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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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冬夜黑的格外早，辰砂与青鸢对坐在炭火炉边，炉上鹿肉烤的滋滋作响，壶中花雕烫的甘醇浑厚，点上几盏烛火，遥望窗外飘雪纷飞，日子再没这般惬意。
青鸢用铁钳给炉中续碳，半边脸颊都被炉火映上红光，他肤色本就白皙，白天在庭院中被雪光照耀，剔透犹如无暇玉璧。
“青鸢，你怎会生的这般好看？就像和阗的羊脂白玉，寻常人哪里能生这肤色，莫不真是仙人下凡……”，辰砂盯着他看的发痴，口中毫无遮拦的大放厥词，却毫无知觉。
听闻她不加遮掩的评价，青鸢猛然抬起头，神情里全是莫名，不知话要从何讲起，毕竟在男子以建功立业为尊的时代，这赞许并不太让人受用。
“我娘，是鲜卑人，与前燕慕容氏同宗的旁支，但并无交集，母亲宗族自上古时代就隐居在万祖山谷之中，世代侍奉西王母神，以三青鸟为族中神鸟，与世无争，从不过问中原纷扰。我这容貌，大多是承袭自她，皮囊而已，无需太过理会……”，青鸢神情恹恹，想这世人艳羡的容貌，并没让他感到半分荣耀。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谁不愿意生付好皮囊，你娘肯定是绝世美女，你承袭了她的容貌，这有什么好自谦的？！你爹也是这个宗族的人吗？”，这是辰砂第一次听青鸢谈及父母身世，根本压抑不住内心好奇，凑上前去追问。
“我爹不是这部族的人，他是……”
谈及父亲，青鸢神色黯然了片刻，低垂下眼睫，似乎有些犹豫，“我爹是个带兵打仗的，机缘巧合与我娘相识，将她带回京城家中，力排众议，结成夫妻……”，他的话讲得很简短，其中却似乎隐藏了不少故事，听的辰砂如痴如醉。
“你爹是个将军，是不是？他和你娘必定是郎才女貌，一见钟情，从此鸾凤齐飞，琴瑟和鸣，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好一对英雄美人……”，辰砂双手托起面颊，目光盈盈，思绪已然陷入到了比翼鸟连理枝的诗文故事当中。
“哪有你说的这般传奇，好像你认识他们似得……”
青鸢看她比自己还陶醉，倒有些羞涩，不知如何应对。但这，也是他数年来，头一次肆无忌惮的谈及父母，想起昔日和美团圆的时光，心口都软了下来。
“你爹娘，现如今……”，虽然能猜到个大概，可辰砂还是忍不住想多了解眼前这少年，他到底姓氏名谁，出身何处，又要去往何方，最重要的，是今后还有无再相遇的可能。
“几年前，家门逢遽变，族亲反目，父母相继离世。不过，终是合葬在世外桃源当中，也算全了彼此生同衾死同穴，逍遥相守的心意。”，他神色淡然无波，犹如在讲述坊间传说，往事已矣，再多感怀也不过是徒劳。
“所以，你遭了昔日反目之歹人的记恨，身中歹毒巫蛊之术，又被追杀逃亡，是不是？想来，青鸢也是苦命人呢……”，她低下头，目光黯然，心口莫名揪紧，原来这天底下孤苦坎坷的，不独自己一人。
“不苦，若真是苦命，早就烂皮碎骨血肉模糊的死在抱月山谷了，从此世间再无我这个人。可到底苍天怜惜，神明庇佑，让我遇上小辰砂，捡回了命，也快治好了病，还定了亲事讨了媳妇，父母在天之灵都得以慰藉，何苦之有？”，他咬住桃花似的唇瓣，似在竭力忍住笑意，眼里藏着舞动的火焰，眼角眉梢全是戏谑。
