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阳光也温暖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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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立医院703病房里并列摆着三张病床，病床之间隔着一条不足半米的大缝隙，这是一个绝不可能两个人同时通过的狭窄走道。最里边的3号病床上躺着一个瘦弱的男孩，他脸色苍白，身材细瘦，怎么看都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叫北沐，半个月前被查出患了尿毒症。
北沐的床边坐着一个支着脑袋、眼神涣散的女孩，她时不时地会闭上眼睛，脑袋在床沿一垂一垂的。她显然已经极度困倦了，但却极力克制住不让自己睡着。这个女孩子叫北川，是北沐的姐姐。为了给北沐挣医药费，她昨天在外面做零工到凌晨三点半才回来。
猛地一头磕到病床上之后，北川挣扎着坐起来，揉着脑袋问北沐道：“怎么样，好点了不？”北沐侧过头去，低声道：“这样耗着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北川恼怒道：“胡说什么呢，医生说只要你积极配合治疗，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北沐闷闷地哼了一声，拉起被子把头埋了进去。
北川起身一边替北沐掖好被角，一边说道：“天都亮了，你再躺会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别买了。”北沐道：“我现在不饿。”北川瞪了他一眼，道：“不饿也得吃。”
北沐神色复杂地看着北川似乎连路都走不太稳的小身板，心中百味杂陈，他突然开口道：“姐。”
正伸手去拉门把手的北川回过身来，疑问地看向北沐：“怎么了？”你无法想像这个身量瘦小的女孩几乎尝遍了生活所有的酸辛，在现世的角角落落里见惯了人性百态，已经可以平静地接受自上天降临的所有苦难。这不得不让人为她感到难过。然而这个女孩也因此而强大，这副瘦瘦小小的身体里似乎蕴含了无限的能量，似乎哪怕是给她一片坍塌的天她也能咬着牙给撑起来。
北沐愣愣地盯着北川看了半晌，突然有些暴躁起来，他甩甩手：“没什么没什么，快走吧快走吧！”
“死小子！”北川气呼呼地又冲回来，“邦当”敲了北沐一个栗子，恨恨地说道：“什么态度！”
北沐却缩在被窝里很快乐地笑起来。当笑容自一张饱受苦难的脸上绽出，当笑声自一个不幸的喉咙溢出时，这样的笑具有无比的冲击力，你的灵魂会不由自主地双手合十，这是心灵深处自发的深刻感激，哪怕是一颗压抑着良善的心灵亦会如此。此时，这个终日凄惨的病房终于射进了一缕光。北川正是如此，她忍不住想要跪下，对上苍膜拜，祈祷他留下这道光。北川不敢去看北沐那年轻的笑脸，他已许久没这样笑过了。北川抽了抽鼻子，转身快步走出病房。
走出冰冷阴凉的住院部，突如其来的太阳光线刺得北川眯起眼睛，待适应外界的强光后，她呆呆地向远处望了半晌，佯装出的笑容如同见不得光的恶鬼，在从头顶倾泻下的日光里消失得干干净净。疲惫再一次从脚底开始攀升，蔓延至整个身心。
真的想歇歇。不再这么扛着。然而软绵绵的双腿却绝不可以打弯。
目光飘落到住院部大门拐角停放着的一个旧板车，板车上面侧躺着一个黑黑小小的老妪，她又干又瘦，像一株长期缺水的植物，几乎连形体都已经看不出来。一个满面凄苦的老人蹲在那旧板车后的墙角里，两只干枯的手自膝盖上耷拉下来，指甲缝里有厚厚的泥，他神情呆滞，混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
北川从内到外感到一种不可抵御的恶寒，她不由自主地抓住外套紧了紧，置身于烈日下却丝毫不感到暖和。医院，这个离生命最近的地方，却让人感到最深刻的无力与绝望。
制度不懂仁慈，但良心应该看到苦难。
北川仰头望着天，直视阳光，直视上苍，她想质问它为何可以如此冷漠，竟能够冷眼旁观生命从一具身体里的流逝，倏忽她颓然笑了，说不定上苍会回她一句：弱小本就是不幸的载体。不服？不服去死。
