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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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心上情郎颜玖对小靖王如此感兴趣，纪芃芃也随之倚栏往下望，见贺兰焉已经走远，忍不住透露些弈仙阁的隐秘。
“小靖王爷想来是去幽竹馆了，就在院墙后头，不过地方偏僻的很，又有机关暗墙遮挡，外人根本不知晓有这块地方。寻常恩客和阁中姐妹们，几乎都不曾去过，谁也不知那幽竹馆里头是干什么的，许是妈妈招待贵客用，也说不准。之前我无意中去过一次，被妈妈斥责好久，不过是竹林、屋舍、清溪小桥，凄冷又荒凉，不知有什么好看？哼，小靖王爷脾气是古怪，我这庸脂俗粉，怕入不得他的眼……”
在纪芃芃初来乍到时，曾无意中闯入后院幽竹林，被鸨母痛斥责罚，想她心高气傲，何曾受过这等闲气，忍不住言辞泛酸。
“藩王也分三六九等，朝臣也能权势滔天，当今大昭朝的国舅老爷，还不是你的裙下之臣？”
颜玖终于回过身来，浅笑着安抚纪芃芃，这姑娘骨子里倔强别扭的很，若是不投脾气的人，休想被她正眼相看。
“可别说这话，仔细被人听见，国舅老爷跟我这儿，无非是寻寻乐子，他真正的相好，是那位……”，纪芃芃听见颜玖的恭维，慌忙用手指捂住他嘴唇，下颌轻扬，暗示国舅爷真正的红颜知己，另有其人。
庭院之中站着位三十岁上下的妇人，身段婀娜丰满，容貌艳丽妩媚，举手投足之间，风情万种，她就是这弈仙阁的鸨母沈浣云。
大抵三年前来到京城，蛰伏了一番时日之后，盘下这间铺面休整改建，四处招兵买马，成了现在的弈仙阁。
谁也不知她过往是什么样的来历，但大家心中都明白，若是凭着个弱女子赤手空拳想在京城开青楼，往来者又非富即贵，没点背景权势，简直就是痴心妄想。现如今才知晓，原来弈仙阁背后的靠山，就是当今马皇后的亲兄弟，大昭朝的国舅老爷。
“哦？都传言太傅马晋大人自命不凡，且不苟言笑，没想到啊，背地里喜欢这种鲜辣椒似的美女……”，颜玖又仔细瞅了瞅老鸨沈浣云凹凸有致的身段，笑的不怀好意。
“少没正经的！”，纪芃芃戳了戳颜玖的额角，阻止他再揣测老鸨的风流韵事，她展开镂雕的象牙扇掩口，也跟着笑的暧昧。
“我说的国舅老爷，不是太傅马晋大人。是皇后的弟弟，骠骑将军马松，他武将出身，性情粗鲁豪迈，好酒好美色，传言头几年西南乱民暴动，马松大人被困，乔装出逃被人认出，差点失去性命。我们妈妈那时开酒肆，将他搭救，俩人从此就好上了，在马将军养伤期间，做了好一阵子的露水夫妻。后来我们妈妈上京谋生，大人没少帮衬，你别看他脾气不好，可我们这儿的姑娘，他甚少染指的，大抵是顾忌着妈妈的颜面吧，倒也是个有情义的汉子……”
言及弈仙阁的来历，纪芃芃倒是对鸨母背后的恩客赞许有加，想来马松没少帮衬照顾这边的生意。
“你们女人，就是容易被小恩小惠收买，蠢……”，颜玖抬手掐了掐纪芃芃的面颊，笑她天真。
“我是蠢，不然也不会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赚，扔下权贵富贾不拉拢，跑来跟你闲扯。不过，马大人也不容易，他近来啊，烦心的很……”
纪芃芃拿扇柄戳了戳颜玖的肩膀，娇嗔他不懂女儿心，可忽然，她又似想起了什么，趴到颜玖耳边，说起隐秘的悄悄话。
“哦？可怜天下父母心，也怪不得他烦闷……”，不知纪芃芃说了什么，颜玖频频点头，偶尔还跟着附和几句。
“可不是。我无意中听见他和我们妈妈提起的，还不住唉声叹气，借酒消愁，看来啊，不论多大权势，多少金银财宝，谁都逃不开点烦心事。只可惜，我就会弹琴唱曲，吟诗作赋，不能替大人排忧解难……”
