好像哭泣似的声音。大白这是……哭了？怎么好端端的忽然哭了？
“大白……”安知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措道：“你别哭，不就是个目标么，我帮你一起想。”
“你可以报医大，你以前不就是学医的嘛，去医大学习有优势。”安知初说。
“哪有优势啊，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电话里林知止声音弱弱的。
“那……你喜欢烹饪，以后开个小饭馆怎么样？”
“你是说让我报xxx厨师专修学校之类的地方么？”
“不不，我是说开饭馆的话大学报哪都无所谓，反正你学习也不错，随便报个差不多的学校消磨四年就好啦，我们是妖，最不缺时间。”
不缺时间，这就是她们和人最大的不同，这个不同让人类在乎的很多东西在她们眼里都不值一提，比如人生价值，比如成就。她们是妖，没有必要去争夺人类的社会资源和地位，因为这本来就不是她们该生活的地方，人间发生的事情和她们从来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样一想，安知初顿时发觉自己十几年来的生活就是个可笑的巨大bug，“这么说来，咱们考学本来就没有意义啊，妖有必要在人间上学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安知初也沉默，话筒里林知止的哽咽声越发清晰，气氛压抑。其实她们两个都一样，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属于哪里，不知道自己的从前，因此更不知道以后该怎样，她们一样对漫长的未来感到迷茫。
“狐狸，你说……我们为什么会在人间呢？”良久，林知止问。
窗外的日头正缓缓地西沉，红得好像能滴出血来的一个圆盘，在远处高楼的间隙中出现又消失。
为什么在人间？可能是因为人界更适合她们休养，或是她们因为一些原因不能回到妖界。为什么，安知初也不懂。她愣愣望着窗外，忽然觉得天空的颜色很漂亮，像块晶莹的蓝玻璃。
想那么多做什么，为什么在人间这种问题太高深了，她安知初一不是哲学家二不是侦探，想它有什么用。未来嘛，走一步算一步呗。
安知初的心情蓦然又开朗了起来，她轻快地说：“没有目标的话，就安心地让时间推着你走喽，走着走着说不定就找到目标了。”
林知止嫌弃地：“嘁，什么鬼说法，没追求。”
安知初也不反驳，只望着窗外，“大白，你抬头，看看窗外的天空。”
“天空？天空怎么了？”
“很美，很晴朗是不是？”
那头林知止又沉默了，过一会儿憋出一句话来：“狐狸，你偶像剧看多了吧……”
安知初：“……”
“细节不要在意……我想说的其实是……”安知初一字字地说道：“一切都会好的，所有困难都会过去，我们的记忆早晚会回来，属于我们的生活早晚会回来，美好的未来总有一天会降临。”
顿了顿，她继续道：“在那一天以前，别慌张，别害怕，想做什么就放手做，不知道想做什么就什么也不做，不用有任何顾虑，因为我们会一直在彼此身边，给予对方帮助和最坚定的支持。只要你我都活着，我们就永远不会是孤单一人。”
林知止噗的一声笑出来，“狐狸，你今天发烧了是吧？脑子烧坏了吧？鸡汤喝多了还装上文青了，骚年快给我解释一下你是怎么从天空好蓝好美丽扯到你不是一个人上的？”
“我有超神的脑回路。”
安知初意识到好像有好一会儿没听见林知止的哽咽声了，她好像成功完成了“安慰哭泣的大白”任务。
挂断电话，她想起了薛宁演讲时说过的那句话——双胞胎就好像一个永远不会背叛也不会离开的朋友。
对她来说，大白就是那个双胞胎一般的朋友，不会背叛，也不会离开。
放下手机没到两分钟，殷绛进来了，手里拎着大师父餐馆的外卖袋子。他推门的一霎，犬科动物安知初的鼻子嗅到了食物的味道。
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饭盒，打开盖子，香菇碎和鸡肉丁混合在冒着白色水蒸气的热粥里，香气四溢。他往饭盒里放进一个一次性塑料勺，对安知初说：“你一天都没怎么吃饭，吃点吧，你大师父亲手做的。”
