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休问梁园旧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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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阳又逢女儿节，京城毗邻运河，岸边早早就开起了灯会集市，形态万千的彩灯高悬枝头，各色铺面鳞次栉比，小贩货郎们推车挑担，沿街叫卖雄黄酒、艾叶香包和热腾腾的粽子米糕。
锦霞巷自然不必多言，比起平日里更是热闹非凡，运河上龙舟舞狮赛的起劲儿，河岸上锣鼓喧天、人潮汹涌，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夫人们，这天都三五相携出门赏灯游园，就连秦楼楚馆里的姑娘们也都不做生意，悄悄出来偷懒逛街市。
可以说，在这个日子里，几乎全京城的妙龄女子们，都出门在外散心找乐子。可唯独只有一个人，已经闷在床帐里几天几夜，阴霾的气氛，快要生出蘑菇来。
“我说辰砂，要不哥今儿不算账盘点了，陪你出去逛逛吧，这总跟家里闷着，也不是办法啊，起来起来，吃个粽子……”
颜玖手端小木盘，斜倚在架子床框上，无可奈何的敲着雕花床板，这已经是他今天晚上第七次过来喊辰砂吃饭了。
“不吃不吃不吃……”
过了半晌，闷闷的声音才从床帐里传出来，实话说，打从上次在小靖王府无功而返，后来又在龙云寺跟贺兰焉打斗中被他伤了手腕，辰砂回到家之后就一直意志消沉，尽管腕子上的伤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可还是蔫头耷脑的模样。据她自己说，是因为没完成师傅的交代，心里憋屈。
可颜玖对这个解释十分不以为然，他心中另有想法……
“成了成了，辰砂，不就是被青鸢打了一顿吗？你还要矫情多久啊？这汉子打婆娘，本就天经地义！你天天住在翠竹山里不知道，以前咱们在瀛洲，那边民风彪悍，汉子三五不时就会打自家婆娘一顿，要不显得没男子气概，在家里说话不算数，让人家笑话！好了好了，打就打了，青鸢也不是外人……”
对，这就是颜玖的想法，他认为辰砂的落落寡欢，主要来自于她被曾经搭救过的贺兰焉，也就是青鸢给扭伤了手腕子，心里气不过才难受。所以颜玖躲在帐子外头，苦口婆心的劝辰砂释怀，脸上却竭力忍着笑意，由于憋笑憋的太痛苦，俊俏的五官都快要扭曲了。谁也不知他是真心开导妹妹，还是仅仅因为做生意太无聊，过来调侃找乐子的。
“住口！谁说我被他打了！还有，谁是他婆娘！胡说！”
辰砂本来还想出来吃个粽子，刚要起身，听见颜玖这番话，气的脸通红，转头又闷进枕头里，高声驳斥。
“好好好，没打没打，反正他是你捡回来的野汉子，你俩私房事儿，我也管不了。你就是太死脑筋，不就要个地图吗，怎值得那般大费周章？万一出个闪失，岂不小命都丢了，冤不冤。其实要我说，干脆你把青鸢叫出来，打扮的漂漂亮亮，往他怀里一扎撒个娇，别说地图宝物，就是想摘星星，他都不会给你拿月亮。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男人都一个样，况且，我瞅着当年，青鸢对你还是颇动心思的，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颜玖站累了，索性搬个凳子坐在帐外，独自剥开粽子吃起来。他是讲究传统的人，什么日子吃什么东西，跟规矩一样，既然辰砂没心情，自己只好吃独食，边吃边劝，边劝边笑，连剥粽子的手都在颤抖。
