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弹指顷浮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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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入暮，偌大的寝殿之中，除了辰砂之外再无旁人，内监侍婢均侯在远远的幕帘之外，只有铜鹤熏炉之中，袅袅渺渺的缭绕着离尘香的气息，静谧清幽，隔绝凡俗。
辰砂答应要等青鸢归来，不好先行离去，可在这地方空旷清冷，实在无事可做。只好凝心静气，盘腿坐于蒲团软垫之上，闭目修心打起坐来，不多时，就入了禅定，魂魄甩脱肉身，轻灵抽离，云游忘我之境。
“师妹，师妹，你在做什么？”
彼岸归墟，幻海无涯，不知漂泊到何处之时，竟听闻有人亦入了宝境之中，声声唤着自己。
“师兄，师兄，我在家中，已入睡梦。”
“家在何方？”
“锦霞街巷胭脂铺。师兄莫要劳神，早些安寝。”
“胡闹！”
一声呵斥，如银瓶乍破，让辰砂从禅定云游的幻境之中陡然被惊醒过来，好悬没丢了魂魄，呆怔怔半晌，才回过闷来。待她揉揉眼睛左右观瞧一番，才真是瞠目结舌，吓到失魂无语。
“师，师兄，你，你……”
寝殿高大的黑檀雕花窗框上，素白长衫的男子临风端坐，凄冷银白的月色光辉洒落在他俊朗倜傥的面容上，夜风卷着薄雾吹拂的他袖袂飞舞，青缎似的墨色长发垂在肩头，不时缠绵在白皙的脖颈之间，一双狐狸似的吊梢凤目，仿若藏着浩瀚星辰，不染纤尘的疏离气度，犹如上仙落世间。
“师妹身怀修为，亦是得道的方外之人，现如今才出山入世没几年，居然敢和师兄打起诳语来？”，闲逸面色不悦，他凝视着神情惴惴不安的辰砂，训诫她不该开口诓骗自己。
“师兄，我也是，也是怕你担心，才不得已安抚，并不是有意欺骗的。你莫要生气，我超经百遍，自省认错就是。”，辰砂说谎被同门师兄逮了个现行，不敢再顶嘴辩驳，声音低不可闻，自请责罚。
“你敷衍瞒我，就必是知道自己行为不妥。我且问你，这是什么地方？三更半夜，你孤身在这里，成何体统？想小师妹本性纯良忠厚，绝非油滑之辈，可见是被什么不明不白，不三不四的人给带坏了。此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跟我走去……”，闲逸话有所指，他起身拽过辰砂手腕，不让她再耗下去。
“师兄，你误会了，青，不是，贺兰焉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坏人。我跟他约好了，要在这里等他回来，君子一言九鼎，岂能背信弃义？你先去铺子里，我待他回来知会一声，就回家去。再说，师兄你怎么下山了？掌门真人要动怒的……”，辰砂不想背弃跟青鸢的约定，又拗不过闲逸，只好弓着身子使劲往后退，希望师兄能网开一面。
“我如何下山来？还不是因为担忧你！他不是坏人？看他给你惹的什么龌龊的麻烦。先是□□熏心的登徒子，又是卑贱妾婢们争风吃醋的祸乱，简直令人羞于启齿。都惹一身腥了，还不快远远避之，走！”
言及贺兰焉，闲逸全然不见了往日的淡漠从容，焦虑烦躁之态溢于言表，辰砂也不明白，这二人素未蒙面，如何这么大的芥蒂。
“师兄，阿焉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不然你跟我一起等，待到见了他，再言离去也不迟……”，辰砂眼波流转，想出个自以为妥当的两全之策，她有心替青鸢辩驳，可又不好表露太过明显，吞吞吐吐的打量着闲逸的神色。
