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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5|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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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的天气,秋老虎余威不减,几只寒蝉嘶哑无力的鸣声似近还远。

    襄荷小憩了两刻钟后便醒了过来,揉揉还有些困倦的眼,四处一看,房间里倒是有从家里带来的水盆,但水却是没有的。

    好在她记得院子里有个水井,因此翻身下床,端了盆便去打水。

    水井在一个角落的树荫下,似是为了不妨碍园中的景致,地点比较偏僻,襄荷走过去,正见两个婆子在水井边洗衣,那衣服花花绿绿,显然不是婆子自己的。

    两个婆子一边洗衣一边闲磕牙,见一个小丫头端着盆走过来,便远远地招呼着:“小丫头你是哪家的啊?”

    又是这句。

    襄荷暗自好笑,但还是笑盈盈答道:“我是兰家的。”

    “哦,兰家啊……”其中一个婆子似乎了然地点了点头,但点头之后皱眉思索了半天却无果,上下打量襄荷穿着,便又点点头道,“没听过这姓氏,看来是不是什么显赫人家。”

    襄荷点头:“的确不是。”

    婆子似乎很为自己的眼光得到验证而高兴,见襄荷踮着脚去摇井轱辘,便放下了手里的衣物,甩甩水上前:“我来我来,你小人家家的摇不动,仔细掉井里!”

    襄荷笑着道谢,后退一步让出了位置。

    水桶“嘭“地一声落入井中,婆子一边摇轱辘一边道:“你家小姐带了几个丫头?怎么让你这么小的人来打水?”

    襄荷摇摇头:“婆婆,我没小姐,我是一个人。”

    婆子听了却满脸怜悯:“这么小的丫头,连话都说不清楚啊,咋会没小姐呢……唉,也不知是哪家这么艰难,连个伶俐的大丫头都没有,这么小的人咋照顾好你家小姐哟……”

    说着井轱辘摇了上来,木桶中满满一桶清水,婆子将水倒进襄荷端来的盆子里。

    襄荷有些好笑,但心里却暖融融的,正要解释,远处便有人唤那婆子:

    “王家的,怎么还没洗好?快些快些,小姐起身了!”

    王婆子忙唉声应答,放下水桶嘱咐另一个婆子帮自己看着没洗好的衣物,忙不迭地跑去了。

    “这老货!”留下的另一个婆子看着王婆子留下的一盆衣物笑骂道。

    “婆婆,方才那位婆婆是哪家的?”襄荷端了盆问道。

    “自然是周家的,你看看这上好的云锦,这可是御赐的好料子,满襄城有几家能享用得起哟……”,婆子指着王婆子盆中的衣衫啧啧道。

    “周家?哪个周家?”,襄荷追问。

    “还能哪个周家,自然是襄城周家,周山长家。”

    原来是那个周家啊。

    襄荷恍然。

    就是那个叫周清芷的小姑娘家吧,也是周清枫的家。

    襄荷冲婆子道了谢,端着水盆回了屋里。

    洗洗手脸,换了发下来的院服,又抱着堆笔墨纸砚便出了门。

    方一推开房门,就听的隔壁闹哄哄地,她扭头一看,正看见那个叫周清芷的小姑娘在一群丫鬟仆妇的簇拥下出了门,走在最后的,正是刚才井边的王婆子。

    午休前那场打闹她并未看到最后。见两个小姑娘打得热闹,圆脸小姑娘似乎也忘了自己的存在,她便径自回房休息了,也不知两人最后怎么落幕的。

    因知道了她的身份,她便立在门口,仔细打量了下周清芷,却只觉得她长得既不像同母的周清晗,也不像异母的周清柯和周清枫。

    正将目光收回,却猝然对上周清芷蓦然看过来的眸子。

    黑漆漆的,星子一般。

    这样一看还有些像周清晗。襄荷心里忽地这样想道。

    “你就是那个考入农院的女学生?”,周清芷道,声音脆生生的。

    丫鬟仆妇们都好奇地望过来,王婆子走在末尾,听了这话也看过来,一见襄荷,不由愣愣地张大了嘴。

    襄荷微微一笑,点头:“是的。”

    周清芷鼻头一皱,嘀咕道:“也没什么稀奇的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母亲怎么就……”后面的声音低地只有身边人可闻。

