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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Chap.2:阿尔斐杰洛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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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锡耶纳还真是乱哄哄啊……”

    迎合着舒适的山风,扬起了一个非常闲雅的男声。好像路过的旅行家感叹沿途美丽的风景。但若是考虑到男人此刻正在着手的事,恐怕就不会再有人这样想了。

    空旷的山巅,一袭白袍的白罗加背光而立,木杖插在腰带上。午后的阳光挥洒热量,尽情地跳跃在他浅黄近白的头发上。在他身前有一棵光秃秃的枯树,白罗加用非常认真的眼神注视着它,笑了起来。在他粘满鲜红血迹的手上,突然出现了一根尖锐的物体。这是由冰制成的利器,形成箭羽的形状,长度约有半米。

    嗖的一声,冰箭刺入树干,然而响起的却是人的肉体被撕裂的声音。

    白罗加像是在聆听某种高雅的音乐般专注地听着传来的声音,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基本到这个地步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吧。”

    以背后的树干与插在体内的冰箭作为支撑点的男人,那血迹斑斑的身体被射穿的血洞又多了一个。没入他身体、将他牢牢钉在树上的冰箭,至少有十支。冰的末端已被血液浸成鲜红。阳光温暖地倾泻而下,在透明的冰上折射出微红的光晕,展现出一种梦幻而妖冶般的美。可是对肉体遭到非人折磨的男人来说,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暖意,也无力再去欣赏身边的美景了吧。

    就连让最善于严刑逼供的白罗加都陷入苦恼的对象,会是怎样铁骨铮铮的一个人呢?

    鲜血浇灌而下,弄污大地,好像给他洗了个澡。灰色的短发一半滴着血珠,一半被汗水浸透。腹部被横着切开一道口子,粘稠的肠子掉了出来,暴露在空气中。不停颤动着的肠子上,插着很多尖细的、比绣花针长不了多少的冰针。仿佛为了给予男人更大的折磨似的,类似的冰针约有五六十根。即使如此,被白罗加认定为达斯机械兽人族的这个男人都没有变形成战斗所必须具备的本体。或许他已经知道在拥有这样力量的敌人面前,变身已经失去意义了。

    面对被无数冰箭束缚在树上的男人的惨状,白罗加不要说面露哀怜之色了,他根本就是乐在其中一般地愉悦地笑着,认为对方会有此遭遇完全是罪有应得。

    “还是什么都不想说吗?——嗯?”

    白罗加向浑身痉挛、已经无法开口说话的灰发男子问道,还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仔细地看着他。

    从踏进锡耶纳边境的那一刻就通过丰富的经验判定这人不是人类,将他引诱出来,一击擒获,并且已经差不多尝试了各种处刑和拷问的方法。只是个没什么实力的水货,轻而易举就抓在了手心里。可是谁曾想到,这个被白罗加所轻视的异族竟然比想象中还要嘴硬。白罗加和苏洛、休利叶一起接受了两位龙王的讨伐令,剿灭窝藏在锡耶纳的异族,不能有任何耽搁和闪失。白罗加必须马上知道异族的藏身点在哪里,不想多浪费一秒,因此,采取了他所认为的最有效最快捷的办法——拷问。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做法反而浪费了他更多的时间。忠诚的异族闭口不言,白罗加无法打破僵局,只能通过蹂|躏对方的身体泄愤,不停地折磨他。

    在他对异族的肉体施以残忍暴行的过程中,他的从者菲拉斯始终站立在稍远的地方,以沉默对待这场血腥的投镖游戏。起初,异族还会反抗,咒骂。但随着菲拉斯的主人将一根又一根冰箭送入他的身体,这位意识到自己再无生还机会的异族便安静下来,停止了徒劳的抵抗。虽然菲拉斯认为即使身为敌人也不应受到如此对待,但是,他也不想介入并干扰主人快意凌虐的行为,全程都只是看着。苏洛站在离白罗加和菲拉斯百米远、视野开阔的悬崖边,遥看山下道路分明、人潮涌动的城市全景。许普斯在他身侧,静听风声,对百米外上演的惨剧不屑一顾。既然连几人中与白罗加关系最亲密的菲拉斯都袖手旁观,那么他们俩也不会多管闲事了。

    “对你的意志力我也真是佩服,无论怎么逼供都不愿透露同伴的窝藏点,何等的忠心啊!我怜惜你。如果不是敌人,我大概会和你交朋友。”

    龙术士越说越兴奋,和自己的死敌亲近起来。尽管说着听似真切的话语,可白罗加的右手又出现了一根寒冰制成的利箭,左手则握住从异族严重失血的体内拽出来的大肠把玩。

    “不过我奉劝你还是老实交代吧。”他有节律地捏着肠子,那模样好像是要强行赋予肠子说话的能力似的,“只要说出来就不会像我一样被扯出来了——噢,我原来待在主人温暖的肚子里,现在呢?”

    白罗加一边继续摆弄异族的肠子一边扮演肠子说话,然而奄奄一息的异族似乎是铁了心的充耳不闻,咬牙闭嘴。他前额低垂、脖子伸向前的样子,就算白罗加立刻砍掉他的头他也不会介意吧。

    “不要再令我不快了,你这灰色的食人鬼。再不说的话,我可要肢解你了哦。”

    白罗加因为迟迟得不到答案而感到恼怒。就在他打算下手彻底将异族的性命了结时——

    “哼,算你好运。好像有人来了。”白罗加放下饱含杀意的双手,朝南面望去。

    身为龙术士所具备的感知力提醒他有人靠近,而菲拉斯的招呼声也证实了他的判断。

    “来的是希赛勒斯和休利叶。”菲拉斯说。

    果然,龙术士休利叶和海龙族希赛勒斯的身形双双出现在了灰尘滚滚、风声隆隆的山巅。苏洛和许普斯似乎也察觉到同伴的来临而侧过身,但只是眼睛望了过来,脚步并没有靠近。

    休利叶的手中握着个菱形的棕色装置,应该是魔导器一类的东西。他似乎在借用这件魔导器搜查异族的下落,但表情却不太振奋,看来没什么斩获。调查本来就进行得并不顺利,而当休利叶一见到白罗加身前那团血肉模糊、已进入垂死状态的作品时,眉心更是深深地皱了起来。这不但表明他对菲拉斯、许普斯、苏洛三人冷漠旁观的不满,显然,他是打算说些什么了。

    “白罗加,你在做什么?”休利叶质问道。

    “和你一样,调查异族的下落啊。”白罗加轻松回答,“莫非你对我的忠心有什么疑问?”

    “可你这无谓的做法又算什么?用得着施虐吗?”