她撅起樱桃小口，感叹着世事无常，将骠骑将军马松跟沈浣云所谈及隐秘苦恼，一股脑全透露给了颜玖。
“呵呵，我看你对这马大人倒是颇有好感？真是如此，我告诉你个巧宗……”，颜玖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顾盼流转，撩人心神发颤，他会意一笑，也凑到纪芃芃的耳根，压低了声音给她出主意。
“如此？也是个好办法……”
纪芃芃听了颜玖出鬼主意，不由点头应和，喜笑颜开，“玖郎，还是你主意多！我倒不是对马大人有好感，只是想替我们妈妈分忧，这弈仙阁能撑住，还多靠马大人帮扶呢不是”，她怕颜玖吃味，赶忙巧笑嫣然的撒娇讨好。
颜玖亲昵的安抚周旋着纪芃芃，可心却根本不在眼前的佳人身上。
太多的疑惑让他不解，若这弈仙阁是骠骑将军马松的买卖，他青鸢跑来凑什么热闹？天下谁人不知马氏当年没少陷害贺兰曦，他被削了兵权爵位之后，承正帝直接就将靖王手下的几万精兵交付给了小舅子马松，这贺兰焉和马氏之间不说杀父之仇，至少也是冤家死对头。
小靖王再好美色，也不至于上马松相好儿开的青楼来找乐子？他跑过来，到底是为什么呢？或者，他知不知道这弈仙阁是马松的地盘呢？纪芃芃说幽竹馆，又藏了什么秘密？这里头，还隐匿着多少世人不知的门道……
颜玖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过了后半夜，大半的铺子都歇业打烊了，锦霞巷也陷入黑暗宁静之中。
辰砂还没歇下就寝，坐在堂屋里吃鸡丝汤面，炉子上熬着鲜笋母鸡汤，氤氲着热气香飘四溢。
“你大晚上的不去睡觉，呼噜呼噜的吃什么汤面啊？这都什么时辰了？”，颜玖洗了把脸，也盛了碗汤，坐在辰砂对面喝起来。
“熬药来着，今儿丹药出炉，我不敢睡觉，怕误了时辰。熬到半夜，肚子饿了，就煮碗面吃……”，她平白被数落一顿，倒也不恼不气，老老实实的跟颜玖说明缘由。
“熬药？炼丹？给青鸢啊？我今儿个看见他了……”，颜玖一猜就戳到了要害，他不着痕迹的观瞧着辰砂的神色。
“哦……”，她心中颇是震惊，不晓得颜玖从什么地方看见了青鸢，想要问，又不想显着太迫切，只得故作漠然。
“在弈仙阁看见他的，新开没多久的青楼，你也不用生气，男人么，人之常情……”，颜玖竭力憋住笑意，他看辰砂明明在意，又忍着不以为意的模样，着实有趣。
“我有什么可在意的，爱去哪儿去哪儿！”，她长吸口气，言辞大度淡然，仿佛事不关己，可惜‘啪’的一声脆响，一双竹筷子，被她生生折成了两截。
“哈哈哈……”
颜玖看辰砂终于破功，前仰后合笑的不能自抑，过了半晌，眼瞅着妹妹的脸色越发阴沉，赶忙收敛了调皮，“好了好了，不说玩笑话，这里头似乎有点古怪。我跟你讲……”，他压低了声音，将今日的情形，仔细告诉辰砂，又把纪芃芃透露的隐秘，也都一并透露出来。
“如此说，弈仙阁是马松相好开的，也就是马松的买卖了？青鸢为什么和他凑一起？还是，他不知道那是马松的地盘？”，果不其然，兄妹俩陷入一样的疑惑。
“想不透，谁知道青鸢打着什么盘算，师傅不是说了吗，他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就证明，他也不傻，你不用太担心。倒是马家的事情，我又打探出些眉目……”，颜玖笑的得意，之前辰砂拜托他接近马氏，看样子，是有了进展。
“不愧是我哥哥……”
听罢颜玖的叙述，辰砂纤细的指尖抚上下颌，脸上阴霾散开，眼眸中透露出赞许的光芒，大抵是颜玖这件事办的，让她十分满意。