    什么?襄荷疑惑。

    但那周清芷却已经迈步走了,顿时身后的一群人也呼啦啦地跟上,待到走到小院的月洞门处,之前那个银盘脸的小姑娘从另一处走来,两人手挽着手,口称“姐姐妹妹”地去了。

    襄荷摇摇头,循着记忆向农院走去。

    鹤望书院坐拥整个山峰,整个书院学子山长和仆役加一起也不过数千人,因此分散开来倒显得地广人稀,因此即便是开学日,襄荷一路走来也没遇到什么人,不过也不排除是农院和女院都地处偏僻,两院之间的路更是少有人至的缘故。

    走到陈青禾指过的小楼前,才见到稀稀落落几个穿着同样土黄色院服的农院学子。

    见到襄荷一身院服施施然走过来,那几个学子都不由停住了脚步。

    八卦的流传速度是飞快的,襄荷去女院收拾东西外加小憩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在签到处的“英勇”事迹便像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书院的各个角落。

    其他学院或许还有消息不同的人在,但在农院内,却已没有一人不知道“兰襄荷”这个名字了。

    最后一枚沉香令,幼龄女身入学院,各院山长亲自监考,甫一入院便当众驳斥其他各院学子……随便哪一个都能供几日谈资,而这些却都发生在一人身上。

    对于如今的农院学子,几乎每个都能将这些事情讲得头头是道,但真正见过襄荷的人却还只是少数。

    如今这停下脚步的几个显然便是那“少数”。

    襄荷似乎没察觉到他们的异样,经过时只微笑示意,脚步不停地向着授课的屋子走去。

    农院人少,自然也静,襄荷走在廊下,几乎能听到自己软底的修鞋与砖石铺砌的地面相触的声音。

    授课的房间房门虚掩,远处只听得内里有嘈嘈切切的低语声,襄荷走上前,拉开门,那低语声便霍地海浪一般潮涌而来,与此同时,无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襄荷神色自若,扫视室内,捡一个空位坐下了。

    摆放纸笔,松烟研墨,待将书案上摆放地整整齐齐后,襄荷便挺直了背脊正襟危坐。

    其余三十余个学子窥探她神色,有欲上前攀谈的,此刻见她这副模样,大多也都望而却步了。

    好在,山长很快便来了。

    “何为农?”

    矮小,瘦弱,两鬓斑斑,干枯的皮肤如树皮,这便是农院院长卜若地给大多数人的第一印象。

    此刻,他穿着与学子们略有不同的土黄色院服,立在这一共三十七名农院新生之中,没有任何寒暄也没有任何铺垫,一进来便径直问出这三个字:

    何为农?

    下座学子面面相觑。

    这个问题问地太宽泛,好回答也不好回答,关键是:山长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一干学子正自犹豫,却已经有人站了起来。

    “《说文》有曰:农,耕也,种也,因耕必作于晨,故从晨;又有《汉书食货志》曰:辟土植谷曰农。是以学生以为,耕种即为农,而耕种生粟黍,民以粟黍为食,是以农为民本,而民为天下之本,是以汉时景帝云‘夫农,天下之大本也’……”

    站起来的人是沈知节。

    他面上没有畏惧和拘束,背脊挺直,面色沉稳,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仿佛他便是此间的主人,众人都需听他演说。

    而当看到卜若地面露微笑时,其余因一时犹豫而被沈知节抢占先机的人不由懊悔起来:早知道就早站起来了。

    沈知节所说那些,在座之中又有几人不知,只是谁都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而随着沈知节越说越兴奋,众人都不由纷纷希望他快些停下,快停下,好歹留些让他们说啊!

    但是很可惜,沈知节并没有接收到他们的怨念,他只觉得自己此刻十分畅快,十年苦读仿佛都只为这一刻,那些日日夜夜背诵的典籍喷薄而出,不放过一字一句。他之前对农家并不熟悉,但自从做出接受调剂的决定后,他便开始恶补农家典籍,可那些农桑之事繁琐又无用,难道他还真的去学种田种树么?因此翻看一遍后,他便将其抛开了,只将心力放在其学说上。好在,相比其他大家,农家学说可以说单薄得可怜,农家供奉的圣人许行根本无著作传世,其言行只见于《孟子》一书,而《孟子》,呵呵,那可是他这个曾经的儒生最为熟悉的典籍之一啊。其余不论《说文》也好,史载也罢,还是其余记载农家学说的典籍也好,他平日也有涉猎,因此要在这时刻救场也完全够用。

    但是,他又岂会只满足于够用的程度?