    面对休利叶的追问,白罗加非但没有一丝慌乱,反而抬起手指着只剩下一口气的某个生物,用相当悠闲的口吻说,“虽然用上了我所知道的最厉害的刑罚,但是这家伙的嘴就像上了锁的铁环一样硬,怎么都撬不开。我可是不把任务圆满地完成就会不爽的男人呢。于是我就想,之所以找不到半点异族的踪迹,是不是他们早就转移阵地了?他们到底藏哪儿去了?这不想着想着,就没法集中精神控制下手的力,才会这样子的。”

    休利叶回头看着白罗加。这男人是卡塔特的代言人,人类世界的保护者,自然而然也就是达斯机械兽人族的公敌。消灭异族是他的使命。就算被他打倒活捉,异族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去控诉敌人的强大是很可笑的。可是,眼前的这副情景又算怎么一回事呢?休利叶从来没在第二个人的脸上看到更能让他联想到恐惧的神色。

    那个被死死地钉在树上的男子紧闭双目,血珠子从眼皮滴下来——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他的眼睛已经张不开了。他头颅低垂,胸部随着微弱的呼吸慢慢起伏。白罗加射出的冰箭避过了所有会立即毙命的要害部位,休利叶甚至发现白罗加为了防止异族过早地死去,还在他腹部的伤处施加了几个治愈的魔法,通过再生他不断衰竭的脏器、延缓他失血过多的速度来保住他的命,以图更长久地折磨他。休利叶不明白伤成这样的人,如何还能多承受一箭,哪里还有更多的血可以流。拷打成这副模样的话,还不如直接一刀结果他更爽快、也更慈悲吧。

    休利叶不忍再看浑身是洞的异族,只好把脸转向白罗加。

    “快把他放下来。”

    咖啡色的麻绳发带下,洋溢着明显愤怒的浅褐色眼睛射出厉光朝白罗加逼视过来。休利叶为同伴残酷的手段感到非常生气。在读懂了那愤怒的表情所隐含的深意后,白罗加轻笑了起来。

    “放下来?哈,只是这样怎么够呢……我要做的可不止这种程度。”

    就在休利叶琢磨白罗加这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这位淡黄色头发的龙术士同僚居然收起了投入到“冰之术”中的魔力。一时间,所有的冰箭和冰针全都消失不见,失去凭依的异族掉了下来,突兀地跌在地上。

    浑身浸浴在深红的海洋中的异族蠕动着遍体鳞伤的身体。看起来,尽管受伤不轻,但他似乎还活着。

    “让你受苦了。”白罗加蹲在异族男子身前,开口说道。但他关切的问候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

    沉重的伤势让异族说不出话。白罗加见状,干脆撩起袖子管,替他疗伤。

    在众人古怪的注视下,他把肠子小心翼翼地塞回异族的肚腹,用魔力接合剖开的伤口,然后,将他身体其余被贯穿的地方也都治愈了一遍。经过简易的治疗,异族的伤虽还谈不上痊愈,血迹还未全干,但是站起来行走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痛苦得到缓解的异族缓缓张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露出圣人般微笑的龙术士男子。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充满了纯洁的表情。这真的是前不久还无所不用其极地折磨着自己的那个男人吗?

    “这样就不会感到很痛苦了吧。”

    好像要鼓励对方站起来一般,白罗加抚摩着异族的后背,想把坐在地上的异族扶起来,可是面容始终保持警惕的达斯机械兽人族男子并没有一点要起身的意思,只是紧张地睁着写满疑惑的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白罗加看。没办法了,白罗加只能半弯着腰,继续蹲在他身边。

    这男人要干什么?不止异族,恐怕在场的每个人心里想着的都是同一个问题吧。

    “你叫什么名字?”尝试再一次沟通的白罗加轻柔地在异族耳边低语,“不要担心。自报家门什么的应该不会影响到大部队的安全吧?”

    异族困惑地点点头,张开了嘴,“……蓝。我叫蓝。”

    当他报出名字后,白罗加也跟着微笑地点了点头。

    “你好,蓝,很高兴在此和你相遇。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即使你我互为死敌,我也不想掩饰对你的敬意。你自由了。看在我的同伴替你求情的份上,我不打算再为难你了。你走吧。”

    代表了龙族和人类立场的白罗加,竟然要私放一个以人类为食、与龙族互斗几百年的达斯机械兽人族?虽然休利叶对蓝的遭遇很是同情,可怎么说,对方都是敌人。就这么放他回去实在是不妥。

    于是看不下去了的休利叶迅速地出言制止,“喂,我没让你放了他。我只是叫你把他从树上放下来。”

    苏洛和许普斯靠了过来,在心里盘算着白罗加的意图。其余的人也难以理解白罗加的作法,不禁面面相觑。不要说他们,就连蓝也同样无法理解。

    “为什么要……放我走?”

    “既然你已经做好死的觉悟也要恪守秘密,保护族群,那么我再留你也没什么用了。回到你族人的身边去吧!我保证绝不会跟踪你。”

    “可……”

    怎么会有这种事?蓝怎样都想不明白,僵在原地。带着与之前的施暴者形象完全不相称的柔和笑意的白罗加此时就如同慈祥的神父,眼光也不再冷酷,变得温柔而充满慈爱起来。他对待自己的态度和先前判若两人。这让异族彻底的困惑了。与外在所表现出来的镇定不同,蓝的内心已经产生了动摇。他并非没有想到阿迦述王放弃他的可能性。一个人的命比起整个族群的安危的确微不足道。蓝绝不会因此憎恨王。但是……自己能活着回到族人身边,和他们团聚——时至今日,这件事不就是支撑他忍受所有刑罚活到现在的最大动力吗?蓝夹杂着狐疑和些许希望的眼神已经透露出他此刻的心境:想走,又怕狡猾的敌人出尔反尔。

    “不要犹豫。走吧,机不可失。”

    白罗加猛拍了一下蓝的后背。蓝终于带着了解的表情点点头,坚强地站了起来。尚且沾着鲜血的那张脸上,已经浮现出求生的欲望,以及知道自己能活下去的那种安心感。

    尽管如此,蓝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还有些话必须说出来。

    “我已经无处可去了。”蓝好像为了使自己也相信似的发出了悲伤的、略显哽咽的声音,“没有人会等我。他们……我的同胞,都被那头红色巨龙夺去了生命。没有死的,也都四散奔走,流离失所,不知逃往何处去了。你们费尽心机想要查探的所谓我族的巢穴,早就被捣毁在你们同伴的手里,不复存在了。所以我才什么都没有说。”他看着白罗加,这个抓他、虐他,又治他、放他的男人,“游荡在城郊荒野的我会被你抓到,也是因为如此啊。”

    “……”对着向死去的同胞传达深切的缅怀之情的达斯机械兽人族男子,龙术士和契约龙们递出抹去表情的视线,深思着。

    “你的遭遇很令人同情。”白罗加忍不住说,“龙族与达斯机械兽人族都将对方视为夙敌,你的族人会死也是没有办法。”

    “啊,这种道理,我也是明白的。独自漂泊的我早就没地方可去了,必须面对现实,这我也是明白的。”蓝望着自己映在众人眼底的凄惨微笑,低沉而悠扬地说。而后,他变得涣散的眼神渐渐凝聚起闪烁着希望的光辉的视线,“可是,我的族人一定还在等我。至少要找到一个,哪怕一个也好……我不会放弃的,我会坚持。”

    谎言说的如此圆润,如此恰如其分,差不多就像真话。将临时编造的谎言配以足够真诚的情感全盘说出以后,在蓝释然的脸上,带着微笑的嘴唇慢慢跟着上扬。接着,他穿过休利叶主从、苏洛主从及菲拉斯五人身边,在众目睽睽之下,背对他们而去。没有人追他。白罗加挡在众人身前,好像护卫一样杜绝同伴阻杀蓝的可能,目送蓝的背影越走越远。

    “白罗加,你这家伙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你相信他说的?”