过了许久，辰砂都没出声，连反驳的话都没吭一句，颜玖一度以为她睡着了，才收拾收拾想要出去，就听见帐子里有人咬着牙缝，一字一顿的喊了句：“气！死！我！了！”，接着，就是辰砂捶床闷哭的声音。
颜玖端着小木盘，起身走出了房间，因为笑的太厉害而手抖，木盘上的瓷碗发出清脆撞击声，看来这个端阳节，他过的十分有乐趣。
师傅逍遥子吩咐交代的事情，由于辰砂手腕受伤后闭门不出，而嘎然停滞，好容易寻到的线索，又走入瓶颈。
辰砂意兴阑珊，颜玖又只忙着做生意，对周遭一切都不闻不问，气的逍遥子一怒之下，再懒得管这兄妹二人，连叹了几声不争气之后，就在端午过后不久的一个清晨，从运河码头渡船，往瓜州会友去了。
夏末的清晨凉风送爽，辰砂躺在梧桐树下的毛竹摇椅上，懒洋洋的端详着手里的小玩意。她上次无意中闯入龙云寺，机缘巧合触动机关，跌倒在地道里坑洞中，坑中散落着几具尸骨，看腐蚀程度，已经有些年头，有些骨头呈断裂扭曲状，说明死前曾经遭受过折磨。
到底死者是何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龙云寺地宫当中，并且死前遭遇了什么，这一切都是未解之谜。
但似乎像是命运的安排，辰砂在爬起来的瞬间，发现眼前一具人骨的肋下，掉落了一小枚方印，依据她的推断，这很可能是死者在临终前，迫不得已吞入腹中的，所以骨肉腐烂之后，才会重现于世。
当时光线太暗，又被青鸢追的太急，索性先拿回了家中，现下看来，这东西到了自己手上，还真是苍天开眼，命中注定。
四方印章不过才拇指大小，用料却是上好的田黄石，雕刻极为细致轻巧，上头刻的几个字，对于辰砂来说，却是触目惊心。
‘督粮御史庞甫’。
庞甫其人对于颜家来说，可谓渊源颇深，这人从曾祖时就身任颜家的门客，而后几代人都颇得颜家信任，在官场上多有提携，朝廷内外都深知庞氏是颜家的嫡系下属。到了楚国公颜怀安这一代，庞家子孙中以庞甫为佼佼者，性情孤耿，饱读诗书，官至中书侍郎。
承正二年的时候，戎狄进犯中原，靖王贺兰曦领兵边关征战，杀退贼寇，救万民于火。本是天大的好事，谁承想，靖王副将耿辉受贿重金通敌，造成三万大军险遭覆没，粮草损失不尽，满城无辜百姓惨死，昔日富庶边境重城，成了废墟焦炭。
天子震怒，罪魁祸首骠骑将军耿辉畏罪自刎，妻妾儿女仆从流放为奴。靖王贺兰曦身为主帅，管教下属失责，削去封号官职贬为庶人。
靖王圈禁守灵之后，夺兵权交予了当时的三品怀化将军马松，也就是皇后马氏的亲弟弟。马松领命之后，火速前往边关，驻扎崮城，一则震慑戎狄，二则是要重建修复被摧毁殆尽的边境。
只可惜，戎狄首领听闻靖王被圈禁，残余势力又有蠢蠢欲动的架势，当时边境一片废墟，财力人力匮乏，马松不停向朝廷求援。
承正帝新君登基没多久，对这件事极其重视，想在百官中寻求个沉着稳妥之人，为远在边境的马悦送去粮草银两。
说起来，这人选还是现在马松的哥哥、当朝太傅马松举荐的，谁也没想到，他会避开自己的亲信，竭力说服承正帝把重任交给了庞甫，谁都知道庞甫是楚国公颜怀安的人，而颜怀安对马氏一族相当不齿，在朝堂上曾几次针锋相对。
朝臣们因此还盛赞马晋襟怀坦荡、顾全大局，承正帝也十分欣赏庞甫的为人，就封他为督粮御史，更命楚国公颜怀安监管此事。
后来，果不其然出了状况，庞甫早有狼子野心，勾结戎狄奸细，在押运的途中叛逃，官员兵士被尽数屠戮灭口，银两不翼而飞。