“什么哥哥，就你我二人在，小姐莫要再折煞了我。你亲口托付的事情，我焉有让你失望之礼……”，颜玖苦笑，目光也渐渐沉静下来，远不似平日里的玩世不恭，疲惫的颓然的倚坐在墙边。
“这些年了，你我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往后日子还长，何苦拿什么小姐、吩咐之类的话来挖苦挤兑我？”，辰砂倒是面色淡然，仰头把面汤喝了个干净，她明白每逢夏末这个时节，颜玖的情绪都不会太好。
“入了秋，就是老爷、夫人、少爷们，还有我娘、金婵儿，族人主仆一百七二口人的忌日，还按着老例去置办，如何？”
颜玖站起身，想着过几天，他和辰砂会去祭拜族人的忌辰，每个秋凉时节，都是他们兄妹无法摆脱的梦魇。
一晃十几年光阴弹指而过，颜家的冤情还没昭雪不说，就连仇人的影子都找不见。
“还依着往常去准备就是了，逝者长已矣，烧多少金锞元宝都是徒劳，不过求个心安慰藉。真正想要的，却连个眉目都没有，哥，抱歉，是我没本事……”
辰砂低头叹息，她也不过是个罪臣孤女，势单力薄，纵使是拼尽了气力，还是跟没头苍蝇一样，寻不到复仇伸冤的路。
“小兮儿没对不起谁，再者，也不用跟我说抱歉。我娘临终之前交代了，嘱托我，若是小姐想报仇雪恨，就陪她舍生忘死，若小姐想安心嫁人、相夫教子，就替她置办嫁妆，找地方隐居避世。唯有一点，就是护她周全，随她心意。”
颜玖的母亲是辰砂曾经的奶娘，他父亲是颜府管家，身为家生子，他这一生一世，都会谨记遵从，这是忠，也是义。
“你放心，纵是万劫不复，我也会给宗族冤魂一个交代……”
她抬眼，目光中的坚毅狠戾令人胆寒，十几年前的遽变，让本是高门贵女的柔弱姑娘，将生死爱恨都已置之度外。
七月初八，当今皇后的亲弟弟、国舅爷、骠骑大将军马松过寿辰，在宅邸的洗桐花园里大宴宾客，三天三夜唱不完的堂会，流水似的筵席，珍馐美馔，玉液琼浆晃瞎了世人的眼。
不仅太子殿下跟昌河公主都来亲临贺寿，朝中的藩王贵胄，肱骨重臣，凡是有头脸的人物，谁敢不给权势滔天的马家这个面子。更不用提什么寻常官宦，趁这个机会奉上厚礼，巴结逢迎，妄图攀附上马氏一族，日后借机飞黄腾达者比比皆是。
按着常理来说，承正帝现下正被头风所扰，病的断断续续，时好时坏，这会子有眼力的朝臣都不该大张旗鼓的搞什么筵席庆贺。前阵子，尉迟相国的母亲，一品诰命夫人过大寿，都只是在府中宴请了些亲戚友人，让族中晚辈陪着小聚了一番，未敢张扬铺张。
可马家不一样，能按着常理来说吗？不能。他们气焰熏天，权倾朝野，几乎整个大昭朝都被马氏一族的掌握在手中，枝叶脉络蔓延三省六部，何况还有个手段毒辣，性情霸道，心机计谋深沉的皇后坐镇后宫，皇帝想翻脸，还得好好掂量掂量。
所以马家有恃无恐，才不管你皇帝病的重不重，赶上寿辰，照样锣鼓欢天，高朋满座。
马松出身武行，又半生混迹在军中，跟他老谋深算的哥哥太傅马晋不同，性情粗野豪放，脾气暴戾嚣张，平日横行朝野，轻易不将他人放在眼里。莫说是什么官宦百姓，就是不得志皇亲国戚，也时常被他欺压奚落。
可饶是这般不可一世，他也有心中的遗憾和隐痛，明明妻妾成群，可就是膝下冷清。古人有云，多子多孙多福寿，子嗣绵延繁盛，家族才能长盛不衰。偏偏他只有嫡、庶两个儿子。
嫡子马光耀自幼博学聪慧，相貌清俊，被他视若掌上珍宝，却奈何身体虚弱，从娘胎中就带着疾患，常年以药支撑，大半光阴都只能在山水灵秀的深山别院中静养，能保住性命已是大幸，功名前程都是虚妄。
庶子马光济才华武功都平平，性子还驽钝粗鲁，其母当年乃是夫人娘家陪嫁的粗使婢女，马松醉酒后将其霸占。酒醒后又因这女子相貌丑陋而嫌弃厌恶，差点强堕胎儿撵出府去，亏得夫人念及是陪嫁丫鬟，才使孩子顺利降生。所以，马光济虽然是个少爷，却无甚地位，脾气又猥琐暴躁，连仆从都不将他们母子放在眼中。