    面对休利叶急冲冲的问话,将异族放走了的男人却只是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然后神秘地笑笑。

    蓝沿着曲折的山路跑了起来,为了快点和族人的队伍相聚,也为了快些离开这里,步伐难掩欣喜。他的身影就快要看不见了。

    就在蓝跑起来的那瞬间,白罗加琥珀色的尖瞳危险地眯了起来,就像一头即将扑向猎物将其撕碎的豹子。

    眼睁睁地看着蓝沿下坡的山道越跑越远的休利叶、希赛勒斯、苏洛、许普斯,和菲拉斯,都在这一刻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

    好戏上演。

    蓝奔跑的身影突然定格住了。无数凭空而降的冰雪,突然间好像雪崩了一样向跑在下坡路上的蓝袭去,包围他的躯体。看似柔弱无害的雪花,在靠近蓝的瞬间长出“手脚”,化身为硬度不输钢铁般的利器——冰刃。每根的长度都在四米以上。就像是无数条蛇组成的冰刃群,迅速并且毫不留情地把蓝的身体举在了半空——以贯穿的方式。

    与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一同传至人们耳里的,是骨头被折断粉碎的细小声音。那惨烈的声音足以使人听了心脏麻痹,胸口钻心一般的难受。

    最终,蓝的敌人撕毁了放他回去的承诺,展现出凶狠毒辣一面。背信者自身的信誉和荣耀,亦被蓝的鲜血玷污。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导演出这一切的那个男人。白罗加向前平举的右手的手背上,闪耀着专司寒冰进攻的苍蓝色五芒星魔法阵,在确定已经料理了敌人后,慢慢地放了下来。他带着陶醉的神情仰起头,聆听远方的哀嚎声,好像还沉浸在自己所制造的惨案的余韵中没有回过神来。被贯穿成蜂窝状的蓝的身体满目疮痍,受到多处致命伤,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可是在死亡真正降临的那一刻前,只怕还要度过好几秒最难以忍受的剧痛折磨吧。

    在死一样的沉默中,能听见的只有蓝惨叫的余音和白罗加连续的笑声。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说话。“……你不是说要让他自由吗?”菲拉斯惨白着脸,用僵硬的语气朝惨案的始作俑者、同时也是自己主人的男人问道。

    “对啊,我让那个杂碎自由地飞上了天堂。噢,不不。或许恶魔只配下地狱吧。”

    “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恶魔呢?”

    休利叶深深叹息的声音里,隐藏着无可掩饰的疲惫。远胜于愤怒和憎恨的深切的无力感迫使他无奈地垂下头来。他相当清楚,白罗加这么做无非是对自己的挑衅,对敢于阻止他血腥处罚的自己的挑衅。

    因疼痛而持续的悲鸣没有再继续下去。被数不清的冰刃贯穿身体,定格在半空中的蓝,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悲惨地死去了。

    至此,每个人都真实地体会到了白罗加那毒蛇般的狠辣。他果然就像传闻中所说的那样,是个手段残酷到不近人情的人。

    “白罗加——”休利叶的眼眸燃烧着怒焰,“你真是个令人作呕的家伙。和你这样的男人为伍,我感到羞耻。你真的是龙术士吗?”

    休利叶毫不掩饰自己对白罗加的厌恶之情。但是一旁的苏洛对此却是毫无反应。以他和白罗加相识的程度——作为紧跟着白罗加上山的第三顺位的龙术士,苏洛和白罗加相继成为奥诺马伊斯的弟子是仅隔数月的事。他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是一同接受训练的。因此,苏洛早就知道白罗加在对付他所认定的敌人时,手段会有多么辛辣了。

    “呵呵,明知故问。”白罗加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义正词严地宣示道,“龙术士的天职就是消灭所有的达斯机械兽人族。竟然对一个异世界的恶魔展现多余的怜悯,这不光是一种浪费和伪善,更是对自身立场的背叛呢!”

    “你居然指责我吗?背信者指责我吗?”休利叶的脸颊气得涨成了紫色。

    “哈,不要动气。”觉得对方发怒的模样很好玩的白罗加不禁噗嗤笑了,“我知道,你在卡塔特的口碑向来不错。有一双能制作魔导器的巧手,有一个宁可丢掉亲弟弟也要对你俯首帖耳的心腹从者,有卡塔特的赞助商派斯捷作为朋友,有最直的性子和最好的人缘……可惜啊,休利叶,有时候太过直白可是很容易为自己招来麻烦的哦。”

    白罗加话中带刺,狠狠地羞辱着休利叶,更暗含着威胁。休利叶听了出来,声调微妙地拉高,“你是要说——杀身之祸吗?”

    相当于禁语的这句话说出来之后,白罗加立刻取下腰间的法杖,在手里握紧,好像随时准备投入到战斗中的样子。

    “你出招最好快点,”希赛勒斯的声音犹如长鞭破空,冷冷地对白罗加发出警告,“否则这身漂亮的白袍可要沾血了。”

    “哈哈,看啊,休利叶,你真是养了一条好狗。”

    “而且还是条能咬断人脖子的狗。”

    希赛勒斯生气了,紧咬的牙关扭曲了他唇角的线条,射出厉光的双目除了凛冽的寒意外还带上了些凶恶的味道,甚至连他额上的青筋都凸显出来,能轻易地看到贲张在皮肤下的蓝色血管。平常的他,在外人面前总是很和气,因此没人知道他发怒时到底是什么样,也没人知道他发怒的底线在哪里。

    这时候的希赛勒斯已经不复往日的和风细雨。冷冷地说完后,眼睛立刻迸发出激烈的蓝光。处于人类形态的龙族眼睛发光,那是变形前的征兆。这行为意味着什么,不用说也知道。看来希赛勒斯不惜要变身为龙族的本体来教训眼前再三口出狂言的男子、为自己和主人讨回公道了。至于这么做会遭致怎样的后果,也许已经不在如今盛怒的希赛勒斯思考范围以内了吧。

    “喂,等等……别随便撒疯啊!”

    比起完全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因此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的白罗加,倒是希赛勒斯的主人显得更为惶恐。眼看从者就快要暴走,休利叶赶紧按住希赛勒斯肩头,终于在他变身前把他阻止住了。

    “从刚才起忍你到现在了。给我注意措词。下次不会这样便宜你。”看在主人的面子上,将怒意强压了下去的希赛勒斯撂下这句话后,闷闷不乐地大跨步走出数十米远,到悬崖边吹风。

    凶狂的插曲结束了。经过这场闹剧,白罗加的态度明显有所收敛。他一点也不想激怒这头凶猛的海龙,何况他自己的从者也并不一定会插手。

    “我们现在是要继续查探异族的去向,完成龙王托付的任务,还是在这儿互相斗嘴斗殴,把时间都浪费掉呢?”借此机会,试着挽救冰冷气氛的白罗加带着致歉的笑意对休利叶说,“我刚才说话没过脑子,出言不逊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干。大家的目标都是一致的。时间拖得越久,异族就越有机会逃跑。吵架这种幼稚的事还是抛一边吧!”

    抱着不想把脸皮彻底撕破的想法,休利叶也敦促着自己尽快恢复常态。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发带,尽可能平和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希赛勒斯也是一时冲动了。”

    “那么休利叶,你下山转了一圈有什么发现吗?”白罗加问,“你的测压仪侦查到异族没有?”

    看着白罗加急欲知道答案的脸,休利叶在叹气声中摇了摇头。他手里捧着的菱形魔导器是他自己制作的,他将之命名为测压仪。它能准确探知到达斯机械兽人族身上携带的“雷压”,借此定位异族的行踪。可是这个看似巧妙省事的方法只对变身的异族管用。

    测压仪的适用范围约为半径五英里。这个范围应付锡耶纳绰绰有余。休利叶先前和希赛勒斯一起在山脚巡视,想通过测定异族身上的雷压来探知其巢穴的具体方位,最终,他们无功而返。

    “据测压仪显示的结果,这座城连一个达斯机械兽人族都没有。”

    不过就连休利叶自己都知道这是不切实际的,因为刚刚惨死的蓝就是个例外。

    所以,白罗加得出结论,“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变身,以人形掩藏行踪。就像那个杂碎一样。”

    “看哪里有成群结队的人就行。”始终没说过话的苏洛忽然说道。

    “没这么简单。”休利叶摇摇头,“今天好像是什么节日,城里到处都是出游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很难判定谁是伪装成人类的异族,谁又是无辜的人类。现在街上的治安一团乱,走到哪都是兴奋的市民,根本无从查起啊!”