这件事也成了后来楚国公被罢黜官职的首要罪状，承正帝疑心他纵容属下，早已叛国通敌。庞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虽是追捕多年却一无所获，直到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当时出事的时候，辰砂年纪还十分幼小，颜玖又身为家仆，不可能有机会知道内情，但以庞甫的为人秉性来说，是不会做出这样大奸大恶之事，更连累了庞家人被问斩流放。
如果这枚田黄石印章真为庞甫所有，就足以证明当时是一桩冤案，甚至，靖王副将耿辉的情形也是一模一样，通敌叛国不过是借口，连承正帝都懒得真心追查，以此来杀尽朝廷中的对手，才是真正目的。
“马晋、马松、龙云寺、庞甫的尸骨……”
辰砂把田黄印章紧紧攥入手中，将心中的线索关键一一串联，恐怕，要寻个机会再走一趟龙云寺。另外，马氏，现下大昭朝最大的望族，也要想办法才是……。
几声急匆匆的脚步打破了宁静，颜玖从外头铺子跑回后院，“小姑奶奶你到底要养到几时？柳姨娘派人来传话，叫你到她府上去聊聊天，若有闲工夫，不如就劳烦跑一趟吧，她好像有喜了，估计成日憋在府上也怪闷的。叶老爷门风甚严，听说她上次偷偷跑到咱们铺子玩，被叶老爷好一顿打骂数落。”
他在柳姨娘还是官妓的时候，彼此就是旧相识，柳莺莺虽娇蛮任性，可性子直爽仗义，倒是个可以相交的朋友，所以这会子她开了口，颜玖自然不好回绝。
“看不出来，叶老爷平日里都是以儒雅博学的模样示人，啧啧啧，背地里还会打骂女人。不过莺莺有喜是好事啊，闷什么？罢，我就去瞧一眼……”，辰砂从躺椅上站起身，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不知心里又有了什么盘算。
“柳莺莺的日子未必好过，有身孕又如何？几个年轻姨娘都是官妓出身，各个色艺俱佳，心机深沉。年长的姨娘虽容貌衰驰，但子女成人，早已在府中站稳了脚跟。府上夫人治家严格，妾都如奴才一般，除了吃穿不愁，捞不到什么好处，她那脾气性情，迟早要吃亏……”
颜玖虽表面上只顾做生意赚钱，可心如明镜，洞悉世事，把人间悲欢早已看得通透豁达，他轻轻摇头，直言柳姨娘未来堪忧。
“人各有命，吃穿不愁就不错了，你我也不是菩萨，还能谁都管？眼瞅着时辰还早，我先去叶府拜会一番。对了，听闻再过阵子，马松将军过寿辰，这是大日子、好日子，咱们有办法瞧瞧去吗？”
辰砂走到院门口，又回过身来，笑盈盈的望着正要喝茶的颜玖。
“马家？你知道他们家有多戒备森严？想是缺德亏心事做多了，守卫比皇宫还厉害？送水米的小厮伙计，只能到后厨小门，交了货就走，连后院马场牲口棚都要盘查，就别说正宅了……”
颜玖有些惊愕，他不知辰砂为何突然提出要去马宅，马皇后的娘家权倾朝野，戒心极强，要接近，恐非易事。
“若是容易的事儿，还用得着劳烦哥哥你出马吗？皇亲国戚、三教九流，难不成还有你够不着的人物，去不到的地方？”，她笑的愈发甜腻，言辞虽是恭维，可话语间的气势，却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颜玖怔了怔，知她这话一出，是早已下定了决心，“你啊，也就知道使唤我……”，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将茶仰头一饮而尽，换得辰砂笑到眯起了双眼。
