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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摘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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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秾想起世人对大虞这位二皇子的评价,“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颓唐如玉山之将崩。”这京中指不定有多少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将心思放在他身上,只不过是碍于两国身份相差罢了。

    意秾也不迟疑,上前两步,敛衽给容铮行了礼,“二殿下这么晚还没休息?”

    容铮“嗯”了一声,略抬下巴指了指前面的摘玉亭,道:“我有话跟你说。”

    摘玉亭在海棠园深处,本身是个四周满嵌琉璃的小亭子,冬日置火盆,夏日则鼓以风,是个冬暖夏凉的好去处,周围又都是盛放的海棠,白日里确实是极美的,但是在深夜前往就显得幽深黑暗了。

    意秾不觉得有什么话非要到那里去说,便垂首道:“二殿下有事不妨就在此处说罢,若要到摘玉亭去,再返回绛云阁只怕要耽误许多功夫,我身边的丫头回去定然要告诉我娘,我娘定要训斥我的。”

    这话半真半假,虽然有之前盖嬷嬷搬出太后来打的幌子,但是这园中人多,谁知道会撞见谁,不好解释不说,只要略有什么闲话传出去,她就不必做人了。

    容铮翘起嘴角轻笑道:“我要跟你说的话,在这里不方便说。”

    这句话被他说得像是调.情一般,分明就是暧昧的语气,意秾的脸腾地就热了起来,她还来不及反应,容铮忽然迫近,意秾一点儿准备也没有,下意识的就要往后退,却感觉手上一温,她的手就被攥住了。

    意秾反应过来后,脸倏地就红透了,差点儿没红到后脑勺去。凌氏对她家教甚严,她活了这两辈子了,还从未与人做过这般亲密的举动,拉手在她看来自然就是极亲密的事了,之后她就恼羞成怒了,他将她当作什么了?竟然敢这样轻佻的对她!她想也没想立即扬起另一只手朝他脸上挥去,他漫不经心地化解了她的攻势,握着她的手丝毫没有放松,微笑地看着她,道:“走吧,摘玉亭那里我已经命人四处都挂了灯盏,灯下赏海棠其实更为艳丽。”

    意秾简直不敢相信,她就没见过这么厚脸皮又无.耻下.流之人,她气急败坏的道:“二殿下最好放开我的手,听闻大虞与我朝风俗相通,想必都是敬重长辈的,如今我已经定下来要与你兄长成亲了,将来便是你的兄嫂,二殿下这般岂非不妥?”岂止是不妥,简直就是不要脸!

    容铮看向意秾,小姑娘努力讲道理的模样还透着几分娇憨,毕竟还是年纪小些,虑事不够周全,且不懂变通,不过倒也不妨碍,他不是靠妻族的人,若不是他母妃为他定下的亲事太复杂,他也不必绕这么大个圈子才能把她带回大虞去,日后若有她虑及不周之处,他再指点她一二也就是了。正想着,他的目光就又落到了她粉嫩的唇瓣上,如今连他自己也觉得诧异,之前也不是没见过她,那时也只是觉得这个小姑娘太漂亮了,但是太漂亮于他而言却并不合适,他所需要的妻子只要容貌上乘就可以了,况且她虽然有时候看着聪明,但蠢起来也颇让人头疼。

    就比如现在,谁跟她说她到大虞去和亲就一定会嫁给太子了?还一本正经的跟他谈论伦理纲常,不过日后的事情现下对她说了,只怕她也听不懂,况且他也不想在这上头浪费时间,便简单的对她道:“你放心,不会让你成为太子妃的。”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意秾哪里是不放心这个,和亲之事不是她能掌控的,但听人摆布而已。但此时他们两人若是被人撞见了,还哪里谈得上闺誉,她也就只有扯条白绫子上吊的份儿了,连家人都要跟她一起抬不起头来。

    他可以不顾及他的名声,她却不能。跟他讲道理又完全讲不通,这四处暗中都是他的人,绿蚁也帮不上忙,她心里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他却兀自将她的手握在他温厚的手掌里,拉着她出了丽泽门,往摘玉亭的方向去。绿蚁要跟上来,他眼风一扫,立刻就有人上前拦住了她。

    容铮一路拉着意秾到了摘玉亭才停下来。

    此时的摘玉亭四周熠熠恍若银河,每一株海棠树上都挂着一只水红色绡纱的灯盏,因海棠枝并不粗壮,所以上面挂的灯盏也极小,既精致又可爱,圆圆皎皎,如东海龙宫中被清水洗濯过的明珠。远远望去又如点点星火连成一片,映着娇.嫩欲.滴的海棠花,美不胜收。

    不过意秾却是没有心思赏景致的,她忍气道:“请二殿下有话快说。”

    容铮慢条斯理的在摘玉亭中的檀木椅上坐下来,又指了指他旁边的椅子,道:“坐吧。”

    意秾执拗着不肯,僵着脸又重复了一遍,“二殿下有什么话要说?”