“谁要做你媳妇！你一时半刻不打趣我，就浑身难受！看招！”
她恍然明白自己又受了调笑，脸色腾一下涨的绯红，起身作势朝他打去，可谁承想，花雕酒醇厚醉人，脚下拌蒜，自投罗网扑个满怀。
“这人都送上门了，却还嘴硬……”，顺势将她揽住，圈在怀中动弹不得，他笑的粲然，惟愿光阴就此停，不问世间多烦扰。
原是想再逗弄她开心，可辰砂却没再挣扎动弹，一室静谧，只听炭炉中不时噼啪作响，青鸢担心她真动气恼了，俯下身探看，才发觉小姑娘凝神发呆，蹙眉怅然。
忽地，她转身，紧紧搂住他的脖颈，一头扎进胸前，半晌都闷声无语，“青鸢，你是不是要走了？我其实明白，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人世间早有定数。我以为自己看惯了生死离别，早就铁石心肠，可是，可是，我……”，话到伤心处，曾经种种苦难从记忆深处涌上眼前，她低声啜泣，拼尽全力压抑喷涌的情绪。
“你若愿意，我们就一起走，生死相随，此生不负！”，他全无防备，心中构筑的高墙在小小的哭声中轰然倒塌，万般不舍，心如刀绞。
身后是父母冤屈与枉死旧部，眼前是绕指柔情和救命之恩，如何取舍？真真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家门不负卿。
“我不能随你走，哪儿也不能去。你不必为难，我今日喝了酒，脑子糊涂，惹你也伤心。只是我自幼见了太多生死别离，修习道法，懂得世上因缘造化皆有定数。你莫要担心，也莫要惦记……”
辰砂自觉失态，她今日透露了太多心事，坐起身胡乱抹了把脸，急忙安抚青鸢，怕他因为自己矫情撒娇，耽误了正经前程。
可她未曾想到，自己随口而出的几句话，却成了他多年的心结。
“若不愿随我去，你就安安稳稳住在这翠竹山中，好不好？待我回来，与你青山绿水，携手天涯，死生契阔，不言离分……”
他其实不明白，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如何就看惯了生死离别。可现下谁也不愿再探究，只是轻柔抚着她后背，许个连自己都没底气相信的天长地久。
比翼连枝，地老天荒，不知是安慰辰砂，还是许给自己的一枕美梦。
两人各自被心事缠绕，长夜难眠，寂寂无声，倚着炭火薰笼并肩依偎，遥望窗外风雪呼啸肆虐，几点红梅似心口朱砂。
以往漫长难捱的冬日，这次却让人觉得格外短暂留恋，在残雪还未化清的时候，青鸢就已经决定动身去淮州投奔他的叔叔。
为了打发冬雪封山的时光，两人大多都在研习清平剑法，参悟了心法之后，修为自然日益精进，再加之彼此本就默契非常，才不过个把月，就已然炉火纯青，出神入化。
清平剑心法藏着秘术，可以通经脉、祛邪毒、修复损伤脏腑，又每日服食辰砂之前从太阴真人处求得的上古奇书中所记载的妙方而炼制的丹丸，青鸢的身体已见大好，不用受蛊毒侵蚀肺腑的折磨，形貌也未曾再幻化成那般恐怖丑陋的模样。
可他和辰砂心里都明白，能有这般进展，更多的，是得益于自古就是仙家洞府的翠竹山。
这地方钟灵毓秀，集天地精华，利用调养；且和辰砂、颜玖隐居避世，不理凡俗，日子过得踏实顺心，不惊不急不忧不惧，无恨无怒无伤无痛，才可维持现状。如若出山了，再到纷繁世事中去，难免会经历波折，被七情六欲所扰，到时，怕要前功尽弃。
所以辰砂反复叮嘱他要用心修习道家心法，淡泊超脱，方能无欲则刚，又将炼制丹丸的方子悉心抄写，放在他贴身中衣内衬中，似乎要拼尽全力，护他往后周全。