“休要再胡言，我见他，无甚可说，快走！”，谁知，闲逸全不领情，反而是辰砂磨蹭的态度，让他眉头蹙起，微微动了怒气。
“大胆狂徒，胆敢私闯王爷寝殿！谁也不准离去，给我拿下！”
就在辰砂和闲逸争执之间，却见纪羽领着暗卫已将寝殿团团围困，原来他并未去拦截齐王督运的官车，而是在青鸢的授意下，留下来守卫王府。
乌压压的黑衣暗卫将闲逸和辰砂围在大殿当中，纪羽手持蟠云剑，目光凌厉肃穆，威慑着面前正要离去的二人。
“放肆，你可知我是谁……”，闲逸泰然自若，分毫不将周遭的威胁放在眼中，他将纪羽审视打量，神情之中，透着不屑轻慢。
“我管你是谁？这王府里的主子，只有王爷一人！将这妖道拿下，莫要伤了姑娘……”，纪羽反唇相讥，他皱起眉头，全无半点情面可讲，闪身向暗卫们发下号令。
“师妹，人家都拿咱们当钦犯了，你还留下做什么？难不成，要我和这愚顽的奴才兵刃相见才好？”
闲逸目光渐渐幽黯下来，这就意味着，他已经相当不耐烦。说罢，将攥住了辰砂的手腕，手中念念有词，不消眨眼的时刻，就渐渐隐匿身形，化作一团白色烟雾。
辰砂急的无法，长叹一声，低头闭目，跟着念起心法，慢慢幻化成黑色雾气，只是她在形体快消失的时候，还朝着纪羽喊了句，“纪羽大哥，我有事先回家去了，待到阿焉回来，你跟他说一……啊……声……”。
她说话的速度，抵不过闲逸的法术之强悍，不过霎时之间，两道雾气就以迅力不及掩耳的势头飘散到庭院中，黑烟白雾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形如太极两仪。
纪羽站在寝殿窗前，蹙眉望着庭院中已经渐远的烟雾，抬手阻止了身后正要放箭的侍卫们，这个时候出招，必定难保不误伤辰砂。
“这，阿焉……”
他低头无奈苦笑叹息，想来今晚，是逃不过王爷的责罚了。
小靖王贺兰焉回到府中时候，已经过了子时，他心中记挂着等候在听松院寝殿的人，眉头微蹙，脚步也急迫匆忙。
夜色缭绕，薄雾笼罩下的花鸟庭院中，朦朦胧胧仿佛站了两个颀长的身影，贺兰焉有些诧异，这个时辰了，还会有谁在府中随意游走？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戒备起来，快步上前，定神注目，却还是瞧不真切。
这时，只见雾气游移，似有消散之势，素白衣衫的青年驻足在纤巧的红漆镂雕木桥上，微眯着吊梢狐狸眼，笑容邪魅狂傲。在他身后，藏着个小小姑娘，神色漠然清冷，容貌身形时隐时现。
“辰砂？快过来！”，贺兰焉认出了辰砂，他有些惊惶，搞不清眼下的情势是吉是凶，只盼着他的姑娘能快回自己身边来。
“师妹，早告诫过你，莫要与言行诡秘的浪荡子来往，你偏生不听，惹来麻烦祸患，躲都躲不开……”
白衣青年虽是在跟身后的姑娘说话，可目光却直视凝望着不远处的贺兰焉，戏谑的口味，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哟，我今儿夜里是撞见鬼了？想不到，堂堂梅贵妃所生的庐阳王，竟是个背地里造谣生事，含血喷人的无耻之徒，真真是让以温良高洁名闻天下的贵妃娘娘，难以瞑目九泉……”
贺兰焉看清了白衣青年就是闲逸，忍不住不屑轻嗤，二人虽针锋相对，可到底是一脉相承的堂兄弟，对彼此的底细，再熟悉不过。
“唉，妖魔鬼怪也好，无耻之徒也罢，只不过这庐阳王的封号，我可担不起。小道闲逸，多有得罪了。不过，说我让母妃九泉难瞑目，真是冤枉。呵呵，论孝顺，岂敢跟小靖王比肩？名气威震四方，搅的一方百姓战战兢兢的妖兽，才真是让大昭朝的英雄名将靖王爷，在天之灵都于心不安呢……”