马氏宅邸在离皇城不远的朱雀大街上，在这个地方，居住着不少皇亲国戚，朝野重臣。
太傅马晋和骠骑将军马松兄弟二人并未分开建府，只是将原先的宅邸扩建改造，两家之间以花墙窄道分隔，既各自独立，又能相互照应。
依山就势而修筑的花园绵延十余里，亭台楼宇，水榭楼阁，以各色奇石装饰，金碧辉煌的气势不逊色于宫苑皇庭。马晋、马松兄弟二人共享这所美轮美奂的庭院，向世人昭示着马氏宗族之间的亲密，可实际上，女眷和晚辈之间多有纷扰不睦，长辈的姬妾奴婢与少主子们暗通曲款也并不是隐秘，府里三五不时就演出几场闹剧，这丢人现眼的龌龊事，只是不为外人知晓罢了。
今日已经是筵席的第三日，虽明面上不提，可谁心里都懂行，逢高踩低的马家，把宾客也分了三六九等。
弘德太子、长公主、昌河公主和要巴结拉拢权臣都在头一日宴请，族中亲眷和肱骨重臣放在第二日，这最末一天，则是不放在眼中的寻常官宦下属，跟恨不能踩上几脚的眼中钉……
晌午，筵席尚未开始，宾客们四散在花园庭院之间闲闲信步，或三五垂钓，或赏花观鸟，倒别有一番自在随意。
虽说今儿的宾客在马大人眼里算是末等，可跟寻常百姓比，到底是达官贵人，平日里清冷肃穆的内院，往来全是殷勤侍候的仆从，和娇笑谄媚的官妓伶人。搀着虚与蛇尾的恭维谈笑之声，扰的人心烦意乱。
辰砂亦步亦趋的跟在马府引路小厮身后，只见府内每隔几步就安置个高壮严肃的侍卫把守，石洞林间侧耳倾听，亦是有暗卫潜伏。不禁在心中冷笑，这马家人权势滔天，不知背地里惹下多少人命官司，想来是怕被人报复行刺，守卫严密到草木皆兵的程度。
“我说姑娘，咱们府里历来规矩多，今天又来了不少贵客，可不许乱拿眼睛踅摸，乱用手摸。万一冲撞了贵人们，侍卫手里的兵器不长眼，回头拿你当贼寇给伤了……”，领路的小厮模样清秀精明，不过才十三、四岁，说起话来却格外倨傲，鼻孔都快扬起来。
明明不是做贼，却胜似做贼，小厮在头前儿带路，躬身低头碎步前行，这龟缩的派头架势跟皇宫内院里的太监一样，弄得辰砂十分想笑。
这条路是奴仆杂役才走的僻静地方，小厮还搞得虚张声势，也就是糊弄糊弄她这布衣百姓罢了，狐假虎威的模样实在有趣，她捏着鼻子，竭力忍耐内心的笑意。
辰砂不好意思再左右乱瞧，又怕盯着小厮弓背撅腚的古怪模样会笑出声来，只好低头看着廊下以各色石料铺成的蜀锦花纹，眼花缭乱的，看久了觉得有点头晕目眩的恶心。
猛地！引路小厮止住了脚步，刹的太急，又毫无防备预兆，险些让辰砂的面孔撞在他后腰上，才要开口探问，就见小厮将后背深深隆起，臀部也一个劲儿往后拱，冷不丁胳膊高抬，毕恭毕敬的俯身行了大礼。
“小奴，见过小靖王爷！”
小厮伏地俯身行礼，这是布衣奴仆见到皇亲国戚的礼数，许是没想到在这窄仄狭小的后院回廊里，会见到大昭朝风云传奇般的人物，神色也颇为仓皇。边行大礼，还边用手肘推搡身后的辰砂，暗示她也要跟着俯身行礼。
狭路相逢，无处可藏，有生之年，沧海桑田。
依旧是融化了蜜糖般的琥珀双瞳，震惊、讶异、疑惑、不可置信，既欣喜又克制，万般情绪霎时间从眸中闪过。
五年了，心心念念又杳无音信的人，乍然出现在自己眼前，鲜活又明丽，曾经才不过十一二岁的孩童，已经成了婀娜窈窕，倾城玉貌的少女。若不是从不曾忘记的熟悉感，又岂敢随意相认。
辰砂心如擂鼓，这五年来，她虽未与青鸢坦诚相见，可暗中却从未放弃过他的一举一动，知晓他的喜怒，他的忧愁，他身中的蛊毒，和他所要面对的威胁危险。
本以为，自己命如浮萍，飘零在仇怨乱世之中，早看淡了爱恨因缘。他亦不过是红尘过客，沦入尘埃的旧相识，去留随意，往来凭缘。谁承想，再相遇，却是这般情境光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千言万语都涌在她的喉头，恨不能飞奔过去，携了他的手，从此天涯浪迹，再不问前尘往事。