“这串珠，名叫‘彼岸归砂’，其中聚着灵气，可以追随主人上穷碧落下黄泉，久久不散，延生赐福，消灾解厄。据听闻，这是太上老君悯念众生多有灾厄苦恼，于汉代下降授斗解厄延生法之时所留法物，你且戴在身上，切莫推辞，也记着别随意丢弃就是了……”，辰砂趁着青鸢不经意时，将昔日闲逸师兄所赠的彼岸归砂串珠挂在他颈间，这珠子来历不凡，又将灵力固在了清音观中受斋醮供养，于青鸢的蛊毒大有裨益。
青鸢不解，低头端详，见这一百零八颗串珠流光溢彩，珠中如同含着浩瀚星辰，呈万千幻化。他只觉得颈间沁凉，涤荡肺腑，心知此物来历必定不凡，可看辰砂目光坚毅，言辞决绝，明白以她的性子，决定的事情，必无反悔的余地，他二人之间亦不会虚与蛇尾的客套，也就不再多言，点头应允。
“卿投我以木瓜，吾报之以琼琚。这是我唯一的信物，也是，定亲的聘礼……”
他低头，从胸襟里怀拿出一块束着朱红璎珞的金色牌子，放在手中交错开合，片刻间，竟一分为二。青鸢浅笑粲然，将其中一半递到辰砂手中，又将她手指按住，这一放似是交付了一生一世的信诺。
牌子不过有辰砂的手掌大，虽是黄金质地，可边缘处已经磨损，上嵌松石，雕琢奇怪的铭文，似汉代牙璋，又像是枚变了形态的虎符。
“这是……”，辰砂端详着手中的牌子，百思不得其解，以她的见识，都瞧不出来头，可见是个稀罕之物。
“拿着吧。纵是我命浅福薄，没机会回到翠竹山，这东西也不能落在歹人手中，尤其是合二为一的时候。所以你我，各留一半……”，他神色凝重，又把辰砂的手推了推，像是暗中交代了一个极其隐晦的秘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离别的日子愈发临近，青鸢笑辰砂像送夫郎征战沙场的新妇，恨不能将几年的衣衫口粮全装在身上，可转眼间，心口又发酸，脸上笑容都有些僵硬勉强。
本想说，也许再过些日子就会再相见，不用大费周章。可话到嘴边，又没勇气讲出口，料想此去必是千难万险，如履薄冰，命悬一线之间，谁又能担保，会毫发无损的回还。
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多少言语梗在喉头，不敢轻易吐露，就怕才开口，就抵不住汹涌袭来的难过不舍。
青鸢一步三回头，才不过短短山路，就走了小半个时辰，奈何，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他咬牙狠狠心，将辰砂往怀中一揽，脸埋在她颈间，似要把万般情意都融化在自己心口上，再轻轻放开，抚了抚她额前碎发，转身快步而别。
可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来，犹豫了片刻，回身凝视着止步在石阶上的小姑娘，轻启薄唇。
“贺兰焉，我名叫，贺兰焉。我此行凶险，若真生死别经年，今生今世，还望你，记得我的名字……”，说罢，他长叹口气，如释重负。
“贺兰焉？贺兰？你是……！”
这似曾相识的名姓，让辰砂先是疑惑懵懂，恍然大悟之后，却只能睁大眼睛，指着面前再熟悉不过的人，掩口不敢置信。
他猜中了她的反应，轻点下颌算是默认，又迅速将食指尖放在唇边，暗示她莫要声张。尔后，绽开笑容，惹得寒天冻地的枯山之上，如同万朵繁花开。
待他人影都看不见，辰砂还留在半山腰的石阶之上，喃喃开口。
“颜霁兮，我名叫，颜霁兮，若能达成心愿，有幸留的性命，青鸢，我也盼着能和你比肩天涯，踏万里山川，一同看尽世间的风景……”。