    容铮见她气呼呼的模样,两颊融融似带着玫瑰色,便翘起嘴角道:“今日是我的生辰,你不送我一份生辰礼么?”

    他之前还救过自己一命,这个要求也不算过份,不过意秾急着回去,没心思跟他周旋,便敷衍道:“我明日便请我娘为二殿下备礼送到二殿下府上去,也权当谢过二殿下的救命之恩了。”

    容铮面上的笑意便淡了一点儿,挑了挑眉,“我要你亲手做的。”

    意秾忍无可忍道:“我已经算是定了亲了,我做的东西又岂能落到其他男子手中?若果然有了私相授受之嫌,于二殿下无碍,我却要青灯古佛一生了。”

    容铮闻言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视线便落到了她的腰间往下一点儿,意秾也注意到了,她现在已经彻底将容铮当作无.耻之徒了,顿时觉得他的目光所触之地实在太过下.流,她简直羞愤欲死,明知道打不到他,巴掌却还是奋不顾身的抡了过去,容铮一把就拽住了她的胳膊,用力往自己怀里一带,一手扣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勺,接着他的身体就倾覆下来。

    他盯着意秾的双眼,意秾也不甘示弱的瞪着他,他冷笑一声,伸手探向意秾的腰间,稍一用力便将她腰间的荷包拽了下来。

    他将意秾放开,然后沉着一张脸坐下,打开荷包,从里面掏出一枚竹篾儿来,皮笑肉不笑的嘲讽道:“沈五姑娘果然是极重声誉的。”

    意秾看到那枚竹篾儿,脑中瞬间就轰的一声,当时季恒将这枚竹篾儿塞给她时,她便装在了这个荷包里,之后也并没有想着拿出来,后来她换衣裙也总要换随身搭配的饰物的,她就将这个荷包忘了。此次到翠寒园来,是凌氏帮她装置的衣物,下午彤鱼为她配衣裙时,觉得这个荷包的颜色好搭配,便给她戴上了。

    她心里羞恼的同时,怒气也腾地就冲了上来,容铮这个人简直称得上可怕,竟然连她哪个荷包里装着什么都知道,他到底盯了她多久了?

    容铮将那枚竹篾儿翻过来看,上面还刻着季恒的名字,他心中邪火上升,只觉得被她气得脑瓜仁儿疼,冷冷道:“沈五姑娘与旁人私相授受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你的闺誉?命自己的丫头去给外男递信时,怎么也不知道避讳一点儿?如今你倒是知道自己已经算是定了亲的人了,那怎么在法相林时还拿眼神去撩旁人,沈五姑娘这都算是洁身自好、贞洁守耻了?”

    意秾气得发抖,她之前并未意识到她做的这些事情是多么可耻,如今听他说来,她就像是被夫主捉.奸的妇人一般。她并不是一个口舌伶俐之人,即便活了两辈子,她也没能变得像沈意秐那般舌灿莲花,此时的她连反驳都无从下口,眼泪止不住的就流了下来。

    容铮攥紧了拳头,终还是不忍心,强行把她抱住,将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口,怀里的人像是气坏了,一边抽噎一边挣扎拍打他,他叹了口气道:“是我说错了,沈五姑娘惠质兰心、品重端庄。”他语调里依然带着浓浓的怨气,“只是你不许再与季恒纠缠不清了。”

    意秾哭得简直止不住,容铮安慰了半晌,觉得不起效用,便用大手扣住意秾头,以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伸出舌头往她流着泪的脸上舔了一口。

    意秾立时就惊呆了,连哭都忘了,瞪大了两只眼睛简直反应不过来。

    此时她脸上全是泪水,妆都花了,睫毛上也挂着水珠,这样子真是说不出的滑稽与可爱,容铮伸手替她理一理额前的碎发,笑道:“我送你回去吧,再哭下去,只怕眼睛就要肿了,到时候跟你身边的人怎么解释?”