见心上情郎颜玖对小靖王如此感兴趣，纪芃芃也随之倚栏往下望，见贺兰焉已经走远，忍不住透露些弈仙阁的隐秘。
“小靖王爷想来是去幽竹馆了，就在院墙后头，不过地方偏僻的很，又有机关暗墙遮挡，外人根本不知晓有这块地方。寻常恩客和阁中姐妹们，几乎都不曾去过，谁也不知那幽竹馆里头是干什么的，许是妈妈招待贵客用，也说不准。之前我无意中去过一次，被妈妈斥责好久，不过是竹林、屋舍、清溪小桥，凄冷又荒凉，不知有什么好看？哼，小靖王爷脾气是古怪，我这庸脂俗粉，怕入不得他的眼……”
在纪芃芃初来乍到时，曾无意中闯入后院幽竹林，被鸨母痛斥责罚，想她心高气傲，何曾受过这等闲气，忍不住言辞泛酸。
“藩王也分三六九等，朝臣也能权势滔天，当今大昭朝的国舅老爷，还不是你的裙下之臣？”
颜玖终于回过身来，浅笑着安抚纪芃芃，这姑娘骨子里倔强别扭的很，若是不投脾气的人，休想被她正眼相看。
“可别说这话，仔细被人听见，国舅老爷跟我这儿，无非是寻寻乐子，他真正的相好，是那位……”，纪芃芃听见颜玖的恭维，慌忙用手指捂住他嘴唇，下颌轻扬，暗示国舅爷真正的红颜知己，另有其人。
庭院之中站着位三十岁上下的妇人，身段婀娜丰满，容貌艳丽妩媚，举手投足之间，风情万种，她就是这弈仙阁的鸨母沈浣云。
大抵三年前来到京城，蛰伏了一番时日之后，盘下这间铺面休整改建，四处招兵买马，成了现在的弈仙阁。
谁也不知她过往是什么样的来历，但大家心中都明白，若是凭着个弱女子赤手空拳想在京城开青楼，往来者又非富即贵，没点背景权势，简直就是痴心妄想。现如今才知晓，原来弈仙阁背后的靠山，就是当今马皇后的亲兄弟，大昭朝的国舅老爷。
“哦？都传言太傅马晋大人自命不凡，且不苟言笑，没想到啊，背地里喜欢这种鲜辣椒似的美女……”，颜玖又仔细瞅了瞅老鸨沈浣云凹凸有致的身段，笑的不怀好意。
“少没正经的！”，纪芃芃戳了戳颜玖的额角，阻止他再揣测老鸨的风流韵事，她展开镂雕的象牙扇掩口，也跟着笑的暧昧。
“我说的国舅老爷，不是太傅马晋大人。是皇后的弟弟，骠骑将军马松，他武将出身，性情粗鲁豪迈，好酒好美色，传言头几年西南乱民暴动，马松大人被困，乔装出逃被人认出，差点失去性命。我们妈妈那时开酒肆，将他搭救，俩人从此就好上了，在马将军养伤期间，做了好一阵子的露水夫妻。后来我们妈妈上京谋生，大人没少帮衬，你别看他脾气不好，可我们这儿的姑娘，他甚少染指的，大抵是顾忌着妈妈的颜面吧，倒也是个有情义的汉子……”
言及弈仙阁的来历，纪芃芃倒是对鸨母背后的恩客赞许有加，想来马松没少帮衬照顾这边的生意。
“你们女人，就是容易被小恩小惠收买，蠢……”，颜玖抬手掐了掐纪芃芃的面颊，笑她天真。
“我是蠢，不然也不会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赚，扔下权贵富贾不拉拢，跑来跟你闲扯。不过，马大人也不容易，他近来啊，烦心的很……”
纪芃芃拿扇柄戳了戳颜玖的肩膀，娇嗔他不懂女儿心，可忽然，她又似想起了什么，趴到颜玖耳边，说起隐秘的悄悄话。
“哦？可怜天下父母心，也怪不得他烦闷……”，不知纪芃芃说了什么，颜玖频频点头，偶尔还跟着附和几句。
“可不是。我无意中听见他和我们妈妈提起的，还不住唉声叹气，借酒消愁，看来啊，不论多大权势，多少金银财宝，谁都逃不开点烦心事。只可惜，我就会弹琴唱曲，吟诗作赋，不能替大人排忧解难……”
她撅起樱桃小口，感叹着世事无常，将骠骑将军马松跟沈浣云所谈及隐秘苦恼，一股脑全透露给了颜玖。