许多年以后，辰砂都记得，当时俊逸出尘的少年，眼眸中映着残雪照暖阳的光芒，叫她心神发颤，魂牵梦萦。
山里的冬夜黑的格外早，辰砂与青鸢对坐在炭火炉边，炉上鹿肉烤的滋滋作响，壶中花雕烫的甘醇浑厚，点上几盏烛火，遥望窗外飘雪纷飞，日子再没这般惬意。
青鸢用铁钳给炉中续碳，半边脸颊都被炉火映上红光，他肤色本就白皙，白天在庭院中被雪光照耀，剔透犹如无暇玉璧。
“青鸢，你怎会生的这般好看？就像和阗的羊脂白玉，寻常人哪里能生这肤色，莫不真是仙人下凡……”，辰砂盯着他看的发痴，口中毫无遮拦的大放厥词，却毫无知觉。
听闻她不加遮掩的评价，青鸢猛然抬起头，神情里全是莫名，不知话要从何讲起，毕竟在男子以建功立业为尊的时代，这赞许并不太让人受用。
“我娘，是鲜卑人，与前燕慕容氏同宗的旁支，但并无交集，母亲宗族自上古时代就隐居在万祖山谷之中，世代侍奉西王母神，以三青鸟为族中神鸟，与世无争，从不过问中原纷扰。我这容貌，大多是承袭自她，皮囊而已，无需太过理会……”，青鸢神情恹恹，想这世人艳羡的容貌，并没让他感到半分荣耀。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谁不愿意生付好皮囊，你娘肯定是绝世美女，你承袭了她的容貌，这有什么好自谦的？！你爹也是这个宗族的人吗？”，这是辰砂第一次听青鸢谈及父母身世，根本压抑不住内心好奇，凑上前去追问。
“我爹不是这部族的人，他是……”
谈及父亲，青鸢神色黯然了片刻，低垂下眼睫，似乎有些犹豫，“我爹是个带兵打仗的，机缘巧合与我娘相识，将她带回京城家中，力排众议，结成夫妻……”，他的话讲得很简短，其中却似乎隐藏了不少故事，听的辰砂如痴如醉。
“你爹是个将军，是不是？他和你娘必定是郎才女貌，一见钟情，从此鸾凤齐飞，琴瑟和鸣，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好一对英雄美人……”，辰砂双手托起面颊，目光盈盈，思绪已然陷入到了比翼鸟连理枝的诗文故事当中。
“哪有你说的这般传奇，好像你认识他们似得……”
青鸢看她比自己还陶醉，倒有些羞涩，不知如何应对。但这，也是他数年来，头一次肆无忌惮的谈及父母，想起昔日和美团圆的时光，心口都软了下来。
“你爹娘，现如今……”，虽然能猜到个大概，可辰砂还是忍不住想多了解眼前这少年，他到底姓氏名谁，出身何处，又要去往何方，最重要的，是今后还有无再相遇的可能。
“几年前，家门逢遽变，族亲反目，父母相继离世。不过，终是合葬在世外桃源当中，也算全了彼此生同衾死同穴，逍遥相守的心意。”，他神色淡然无波，犹如在讲述坊间传说，往事已矣，再多感怀也不过是徒劳。
“所以，你遭了昔日反目之歹人的记恨，身中歹毒巫蛊之术，又被追杀逃亡，是不是？想来，青鸢也是苦命人呢……”，她低下头，目光黯然，心口莫名揪紧，原来这天底下孤苦坎坷的，不独自己一人。
“不苦，若真是苦命，早就烂皮碎骨血肉模糊的死在抱月山谷了，从此世间再无我这个人。可到底苍天怜惜，神明庇佑，让我遇上小辰砂，捡回了命，也快治好了病，还定了亲事讨了媳妇，父母在天之灵都得以慰藉，何苦之有？”，他咬住桃花似的唇瓣，似在竭力忍住笑意，眼里藏着舞动的火焰，眼角眉梢全是戏谑。
“谁要做你媳妇！你一时半刻不打趣我，就浑身难受！看招！”
她恍然明白自己又受了调笑，脸色腾一下涨的绯红，起身作势朝他打去，可谁承想，花雕酒醇厚醉人，脚下拌蒜，自投罗网扑个满怀。