闲逸本就牙尖嘴利，他有心跟贺兰焉拌嘴，自然不会吃亏，拿着昔日在瀛洲太平镇的往事，字字句句往对方心窝子上扎刀。
“呵，道士？真滑天下之大稽。明明就是个苟且偷安，隐姓埋名学了几年邪术的妖人，还敢以自居羽客？口中喊着天道无为，满腹鸡鸣狗盗。早看出你是色胆包天的假仁假义之辈，离我娘子远些！”
贺兰焉明白对方是故意激怒自己，丝毫不以为意，咄咄逼人的势头也是不遑多让，三言两语就把闲逸骂个狗血喷头。
“偏不！师妹，我们走，别搭理这个乳臭未干、冥顽不灵的混小子……”
闲逸知他恼恨自己跟辰砂来往过密，故意将手臂揽在师妹肩上，唇瓣凑到她的耳根，柔声细语的调侃着贺兰焉，神色愈发得意。
心高气傲的贺兰焉如何能忍下这口气，无明业火三千丈，从心口熊熊燃烧到了额头，他抽出佩剑，恨不能将闲逸这妖道大卸八块。
再眨眨眼，雾气已然散去，天空中月朗星稀，庭院里虫鸣鸟叫，景致清幽醉人，可周遭空旷旷，哪儿还有闲逸跟辰砂的影子？
小靖王府往西大约□□里地，有座秋馥苑，最早是前朝工部尚书沈氏的宅院，后来逢征战连年，宅子的主人就携家带口南逃安居，这里也就荒废了下来。
大昭朝建都之后，曾有地方乡绅捐资盖庙，秋馥苑也成了庙园后身，在承正帝初年，曾经的土地庙早已香火寂寥，颓败凄冷。但作为昔日庙园的秋馥苑和废弃的沈宅，却一并被人买下，重新圈了院墙，亭台水榭的大肆改建，却不曾有人见过新的宅邸主人，十分神秘诡异。
辰砂现下就坐在秋馥苑内湖畔的香野草堂内，她斜睨着跟抽风一样自说自话的闲逸，不着痕迹的打掉了他揽在自己肩头的手，叹息着撇了撇嘴，神情相当的无奈。
秋馥苑这座精美绝伦的宅院，真正的幕后主人，就是当今天子承正帝，他虽贵为九五之尊，却亦有颗慈父之心。这是他为了十几年前‘身故殒命’的二皇子贺兰承熠，若有朝一日能回到京城，而费劲心力修造的庐阳王府。
“师兄，我们都已经逃出来了，为什么你还要故意用幻象去跟阿焉吵架……”，辰砂别开目光，凝望着窗外月下银光耀目的湖面，喏喏的问出心中的疑惑。
刚刚她跟闲逸幻化隐匿了身形，从听松院里跑出来，一路不曾停歇，直到来了不远处这座宅院，才算能落脚歇口气。
可还未曾喝口茶叙叙旧，闲逸就摆起阵法，抽离魂魄，用幻象之术回到小靖王府，一言一语的跟人争辩，没听几句，就知道他在跟贺兰焉打嘴仗。可惜辰砂只能瞧见闲逸的动作言语，却看不到幻想之外，贺兰焉的状况，心中惦记着他的蛊毒，和此行去宫中遭遇，却无奈何被师兄困在此地，只能干着急。
“阿焉？你何时跟那浪荡子这般亲昵？成何体统，不准胡乱叫。师兄且问你，你跟他之间，到底是何关系，两情相悦？私定终身？”
闲逸方才隐隐听见贺兰焉喊辰砂娘子，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知道这二人曾在碧石山相处，可彼时年幼，也未作他想，难不成，已经到了海誓山盟的地步？
“啊？没，没有啊，师兄你胡说什么呢！亏你还是身怀修为的方外之人，掌门真人的首席弟子，简直是污言秽语！快住口吧……”
辰砂莫名其妙的言辞激烈起来，她义愤填膺的呵斥着闲逸，来掩饰内心的惶恐。倒不是多惧怕，只是，漆黑暗夜在空无一人的大宅院里，孤男寡女秉烛相对，还谈着私情风月之事，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也觉得格外尴尬难堪。再者，无论境遇多坎坷复杂，她也毕竟是十六七岁的姑娘，隐秘羞涩的少女心事，如何能跟别的男子道起。
“真没有？住口就住口。什么叫跟他吵架，我就看这臭小子桀骜孤高的脾气难受，去杀杀他的锐气……”，提起贺兰焉，闲逸还是义愤难平，他当然不会跟小师妹道出方才堂兄弟间吵架的内容，简直丢人现眼。