“呵呵，我看你对这马大人倒是颇有好感？真是如此，我告诉你个巧宗……”，颜玖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顾盼流转，撩人心神发颤，他会意一笑，也凑到纪芃芃的耳根，压低了声音给她出主意。
“如此？也是个好办法……”
纪芃芃听了颜玖出鬼主意，不由点头应和，喜笑颜开，“玖郎，还是你主意多！我倒不是对马大人有好感，只是想替我们妈妈分忧，这弈仙阁能撑住，还多靠马大人帮扶呢不是”，她怕颜玖吃味，赶忙巧笑嫣然的撒娇讨好。
颜玖亲昵的安抚周旋着纪芃芃，可心却根本不在眼前的佳人身上。
太多的疑惑让他不解，若这弈仙阁是骠骑将军马松的买卖，他青鸢跑来凑什么热闹？天下谁人不知马氏当年没少陷害贺兰曦，他被削了兵权爵位之后，承正帝直接就将靖王手下的几万精兵交付给了小舅子马松，这贺兰焉和马氏之间不说杀父之仇，至少也是冤家死对头。
小靖王再好美色，也不至于上马松相好儿开的青楼来找乐子？他跑过来，到底是为什么呢？或者，他知不知道这弈仙阁是马松的地盘呢？纪芃芃说幽竹馆，又藏了什么秘密？这里头，还隐匿着多少世人不知的门道……
颜玖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过了后半夜，大半的铺子都歇业打烊了，锦霞巷也陷入黑暗宁静之中。
辰砂还没歇下就寝，坐在堂屋里吃鸡丝汤面，炉子上熬着鲜笋母鸡汤，氤氲着热气香飘四溢。
“你大晚上的不去睡觉，呼噜呼噜的吃什么汤面啊？这都什么时辰了？”，颜玖洗了把脸，也盛了碗汤，坐在辰砂对面喝起来。
“熬药来着，今儿丹药出炉，我不敢睡觉，怕误了时辰。熬到半夜，肚子饿了，就煮碗面吃……”，她平白被数落一顿，倒也不恼不气，老老实实的跟颜玖说明缘由。
“熬药？炼丹？给青鸢啊？我今儿个看见他了……”，颜玖一猜就戳到了要害，他不着痕迹的观瞧着辰砂的神色。
“哦……”，她心中颇是震惊，不晓得颜玖从什么地方看见了青鸢，想要问，又不想显着太迫切，只得故作漠然。
“在弈仙阁看见他的，新开没多久的青楼，你也不用生气，男人么，人之常情……”，颜玖竭力憋住笑意，他看辰砂明明在意，又忍着不以为意的模样，着实有趣。
“我有什么可在意的，爱去哪儿去哪儿！”，她长吸口气，言辞大度淡然，仿佛事不关己，可惜‘啪’的一声脆响，一双竹筷子，被她生生折成了两截。
“哈哈哈……”
颜玖看辰砂终于破功，前仰后合笑的不能自抑，过了半晌，眼瞅着妹妹的脸色越发阴沉，赶忙收敛了调皮，“好了好了，不说玩笑话，这里头似乎有点古怪。我跟你讲……”，他压低了声音，将今日的情形，仔细告诉辰砂，又把纪芃芃透露的隐秘，也都一并透露出来。
“如此说，弈仙阁是马松相好开的，也就是马松的买卖了？青鸢为什么和他凑一起？还是，他不知道那是马松的地盘？”，果不其然，兄妹俩陷入一样的疑惑。
“想不透，谁知道青鸢打着什么盘算，师傅不是说了吗，他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就证明，他也不傻，你不用太担心。倒是马家的事情，我又打探出些眉目……”，颜玖笑的得意，之前辰砂拜托他接近马氏，看样子，是有了进展。
“不愧是我哥哥……”
听罢颜玖的叙述，辰砂纤细的指尖抚上下颌，脸上阴霾散开，眼眸中透露出赞许的光芒，大抵是颜玖这件事办的，让她十分满意。
“什么哥哥，就你我二人在，小姐莫要再折煞了我。你亲口托付的事情，我焉有让你失望之礼……”，颜玖苦笑，目光也渐渐沉静下来，远不似平日里的玩世不恭，疲惫的颓然的倚坐在墙边。