    意秾别过头黑着脸道:“不劳二殿下费心。”

    容铮不在乎的扬了扬眉,她不同意,他也坚持送她回了绛云阁,他立在院门外看她带着绿蚁进去,又过了半晌,见里面并未发出什么大动静,才转身回去。

    意秾回到绛云阁时,其她人都已经睡了,绛云阁内有一间正房,两侧各两间偏房,东西向又各建有一排厢房,因这里的厢房多,又是处于翠寒园的深处,所以才将她们这些小姑娘都安排在这里。意秾因是公主的身份,虽是个半路子的公主,但好歹名头摆在那里,故而她是一人住在正房的,连丫头她也能比旁人多带一个。

    意秾回到自己的屋子,就让彤鱼打水沐浴,彤鱼等得她家主子都要急死了,此时见意秾脸上红一块黑一块,虽然看着是用手绢擦过了,但也看得出明显是哭花了妆弄的,彤鱼吓得腿差点儿一软,“姑娘,你……你怎么了?”

    意秾心里一慌,她也知道自己脸上的模样不好瞒过彤鱼,正要措词开口时,就见彤鱼像是想明白了似的愤愤道:“如今姑娘也是公主的身份,日后还要替长公主去和亲,太后娘娘竟还这般欺负姑娘!”

    意秾松了口气,又斥她道:“这里虽不是宫里,但是规矩是一丝也不能马虎的,不说别的地方,单这一个绛云阁,就有多少宫人看着?你说话竟不顾分寸!”

    彤鱼垂头请罪,嗫嚅道:“大家都知道姑娘是被叫去了太后娘娘殿里的,这会子回来明显是哭过的,奴婢是担心姑娘。”

    意秾此时心里一团乱麻,又困又累,只嘱咐彤鱼不要与旁人说起,沐浴之后便上床睡觉了。

    在翠寒园住了几日,一众小娘子都喜欢上这里了,这里景致又好,大家玩儿在一处,又松泛,又有趣,大家钓鱼捉虾,淘花制香,又开诗社画社,简直都不想走了。

    不过这两日京中有一桩传言闹得沸沸扬扬,宣和帝正犹豫着是不是该提前回宫。

    朝中已有言官呈上了急奏,快马加鞭的送至翠寒园来,宣和帝看了,气得当场就掀了桌子,骂言官们“俱是长舌毒妇!”

    意秾是过了两天才知道这件事的,她当时正跟吴善芳一起研究乐谱,吴善芳的丫头名唤海棠的就急匆匆跑进来。

    吴善芳一见她的神情就知道又是有什么八卦事了,皱着眉让她快说。

    海棠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道:“姑娘,沈五姑娘,奴婢方才出去的时候,就听大家都在说贵妃娘娘的事。”

    贵妃娘娘能有什么事儿?

    意秾眼前一下子就闪过了容铮的身影,脑子瞬间就是一个激灵,吴善芳更是等不了,催她道:“快说!快说!”

    “奴婢也是听别人说起的,因圣上前两日圣躬不豫,连吃了三天的药都没怎么见好,先时是有人说圣上身边有人克妨了他,这才令圣上病痛缠身。而这两天又有人传贵妃娘娘是……”海棠说顺了嘴,下面的话险些就溜出来,吓得她赶紧止住了话头儿,这样的话可不是该对她家姑娘说的,若是被夫人知道了,她少不得又得挨训斥。

    意秾见她不往下说了,便侧头看向吴善芳,吴善芳最是了解她这个丫头的,猜也猜得出下面的话是什么,便抿嘴一笑,凑到意秾耳边道:“想来是有人传贵妃娘娘是狐狸精变的了。”

    这种言语也不过就是流言罢了,本就是可大可小之事,偏有言官对此大做文章,直言明贵妃妖.媚惑上,只怕将来要成为亡国的祸根。

    如今更是连平头百姓都知晓一二了,连妺喜、妲己之流都比了出来,宣和帝自然不能不重视。

    谢通命人查清之后,便将事情的原委禀告了容铮,谢通是知道他这位主子的,最是个胸有成府,锋芒不露的,明贵妃在大梁的作用不容小觑,现在明摆着是有人想要除了明贵妃,谢通默默的在心里为那些人念了声“阿弥陀佛!”只怕他们这回是没好果子吃了。

    容铮皱了皱眉,道:“宣和帝知道了么?”