“唉……”
辰砂轻不可闻的偷偷长叹口气，闲逸师兄这个人，明面上看着随和超脱，像个不染世俗的上仙，可骨子里轻世傲物，目下无尘，也不知道谁才是桀骜不驯的臭脾气？一旦惹他嫌弃，冷漠刻薄到让你无地自容。
“师妹叹什么气？可是师兄得罪了你？”，果不其然，他敏锐又霸道，倨傲的俾睨着辰砂，嘴上虽是探问，可暗含的气势，却根本不容半点造次。
“你是我师兄，我敬你还来不及，训我教我都是理所应当，哪儿有得罪我的道理？只是，阿焉他先前生过病，身子不好，情形特殊，最怕动气动怒犯嗔戒，若他冒犯了师兄，咱们念及身怀修为，又研习三清教诲多年，莫与凡人计较就是了……”，
辰砂怕闲逸起疑心，又不敢透露青鸢身中蛊毒的真相，只好小心翼翼的劝解，让师兄不要再跟贺兰焉为难。
“我正想问你，贺兰焉他到底生了什么病？是真的像坊间传言那般，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吗？五年前，你舍身去师尊的藏书阁看上古秘籍，说到化解巫蛊之术，可是为了他？莫要瞒我，我不会害他性命，只是这里头的真相，关乎重大，师妹不用跟我隐瞒……”
闲逸收敛了玩笑，神情渐渐郑重严肃起来，他凝视辰砂，打听着五年前的真相，和外人所不知道的隐情。
“师兄，你到底是谁……”
从小到大，辰砂从来没有探究过闲逸真实的身份，他来历神秘，对俗世的出身和门第都讳莫如深，行事磊落洒脱，视钱财珍宝如浮云无物，气度从容优雅，这绝非寻常百姓子弟所能拥有。
她不能再逃避，眼前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人，也许，藏着巨大的秘密。
昔日，他隐居山野，低眉浅笑，坐看人间风起云涌，但如今，自己愈发感觉到，或许，他真成了下凡谪仙，迫不得已要再入尘世。
也不知闲逸是否料中了辰砂会问及此事，他怔怔无言，眉目神情却依旧淡然，似是在考虑着措辞。可惜，半晌之后，他忽然抬起身旁的白玉如意，咚的一声敲在辰砂额头上，打的她差点眼冒金星。
“师兄，你是不是被妖邪俯身了，我看你今夜不太正常。坐好，我替你驱驱邪……”，辰砂突遭横祸，痛呼出声，她岂是吃亏哑忍的个性，转身抓起紫金拂尘，朝着闲逸俊朗的脸上扫了过去。
“你才是被那翠竹山上的妖兽阿焉噬了心智，连师兄我都不认识！他都暗中喊你‘娘子’了，我看早晚把你掳到山里做压寨夫人……”，闲逸左躲右闪，轻巧的避开辰砂凌厉的攻势，嘴上却依旧不饶人，字字句句咬着贺兰焉是妖兽的往事不放。
二人打闹拌嘴了一阵子，天色已到丑时，闲逸和辰砂都是修行中人，平日里子时必就寝休憩元神，亦或是打坐归元，调息运气增益修为。
今夜虽情形特殊，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一时片刻也难改，眼瞅着要到鸡鸣时分，都收敛平复情绪，各自拣了蒲团软垫打坐去也。
屋中渐渐静谧下来，将要燃尽的烛火发出细密的响动，终于在夜风的拂动之下，焚烧殆尽，只留下一室的月色清辉。
大抵是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闲逸睁开修长羽睫下的星眸，他本就未曾入定，只是隐匿了气息，来迷惑辰砂。果不其然，偌大的室内只剩他孤身一人伴着冷月，哪里还见小师妹的影子？
闲逸缓步走到窗前书案边，娟秀的簪花小楷墨迹未干，是辰砂离去之前留下的字条，她说，‘愿师兄安好，后会有期’。
可后会之期，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西天见启明，朱雀逢月魁。师妹，你执迷不悟，这一步踏出去，就是再难躲开的劫数。怪师兄，修为尚浅……”