“这些年了，你我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往后日子还长，何苦拿什么小姐、吩咐之类的话来挖苦挤兑我？”，辰砂倒是面色淡然，仰头把面汤喝了个干净，她明白每逢夏末这个时节，颜玖的情绪都不会太好。
“入了秋，就是老爷、夫人、少爷们，还有我娘、金婵儿，族人主仆一百七二口人的忌日，还按着老例去置办，如何？”
颜玖站起身，想着过几天，他和辰砂会去祭拜族人的忌辰，每个秋凉时节，都是他们兄妹无法摆脱的梦魇。
一晃十几年光阴弹指而过，颜家的冤情还没昭雪不说，就连仇人的影子都找不见。
“还依着往常去准备就是了，逝者长已矣，烧多少金锞元宝都是徒劳，不过求个心安慰藉。真正想要的，却连个眉目都没有，哥，抱歉，是我没本事……”
辰砂低头叹息，她也不过是个罪臣孤女，势单力薄，纵使是拼尽了气力，还是跟没头苍蝇一样，寻不到复仇伸冤的路。
“小兮儿没对不起谁，再者，也不用跟我说抱歉。我娘临终之前交代了，嘱托我，若是小姐想报仇雪恨，就陪她舍生忘死，若小姐想安心嫁人、相夫教子，就替她置办嫁妆，找地方隐居避世。唯有一点，就是护她周全，随她心意。”
颜玖的母亲是辰砂曾经的奶娘，他父亲是颜府管家，身为家生子，他这一生一世，都会谨记遵从，这是忠，也是义。
“你放心，纵是万劫不复，我也会给宗族冤魂一个交代……”
她抬眼，目光中的坚毅狠戾令人胆寒，十几年前的遽变，让本是高门贵女的柔弱姑娘，将生死爱恨都已置之度外。
七月初八，当今皇后的亲弟弟、国舅爷、骠骑大将军马松过寿辰，在宅邸的洗桐花园里大宴宾客，三天三夜唱不完的堂会，流水似的筵席，珍馐美馔，玉液琼浆晃瞎了世人的眼。
不仅太子殿下跟昌河公主都来亲临贺寿，朝中的藩王贵胄，肱骨重臣，凡是有头脸的人物，谁敢不给权势滔天的马家这个面子。更不用提什么寻常官宦，趁这个机会奉上厚礼，巴结逢迎，妄图攀附上马氏一族，日后借机飞黄腾达者比比皆是。
按着常理来说，承正帝现下正被头风所扰，病的断断续续，时好时坏，这会子有眼力的朝臣都不该大张旗鼓的搞什么筵席庆贺。前阵子，尉迟相国的母亲，一品诰命夫人过大寿，都只是在府中宴请了些亲戚友人，让族中晚辈陪着小聚了一番，未敢张扬铺张。
可马家不一样，能按着常理来说吗？不能。他们气焰熏天，权倾朝野，几乎整个大昭朝都被马氏一族的掌握在手中，枝叶脉络蔓延三省六部，何况还有个手段毒辣，性情霸道，心机计谋深沉的皇后坐镇后宫，皇帝想翻脸，还得好好掂量掂量。
所以马家有恃无恐，才不管你皇帝病的重不重，赶上寿辰，照样锣鼓欢天，高朋满座。
马松出身武行，又半生混迹在军中，跟他老谋深算的哥哥太傅马晋不同，性情粗野豪放，脾气暴戾嚣张，平日横行朝野，轻易不将他人放在眼里。莫说是什么官宦百姓，就是不得志皇亲国戚，也时常被他欺压奚落。
可饶是这般不可一世，他也有心中的遗憾和隐痛，明明妻妾成群，可就是膝下冷清。古人有云，多子多孙多福寿，子嗣绵延繁盛，家族才能长盛不衰。偏偏他只有嫡、庶两个儿子。
嫡子马光耀自幼博学聪慧，相貌清俊，被他视若掌上珍宝，却奈何身体虚弱，从娘胎中就带着疾患，常年以药支撑，大半光阴都只能在山水灵秀的深山别院中静养，能保住性命已是大幸，功名前程都是虚妄。
庶子马光济才华武功都平平，性子还驽钝粗鲁，其母当年乃是夫人娘家陪嫁的粗使婢女，马松醉酒后将其霸占。酒醒后又因这女子相貌丑陋而嫌弃厌恶，差点强堕胎儿撵出府去，亏得夫人念及是陪嫁丫鬟，才使孩子顺利降生。所以，马光济虽然是个少爷，却无甚地位，脾气又猥琐暴躁，连仆从都不将他们母子放在眼中。
马氏宅邸在离皇城不远的朱雀大街上，在这个地方，居住着不少皇亲国戚，朝野重臣。
太傅马晋和骠骑将军马松兄弟二人并未分开建府，只是将原先的宅邸扩建改造，两家之间以花墙窄道分隔，既各自独立，又能相互照应。