北川没有看到，北沐一双噙着泪的眼睛正静静地望着她在烈日下的瑟瑟发抖的身影。
北川抬起脚，如同那些无动于衷的人一样从那辆旧板车前走过。
医院外面有很多摊点，在这里吃饭的大多是病人家属。
“老板。”北川从她已经掉了皮的旧钱包里小心地抖出一张五块钱，说：“称两块钱的饼。”
老板接过钱，麻利地称了两块钱的饼，北川的眼睛瞄着电子称上显示的数字，一点九八，她抬眼看了看饼摊老板，然后把目光移到别处。
“你的饼。”饼摊老板把饼装进塑料袋递给北川，低着头继续给别人称饼。北川站在饼摊前等了一会儿，终于笑着对饼摊老板说：“老板，你还没找我钱呢。”
“你给多少钱？”
“五块。”
饼摊老板从放钱的鞋盒子里扒拉出三张一块递给北川，北川赔着笑脸说：“谢谢，麻烦了。”然后从压成一堆的人群里挤出来，把饼放进车筐，跨上自行车，往远处蹬去。
饭店前台，北川一边掏钱包一边对服务员说：“要一份猪肉蒸饺。”她付过钱，拿一次性纸杯接了杯水，在角落里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从布袋里掏出饼就着水来吃。
北川八岁的时候，北氏企业宣告破产，其名下的孤儿院被另一个大企业收购，拆掉建成摩天大楼，把人间的建筑盖得离天堂更近。原本说要来领养北川和北沐的人都没有出现，北川和北沐在经过各方的反复调查、研讨后，被推诿到街头自力更生。一个八岁、一个六岁的孩子只能彼此依偎着，在这个如鱼饮水的世间艰难行走。他们相依为命走过了十个年头。他们一起在建筑工地打过零工，也在垃圾箱后的犄角旮旯里躲避过风雪，一起在饭店门口讨过剩饭，好不容易两个人都长大了，境况稍微好了一点，可是就在半个月前，北沐又被查出患了尿毒症。
上苍似乎有意为难这一对不幸的姐弟。
北川带着蒸饺气喘吁吁地赶回医院。302病房外白色的墙壁上，莫名地投下一片如同被夕阳照射着的金光。一条金色的影子抱着双臂倚墙而立，温润的面孔上浮现出一种说不清楚的模糊神情。
病房里传出一声闷响，紧接着，北川发疯了一样从病房里冲出来。一张纸片被她挟裹的风卷出来飘落在金色影子的脚边，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一行字：姐，我不能再连累你了。
金色影子无力地闭上眼睛，周身的颜色一点点消褪，渐渐隐没于这个苍白到呈现一种病态的地方。;
省立医院703病房里并列摆着三张病床，病床之间隔着一条不足半米的大缝隙，这是一个绝不可能两个人同时通过的狭窄走道。最里边的3号病床上躺着一个瘦弱的男孩，他脸色苍白，身材细瘦，怎么看都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叫北沐，半个月前被查出患了尿毒症。
北沐的床边坐着一个支着脑袋、眼神涣散的女孩，她时不时地会闭上眼睛，脑袋在床沿一垂一垂的。她显然已经极度困倦了，但却极力克制住不让自己睡着。这个女孩子叫北川，是北沐的姐姐。为了给北沐挣医药费，她昨天在外面做零工到凌晨三点半才回来。
猛地一头磕到病床上之后，北川挣扎着坐起来，揉着脑袋问北沐道：“怎么样，好点了不？”北沐侧过头去，低声道：“这样耗着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北川恼怒道：“胡说什么呢，医生说只要你积极配合治疗，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北沐闷闷地哼了一声，拉起被子把头埋了进去。
北川起身一边替北沐掖好被角，一边说道：“天都亮了，你再躺会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别买了。”北沐道：“我现在不饿。”北川瞪了他一眼，道：“不饿也得吃。”
北沐神色复杂地看着北川似乎连路都走不太稳的小身板，心中百味杂陈，他突然开口道：“姐。”
正伸手去拉门把手的北川回过身来，疑问地看向北沐：“怎么了？”你无法想像这个身量瘦小的女孩几乎尝遍了生活所有的酸辛，在现世的角角落落里见惯了人性百态，已经可以平静地接受自上天降临的所有苦难。这不得不让人为她感到难过。然而这个女孩也因此而强大，这副瘦瘦小小的身体里似乎蕴含了无限的能量，似乎哪怕是给她一片坍塌的天她也能咬着牙给撑起来。