闲逸仰望夜空，不由长长叹息，夜月柔润的光辉，勾勒出他清俊的下颌，与颀长的脖颈。
夜已入暮，偌大的寝殿之中，除了辰砂之外再无旁人，内监侍婢均侯在远远的幕帘之外，只有铜鹤熏炉之中，袅袅渺渺的缭绕着离尘香的气息，静谧清幽，隔绝凡俗。
辰砂答应要等青鸢归来，不好先行离去，可在这地方空旷清冷，实在无事可做。只好凝心静气，盘腿坐于蒲团软垫之上，闭目修心打起坐来，不多时，就入了禅定，魂魄甩脱肉身，轻灵抽离，云游忘我之境。
“师妹，师妹，你在做什么？”
彼岸归墟，幻海无涯，不知漂泊到何处之时，竟听闻有人亦入了宝境之中，声声唤着自己。
“师兄，师兄，我在家中，已入睡梦。”
“家在何方？”
“锦霞街巷胭脂铺。师兄莫要劳神，早些安寝。”
“胡闹！”
一声呵斥，如银瓶乍破，让辰砂从禅定云游的幻境之中陡然被惊醒过来，好悬没丢了魂魄，呆怔怔半晌，才回过闷来。待她揉揉眼睛左右观瞧一番，才真是瞠目结舌，吓到失魂无语。
“师，师兄，你，你……”
寝殿高大的黑檀雕花窗框上，素白长衫的男子临风端坐，凄冷银白的月色光辉洒落在他俊朗倜傥的面容上，夜风卷着薄雾吹拂的他袖袂飞舞，青缎似的墨色长发垂在肩头，不时缠绵在白皙的脖颈之间，一双狐狸似的吊梢凤目，仿若藏着浩瀚星辰，不染纤尘的疏离气度，犹如上仙落世间。
“师妹身怀修为，亦是得道的方外之人，现如今才出山入世没几年，居然敢和师兄打起诳语来？”，闲逸面色不悦，他凝视着神情惴惴不安的辰砂，训诫她不该开口诓骗自己。
“师兄，我也是，也是怕你担心，才不得已安抚，并不是有意欺骗的。你莫要生气，我超经百遍，自省认错就是。”，辰砂说谎被同门师兄逮了个现行，不敢再顶嘴辩驳，声音低不可闻，自请责罚。
“你敷衍瞒我，就必是知道自己行为不妥。我且问你，这是什么地方？三更半夜，你孤身在这里，成何体统？想小师妹本性纯良忠厚，绝非油滑之辈，可见是被什么不明不白，不三不四的人给带坏了。此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跟我走去……”，闲逸话有所指，他起身拽过辰砂手腕，不让她再耗下去。
“师兄，你误会了，青，不是，贺兰焉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坏人。我跟他约好了，要在这里等他回来，君子一言九鼎，岂能背信弃义？你先去铺子里，我待他回来知会一声，就回家去。再说，师兄你怎么下山了？掌门真人要动怒的……”，辰砂不想背弃跟青鸢的约定，又拗不过闲逸，只好弓着身子使劲往后退，希望师兄能网开一面。
“我如何下山来？还不是因为担忧你！他不是坏人？看他给你惹的什么龌龊的麻烦。先是□□熏心的登徒子，又是卑贱妾婢们争风吃醋的祸乱，简直令人羞于启齿。都惹一身腥了，还不快远远避之，走！”
言及贺兰焉，闲逸全然不见了往日的淡漠从容，焦虑烦躁之态溢于言表，辰砂也不明白，这二人素未蒙面，如何这么大的芥蒂。
“师兄，阿焉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不然你跟我一起等，待到见了他，再言离去也不迟……”，辰砂眼波流转，想出个自以为妥当的两全之策，她有心替青鸢辩驳，可又不好表露太过明显，吞吞吐吐的打量着闲逸的神色。
“休要再胡言，我见他，无甚可说，快走！”，谁知，闲逸全不领情，反而是辰砂磨蹭的态度，让他眉头蹙起，微微动了怒气。
“大胆狂徒，胆敢私闯王爷寝殿！谁也不准离去，给我拿下！”