    的确如此。锡耶纳的赛马节虽然已经落幕了,可是好不容易遇到千载难逢的盛事的群众却始终不肯散去,还在四处狂欢。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结束的。

    “苏洛,你就没什么收获吗?”白罗加又问,“你刚才在悬崖边可是眺望了很久。”

    “一无所获。”苏洛冷淡地说。他的确一直在使用增强视力的魔法对城内各处进行监视,视力较龙术士更为出众的许普斯也在帮助他,可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白罗加好像为自己摊上了一群如此不可靠的伙伴而深感无奈地叉腰叹息着。远处的希赛勒斯似乎意识到搜索陷入僵局,朝无计可施的几人走来。

    “雅麦斯真的是在这里和异族的大部队遭遇的吗?”

    希赛勒斯问的是许普斯。后者曾和布里斯一起肩负到人界寻找雅麦斯并将其带回卡塔特的使命。据说他们正是在雅麦斯击溃了异族的部队后没过多久,就在锡耶纳的郊外把他找到了。如今,三名优秀的龙术士,彼此都用上了自己的知识和本领,还有三名从者和密探相助,却在大半天的搜寻中毫无收获。会不会是情报从一开始就出错了呢?

    “当然。”许普斯双臂交叉在胸,回答道。

    “你已经把当时的情况都转述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除了一点。不过,那与这次的任务无关。”

    “既然还有没说的就说出来,别藏着。没准能有什么线索。”白罗加跳过希赛勒斯,直接向许普斯要求道。

    可是许普斯并没有理会白罗加,回答的时候眼睛依然看着希赛勒斯。

    “雅麦斯不是我和布里斯擒获的。”许普斯忽而改用龙语,压低声音,对希赛勒斯说。

    这做法显然有些多余。在场的龙术士们其实都听得懂。

    而听得懂的结果便是不管是谁,都被许普斯的说法震惊到了。希赛勒斯忙用龙语问,“怎么回事?”

    “说起这事,还真的让人脸上很没有光彩。”许普斯继续操着流利的龙语,“布里斯和我在锡耶纳找到雅麦斯的时候,他没反抗就跟我们走了。我怀疑他根本就是故意的。他似乎早就察觉到有人在四处寻找他,一直躲着我们。倘若他没遇上那支异族部队,也没取下足够将功赎罪的异族头颅,他根本不会装作被我们碰巧撞见的样子大大方方地现身,一定还会继续躲藏下去吧。流亡人界的那一年里,他一直在跟我和布里斯玩捉迷藏的游戏。”

    许普斯的这番叙述,给了希赛勒斯一个提醒。也许雅麦斯能轻易摆脱布里斯二人的追踪,也有尼克勒斯从中作梗的成分在里面。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没准在暗地里使用了什么手法,和雅麦斯取得秘密的联系,将龙王派人追铺他的情报捎了出去。就尼克勒斯对雅麦斯那言听计从的模样,会做出这些糊涂事根本算不得什么。希赛勒斯心中思绪纷杂,但此刻他并不打算就此表露。尼克勒斯的事先放以后再说,这一次的任务才是最重要的。因此,当发现许普斯提供的信息并不能真正帮上什么忙的时候,希赛勒斯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个……对任务毫无实际帮助啊。”

    “早就跟你说过了。”

    两位龙族结束了母语交谈。他们的交谈提供不了任何线索。难道任务要被迫中止了吗?

    “真是、该死!”白罗加此时的怒骂,也许正代表了所有人的心声吧。只不过白罗加以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苏洛忽然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在朝这边靠近,转头向山下的路看去。“我的密探快上山了。他要和我联络。”众人于是沉默下来,一边苦思对策,一边等待苏洛的密探能带来好消息。过了一会儿,被苏洛觉察到气息的密探终于来到他的身旁。

    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外表看似精瘦的恶狼。脏兮兮的烟灰色头发,精明的黑眼睛,杂乱的胡渣。又短又旧的黑斗篷披在身上,散发着些许体臭。按力量被划分为术士阶级中的最末一等,也就是第四等级的术士。名字是席多。

    “怎么样?”苏洛问他。

    “中午举办的赛马节刚刚结束,人们意犹未尽,不肯散去,成群结队地唱歌,跳舞,喝酒。很多街道都人满为患。照这个趋势恐怕要持续到晚上了。获胜的绵羊谷区今夜还要举办露天晚宴以示胜利。到时候场面一定还要混乱。继续追查的难度极高。恐怕……”

    席多详细的汇报被打断了。

    “别说了。”白罗加突然暴躁起来,“你比那些妨碍我的蠢猪还要吵。再说一句就要你命!”

    白罗加的暴喝让众人都吃了一惊。看来他是真的很生气。白罗加是那种无法完美地完成任务就会心情低落到狂怒的人。无功而返的情况,可以说他这辈子还从来没遇到过。

    早早收拾掉盘踞在此地的达斯机械兽人族军团,就好回到卡塔特山脉向龙王交差了。这样的话无论是过于孱弱的诛灭对象还是无聊的所谓的同伴就都能说再见了。可是现在……却成了这副局面。不能将任务圆满完成,是对白罗加尊严的一种践踏。白罗加怎样都原谅不了堵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混淆着自己视线的蠢笨的家伙们。不可原谅!为什么自己偏偏要去保护那群笨蛋。

    依照白罗加的猜想,异族的大军应该已经混入到狂欢的人群中,以人类形态避人耳目,等待撤退的机会。这是避免被已方发现的妙招。

    那么,这次的任务……如果就此放弃,两位龙王大人会否怪罪下来,认为自己很无能呢?只要是白罗加出马就不会失利,这在卡塔特已经是被大众认可的一种现象了。正因为如此,白罗加从很久以前便接受了被人们看作“战无不胜,无往不利之存在”的这一事实。这是别人都公认的。谁也没有对他的能力产生过质疑,也没有谁威胁过他的地位——除了乔贞。但那是没办法的。先来后到,谁让那家伙碰巧赶在自己前面上了山。白罗加一直这么安抚自己。被誉为天资聪颖的天才魔法师的他既不需要骄傲也不需要自满,从来没有碰壁的时候,也从来无需为任务烦恼,他只需要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人们对他的夸赞就可以了。因为那正是他周围几乎所有人对他的共识。

    而这一次不同。会有人笑话他吗?龙族,守护者,其他的龙术士,会嘲笑他吗?第一次遇到不顺心的事,第一次无法完成任务。啊,说不定连那个刚当上首席的红发小辈都会背地里笑他。对了,白罗加想起来,自己在龙神殿外遇到阿尔斐杰洛的事。那个男人,也是想要立功的。

    进退两难的思考中,他听见苏洛低沉的声音。

    “既然查不到结果,继续逗留也是浪费时间。回去向龙王禀告才是上策。”

    回去?白罗加在心底发笑。对这个因骁勇善战而被周围人赞不绝口的龙术士来说,哪怕事情有一点点不符合自己的期望都是不被允许的。需要宣泄的愤怒逐渐汇聚成炽热的洪流,使他出言讽刺,“啊,看来有人是想快些爬回女人的床去呢。”

    “——”

    换做别的事,哪怕开再下流的玩笑,以苏洛的个性也是懒得去计较的。然而白罗加的这番极具针对性的讥讽毫无疑问触碰到了苏洛的底线。苏洛扬起下颚,首度挑战性地以眼神直视白罗加满含恶意的瞳孔。冷焰在灰绿色的眼底灼烧,烧个不停。

    “你有胆量,就再说一遍。”

    “哈哈哈,怎么了?我有说错?”白罗加笑了一阵,斜睨着苏洛,反问道,“龙王交付的任务怎么可以轻言放弃?要对锡耶纳进行二十四小时监控,在没确定那个杂碎最后那番话的真假之前,怎么可以走。倒是你,对女人的思念之情竟然凌驾于龙术士的责任,让我很意外呢。为那种不洁的女人强出头……呵呵,苏洛,这难道不足以使我发笑吗?”