安知初在鼻尖嗅到香菇鸡肉粥诱人香味的瞬间，肚子就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她吞吞口水，二话不说就拿起勺子开始喝粥。
“就知道你爱吃。”殷绛递给饿死鬼安知初一张纸巾，说：“刚才怕你饿，趁你睡着打算到你师父店里给你点份做得快的饭菜拿回来，没想到你师父早就给你熬好粥了，一直在火上温着呢。”
香菇鸡肉粥入口温暖，一勺热粥送入口中，暖流从舌面蜿蜒至喉咙，再流过胸口，直达胃部。
她是多么荣幸，在她身边，不会背叛又不会离开的朋友，不止一个。
***
天黑了，打完吊针的安知初一个人慢悠悠走出医院急诊部，站在门口等先去取车的殷绛。一辆红色出租车在不远处停下，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下车，在两边搀扶着一个少女急匆匆向急诊部走来。那少女弯着腰，后背驼得厉害，肚子高高鼓起来，大概是个孕妇。
难道这是要生了？安知初赶紧靠边给人让路。她没戴眼镜出来，在昏暗环境下稍离远一点就看不清楚，在她模糊的视线里，那少女的身影看起来有些熟悉，好像某个她认识的人。
等他们走进急诊室的灯光底下，从安知初面前过去，她才惊悚地发现，那真的是她认识的人，那个大肚子的少女就是薛宁说的传说怀孕了的韦伊一。她确定自己没认错人，因为那少女不但驼背，背后还挂着团小小的干枯身影，背上有鬼又驼背，除了韦伊一不会有别人了。再仔细一想，安知初觉得韦伊一旁边的妇人她也见过，那妇人就是昨天在教师办公室里对着隔壁班班主任抹眼泪的家长。
看样子韦伊一是真的怀孕了，所以她的母亲才会去找她的班主任，还在办公室哭起来。安知初把两件事联系起来想，越想越觉得是真的。
殷绛开来了陶敛的车，叫安知初上车。安知初坐上副驾驶位置，还想着刚才见到韦伊一的事，总觉得不太对劲。上次她见到韦伊一是什么时候，一个月前？一个月前韦伊一的体型还很正常，甚至可以说是枯瘦，怎么才过了这么短的时间，她的肚子就大成这样了？
“殷美人，问你个问题，”安知初照韦伊一肚子的尺寸比划了一下，“孕妇的肚子要多久才会变这么大？”
殷绛瞥一眼，答道：“那么大至少得八个月了吧。”
“那……从第几个月开始会明显变大？”
“这个各人都不一样，我在人界这些年，见过四个月肚子就很大的，也有人六个月了也不能明显看出怀孕。你问这个干嘛？”
安知初嗓子疼不想多说话，也就没解释，只说：“没什么。”
“哦。”过一会儿，殷绛猛然回头，见鬼般瞪着安知初问：“小初，难道是你……有了？”
有个鬼啊！
上完晚自习，安知初回了丹青阁，进屋倒了杯水喝，温水流过喉咙时，她感到喉咙有隐隐的异样，像是嗓子疼又像是在燥热的房间睡了一夜醒来后喉咙的灼烧感。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这是感冒的前兆啊。
虽然陶敛殷绛林知止等几妖从来不会生病感冒，但安知初却不一样，对于她来说，感冒是家常便饭，要是她连续一个季度不感冒，那才是见了鬼了。精通医术的大师父解释说，她这叫天赋异禀，她有其他妖都没有的生病技能。
大师父说完这话时，安知初正在喝一碗能把人苦哭了的汤药，听他说完，安知初直想把药泼在大师父那张比女人还妖娆的脸上。说风凉话的人太讨厌了。
由于经常感冒，神经大条的并安知初并没怎么在意喉咙的异样，她拎着包回房间，写了会儿题就洗洗睡了。
第二天早上，闹钟聒噪地响了一遍又一遍，整个丹青阁二层都回荡着安知初丧心病狂的手机闹铃声。安知初蠕动两下，摸索着关了闹钟，这才不情愿地睁眼。
一起床，她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啊，嗓子好疼，啊，头好晕，啊，浑身都没有力气。
陶敛在她门口出现，靠在门框上鄙视地斜眼瞧着床上那只蠕动的狐狸，说：“可算醒了，你能不能换了你那有病的闹铃？”
“门帘儿，我好像又感冒了。”安知初苦着脸，说完发觉自己嗓子哑了，连声音都不对了，“不，不是好像，是肯定又感冒了。”
陶敛摸摸自己额头，又走过去摸摸安知初额头，对比一下皱眉道：“发烧了，那……我假装你家长帮你请个假？”
安知初点点头，二话不说倒头接着睡了。