就在辰砂和闲逸争执之间，却见纪羽领着暗卫已将寝殿团团围困，原来他并未去拦截齐王督运的官车，而是在青鸢的授意下，留下来守卫王府。
乌压压的黑衣暗卫将闲逸和辰砂围在大殿当中，纪羽手持蟠云剑，目光凌厉肃穆，威慑着面前正要离去的二人。
“放肆，你可知我是谁……”，闲逸泰然自若，分毫不将周遭的威胁放在眼中，他将纪羽审视打量，神情之中，透着不屑轻慢。
“我管你是谁？这王府里的主子，只有王爷一人！将这妖道拿下，莫要伤了姑娘……”，纪羽反唇相讥，他皱起眉头，全无半点情面可讲，闪身向暗卫们发下号令。
“师妹，人家都拿咱们当钦犯了，你还留下做什么？难不成，要我和这愚顽的奴才兵刃相见才好？”
闲逸目光渐渐幽黯下来，这就意味着，他已经相当不耐烦。说罢，将攥住了辰砂的手腕，手中念念有词，不消眨眼的时刻，就渐渐隐匿身形，化作一团白色烟雾。
辰砂急的无法，长叹一声，低头闭目，跟着念起心法，慢慢幻化成黑色雾气，只是她在形体快消失的时候，还朝着纪羽喊了句，“纪羽大哥，我有事先回家去了，待到阿焉回来，你跟他说一……啊……声……”。
她说话的速度，抵不过闲逸的法术之强悍，不过霎时之间，两道雾气就以迅力不及掩耳的势头飘散到庭院中，黑烟白雾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形如太极两仪。
纪羽站在寝殿窗前，蹙眉望着庭院中已经渐远的烟雾，抬手阻止了身后正要放箭的侍卫们，这个时候出招，必定难保不误伤辰砂。
“这，阿焉……”
他低头无奈苦笑叹息，想来今晚，是逃不过王爷的责罚了。
小靖王贺兰焉回到府中时候，已经过了子时，他心中记挂着等候在听松院寝殿的人，眉头微蹙，脚步也急迫匆忙。
夜色缭绕，薄雾笼罩下的花鸟庭院中，朦朦胧胧仿佛站了两个颀长的身影，贺兰焉有些诧异，这个时辰了，还会有谁在府中随意游走？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戒备起来，快步上前，定神注目，却还是瞧不真切。
这时，只见雾气游移，似有消散之势，素白衣衫的青年驻足在纤巧的红漆镂雕木桥上，微眯着吊梢狐狸眼，笑容邪魅狂傲。在他身后，藏着个小小姑娘，神色漠然清冷，容貌身形时隐时现。
“辰砂？快过来！”，贺兰焉认出了辰砂，他有些惊惶，搞不清眼下的情势是吉是凶，只盼着他的姑娘能快回自己身边来。
“师妹，早告诫过你，莫要与言行诡秘的浪荡子来往，你偏生不听，惹来麻烦祸患，躲都躲不开……”
白衣青年虽是在跟身后的姑娘说话，可目光却直视凝望着不远处的贺兰焉，戏谑的口味，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哟，我今儿夜里是撞见鬼了？想不到，堂堂梅贵妃所生的庐阳王，竟是个背地里造谣生事，含血喷人的无耻之徒，真真是让以温良高洁名闻天下的贵妃娘娘，难以瞑目九泉……”
贺兰焉看清了白衣青年就是闲逸，忍不住不屑轻嗤，二人虽针锋相对，可到底是一脉相承的堂兄弟，对彼此的底细，再熟悉不过。
“唉，妖魔鬼怪也好，无耻之徒也罢，只不过这庐阳王的封号，我可担不起。小道闲逸，多有得罪了。不过，说我让母妃九泉难瞑目，真是冤枉。呵呵，论孝顺，岂敢跟小靖王比肩？名气威震四方，搅的一方百姓战战兢兢的妖兽，才真是让大昭朝的英雄名将靖王爷，在天之灵都于心不安呢……”
闲逸本就牙尖嘴利，他有心跟贺兰焉拌嘴，自然不会吃亏，拿着昔日在瀛洲太平镇的往事，字字句句往对方心窝子上扎刀。
“呵，道士？真滑天下之大稽。明明就是个苟且偷安，隐姓埋名学了几年邪术的妖人，还敢以自居羽客？口中喊着天道无为，满腹鸡鸣狗盗。早看出你是色胆包天的假仁假义之辈，离我娘子远些！”