    白罗加的讥笑让苏洛不知如何还口。一时间,他竟觉得自己浑如梦游。由于许普斯噤声在一旁冷眼旁观,白罗加的气焰变得更嚣张了。

    “我可是听到过不少传言呐。”白罗加狠狠地用鼻子嗤笑着他,“被你抱在怀里百般疼惜的那个女人,还同时和别的男人交好,充当情妇……这样的故事可是相当有名啊!”

    因品尝到了男人最大的耻辱而使双眼变得浑浊起来的苏洛脸上的表情彻底地扭曲了。

    “收回那番话!否则,即使我要与你双双被关进孤塔,我也要打断你的牙,撕烂你的嘴!”

    “啊哈,真有骨气。”白罗加继续嘲笑着难以抑制自己情绪的苏洛,“你可不要光说不做!”

    “那就试试——”

    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燥热起来。双拳剧烈颤抖的苏洛的右手背上显现出象征攻击性火焰魔法的红色五芒星魔法阵。白罗加这边自然也是不甘落后,抬起法杖,准备抢先手。

    自己人之间的厮杀眼看就要一触即发。心想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避免此类蠢事发生的休利叶立即“幻影”跳到失去理智的二人中间,抱着即使被牵连进去、赔上自己的命,也要将其遏制的觉悟,以血肉之躯阻碍二人发招。希赛勒斯也来帮他的忙,跨上一步与他并肩,加入到劝解的行列中。

    “又来?有完没完?”休利叶斥道。一手对着一人,将他们隔开。他先瞪着苏洛,然后又瞪着白罗加,“你们都疯了?!”

    白罗加静默不语。“走开,休利叶。刀剑无眼,魔法也不例外。”苏洛扯开嘶哑的嗓音,冷酷地提醒好心的同伴。手背上的魔法阵仍然没有解除。

    于是休利叶毫不迟疑地转身冲到苏洛身前,拦着他,不让他施法。但苏洛是练武之人,单纯只是个魔法师的休利叶很难依靠一己之力将他制服。因此,休利叶可谓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十分勉强地抱住了苏洛肌肉紧绷的双臂,拉着他,带到离白罗加远些的地方。不过能做到这个地步,想必也是苏洛意识到私斗的后果、自行冷静下来,在休利叶碰触他的时候卸力的缘故吧。

    就在苏洛强忍怒火,接受了休利叶的调解,决定不理睬白罗加的挑衅而让手上红色五芒星魔法阵的光芒黯淡下去的时候——

    “给我化为灰烬吧!!”

    白罗加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不由分说地挥下法杖,射出一颗超大的魔弹。魔弹在法杖挥出的瞬间便变换成一道直线型朝前冲的激流,带着不可阻挡的力量破坏万物。平时积攒于法杖的力量被一下子释放出来,威力高得吓人。白罗加此举实在出人意料,防不胜防,因为压根不会有人想到他竟会趁休利叶拉开苏洛的间隙狠下毒手。闪烁着致命光芒的魔力激流呼啸而来,迅猛如蛇。苏洛和休利叶一时间避之不及。即使是龙术士,在不采取防守或其他措施的情况下若被全部击中,恐怕也是会受到重创因而性命垂危吧。

    幸好现在是白天,明媚的阳光多少掩盖住了绚烂的魔力火花,否则,在没有铺设结界的情况下,天空突然放射出这种程度的光亮怎样都说不过去吧。强烈的冲击使山风逆卷,引起爆炸。连最基础的防御都没时间做出的两个龙术士被震退了至少六十米。不过,身体感觉不到一点疼痛,也没有任何缺失。苏洛和休利叶全身上下除了袖子被旋风刮破、鞋底在地面拖行时磨破了以外,其余的部位居然丝毫未损。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蒙蒙粉尘散尽后,攻守双方之间,一个海蓝色卷发飘舞的高大身影张开双臂,傲然而挺拔地伫立着。白罗加不禁瞠目结舌。

    千钧一发之际,希赛勒斯用自己的身躯替两位龙术士接下这一致命攻击,化解了险境。希赛勒斯的身体完全地承受了白罗加魔杖的威力,尽管如此,却连一丝伤痕都未留下。龙族对魔法近乎无敌的免疫性,确保他安然无恙。

    可即便希赛勒斯能毫不费力地承受龙术士的这一猛击,还是有无法幸免于难的东西。地面被瞬间爆发出来的魔弹的热量烧糊,散发着恶臭的气味。巨大的一字型痕迹一直蔓延到四百米开外的位置。远处的树林也在一瞬间被吹飞,没有被吹飞的树木已经燃起火焰,烧了起来,与此山遥遥相望的另一座山头更是被直接磨平。山体崩裂的轰隆声不绝于耳。不知道此刻正在城中狂欢的人们,会不会以为这里发生山崩了呢。

    绝大部分力量都被作为缓冲物的海龙男子化解、仅靠余波都能震退在希赛勒斯保护下的二人数十米之远、连远方的地貌都完全改变了的白罗加的这一击,其力量是非常强劲的。基本可以作出他已经用尽全力的判断。魔杖内部储存的魔力,也并未受到白罗加之前给濒死的蓝的肉体施加作为应急处理的治愈魔法、自身魔力有些许损耗的影响,爆发出与最大的效果相称的力量。希赛勒斯和许普斯的主人,差一点就烟消云散、离开这个世界了。

    对着理应并肩作战的同伴,痛下杀手。尽管没有负伤,但是希赛勒斯心中的怒意已经沸腾,再也无法平复,也不想平复。

    希赛勒斯再次化身为不久前的那个面目狰狞的恶龙。他不容一丝商量余地地向前踏去,提起右臂,目的是使出一记正面的上勾拳。以龙族的气力,挥出的这一惊天动地的上钩拳,一定能将某个淡黄色头发的头盖骨打得粉粹。

    会击中,他很确信。会杀死对方,他心里清楚。会受到严惩,他亦十分明白。但是,挥出的拳无法收回。希赛勒斯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高大身材的海龙如同死神一般跨步冲到浑身战栗的白罗加面前,在这个距离下,从正前方落下的铁拳无疑将奏响死亡的奏鸣曲。白罗加过于惊愕,他没料到对方居然真敢这么做,趁这个间隙发动正面强袭,也丝毫没有意识到,步入死亡的人居然会是自己。所以,连防御壁的启动都忘记了。

    带着必杀一击的希赛勒斯的铁拳,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然而拳头所击中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胸口。

    希赛勒斯体会着一击命中的手感,向前瞪视的蓝色眼睛里却充满了震惊。

    “呼……”

    过于猛烈的冲击使菲拉斯吃力地倒吐了口气。前胸一阵剧痛,伴随着咔嚓的声音。是不是有哪里骨折了?