同意得这么干脆？你丫好歹犹豫挣扎一下啊……陶敛翻了个白眼，用安知初的手机给她班主任打电话去了。
***
安知初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陶敛在餐桌上留了饭菜她也没胃口吃，混混沌沌地顶着打结的头发下楼，正碰上来丹青阁躲清闲的殷绛。
“嗨，殷美人。”安知初有气无力地打招呼。
工作日的白天，丹青阁里是不该出现一只安知初的，见她从楼上下来，殷绛很是诧异，“怎么没去学校？放假？”
安知初指指自己的嗓子，用沙哑的声音说：“发烧，难受。”
收款台前的陶敛拧上指甲油的瓶盖，吹着自己刚涂完的指甲，抬抬眼皮说：“对了，忘告诉你了，早上给你班老师打电话请假，你老师说不给假。”
“啥！”安知初惊恐喊道，因为嗓子哑，尾音逸出一个飞上天的破音。
“必然是骗你的，烧傻了？”殷绛含笑，走过去摸安知初的额头。
对哦，不给假的话，陶敛一定会叫她起来的，一发烧智商也变低了，离高考没有多长时间了，她得赶快把感冒解决掉。安知初说道：“大师父在他店里呢吧？我去找他看病。”
安知初的大师父很久以前是个医生，据说当年还是妖界一个挺有名的神医，林知止的医术就是他教的——虽然林知止现在什么都忘了。除了医术精湛，大师父的厨艺也很高超，这点从林知止厨艺高也可以推测出一二，所以现在他在音乐学院大门的另一侧的第一个店面开了一家小餐馆，距离丹青阁只有二十来米，只要从音院大门前走过去就到了。
感冒发烧虽说不舒服，但总归是小病，安知初也没太注意保暖，因为嫌麻烦，连睡衣都没换就直接出去了，走到音院大门中间，她被从丹青阁门口探出头的殷绛叫住。安知初回头用眼神询问殷绛什么事，殷绛喊了一声“等等”就不见了。
殷美人这厮搞什么呢？安知初歪头想了想，觉得穿着睡衣呆站在人家校门中间甚为诡异，于是又往回走，没走几步看见殷绛抱着团不知道是围巾还是衣服的浅粉色格子图案针织品跑了过来。安知初认识他手里那团东西，那是陶敛放在收款台边上的薄披肩。
“给你披着，感冒呢自己也不知道穿上点。”殷绛抖开那团披肩，递给安知初。
我穿睡衣出来就已经够奇怪了好么，这阳光明媚的天，在睡衣外面再披件毛披肩就更奇怪了好么。
算了，穿就穿。安知初懒得和他纠缠，披上了披肩。
看着安知初穿上那件怎么看怎么不正常的毛披肩，殷绛露出一种“这才是好孩子”的眼神。安知初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殷绛这行为怎么有种……母性呢？
“殷美人……”安知初抓着披肩边缘，深情凝望殷绛。
殷绛也回望过去，顾盼间流光溢彩的眼睛朝安知初抛了个媚眼，“怎么，觉得我太贴心了是吗？”
贴你妹的心啊！
“并不，”安知初继续深情道：“我只是觉得，你真像我妈。”
***
在穿睡衣披毛披肩的深井冰安知初与其母亲于暮春初夏午后的暖阳下深情交谈后，安知初终于到了二十米以外的目的地，大师父的餐馆。
大师父在后厨拿着把长柄勺子搅着锅里的汤，长发用黑皮筋松散地束着，头上戴着顶皱褶平整的厨师帽。安知初在门口叫他，他把勺子交给在旁边切菜的帮厨，走出厨房，眯起狭长的凤眼，柔声打趣道：“又来蹭饭啦？”
师父，我在你心里原来这么没出息么，来找你难道一定是蹭饭么，安知初连吐槽都懒得吐了，憔悴地说：“师父，我是来找你看病的……我又感冒了。这次我要三天内完全康复，你有办法没？”
万能的大师父当然有办法，他先用法术给安知初缓解了不适，给她开了药一日喝三次，又叫她再去医院挂两天吊瓶。他说，只要照做，他保证根本用不了三天，只要两天她的感冒会全好，不再咳嗽不再流鼻涕不再嗓子疼，绝不拖泥带水。
***
当天傍晚，安知初在殷绛的陪同下去了离家不太远的一家口碑很好的大医院打吊瓶。
晚上六点半，天色开始暗下来，医院的日光灯明亮地照着，医生病人轻微的说话声仿佛催眠曲。安知初身上盖着一件长风衣，靠在病床垫起的枕头上睡着，左手一根软管连接着高悬的吊瓶，药液一滴接着一滴流进软管，再流进她的血管。
手底下的手机一阵震动，安知初颤了颤眼睫，张开眼迷迷糊糊拿起手机，来电显示是大白。她按上接听键，手机搁到耳边，咳嗽两声坐起来。
“喂？大白？”