北沐愣愣地盯着北川看了半晌，突然有些暴躁起来，他甩甩手：“没什么没什么，快走吧快走吧！”
“死小子！”北川气呼呼地又冲回来，“邦当”敲了北沐一个栗子，恨恨地说道：“什么态度！”
北沐却缩在被窝里很快乐地笑起来。当笑容自一张饱受苦难的脸上绽出，当笑声自一个不幸的喉咙溢出时，这样的笑具有无比的冲击力，你的灵魂会不由自主地双手合十，这是心灵深处自发的深刻感激，哪怕是一颗压抑着良善的心灵亦会如此。此时，这个终日凄惨的病房终于射进了一缕光。北川正是如此，她忍不住想要跪下，对上苍膜拜，祈祷他留下这道光。北川不敢去看北沐那年轻的笑脸，他已许久没这样笑过了。北川抽了抽鼻子，转身快步走出病房。
走出冰冷阴凉的住院部，突如其来的太阳光线刺得北川眯起眼睛，待适应外界的强光后，她呆呆地向远处望了半晌，佯装出的笑容如同见不得光的恶鬼，在从头顶倾泻下的日光里消失得干干净净。疲惫再一次从脚底开始攀升，蔓延至整个身心。
真的想歇歇。不再这么扛着。然而软绵绵的双腿却绝不可以打弯。
目光飘落到住院部大门拐角停放着的一个旧板车，板车上面侧躺着一个黑黑小小的老妪，她又干又瘦，像一株长期缺水的植物，几乎连形体都已经看不出来。一个满面凄苦的老人蹲在那旧板车后的墙角里，两只干枯的手自膝盖上耷拉下来，指甲缝里有厚厚的泥，他神情呆滞，混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
北川从内到外感到一种不可抵御的恶寒，她不由自主地抓住外套紧了紧，置身于烈日下却丝毫不感到暖和。医院，这个离生命最近的地方，却让人感到最深刻的无力与绝望。
制度不懂仁慈，但良心应该看到苦难。
北川仰头望着天，直视阳光，直视上苍，她想质问它为何可以如此冷漠，竟能够冷眼旁观生命从一具身体里的流逝，倏忽她颓然笑了，说不定上苍会回她一句：弱小本就是不幸的载体。不服？不服去死。
北川没有看到，北沐一双噙着泪的眼睛正静静地望着她在烈日下的瑟瑟发抖的身影。
北川抬起脚，如同那些无动于衷的人一样从那辆旧板车前走过。
医院外面有很多摊点，在这里吃饭的大多是病人家属。
“老板。”北川从她已经掉了皮的旧钱包里小心地抖出一张五块钱，说：“称两块钱的饼。”
老板接过钱，麻利地称了两块钱的饼，北川的眼睛瞄着电子称上显示的数字，一点九八，她抬眼看了看饼摊老板，然后把目光移到别处。
“你的饼。”饼摊老板把饼装进塑料袋递给北川，低着头继续给别人称饼。北川站在饼摊前等了一会儿，终于笑着对饼摊老板说：“老板，你还没找我钱呢。”
“你给多少钱？”
“五块。”
饼摊老板从放钱的鞋盒子里扒拉出三张一块递给北川，北川赔着笑脸说：“谢谢，麻烦了。”然后从压成一堆的人群里挤出来，把饼放进车筐，跨上自行车，往远处蹬去。
饭店前台，北川一边掏钱包一边对服务员说：“要一份猪肉蒸饺。”她付过钱，拿一次性纸杯接了杯水，在角落里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从布袋里掏出饼就着水来吃。
北川八岁的时候，北氏企业宣告破产，其名下的孤儿院被另一个大企业收购，拆掉建成摩天大楼，把人间的建筑盖得离天堂更近。原本说要来领养北川和北沐的人都没有出现，北川和北沐在经过各方的反复调查、研讨后，被推诿到街头自力更生。一个八岁、一个六岁的孩子只能彼此依偎着，在这个如鱼饮水的世间艰难行走。他们相依为命走过了十个年头。他们一起在建筑工地打过零工，也在垃圾箱后的犄角旮旯里躲避过风雪，一起在饭店门口讨过剩饭，好不容易两个人都长大了，境况稍微好了一点，可是就在半个月前，北沐又被查出患了尿毒症。
上苍似乎有意为难这一对不幸的姐弟。
北川带着蒸饺气喘吁吁地赶回医院。302病房外白色的墙壁上，莫名地投下一片如同被夕阳照射着的金光。一条金色的影子抱着双臂倚墙而立，温润的面孔上浮现出一种说不清楚的模糊神情。
病房里传出一声闷响，紧接着，北川发疯了一样从病房里冲出来。一张纸片被她挟裹的风卷出来飘落在金色影子的脚边，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一行字：姐，我不能再连累你了。
金色影子无力地闭上眼睛，周身的颜色一点点消褪，渐渐隐没于这个苍白到呈现一种病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