贺兰焉明白对方是故意激怒自己，丝毫不以为意，咄咄逼人的势头也是不遑多让，三言两语就把闲逸骂个狗血喷头。
“偏不！师妹，我们走，别搭理这个乳臭未干、冥顽不灵的混小子……”
闲逸知他恼恨自己跟辰砂来往过密，故意将手臂揽在师妹肩上，唇瓣凑到她的耳根，柔声细语的调侃着贺兰焉，神色愈发得意。
心高气傲的贺兰焉如何能忍下这口气，无明业火三千丈，从心口熊熊燃烧到了额头，他抽出佩剑，恨不能将闲逸这妖道大卸八块。
再眨眨眼，雾气已然散去，天空中月朗星稀，庭院里虫鸣鸟叫，景致清幽醉人，可周遭空旷旷，哪儿还有闲逸跟辰砂的影子？
小靖王府往西大约□□里地，有座秋馥苑，最早是前朝工部尚书沈氏的宅院，后来逢征战连年，宅子的主人就携家带口南逃安居，这里也就荒废了下来。
大昭朝建都之后，曾有地方乡绅捐资盖庙，秋馥苑也成了庙园后身，在承正帝初年，曾经的土地庙早已香火寂寥，颓败凄冷。但作为昔日庙园的秋馥苑和废弃的沈宅，却一并被人买下，重新圈了院墙，亭台水榭的大肆改建，却不曾有人见过新的宅邸主人，十分神秘诡异。
辰砂现下就坐在秋馥苑内湖畔的香野草堂内，她斜睨着跟抽风一样自说自话的闲逸，不着痕迹的打掉了他揽在自己肩头的手，叹息着撇了撇嘴，神情相当的无奈。
秋馥苑这座精美绝伦的宅院，真正的幕后主人，就是当今天子承正帝，他虽贵为九五之尊，却亦有颗慈父之心。这是他为了十几年前‘身故殒命’的二皇子贺兰承熠，若有朝一日能回到京城，而费劲心力修造的庐阳王府。
“师兄，我们都已经逃出来了，为什么你还要故意用幻象去跟阿焉吵架……”，辰砂别开目光，凝望着窗外月下银光耀目的湖面，喏喏的问出心中的疑惑。
刚刚她跟闲逸幻化隐匿了身形，从听松院里跑出来，一路不曾停歇，直到来了不远处这座宅院，才算能落脚歇口气。
可还未曾喝口茶叙叙旧，闲逸就摆起阵法，抽离魂魄，用幻象之术回到小靖王府，一言一语的跟人争辩，没听几句，就知道他在跟贺兰焉打嘴仗。可惜辰砂只能瞧见闲逸的动作言语，却看不到幻想之外，贺兰焉的状况，心中惦记着他的蛊毒，和此行去宫中遭遇，却无奈何被师兄困在此地，只能干着急。
“阿焉？你何时跟那浪荡子这般亲昵？成何体统，不准胡乱叫。师兄且问你，你跟他之间，到底是何关系，两情相悦？私定终身？”
闲逸方才隐隐听见贺兰焉喊辰砂娘子，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知道这二人曾在碧石山相处，可彼时年幼，也未作他想，难不成，已经到了海誓山盟的地步？
“啊？没，没有啊，师兄你胡说什么呢！亏你还是身怀修为的方外之人，掌门真人的首席弟子，简直是污言秽语！快住口吧……”
辰砂莫名其妙的言辞激烈起来，她义愤填膺的呵斥着闲逸，来掩饰内心的惶恐。倒不是多惧怕，只是，漆黑暗夜在空无一人的大宅院里，孤男寡女秉烛相对，还谈着私情风月之事，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也觉得格外尴尬难堪。再者，无论境遇多坎坷复杂，她也毕竟是十六七岁的姑娘，隐秘羞涩的少女心事，如何能跟别的男子道起。
“真没有？住口就住口。什么叫跟他吵架，我就看这臭小子桀骜孤高的脾气难受，去杀杀他的锐气……”，提起贺兰焉，闲逸还是义愤难平，他当然不会跟小师妹道出方才堂兄弟间吵架的内容，简直丢人现眼。
“唉……”
辰砂轻不可闻的偷偷长叹口气，闲逸师兄这个人，明面上看着随和超脱，像个不染世俗的上仙，可骨子里轻世傲物，目下无尘，也不知道谁才是桀骜不驯的臭脾气？一旦惹他嫌弃，冷漠刻薄到让你无地自容。