“这人都送上门了，却还嘴硬……”，顺势将她揽住，圈在怀中动弹不得，他笑的粲然，惟愿光阴就此停，不问世间多烦扰。
原是想再逗弄她开心，可辰砂却没再挣扎动弹，一室静谧，只听炭炉中不时噼啪作响，青鸢担心她真动气恼了，俯下身探看，才发觉小姑娘凝神发呆，蹙眉怅然。
忽地，她转身，紧紧搂住他的脖颈，一头扎进胸前，半晌都闷声无语，“青鸢，你是不是要走了？我其实明白，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人世间早有定数。我以为自己看惯了生死离别，早就铁石心肠，可是，可是，我……”，话到伤心处，曾经种种苦难从记忆深处涌上眼前，她低声啜泣，拼尽全力压抑喷涌的情绪。
“你若愿意，我们就一起走，生死相随，此生不负！”，他全无防备，心中构筑的高墙在小小的哭声中轰然倒塌，万般不舍，心如刀绞。
身后是父母冤屈与枉死旧部，眼前是绕指柔情和救命之恩，如何取舍？真真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家门不负卿。
“我不能随你走，哪儿也不能去。你不必为难，我今日喝了酒，脑子糊涂，惹你也伤心。只是我自幼见了太多生死别离，修习道法，懂得世上因缘造化皆有定数。你莫要担心，也莫要惦记……”
辰砂自觉失态，她今日透露了太多心事，坐起身胡乱抹了把脸，急忙安抚青鸢，怕他因为自己矫情撒娇，耽误了正经前程。
可她未曾想到，自己随口而出的几句话，却成了他多年的心结。
“若不愿随我去，你就安安稳稳住在这翠竹山中，好不好？待我回来，与你青山绿水，携手天涯，死生契阔，不言离分……”
他其实不明白，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如何就看惯了生死离别。可现下谁也不愿再探究，只是轻柔抚着她后背，许个连自己都没底气相信的天长地久。
比翼连枝，地老天荒，不知是安慰辰砂，还是许给自己的一枕美梦。
两人各自被心事缠绕，长夜难眠，寂寂无声，倚着炭火薰笼并肩依偎，遥望窗外风雪呼啸肆虐，几点红梅似心口朱砂。
以往漫长难捱的冬日，这次却让人觉得格外短暂留恋，在残雪还未化清的时候，青鸢就已经决定动身去淮州投奔他的叔叔。
为了打发冬雪封山的时光，两人大多都在研习清平剑法，参悟了心法之后，修为自然日益精进，再加之彼此本就默契非常，才不过个把月，就已然炉火纯青，出神入化。
清平剑心法藏着秘术，可以通经脉、祛邪毒、修复损伤脏腑，又每日服食辰砂之前从太阴真人处求得的上古奇书中所记载的妙方而炼制的丹丸，青鸢的身体已见大好，不用受蛊毒侵蚀肺腑的折磨，形貌也未曾再幻化成那般恐怖丑陋的模样。
可他和辰砂心里都明白，能有这般进展，更多的，是得益于自古就是仙家洞府的翠竹山。
这地方钟灵毓秀，集天地精华，利用调养；且和辰砂、颜玖隐居避世，不理凡俗，日子过得踏实顺心，不惊不急不忧不惧，无恨无怒无伤无痛，才可维持现状。如若出山了，再到纷繁世事中去，难免会经历波折，被七情六欲所扰，到时，怕要前功尽弃。
所以辰砂反复叮嘱他要用心修习道家心法，淡泊超脱，方能无欲则刚，又将炼制丹丸的方子悉心抄写，放在他贴身中衣内衬中，似乎要拼尽全力，护他往后周全。
“这串珠，名叫‘彼岸归砂’，其中聚着灵气，可以追随主人上穷碧落下黄泉，久久不散，延生赐福，消灾解厄。据听闻，这是太上老君悯念众生多有灾厄苦恼，于汉代下降授斗解厄延生法之时所留法物，你且戴在身上，切莫推辞，也记着别随意丢弃就是了……”，辰砂趁着青鸢不经意时，将昔日闲逸师兄所赠的彼岸归砂串珠挂在他颈间，这珠子来历不凡，又将灵力固在了清音观中受斋醮供养，于青鸢的蛊毒大有裨益。