    在还没来得及理解发生了什么之前,菲拉斯便如救命的守护神一般滑至白罗加身前护住他。希赛勒斯如大炮般由下往上的上钩拳,由于在半路就被阻截,因此没有击中白罗加的头颅,而是击中了菲拉斯的心脏正上方。这记重拳可谓毫不留情,其威力相当于在胸口引爆了一颗炸弹。如果换做普通人,早就无力地飞了出去,胸腔破裂,心肺被砸成一堆肉泥了吧。菲拉斯不断喘着气,因胸前的痛意而面容扭曲,尽管如此,他依然稳健地扛下了希赛勒斯杀意满满的铁拳。由于不想波及到身后的主人,因此,一早就决定好要硬接这一拳的菲拉斯死命地用脚掌的力量稳固住身体停留在原地不动,在受到如此严重的拳击下,连一丝往后倒退的迹象都没有。

    白罗加刚才的一击让苏洛和休利叶都感到一阵颤栗,而如今希赛勒斯的这拳,哪怕被菲拉斯挡格下来,没有殃及自身,白罗加还是感到喉头紧缩,背脊发冷。

    “——希赛勒斯。”比起不可动摇的护主的决心,更令人赞叹的是菲拉斯的精神力。即使被重拳猛击负了伤,他依然铿锵有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想撒野,还得先过我这关!”

    尽管菲拉斯对白罗加先前毫无人性地虐杀异族的卑劣行径及言而无信的无耻作法很不满,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自己的主人。刚才希赛勒斯已经危及到主人一次了,要不是休利叶的及时制止,真不敢想象会是什么后果;而今,希赛勒斯竟再次发狂,以更胜于之前的气势扑向自己的主人,那么适当地出面维护也是必须的了。菲拉斯并不想挑起争端,他只是希望能以自己的力量去遏止这愈发凶险失控的局面,让所有的人都冷静下来。况且论起祖上的血统,菲拉斯也完全不必惧怕希赛勒斯。

    希赛勒斯愣在原地,久久地看着菲拉斯。休利叶上前拉住他松开拳头的右手,用严厉的语气训斥道,“你知道代价吗?”

    菲拉斯此举可以说不仅挽回了主人和自身的性命,也间接地使希赛勒斯及其主人的生命得以延续。一场险些酿成的悲剧,被菲拉斯的挺身而出所化解。希赛勒斯当然明白这其中的轻重,略有些懊恼情绪地低下了头。

    “真是失礼。差点就被愤怒冲昏头脑,闯出大祸。真是比我那个弟弟都不如了……”希赛勒斯用低沉的声音回答了主人后,转过头来,直视白罗加,“不过,相信这里的每个人都不会忘记是谁先动的手。对于某些狂徒的恶意寻衅,即使我不是一名从者,我也不会视而不见。”

    被希赛勒斯一番话郑重地警告过了以后,一直到刚才为止都好似这群人的领袖一般趾高气昂的白罗加,马上像找不到食物的鬣狗一样急躁地咬起了牙。想回话,却怎么都无法组织语句。

    而显然希赛勒斯认为教训到这里就算够了。他把视线调向始终置身事外的许普斯,对许普斯在苏洛被攻击前后毫无反应的表现表示不理解。

    “许普斯,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许普斯沉默半晌,终于跨步向前,蓝眸放出冷芒盯着挑起众人争端、最终靠从者援救保命的男人,“龙术士之间不许私斗。违反的人必将付出代价。”

    “哼哼,是吗?说得好听。”白罗加的态度依然傲慢不逊。刚才命悬一线的那种危机感,和频临死亡所心生的怯意,好像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了。就连险些背负起残害同僚、挑起内斗的罪名的事实,他也全然不在乎。

    菲拉斯的忠心救主,换了任何人都会大为感动吧。但是对菲拉斯的感激,在这时候还不及对眼前说教之人的憎恨的一半。其实,菲拉斯出面援助、救他一命、化解纠纷的事实,反而令白罗加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而且从刚才他突袭苏洛和休利叶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认为那两人包括他们的从者都是必死的。他怎么都没想到,希赛勒斯不但成功替二人化险为夷,还第二次地向自己露出凶恶的獠牙。刚才,希赛勒斯是真的想置他于死地!

    因此,白罗加内心不断翻滚的怒火,是很难在短期内平复下来的。

    “你们都要和我作对,是不是?!”

    闪着昏暗光芒的豹子般的琥珀色尖眸凝聚起不知对象是谁的无底憎恨,定定凝视着前方。白罗加的法杖,再次举了起来。

    就在所有人都放弃与之沟通、只能寄希望于武力解决的时候,唯独一个人有了行动。

    “混蛋,快停手!”休利叶挤到希赛勒斯身前,“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好像完全没听到同伴的这声呵斥。被憎意填满的眼睛也好像笼上了一层厚重的迷雾,将眼前所有的障碍物以及所有的人都屏蔽掉了。白罗加觉得自己被孤立在了世上,唯有仿佛从阴暗的地底升起的低语伴随着他。

    “我已经没脸回去了。没有人会用赞声迎接我。是你们毁了我的前路,使我跌入毫无希望的深渊……想合力围剿我吗?那我就成全你们,放马过来。”

    白罗加的微笑叫人背脊发凉。敏锐的苏洛发现,他把手中的杖握得比之前更紧了。消耗过一次全力的法杖尽管一时间还无法恢复全部的功力,但要伤人性命,还是绰绰有余。就在填充能量的神杖再度汇聚起膨大魔力的那一刻,希赛勒斯的眼睛立刻闪起蓝光。许普斯也做好了变身准备。

    “……白罗加!”

    对着仿佛拒绝所有一切、也打算毁灭一切的男人,休利叶再次呐喊。即使是堕入自毁深渊的同伴,他也不愿放弃。

    “你清醒一点,这只是一次由口角衍生的小矛盾罢了!用得着做到这种程度吗?”

    休利叶来到歇斯底里的同伴身前,攥着他的白袍领口往上提。白罗加踉跄地后退两步,使劲甩手,却怎样也甩不开他。

    十指紧贴衣襟,磨得肌肤又刺又痒。休利叶在白罗加的衣服上掐出一道道褶皱,指尖能感到白罗加正在颤抖。

    “要取我性命吗?那就动手,将异族的敌人杀死!我知道,你从来没把我看作同伴,我也从来没喜欢过你。但我必须明确地告知你,犯下此等罪行,更不会有什么前途可言!”休利叶急迫的声音突然变得沉静下来,“我不想站队,但若硬要让我选择,我至少不会和疯狂的你站在一起。来啊!”这声吼叫过后,扣住白袍的十指突然松开。休利叶放开白罗加,朝两侧展开双臂呈十字状,无畏地挺起胸脯袒露给对方,“让龙术士的鲜血洒满锡耶纳!达斯机械兽人族今夜必将狂欢!”