依山就势而修筑的花园绵延十余里，亭台楼宇，水榭楼阁，以各色奇石装饰，金碧辉煌的气势不逊色于宫苑皇庭。马晋、马松兄弟二人共享这所美轮美奂的庭院，向世人昭示着马氏宗族之间的亲密，可实际上，女眷和晚辈之间多有纷扰不睦，长辈的姬妾奴婢与少主子们暗通曲款也并不是隐秘，府里三五不时就演出几场闹剧，这丢人现眼的龌龊事，只是不为外人知晓罢了。
今日已经是筵席的第三日，虽明面上不提，可谁心里都懂行，逢高踩低的马家，把宾客也分了三六九等。
弘德太子、长公主、昌河公主和要巴结拉拢权臣都在头一日宴请，族中亲眷和肱骨重臣放在第二日，这最末一天，则是不放在眼中的寻常官宦下属，跟恨不能踩上几脚的眼中钉……
晌午，筵席尚未开始，宾客们四散在花园庭院之间闲闲信步，或三五垂钓，或赏花观鸟，倒别有一番自在随意。
虽说今儿的宾客在马大人眼里算是末等，可跟寻常百姓比，到底是达官贵人，平日里清冷肃穆的内院，往来全是殷勤侍候的仆从，和娇笑谄媚的官妓伶人。搀着虚与蛇尾的恭维谈笑之声，扰的人心烦意乱。
辰砂亦步亦趋的跟在马府引路小厮身后，只见府内每隔几步就安置个高壮严肃的侍卫把守，石洞林间侧耳倾听，亦是有暗卫潜伏。不禁在心中冷笑，这马家人权势滔天，不知背地里惹下多少人命官司，想来是怕被人报复行刺，守卫严密到草木皆兵的程度。
“我说姑娘，咱们府里历来规矩多，今天又来了不少贵客，可不许乱拿眼睛踅摸，乱用手摸。万一冲撞了贵人们，侍卫手里的兵器不长眼，回头拿你当贼寇给伤了……”，领路的小厮模样清秀精明，不过才十三、四岁，说起话来却格外倨傲，鼻孔都快扬起来。
明明不是做贼，却胜似做贼，小厮在头前儿带路，躬身低头碎步前行，这龟缩的派头架势跟皇宫内院里的太监一样，弄得辰砂十分想笑。
这条路是奴仆杂役才走的僻静地方，小厮还搞得虚张声势，也就是糊弄糊弄她这布衣百姓罢了，狐假虎威的模样实在有趣，她捏着鼻子，竭力忍耐内心的笑意。
辰砂不好意思再左右乱瞧，又怕盯着小厮弓背撅腚的古怪模样会笑出声来，只好低头看着廊下以各色石料铺成的蜀锦花纹，眼花缭乱的，看久了觉得有点头晕目眩的恶心。
猛地！引路小厮止住了脚步，刹的太急，又毫无防备预兆，险些让辰砂的面孔撞在他后腰上，才要开口探问，就见小厮将后背深深隆起，臀部也一个劲儿往后拱，冷不丁胳膊高抬，毕恭毕敬的俯身行了大礼。
“小奴，见过小靖王爷！”
小厮伏地俯身行礼，这是布衣奴仆见到皇亲国戚的礼数，许是没想到在这窄仄狭小的后院回廊里，会见到大昭朝风云传奇般的人物，神色也颇为仓皇。边行大礼，还边用手肘推搡身后的辰砂，暗示她也要跟着俯身行礼。
狭路相逢，无处可藏，有生之年，沧海桑田。
依旧是融化了蜜糖般的琥珀双瞳，震惊、讶异、疑惑、不可置信，既欣喜又克制，万般情绪霎时间从眸中闪过。
五年了，心心念念又杳无音信的人，乍然出现在自己眼前，鲜活又明丽，曾经才不过十一二岁的孩童，已经成了婀娜窈窕，倾城玉貌的少女。若不是从不曾忘记的熟悉感，又岂敢随意相认。
辰砂心如擂鼓，这五年来，她虽未与青鸢坦诚相见，可暗中却从未放弃过他的一举一动，知晓他的喜怒，他的忧愁，他身中的蛊毒，和他所要面对的威胁危险。
本以为，自己命如浮萍，飘零在仇怨乱世之中，早看淡了爱恨因缘。他亦不过是红尘过客，沦入尘埃的旧相识，去留随意，往来凭缘。谁承想，再相遇，却是这般情境光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千言万语都涌在她的喉头，恨不能飞奔过去，携了他的手，从此天涯浪迹，再不问前尘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