青鸢不解，低头端详，见这一百零八颗串珠流光溢彩，珠中如同含着浩瀚星辰，呈万千幻化。他只觉得颈间沁凉，涤荡肺腑，心知此物来历必定不凡，可看辰砂目光坚毅，言辞决绝，明白以她的性子，决定的事情，必无反悔的余地，他二人之间亦不会虚与蛇尾的客套，也就不再多言，点头应允。
“卿投我以木瓜，吾报之以琼琚。这是我唯一的信物，也是，定亲的聘礼……”
他低头，从胸襟里怀拿出一块束着朱红璎珞的金色牌子，放在手中交错开合，片刻间，竟一分为二。青鸢浅笑粲然，将其中一半递到辰砂手中，又将她手指按住，这一放似是交付了一生一世的信诺。
牌子不过有辰砂的手掌大，虽是黄金质地，可边缘处已经磨损，上嵌松石，雕琢奇怪的铭文，似汉代牙璋，又像是枚变了形态的虎符。
“这是……”，辰砂端详着手中的牌子，百思不得其解，以她的见识，都瞧不出来头，可见是个稀罕之物。
“拿着吧。纵是我命浅福薄，没机会回到翠竹山，这东西也不能落在歹人手中，尤其是合二为一的时候。所以你我，各留一半……”，他神色凝重，又把辰砂的手推了推，像是暗中交代了一个极其隐晦的秘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离别的日子愈发临近，青鸢笑辰砂像送夫郎征战沙场的新妇，恨不能将几年的衣衫口粮全装在身上，可转眼间，心口又发酸，脸上笑容都有些僵硬勉强。
本想说，也许再过些日子就会再相见，不用大费周章。可话到嘴边，又没勇气讲出口，料想此去必是千难万险，如履薄冰，命悬一线之间，谁又能担保，会毫发无损的回还。
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多少言语梗在喉头，不敢轻易吐露，就怕才开口，就抵不住汹涌袭来的难过不舍。
青鸢一步三回头，才不过短短山路，就走了小半个时辰，奈何，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他咬牙狠狠心，将辰砂往怀中一揽，脸埋在她颈间，似要把万般情意都融化在自己心口上，再轻轻放开，抚了抚她额前碎发，转身快步而别。
可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来，犹豫了片刻，回身凝视着止步在石阶上的小姑娘，轻启薄唇。
“贺兰焉，我名叫，贺兰焉。我此行凶险，若真生死别经年，今生今世，还望你，记得我的名字……”，说罢，他长叹口气，如释重负。
“贺兰焉？贺兰？你是……！”
这似曾相识的名姓，让辰砂先是疑惑懵懂，恍然大悟之后，却只能睁大眼睛，指着面前再熟悉不过的人，掩口不敢置信。
他猜中了她的反应，轻点下颌算是默认，又迅速将食指尖放在唇边，暗示她莫要声张。尔后，绽开笑容，惹得寒天冻地的枯山之上，如同万朵繁花开。
待他人影都看不见，辰砂还留在半山腰的石阶之上，喃喃开口。
“颜霁兮，我名叫，颜霁兮，若能达成心愿，有幸留的性命，青鸢，我也盼着能和你比肩天涯，踏万里山川，一同看尽世间的风景……”。
许多年以后，辰砂都记得，当时俊逸出尘的少年，眼眸中映着残雪照暖阳的光芒，叫她心神发颤，魂牵梦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