    白罗加低垂的苍白脸颊上,所有疯狂的表情都僵住了。休利叶的劝诫完全击中了他的胸膛。

    不仅如此,形势也已经非常明显。白罗加环顾四周。被狂暴所充满的浑浊视线里,终于清晰地映出了除开迷雾外的其他东西,令他倒吸一口冷气的光景——

    两头体型相差无几的海龙紧挨在一起,形态可怖骇人,身型之大,几乎能覆盖住整座山。蓝宝石般的尖瞳俯视地面,两对深蓝巨翼朝上翻开,喉头隐隐闪耀幽光,染蓝了喉部的鳞片。那喉部发光的姿态,仿佛随时都会从口中喷出海龙的喷吐,也许是柱状的“海龙波”,也许是锥状的“海洋之息”,还可能是“寒冰吐息”也说不定。不管用哪个攻击,白罗加都在劫难逃。周围突降大雾,缭绕山巅。空间结界的启动者苏洛面容严峻,银色六芒星魔法阵在他手中熠熠生辉。

    变换为巨型本体的希赛勒斯和许普斯那威武慑人的巨龙之姿如蓝色的寒影攫取了白罗加的心魂。身前的休利叶依然张开双臂,纹丝不动,目光坚定,正视前方。只要白罗加敢动他一下,便会被立时而来的龙之吐息吞没。在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够阻挡龙息,连最厉害的龙术士所造出的最牢固的防御阵都不行。三者身后,还有苏洛从旁掩护,随时准备加入战斗。所有的人都和自己对着干。白罗加的脸色涨成暗红。只能收手吗?就没有人帮我?

    侧过头,终于,他看见了菲拉斯的身影。啊啊,现在只有你愿意站在我这边吗?可是,好像有哪里不对。菲拉斯不仅没有像他的同族那般变身为力量更强的龙形,他甚至对着白罗加,不停地摇头。菲拉斯的眼睛里有一种自己完全没见过的感情。说不出隐藏着怎样的感情的蓝色眼睛里,闪动着晶光。

    白罗加的目光本能地避开菲拉斯的眼睛,向下游移。然后,他看清楚了。在从者坚|挺的躯体上,尚且留着之前希赛勒斯给予的伤。结实的胸膛有些凹陷,使他每呼吸一次都显得比平常更加费力。虽然海龙族天生具有不俗的自愈力,但是那样的伤,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自己变好。对魔法一窍不通的菲拉斯,需要有人给他疗伤。

    “我……”

    仿佛被那双眼睛隐含的情感打动了似的,白罗加望着虚空点了点头。法杖周围的光散尽了。

    这是让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的信号。一场无谓的激斗终于彻底告一段落。两头海龙恢复人形。除了肋骨断裂的菲拉斯外,没有其他人伤亡。在众人之间力量最为弱小的席多早就猜到白罗加不会就此罢手,瞄准时机,开溜到绝对安全的地方去了。此时,当内斗平息后,他才小跑步地赶回来。不过依然缩在苏洛和其他人身后,离白罗加最远。

    白罗加跌跌撞撞地跪下来,手心撑地,眼神游离地盯着满地的沙石泥土,喉中气喘吁吁。这座城市的达斯机械兽人族究竟在哪?这时候再去想那些疑念已经没必要了。继续待在这里做什么都是徒劳。自己没法完成龙王交予的使命、丧失耀武扬威的机会不说,还差点失控暴走,犯下将前途断送的重罪,更是被所谓的同伴集体讨厌了。而要同时面对两名龙术士及他们各自的从者,自己是没有胜算的。白罗加握紧的拳头直直挥下,不顾手指被打出血,狠狠地捶着地。没有被魔法强化过的手,不到片刻便是皮破血流。然而没有一人上前阻止。“可恶,可恶,可恶啊啊啊啊!”弥漫着血腥气味的基安蒂山,只回荡着他一声又一声狂乱的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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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两周时间里,几位龙术士继续逗留在锡耶纳,对全城进行了严密监控。然而最终,所有的努力依然以徒劳无获收场。也许事情真的就如蓝所言那般、盘踞在此地的异族部队早就分崩离析、溃逃至其他地区的想法,开始在众人心中扩大。因为无论他们怎样严查密访,锡耶纳的一街一巷都没有任何反常的动静。赛马节之后的狂欢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凌晨。次日,恢复秩序的城市又笼上了名为正常的面具,有条不紊地运行着。沿街的店铺,路边的民宅,高墙后的城堡,一切都是那么的整齐划一,井然有序,平凡至极,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毫无进展和结果的彻查维持了两个星期。当确定继续逗留也只是无用功后,集合的三名龙术士、三位契约海龙及三名密探都一致作出了放弃任务的决定。只能如此。

    尽管白罗加在遭遇到第一次任务失败的逆境后,所展现出来的是让人大跌眼镜的失态,但当他作为领头人和同伴们回到卡塔特山,情绪已经得到了调节。汇报情况时,他的眼神再次恢复到龙术士所特有的敏锐。菲拉斯的伤和自己手部的伤也都治好了。只有表情仍有些阴郁。也就这个和平时不一样罢了。

    他是这样向火龙王和海龙王禀报的:

    “容我大胆说一句,雅麦斯打草惊蛇的举动应该就是让锡耶纳的达斯机械兽人族提前有了防范的最重要原因。”

    最终,白罗加以“与异族过早展开较量的雅麦斯破坏了这次行动的秘密性”为由,极尽所能地撇清任务失败的责任,推卸到雅麦斯身上。为此,可是又大闹了一场。雅麦斯在从心腹那儿听说了白罗加对他的无端诋毁后,以令人惊叹的神速冲到龙神殿。一场互不相让的口舌之争上演了。雅麦斯一闯进神殿就开始了口不择言的大骂。尼克勒斯也跟着帮腔,围攻白罗加。白罗加起初还能回敬两句,但在数名龙族的夹击下,实在无力还口的白罗加的脸逐渐变得一阵青一阵绿了起来。关键时刻,希赛勒斯站了出来,训斥弟弟。希赛勒斯摒弃前嫌、不讲私情的作法一度令白罗加很是感动。离开龙神殿后,希赛勒斯拉住弟弟的胳膊,想和他谈一谈,可是尼克勒斯粗暴地挥开了哥哥的手,愤然离去。龙王在好不容易安抚了雅麦斯的情绪、并将没能完成任务的三名龙术士和其余的闲杂人等全都打发走了以后,陷入了忧心忡忡的沉思。怎么看,锡耶纳的异族问题都必须展开更透彻的调查,不能就这么算了。但是,连经验老道的白罗加都无法搞定的这项任务的难度明显超过了龙王预计的范围,因此,对于新的执行人选,龙王犹豫不决,难做决定。

    看准机会的阿尔斐杰洛于是再一次毛遂自荐,在雅麦斯等人走后不久赶至龙神殿。但这一次,两位龙王没有草率地决定,以年轻的首席对敌经验欠缺为由,将他拒绝了。没有争取到立功机会的阿尔斐杰洛走出神殿大门,内心郁结不已。

    不给我大展拳脚的舞台,我一辈子也不会有经验。阿尔斐杰洛沉浸在郁闷的思绪中,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他抬起头,发现自己就快要走到彩虹桥了。守护者杜拉斯特一如既往地把守着这座薄若蝉翼的七彩浮空桥梁。他戴着插有苍鹭之羽的纯银头盔,身披银铠,腰系金带,上面挂着大串锁钥和他的剑。杜拉斯特听见数人靠近的脚步,便转过身,朝他们致敬。阿尔斐杰洛在桥的末端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与雅麦斯大吵一架后心情奇差的白罗加似乎早就通过了彩虹桥,下了山。倒是走在后面的苏洛和休利叶离开得慢,还能说上话。

    “苏洛!”

    阿尔斐杰洛急切的步伐随着高亢的叫声一同乘风向前。

    正准备下桥的苏洛缓缓地回过头,红金色头发的青年离他只有几步之遥。这回挺稀奇,许普斯也在。这头海龙打算陪主人回人界,而有人却陪不了。

    阿尔斐杰洛向休利叶和希赛勒斯点头致意后,忙转向苏洛,凝视他的眸子。

    “不急着走的话,就说两句。”他对苏洛笑,笑中带着激励和抚慰。“听说这次的任务似乎不太顺利。没问题吧?”