电话那头林知止的语气听起来很惊讶，“咦？我随便一打你居然接电话了！你不是应该在学校上晚自习手机静音吗？”
所以大白你只是闲的无聊随便拨了个电话是么……
“我在医院呢，感冒了。倒是你啊，难道你现在不是应该在上晚自习吗？”
“今天学校模拟考最后一科，晚自习停了，现在在宿舍楼走廊里。”
于是少女你就无聊地打起了电话么？安知初刚想吐槽，林知止的语气忽然变了，好像有些沮丧，她说：“狐狸，你想好要报什么学校什么专业以后要做什么了吗？”
“这个嘛……”
因为安知初是妖，所以她对于人类社会并没有太多的归属感，在人类社会里打拼活得风生水起这种事，她基本上没什么兴趣。她到现在也没发现自己特别喜欢做什么，未来的生活也没有仔细考虑过，只是在潜意识里希望她现在的生活可以一直继续下去。
安知初推开盖在身上的风衣，挪挪屁股坐在病床边上，面朝窗户，两条腿垂下来前后晃着，略一考虑之后她回答道：“我想报丹青阁对面的Y大，Y大离家近，两个数字工程都占了，去那听起来不丢脸。专业嘛……只要是不学化学的专业就行，等毕业了，我就守在丹青阁里，隔几个月就出去旅游一圈，回来继续守着丹青阁。”
怎么好像她的志向就是守着自己的窝呢，安知初说完才意识到。
“你好歹还有个目标，”林知止重重地叹气，“大家都有目标，都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我……”
话音到这就停住了，安知初的听筒里隐约传来林知止用力吸鼻子的声音，还有断断续续的好像哭泣似的声音。大白这是……哭了？怎么好端端的忽然哭了？
“大白……”安知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措道：“你别哭，不就是个目标么，我帮你一起想。”
“你可以报医大，你以前不就是学医的嘛，去医大学习有优势。”安知初说。
“哪有优势啊，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电话里林知止声音弱弱的。
“那……你喜欢烹饪，以后开个小饭馆怎么样？”
“你是说让我报xxx厨师专修学校之类的地方么？”
“不不，我是说开饭馆的话大学报哪都无所谓，反正你学习也不错，随便报个差不多的学校消磨四年就好啦，我们是妖，最不缺时间。”
不缺时间，这就是她们和人最大的不同，这个不同让人类在乎的很多东西在她们眼里都不值一提，比如人生价值，比如成就。她们是妖，没有必要去争夺人类的社会资源和地位，因为这本来就不是她们该生活的地方，人间发生的事情和她们从来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样一想，安知初顿时发觉自己十几年来的生活就是个可笑的巨大bug，“这么说来，咱们考学本来就没有意义啊，妖有必要在人间上学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安知初也沉默，话筒里林知止的哽咽声越发清晰，气氛压抑。其实她们两个都一样，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属于哪里，不知道自己的从前，因此更不知道以后该怎样，她们一样对漫长的未来感到迷茫。
“狐狸，你说……我们为什么会在人间呢？”良久，林知止问。
窗外的日头正缓缓地西沉，红得好像能滴出血来的一个圆盘，在远处高楼的间隙中出现又消失。
为什么在人间？可能是因为人界更适合她们休养，或是她们因为一些原因不能回到妖界。为什么，安知初也不懂。她愣愣望着窗外，忽然觉得天空的颜色很漂亮，像块晶莹的蓝玻璃。
想那么多做什么，为什么在人间这种问题太高深了，她安知初一不是哲学家二不是侦探，想它有什么用。未来嘛，走一步算一步呗。
安知初的心情蓦然又开朗了起来，她轻快地说：“没有目标的话，就安心地让时间推着你走喽，走着走着说不定就找到目标了。”
林知止嫌弃地：“嘁，什么鬼说法，没追求。”
安知初也不反驳，只望着窗外，“大白，你抬头，看看窗外的天空。”
“天空？天空怎么了？”
“很美，很晴朗是不是？”
那头林知止又沉默了，过一会儿憋出一句话来：“狐狸，你偶像剧看多了吧……”