    众学子们眼见着沈知节滔滔不绝地旁征博引,恨不得将所有传世典籍上的沾着“农”字边儿的都给背出来的样子,不由一阵无力:他都说完了我们说什么啊……

    沈知节直说到口干才停下,他望着卜若地。

    卜若地面上仍然带着笑,夸赞道:“不错,典籍甚是娴熟,看来平日颇为用功。”

    沈知节微微皱眉,虽然也是夸奖,但与他想要的可差远了。

    不过,这样也足够了。

    他微微一笑。

    因为不论如何,这堂课上没人能盖过他的风头了。

    即便是她也不行。

    他暗暗朝那矮矮小小的身影投去一瞥,嘴角噙着笑容。

    不就是在众人面前掉掉书袋么?他寒窗苦读十余年,又岂会比不过一个刚启蒙的黄毛丫头?

    她能做的,他也能,且能做的比她更好!今日签到处的事,她不过是说了几句人人皆知的俗话,就出了偌大的风头,如果换成他呢?

    他不由幻想起来。

    不,不,不能换成他。

    换成他的话固然会收到更大的赞誉,却也会遭受更多的怨恨。

    因为他是男人,他要搏前程,要通人情世故,要与同窗交好,而不是像她那样,一个丫头而已,不用求官身,不用倚赖同窗旧友,她的一辈子最大的追求不过是嫁个好男人,所以她不怕,所以她才能不管不顾,做事只凭自己痛快。

    且因为她只是一个小丫头,那些被她指着鼻子骂失言失德的人还不能明面上有什么表示,因为她是个女人啊,跟个女人,还是个将将七岁的“女人”较真,只会被人认为心思狭隘没风度。

    所以她不怕,所以她选择出这个风头!

    真是狡猾啊……

    沈知节又暗暗看了她一眼,但随即便又轻蔑地一笑。

    即便如此又如何?

    终究是个女人。

    出再大的风头,难道还能为官作宰么?

    她不能,但他能,他能!

    再说,就算明面上没有人难为她,难道背地里不会么?呵呵,想要出风头,必然也要付出点代价的。

    所以说,这个风头他不能出,她爱出就让她出好了,他不稀罕!

    他所要的,便是在这学堂之上,用自己的才智和学问,没有后患地出一次风头,一次大大的风头!

    衣角忽地有异动,沈知节恍惚低头,便见旁边一人正往下扯他的衣角,口中说着:“快坐下,快坐下,还站着做什么?!”

    他抬头,环望四周,猛地打了个激灵。

    他站了多久了?

    怎么都脸色古怪地看着他?

    “山长,学生略有浅见。”又一名学子站起来。

    卜若地点点头示意他说。

    那名学子便磕磕巴巴地讲了起来。

    沈知节这才僵硬着身子坐下。

    甫一坐下,旁边拉他衣角的人便伸过头道:“你方才笑什么呢?山长点头让你坐下都看不到,想什么好事儿呢?”

    沈知节面皮僵硬,扯出一抹笑来:“方才……站得久了腿有些麻……”

    “……腿麻?”那学子疑惑地喃喃,“站一会儿也会腿麻?”

    沈知节绷紧了脸,肃容道:“学弟,师长授课,不得喧哗。”

    那学子讨了个没趣儿,摸摸鼻子不与他说话了。

    接下来,除了主动站起来要说的,卜若地一个个将没站起来的也点了让他们说。

    而如沈知节所料,有他珠玉在前,后面的学子所答果然没什么出彩的。他都已经将自己所知全部说出了,他们还能有什么可说的?

    众所周知农家学子不擅典籍口才,而多以技艺见长,让他这个熟读典籍的前儒家子弟拔了头筹,谁还能盖过他?

    想到此处,方才走神失态的带来的尴尬终于稍解了一些。

    “下一个,”,卜若地又点了一个学子的名字,这次,却是指向了满室最特殊的哪一个,“——兰襄荷,你以为何?”

    众人的目光“唰”地转过去。

    且不同于课前偷偷地打量,这次是正大光明地看。

    沈知节也看过去。

    只见那小小女童敛衽站起,虽然是女儿家,却没有一点小女儿的娇态,如其他学子一般背脊挺直,仿佛就跟其他人一样,也是个正常的学子一般。

    不,不一样,她比其他学子更从容。

    虽然背挺得笔直,面上神色却是轻松惬意的,仿佛此刻不是与先生对答,而是漫步于春日花间。

    哼,这又有什么用?