    苏洛看着他,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眼睛瞥向别处,身体也背过去了。

    阿尔斐杰洛深吸一口气,“还是这样吗?还是不想正眼看我?”他的声音停住了对方的脚步。“哈,什么时候才能不再无视我呢?”

    休利叶及时出言,语音充满了舒缓气氛的亲和力。“我们都没什么。倒是白罗加受挫最大。刚才克莱茵要跟他说话,他都没理。”

    阿尔斐杰洛耳里听着休利叶的话,心里在意的却是苏洛。他知道休利叶的打断是出于好意,但对于这名前辈的劝慰,阿尔斐杰洛却是置若罔闻。紫罗兰双瞳片刻不移苏洛的背脊,执着地等待他回应的那一刻。

    苏洛背着众人站立,两侧的手臂似有颤抖。他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对,可言词卡在了喉咙里。他想着至少要把身子转回来,对着阿尔斐杰洛,可最后还是没有转过身,也什么都没说,而是径直向前,在许普斯的伴随下消失在了彩虹桥。

    阿尔斐杰洛下意识地挪动脚步,移到桥梁末端边缘,往下看。这是整个卡塔特离人界最近的地方。跳下去,就能回到他原来生活的世界。透过透明的七彩桥梁,阿尔斐杰洛定神凝视下方,却什么都没看到。魔法在这时无能为力。从那儿看出去,只有厚得肉眼看不穿的云。为了弄清楚这下面到底有什么东西,阿尔斐杰洛几乎催生出跟着离去的苏洛往下跳的冲动。

    可他是首席。首席不能离开卡塔特。

    恍惚中,阿尔斐杰洛再次听到休利叶的声音。

    “别放在心上。苏洛的性子就是那样呢。”深栗色的碎发下,是一双含着亲切笑意的眼。休利叶拍拍阿尔斐杰洛的肩,“他只会在卢奎莎的面前展露真情。但他这人还是不错的。”白罗加曾当着大伙的面,利用卢奎莎狠狠地羞辱了苏洛。苏洛的心思应该已经飘到心爱的女人身边,急着去寻找某些答案了吧。对于这一点,休利叶想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

    阿尔斐杰洛回过头,凝视着休利叶微笑的脸庞。希赛勒斯也在对他笑。这对主从性情随和,态度可亲,让人心里感到温暖。

    “多谢前辈。”阿尔斐杰洛勉强一笑。

    “龙术士不以辈分论资历。”他咧嘴笑笑,“叫我休利叶吧。”

    “好的。休利叶。”叫了以后,阿尔斐杰洛脸上的笑容也微微地加深了。

    “要跟你说再见啦。下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希赛勒斯端详着红发青年的脸。“和主人一起去人界的我也必须跟你就此别过了。”他若有所思地说,“和我那个坏脾气的弟弟相处,一定没少给你增添烦恼吧。如果尼克勒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等我下次回来,你一定要告诉我。”

    “你放心,希赛勒斯,我可以答应你。但我和尼克勒斯的相处并不存在任何的问题。”阿尔斐杰洛立刻脱口而出。每当人们好奇他和尼克勒斯的关系时,这种机械性的标准回答已经成为了一种条件反射。

    “真的?”海龙似乎并不信服,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那样的话就最好了。”

    休利叶朝红发的首席挥手告别,“后会有期!”他的身影和希赛勒斯双双消失于阿尔斐杰洛眼前。

    停驻片刻后,在杜拉斯特的送别声中,阿尔斐杰洛一声不吭地跑开,赶回住处。脚步纷乱得不像首席,倒像个在过于残酷的战场上丢盔卸甲的新兵。

    当晚,阿尔斐杰洛又梦到了苏洛。梦境的内容简直就是白天的再演,却又不尽相同。

    一个男人站在窗台前,往外眺望风景。男人的背影酷似苏洛。炭般细黑的头发,属于武人的强有力的胳膊。没错,就是苏洛。他呼唤他。男人权当没听见。他再次呼唤男人的名字,但他依然毫不理会。任凭自己怎样大声呼喊,形似苏洛的男人都听不见。阿尔斐杰洛焦急地跑上前,掰过他坚硬的身子,想让他看着自己。男人终于转过身来。一阵刺痛立刻贯穿阿尔斐杰洛双膝,使他无力再站。他凝视着男人黑曜石般的眼珠。这个被他认为是苏洛的男人,有着张朱利亚诺的脸。

    他醒了,带着无法停止的喘息。淡雅的晨光斜射进窗,但他只感到恶心和难受。嗓子有些疼,眼睛也疼,而头更痛,仿佛一夜都没睡好。离早餐还有段时间,使阿尔斐杰洛还能蜷缩在被子里,不受搅扰地思考梦中的一切。对他来说,这应该算是个噩梦了。佛罗伦萨的演员生涯早已恍如隔世。昔日的旧爱更是此生不会再见。阿尔斐杰洛如今的心只装得下苏洛。所以,他不希望噩梦成真。

    他还记得,前段时间在龙神殿外的花园,上山接受任务指派的苏洛是怎样和自己表明心意的。苏洛没有食言。在人前还会继续疏远自己——他果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当时说出的话。这种情况将持续多久?一年?一生?阿尔斐杰洛害怕起来。在害怕中,他挪动双脚,踢开被单,赤|裸身子,喘着粗气,翻身下床。

    必须得到执行那项任务的资格,只有这样,他才能——

    针对锡耶纳异族势力的调查工作一拖再拖。两位龙王迟迟无法选出合适的龙术士胜任这一任务。有传言称,龙王想要召回乔贞。对于这无法判断真实性的谣传,布里斯似乎很激动,而阿尔斐杰洛却异常紧张。这更促使了他第三次请缨。阿尔斐杰洛的态度如此之坚决,甚至说要立下一纸保证书,也就是类似军令状一类的文书。如果此番下界,自己无法追查到任何对龙族有益的消息,便辞去首席之位,交给更有能力的人。

    阿尔斐杰洛当着两位龙王的面立下保证书。这种给自己施加压力、不留后路的作法是有极大风险的。当事人必须为自己的言行负责。白纸黑字,事后是要兑现的。不过在龙王看来,敢于做出这样的举动,也是阿尔斐杰洛高度自信的表现。

    盘算之后,龙王答应了。这不仅是对这位新晋龙术士的锻炼,还能看看,他到底能否具有担当起他们心目中理想首席的资格。

    而当龙王向阿尔斐杰洛征求辅佐者的名单时,阿尔斐杰洛几乎没有考虑,就报上了苏洛的名字。

    龙王听后,当即露出复杂的表情。点名要苏洛协助的话,无需置疑,和苏洛关系非同一般的卢奎莎也一定会跟去。而龙术士之间搞小团体的作法是龙王最不愿看到的。

    “我只要苏洛。”阿尔斐杰洛确定无疑地说,“让密探严格监视我们。”看似是为了消除两位龙王疑虑的提议,实际上是另有目的的。因为那完完全全就是阿尔斐杰洛的心声。

    龙王放心地点了点头。他们给第二任首席限定了十日的期限。深入调查潜伏在锡耶纳的达斯机械兽人族的任务,在多番周折之后,终于如愿以偿地落在了阿尔斐杰洛手里。

    从龙神殿缓步而出,走下阶梯,阿尔斐杰洛抬起头,望着遥遥飘浮在碧空的云彩,感到前所未有的欣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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