“师妹叹什么气？可是师兄得罪了你？”，果不其然，他敏锐又霸道，倨傲的俾睨着辰砂，嘴上虽是探问，可暗含的气势，却根本不容半点造次。
“你是我师兄，我敬你还来不及，训我教我都是理所应当，哪儿有得罪我的道理？只是，阿焉他先前生过病，身子不好，情形特殊，最怕动气动怒犯嗔戒，若他冒犯了师兄，咱们念及身怀修为，又研习三清教诲多年，莫与凡人计较就是了……”，
辰砂怕闲逸起疑心，又不敢透露青鸢身中蛊毒的真相，只好小心翼翼的劝解，让师兄不要再跟贺兰焉为难。
“我正想问你，贺兰焉他到底生了什么病？是真的像坊间传言那般，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吗？五年前，你舍身去师尊的藏书阁看上古秘籍，说到化解巫蛊之术，可是为了他？莫要瞒我，我不会害他性命，只是这里头的真相，关乎重大，师妹不用跟我隐瞒……”
闲逸收敛了玩笑，神情渐渐郑重严肃起来，他凝视辰砂，打听着五年前的真相，和外人所不知道的隐情。
“师兄，你到底是谁……”
从小到大，辰砂从来没有探究过闲逸真实的身份，他来历神秘，对俗世的出身和门第都讳莫如深，行事磊落洒脱，视钱财珍宝如浮云无物，气度从容优雅，这绝非寻常百姓子弟所能拥有。
她不能再逃避，眼前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人，也许，藏着巨大的秘密。
昔日，他隐居山野，低眉浅笑，坐看人间风起云涌，但如今，自己愈发感觉到，或许，他真成了下凡谪仙，迫不得已要再入尘世。
也不知闲逸是否料中了辰砂会问及此事，他怔怔无言，眉目神情却依旧淡然，似是在考虑着措辞。可惜，半晌之后，他忽然抬起身旁的白玉如意，咚的一声敲在辰砂额头上，打的她差点眼冒金星。
“师兄，你是不是被妖邪俯身了，我看你今夜不太正常。坐好，我替你驱驱邪……”，辰砂突遭横祸，痛呼出声，她岂是吃亏哑忍的个性，转身抓起紫金拂尘，朝着闲逸俊朗的脸上扫了过去。
“你才是被那翠竹山上的妖兽阿焉噬了心智，连师兄我都不认识！他都暗中喊你‘娘子’了，我看早晚把你掳到山里做压寨夫人……”，闲逸左躲右闪，轻巧的避开辰砂凌厉的攻势，嘴上却依旧不饶人，字字句句咬着贺兰焉是妖兽的往事不放。
二人打闹拌嘴了一阵子，天色已到丑时，闲逸和辰砂都是修行中人，平日里子时必就寝休憩元神，亦或是打坐归元，调息运气增益修为。
今夜虽情形特殊，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一时片刻也难改，眼瞅着要到鸡鸣时分，都收敛平复情绪，各自拣了蒲团软垫打坐去也。
屋中渐渐静谧下来，将要燃尽的烛火发出细密的响动，终于在夜风的拂动之下，焚烧殆尽，只留下一室的月色清辉。
大抵是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闲逸睁开修长羽睫下的星眸，他本就未曾入定，只是隐匿了气息，来迷惑辰砂。果不其然，偌大的室内只剩他孤身一人伴着冷月，哪里还见小师妹的影子？
闲逸缓步走到窗前书案边，娟秀的簪花小楷墨迹未干，是辰砂离去之前留下的字条，她说，‘愿师兄安好，后会有期’。
可后会之期，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西天见启明，朱雀逢月魁。师妹，你执迷不悟，这一步踏出去，就是再难躲开的劫数。怪师兄，修为尚浅……”
闲逸仰望夜空，不由长长叹息，夜月柔润的光辉，勾勒出他清俊的下颌，与颀长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