才到了叶府别院中柳莺莺住的粹宝楼，就见丫鬟仆妇们进进出出，行色匆匆好不忙碌，台阶上又摆了几盆娇艳欲滴丹桂，廊下多了两只翠玉黄嘴的鹦哥，想来都是新采办来解闷的。
柳姨娘斜倚在软榻上，见着辰砂忙冲她招手，“你这臭丫头，又不是什么皇亲贵胄，想见你一面，还得三请五请的，我这都快闷死了，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樱口一撅嘴，撒着娇的嗔怪。
“可别胡说八道，都要当娘的人了，嘴还这般损，不过是卑微的小户商人女，什么皇亲国戚，可折煞我了。不过我瞅着，这又是鹦哥，又是丹桂，桌上的珍馐美馔快摆不下了，想来叶老爷是真心疼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辰砂左右瞧瞧，正中的八仙桌上放着各色点心瓜果，丫鬟们还在不断的端过汤水补药，都被柳姨娘推了回去。
“害喜害的厉害，见什么都没胃口，我这人爱香，可老爷说了，有身孕之后，不宜用香，怕熏着孩子，就命人置办了这几株丹桂，又放了不少香果，也是一样的。至于鹦哥儿，倒真是给我解闷的，上次我偷偷出去找你玩，被老爷抓了个正着，好一顿打骂，当着丫鬟婆子就掌了我的嘴，真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现下有了身孕，就更不能乱跑了，所以才送了点玩意来……”，柳姨娘心直口快，被叶老爷掌嘴教训的难堪事，她倒也不藏掖。
辰砂点点头，琢磨着叶老爷似乎对柳姨娘怀的老来子挺重视，估计他也明白府上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所以连香都不让点，兴许就是怕有人做手脚，会滑胎。
“你也是太不小心，叶老爷当时不是陪太子巡查河道了吗？怎么就能抓了你的把柄？再说，你也禀明了夫人，得了首肯才出门，缘何就被打了？莫不是有人背后算计你……”
辰砂压低了声音，凑到柳姨娘耳根，她就是想知道，叶老爷缘何没去巡查河道。
端阳又逢女儿节，京城毗邻运河，岸边早早就开起了灯会集市，形态万千的彩灯高悬枝头，各色铺面鳞次栉比，小贩货郎们推车挑担，沿街叫卖雄黄酒、艾叶香包和热腾腾的粽子米糕。
锦霞巷自然不必多言，比起平日里更是热闹非凡，运河上龙舟舞狮赛的起劲儿，河岸上锣鼓喧天、人潮汹涌，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夫人们，这天都三五相携出门赏灯游园，就连秦楼楚馆里的姑娘们也都不做生意，悄悄出来偷懒逛街市。
可以说，在这个日子里，几乎全京城的妙龄女子们，都出门在外散心找乐子。可唯独只有一个人，已经闷在床帐里几天几夜，阴霾的气氛，快要生出蘑菇来。
“我说辰砂，要不哥今儿不算账盘点了，陪你出去逛逛吧，这总跟家里闷着，也不是办法啊，起来起来，吃个粽子……”
颜玖手端小木盘，斜倚在架子床框上，无可奈何的敲着雕花床板，这已经是他今天晚上第七次过来喊辰砂吃饭了。
“不吃不吃不吃……”
过了半晌，闷闷的声音才从床帐里传出来，实话说，打从上次在小靖王府无功而返，后来又在龙云寺跟贺兰焉打斗中被他伤了手腕，辰砂回到家之后就一直意志消沉，尽管腕子上的伤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可还是蔫头耷脑的模样。据她自己说，是因为没完成师傅的交代，心里憋屈。
可颜玖对这个解释十分不以为然，他心中另有想法……