安知初：“……”
“细节不要在意……我想说的其实是……”安知初一字字地说道：“一切都会好的，所有困难都会过去，我们的记忆早晚会回来，属于我们的生活早晚会回来，美好的未来总有一天会降临。”
顿了顿，她继续道：“在那一天以前，别慌张，别害怕，想做什么就放手做，不知道想做什么就什么也不做，不用有任何顾虑，因为我们会一直在彼此身边，给予对方帮助和最坚定的支持。只要你我都活着，我们就永远不会是孤单一人。”
林知止噗的一声笑出来，“狐狸，你今天发烧了是吧？脑子烧坏了吧？鸡汤喝多了还装上文青了，骚年快给我解释一下你是怎么从天空好蓝好美丽扯到你不是一个人上的？”
“我有超神的脑回路。”
安知初意识到好像有好一会儿没听见林知止的哽咽声了，她好像成功完成了“安慰哭泣的大白”任务。
挂断电话，她想起了薛宁演讲时说过的那句话——双胞胎就好像一个永远不会背叛也不会离开的朋友。
对她来说，大白就是那个双胞胎一般的朋友，不会背叛，也不会离开。
放下手机没到两分钟，殷绛进来了，手里拎着大师父餐馆的外卖袋子。他推门的一霎，犬科动物安知初的鼻子嗅到了食物的味道。
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饭盒，打开盖子，香菇碎和鸡肉丁混合在冒着白色水蒸气的热粥里，香气四溢。他往饭盒里放进一个一次性塑料勺，对安知初说：“你一天都没怎么吃饭，吃点吧，你大师父亲手做的。”
安知初在鼻尖嗅到香菇鸡肉粥诱人香味的瞬间，肚子就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她吞吞口水，二话不说就拿起勺子开始喝粥。
“就知道你爱吃。”殷绛递给饿死鬼安知初一张纸巾，说：“刚才怕你饿，趁你睡着打算到你师父店里给你点份做得快的饭菜拿回来，没想到你师父早就给你熬好粥了，一直在火上温着呢。”
香菇鸡肉粥入口温暖，一勺热粥送入口中，暖流从舌面蜿蜒至喉咙，再流过胸口，直达胃部。
她是多么荣幸，在她身边，不会背叛又不会离开的朋友，不止一个。
***
天黑了，打完吊针的安知初一个人慢悠悠走出医院急诊部，站在门口等先去取车的殷绛。一辆红色出租车在不远处停下，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下车，在两边搀扶着一个少女急匆匆向急诊部走来。那少女弯着腰，后背驼得厉害，肚子高高鼓起来，大概是个孕妇。
难道这是要生了？安知初赶紧靠边给人让路。她没戴眼镜出来，在昏暗环境下稍离远一点就看不清楚，在她模糊的视线里，那少女的身影看起来有些熟悉，好像某个她认识的人。
等他们走进急诊室的灯光底下，从安知初面前过去，她才惊悚地发现，那真的是她认识的人，那个大肚子的少女就是薛宁说的传说怀孕了的韦伊一。她确定自己没认错人，因为那少女不但驼背，背后还挂着团小小的干枯身影，背上有鬼又驼背，除了韦伊一不会有别人了。再仔细一想，安知初觉得韦伊一旁边的妇人她也见过，那妇人就是昨天在教师办公室里对着隔壁班班主任抹眼泪的家长。
看样子韦伊一是真的怀孕了，所以她的母亲才会去找她的班主任，还在办公室哭起来。安知初把两件事联系起来想，越想越觉得是真的。
殷绛开来了陶敛的车，叫安知初上车。安知初坐上副驾驶位置，还想着刚才见到韦伊一的事，总觉得不太对劲。上次她见到韦伊一是什么时候，一个月前？一个月前韦伊一的体型还很正常，甚至可以说是枯瘦，怎么才过了这么短的时间，她的肚子就大成这样了？
“殷美人，问你个问题，”安知初照韦伊一肚子的尺寸比划了一下，“孕妇的肚子要多久才会变这么大？”
殷绛瞥一眼，答道：“那么大至少得八个月了吧。”
“那……从第几个月开始会明显变大？”
“这个各人都不一样，我在人界这些年，见过四个月肚子就很大的，也有人六个月了也不能明显看出怀孕。你问这个干嘛？”
安知初嗓子疼不想多说话，也就没解释，只说：“没什么。”
“哦。”过一会儿，殷绛猛然回头，见鬼般瞪着安知初问：“小初，难道是你……有了？”
有个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