    不过是小儿无知无知者无畏罢了。

    沈知节哂笑着暗想。挑挑眉,倒要看看她说出些什么。

    何为农?

    “农为百姓。”

    沈知节听到一道软软糯糯,还带着童音的声音说道。

    只有这四字。

    何为农?农为百姓。

    这算什么应答?

    她是想说农是农夫么?这么说倒也没错。不过,真是俗不可耐的应答……

    如若不是场合不对,沈知节几乎要笑出来。

    “哦,此话何解?”,卜若地却捋着长须笑眯眯问道。

    襄荷也笑眯眯回他:“方才诸位学兄也说过了,字形上解,农是耕种之意,那么,何人耕种?自然是百姓,也就是‘民’。没有百姓,便没有耕种。天子百官统社稷,黎民百姓理稼穑,农便是民,民便是农,无农无以养民,无民无以生农,是以重农便需重民,重民更需重农。”

    胡说,农是农,民是民,怎能完全等同?!沈知节内心不屑。

    卜若地却听不到沈知节的内心独白,他走到襄荷身前,微微弯腰,苍老的脸上因笑容而皱起更多的褶子:“这些全是你自己想的?”

    “嗯,”襄荷点点头,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挠挠头,“瞎想罢了。”

    卜若地却笑着摇头:“瞎想又如何?人不怕瞎想,就怕不想。”

    “那山长觉得我是瞎想么?”,襄荷好奇地问。

    卜若地摇摇头。

    “那就是山长也觉得我说的对了?”襄荷双眼瞬间亮晶晶的。

    卜若地却又摇了摇头,“对,也不对。”

    “端看人如何想。你若觉得对,那它便对;但他人若觉得不对,与他来说,便是不对。有些事本无对错。”

    这是打什么机锋呢?沈知节皱眉。

    襄荷凝眉想了下,随即却施了一礼,道:“学生明白了,多谢山长教诲。”

    卜若地含笑。

    问过这个“何为农”的问题,卜若地便开始了正常的讲授。

    时间很快过去,下午一个时辰的授课时间匆匆而过。

    卜若地甫一离开,室内便喧腾了起来。

    学子们大多是十来岁的少年,还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有师长在未免拘束,此时卜若地一走,又经过方才一堂课“共患难”的经历,室内的气氛与课前的便完全不同了。

    许多学生已经不在自己书案前,而是窜到其他书案前说笑攀谈起来。

    沈知节慢吞吞地收拾起笔墨,双目余光注意周围,搜寻着可能来自己身边的人影。

    可是,为什么没有?

    他做出了精彩的应答,他们不是应该佩服他的学识广博因此上来攀谈么?为什么会没有?!

    “……学妹,方才山长那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呢……”

    “……学妹,听说你今日狠狠骂了其他几院的猖狂小子,真解气啊!”

    学妹学妹学妹……

    沈知节猛地回身。

    那个小小的书案后的身影几乎被人群淹没。

    怎么会这样?!

    他紧紧地握起拳头。

    做出精彩应答的明明是他,为什么都围在她身边?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连瞎想都不想啊。”一个笑嘻嘻地声音说道。

    沈知节这才悚然发现自己竟然将疑问说出了口。

    旁边那曾拉他衣角的少年笑吟吟说道,一边说一边望着那被团团围住的地方,“唉,今日人多,怕是无法与兰学妹畅谈了,还是不凑这个热闹了。”

    ——瞎想又如何?人不怕瞎想,就怕不想。

    卜山长的话回荡在耳边。

    就怕不想,就怕不想!

    他可不就是不想么?洋洋洒洒引经据典,但是,他自己的东西呢?那一大通话里可有一点是他自己所思所想?

    答案是没有,一丝也没有。

    “面对外院那些书呆子掉掉书袋,用圣人言堵他们的嘴还好,自己人论道还掉什么书袋,又不是比谁书背得好……”旁边那学子又摇头晃脑地道。

    比谁书背得好……

    沈知节目光沉沉地望向那被围住的人影。

    是啊,他就是比她书背得好。

    这样不行么?

    不行,当然不行。

    “会背书的人多了,只要想背,谁不会背啊……”,旁边学子将笔墨装进书篓,也没跟沈知节打招呼,兀自嘀咕着走了。

    那边围住的人群中不是发出一阵笑声或惊叹,亲切的“学妹”唤声不绝于耳,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似得。

    沈知节又看了那里一眼,抱着笔墨,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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