“成了成了，辰砂，不就是被青鸢打了一顿吗？你还要矫情多久啊？这汉子打婆娘，本就天经地义！你天天住在翠竹山里不知道，以前咱们在瀛洲，那边民风彪悍，汉子三五不时就会打自家婆娘一顿，要不显得没男子气概，在家里说话不算数，让人家笑话！好了好了，打就打了，青鸢也不是外人……”
对，这就是颜玖的想法，他认为辰砂的落落寡欢，主要来自于她被曾经搭救过的贺兰焉，也就是青鸢给扭伤了手腕子，心里气不过才难受。所以颜玖躲在帐子外头，苦口婆心的劝辰砂释怀，脸上却竭力忍着笑意，由于憋笑憋的太痛苦，俊俏的五官都快要扭曲了。谁也不知他是真心开导妹妹，还是仅仅因为做生意太无聊，过来调侃找乐子的。
“住口！谁说我被他打了！还有，谁是他婆娘！胡说！”
辰砂本来还想出来吃个粽子，刚要起身，听见颜玖这番话，气的脸通红，转头又闷进枕头里，高声驳斥。
“好好好，没打没打，反正他是你捡回来的野汉子，你俩私房事儿，我也管不了。你就是太死脑筋，不就要个地图吗，怎值得那般大费周章？万一出个闪失，岂不小命都丢了，冤不冤。其实要我说，干脆你把青鸢叫出来，打扮的漂漂亮亮，往他怀里一扎撒个娇，别说地图宝物，就是想摘星星，他都不会给你拿月亮。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男人都一个样，况且，我瞅着当年，青鸢对你还是颇动心思的，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颜玖站累了，索性搬个凳子坐在帐外，独自剥开粽子吃起来。他是讲究传统的人，什么日子吃什么东西，跟规矩一样，既然辰砂没心情，自己只好吃独食，边吃边劝，边劝边笑，连剥粽子的手都在颤抖。
过了许久，辰砂都没出声，连反驳的话都没吭一句，颜玖一度以为她睡着了，才收拾收拾想要出去，就听见帐子里有人咬着牙缝，一字一顿的喊了句：“气！死！我！了！”，接着，就是辰砂捶床闷哭的声音。
颜玖端着小木盘，起身走出了房间，因为笑的太厉害而手抖，木盘上的瓷碗发出清脆撞击声，看来这个端阳节，他过的十分有乐趣。
师傅逍遥子吩咐交代的事情，由于辰砂手腕受伤后闭门不出，而嘎然停滞，好容易寻到的线索，又走入瓶颈。
辰砂意兴阑珊，颜玖又只忙着做生意，对周遭一切都不闻不问，气的逍遥子一怒之下，再懒得管这兄妹二人，连叹了几声不争气之后，就在端午过后不久的一个清晨，从运河码头渡船，往瓜州会友去了。
夏末的清晨凉风送爽，辰砂躺在梧桐树下的毛竹摇椅上，懒洋洋的端详着手里的小玩意。她上次无意中闯入龙云寺，机缘巧合触动机关，跌倒在地道里坑洞中，坑中散落着几具尸骨，看腐蚀程度，已经有些年头，有些骨头呈断裂扭曲状，说明死前曾经遭受过折磨。
到底死者是何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龙云寺地宫当中，并且死前遭遇了什么，这一切都是未解之谜。
但似乎像是命运的安排，辰砂在爬起来的瞬间，发现眼前一具人骨的肋下，掉落了一小枚方印，依据她的推断，这很可能是死者在临终前，迫不得已吞入腹中的，所以骨肉腐烂之后，才会重现于世。
当时光线太暗，又被青鸢追的太急，索性先拿回了家中，现下看来，这东西到了自己手上，还真是苍天开眼，命中注定。
四方印章不过才拇指大小，用料却是上好的田黄石，雕刻极为细致轻巧，上头刻的几个字，对于辰砂来说，却是触目惊心。
‘督粮御史庞甫’。
庞甫其人对于颜家来说，可谓渊源颇深，这人从曾祖时就身任颜家的门客，而后几代人都颇得颜家信任，在官场上多有提携，朝廷内外都深知庞氏是颜家的嫡系下属。到了楚国公颜怀安这一代，庞家子孙中以庞甫为佼佼者，性情孤耿，饱读诗书，官至中书侍郎。
承正二年的时候，戎狄进犯中原，靖王贺兰曦领兵边关征战，杀退贼寇，救万民于火。本是天大的好事，谁承想，靖王副将耿辉受贿重金通敌，造成三万大军险遭覆没，粮草损失不尽，满城无辜百姓惨死，昔日富庶边境重城，成了废墟焦炭。
天子震怒，罪魁祸首骠骑将军耿辉畏罪自刎，妻妾儿女仆从流放为奴。靖王贺兰曦身为主帅，管教下属失责，削去封号官职贬为庶人。
靖王圈禁守灵之后，夺兵权交予了当时的三品怀化将军马松，也就是皇后马氏的亲弟弟。马松领命之后，火速前往边关，驻扎崮城，一则震慑戎狄，二则是要重建修复被摧毁殆尽的边境。
只可惜，戎狄首领听闻靖王被圈禁，残余势力又有蠢蠢欲动的架势，当时边境一片废墟，财力人力匮乏，马松不停向朝廷求援。
承正帝新君登基没多久，对这件事极其重视，想在百官中寻求个沉着稳妥之人，为远在边境的马悦送去粮草银两。
说起来，这人选还是现在马松的哥哥、当朝太傅马松举荐的，谁也没想到，他会避开自己的亲信，竭力说服承正帝把重任交给了庞甫，谁都知道庞甫是楚国公颜怀安的人，而颜怀安对马氏一族相当不齿，在朝堂上曾几次针锋相对。
朝臣们因此还盛赞马晋襟怀坦荡、顾全大局，承正帝也十分欣赏庞甫的为人，就封他为督粮御史，更命楚国公颜怀安监管此事。
后来，果不其然出了状况，庞甫早有狼子野心，勾结戎狄奸细，在押运的途中叛逃，官员兵士被尽数屠戮灭口，银两不翼而飞。
这件事也成了后来楚国公被罢黜官职的首要罪状，承正帝疑心他纵容属下，早已叛国通敌。庞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虽是追捕多年却一无所获，直到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当时出事的时候，辰砂年纪还十分幼小，颜玖又身为家仆，不可能有机会知道内情，但以庞甫的为人秉性来说，是不会做出这样大奸大恶之事，更连累了庞家人被问斩流放。
如果这枚田黄石印章真为庞甫所有，就足以证明当时是一桩冤案，甚至，靖王副将耿辉的情形也是一模一样，通敌叛国不过是借口，连承正帝都懒得真心追查，以此来杀尽朝廷中的对手，才是真正目的。
“马晋、马松、龙云寺、庞甫的尸骨……”
辰砂把田黄印章紧紧攥入手中，将心中的线索关键一一串联，恐怕，要寻个机会再走一趟龙云寺。另外，马氏，现下大昭朝最大的望族，也要想办法才是……。
几声急匆匆的脚步打破了宁静，颜玖从外头铺子跑回后院，“小姑奶奶你到底要养到几时？柳姨娘派人来传话，叫你到她府上去聊聊天，若有闲工夫，不如就劳烦跑一趟吧，她好像有喜了，估计成日憋在府上也怪闷的。叶老爷门风甚严，听说她上次偷偷跑到咱们铺子玩，被叶老爷好一顿打骂数落。”
他在柳姨娘还是官妓的时候，彼此就是旧相识，柳莺莺虽娇蛮任性，可性子直爽仗义，倒是个可以相交的朋友，所以这会子她开了口，颜玖自然不好回绝。
“看不出来，叶老爷平日里都是以儒雅博学的模样示人，啧啧啧，背地里还会打骂女人。不过莺莺有喜是好事啊，闷什么？罢，我就去瞧一眼……”，辰砂从躺椅上站起身，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不知心里又有了什么盘算。
“柳莺莺的日子未必好过，有身孕又如何？几个年轻姨娘都是官妓出身，各个色艺俱佳，心机深沉。年长的姨娘虽容貌衰驰，但子女成人，早已在府中站稳了脚跟。府上夫人治家严格，妾都如奴才一般，除了吃穿不愁，捞不到什么好处，她那脾气性情，迟早要吃亏……”
颜玖虽表面上只顾做生意赚钱，可心如明镜，洞悉世事，把人间悲欢早已看得通透豁达，他轻轻摇头，直言柳姨娘未来堪忧。
“人各有命，吃穿不愁就不错了，你我也不是菩萨，还能谁都管？眼瞅着时辰还早，我先去叶府拜会一番。对了，听闻再过阵子，马松将军过寿辰，这是大日子、好日子，咱们有办法瞧瞧去吗？”
辰砂走到院门口，又回过身来，笑盈盈的望着正要喝茶的颜玖。
“马家？你知道他们家有多戒备森严？想是缺德亏心事做多了，守卫比皇宫还厉害？送水米的小厮伙计，只能到后厨小门，交了货就走，连后院马场牲口棚都要盘查，就别说正宅了……”
颜玖有些惊愕，他不知辰砂为何突然提出要去马宅，马皇后的娘家权倾朝野，戒心极强，要接近，恐非易事。
“若是容易的事儿，还用得着劳烦哥哥你出马吗？皇亲国戚、三教九流，难不成还有你够不着的人物，去不到的地方？”，她笑的愈发甜腻，言辞虽是恭维，可话语间的气势，却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颜玖怔了怔，知她这话一出，是早已下定了决心，“你啊，也就知道使唤我……”，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将茶仰头一饮而尽，换得辰砂笑到眯起了双眼。
才到了叶府别院中柳莺莺住的粹宝楼，就见丫鬟仆妇们进进出出，行色匆匆好不忙碌，台阶上又摆了几盆娇艳欲滴丹桂，廊下多了两只翠玉黄嘴的鹦哥，想来都是新采办来解闷的。
柳姨娘斜倚在软榻上，见着辰砂忙冲她招手，“你这臭丫头，又不是什么皇亲贵胄，想见你一面，还得三请五请的，我这都快闷死了，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樱口一撅嘴，撒着娇的嗔怪。
“可别胡说八道，都要当娘的人了，嘴还这般损，不过是卑微的小户商人女，什么皇亲国戚，可折煞我了。不过我瞅着，这又是鹦哥，又是丹桂，桌上的珍馐美馔快摆不下了，想来叶老爷是真心疼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辰砂左右瞧瞧，正中的八仙桌上放着各色点心瓜果，丫鬟们还在不断的端过汤水补药，都被柳姨娘推了回去。
“害喜害的厉害，见什么都没胃口，我这人爱香，可老爷说了，有身孕之后，不宜用香，怕熏着孩子，就命人置办了这几株丹桂，又放了不少香果，也是一样的。至于鹦哥儿，倒真是给我解闷的，上次我偷偷出去找你玩，被老爷抓了个正着，好一顿打骂，当着丫鬟婆子就掌了我的嘴，真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现下有了身孕，就更不能乱跑了，所以才送了点玩意来……”，柳姨娘心直口快，被叶老爷掌嘴教训的难堪事，她倒也不藏掖。
辰砂点点头，琢磨着叶老爷似乎对柳姨娘怀的老来子挺重视，估计他也明白府上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所以连香都不让点，兴许就是怕有人做手脚，会滑胎。
“你也是太不小心，叶老爷当时不是陪太子巡查河道了吗？怎么就能抓了你的把柄？再说，你也禀明了夫人，得了首肯才出门，缘何就被打了？莫不是有人背后算计你……”
辰砂压低了声音，凑到柳姨娘耳根，她就是想知道，叶老爷缘何没去巡查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