    谢通摇了摇头,“虽然此事是赵皇后有意而为,但是她并未联络她的娘家镇国公府,想必也是怕万一此事泄露,宣和帝会连镇国公府一齐降罪吧。”

    容铮的手指在紫檀木案上敲了敲,“想法子透露给宣和帝,只告诉他流言之源是从赵皇后那里传出去的,旁的一概不用管。他也是多疑之人,自会命人去查。”

    谢通忙点头应下。

    “这几日派人盯着她了么?”容铮又问。

    谢通心道:他什么时候敢不派人盯着了?也不知道那位沈五姑娘是在哪儿练就的一身本事,简直称得上法力无边了。不过她也确实是美得惊人,便是大虞的那位文姑娘,虽号称大虞第一美人,也要比沈五姑娘差上一截儿,不过再怎么说,殿下这亲事都已经定下了,沈五姑娘再漂亮得不像话,也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罢了,若为着她倒耽误了大事,不值当的不是?

    萧昭妃送来密信时,还特意命他要规劝着殿下,他此时鼓了两鼓勇气,才磕磕绊绊的开口,“殿下……小人,小人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容铮的目光冷冷的扫过来,谢通立刻吓得头都不敢抬,哆嗦着一口气说完,“殿下若是放不下沈五姑娘,当初倒不如将她带回大虞,便是在殿下大婚之前纳了她,萧昭妃娘娘也不会不同意的。”

    “这话是你要对我说的?”容铮瞥了他一眼。

    谢通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容铮,硬着头皮道:“是萧昭妃娘娘命小人说的。”

    容铮也不说话,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才道:“下去领三十板子。”

    谢通暗暗叫了声神天菩萨,这已经算是轻的了,他在开口之时就知道少不了一顿责罚,但是萧昭妃娘娘的命令他也没胆子不遵。幸好他这身子骨还算硬朗,但是也少不得要躺个十天半月的才能下床了。

    谢通退下去之后,容铮看着案上的那个嵌螺钿的紫檀木匣子,不由又想起了意秾,他若是舍得让她做妾,他又岂用费这么些力气。不过文家的亲事确实要麻烦一些,首先他母妃萧昭妃这一关便难过。

    到了午后,赵皇后便派人来请绛云阁的一众小姑娘们过去叠影殿吃冷食,宫里有一位极其手巧的姑姑,这回出宫赵皇后也将她带了出来,如今天气愈热,赵皇后便常命她做些冰凉爽滑的吃食。

    赵皇后还是头一回赢了明贵妃,这份欢喜可谓持久,她面上一直带着笑意,与平日里的她简直判若两人。不过她也并未在殿中久留,等赵皇后一走,大家就随意起来,也不再拘着了,嘻嘻哈哈的闹成一团。

    叠影殿之所以被命名为叠影,是因为殿中所置的并非寻常的直棂窗,而是大面积的月洞窗,上面都糊了碧色的茜纱,日影斜照进来,便笼着如雾一般的浅绿色光晕。

    意秾勺了一碗冰雪冷元子,这冷元子是用黄豆和砂糖做的,将黄豆磨成豆粉,用砂糖或者蜂蜜拌匀,加水团成小团子,然后再浸到冰水里面,又加了些切成方块的木瓜肉,甜甜糯糯的,极为好吃。

    旁边的玉安县主正笑着打趣沈意秐,道:“方才我从丽泽门过来时,你猜我瞧见谁了?竟是季家表哥,也不知道他是为谁来的?”

    玉安县主的母亲与季夫人是表姐妹,是以她也可以唤季恒一声表哥的。

    沈意秐与季恒的亲事也已经算是说定了,季夫人已经点了头,季老夫人又撂了手,只等着季世子从四川回来拍板了。季夫人本就是极喜欢沈意秐的,况且也算八字有了那一撇了,故而身边关系亲近的也都知晓个大概。

    旁边立刻有人奉承了一句,“沈家姐姐自然是个命好的。”

    沈意秐是不信命的,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去争来的,信命有什么用?她用尽心机才能与季恒议亲,其中的曲折外人如何能知道?

    她此时也算是得偿所愿,又看了旁边的意秾一眼,温婉的笑道:“季家表哥是来奏对的,圣上留他住两日也属正常。”

    玉安县主笑着道:“你瞧瞧,一提起季家表哥,这脸都红了。”

    她们二人自幼关系便不一般,便是开开玩笑大家也并不放在心上,又笑闹了一阵,这才作罢。

    不过,到了傍晚时分,欢笑劲儿还未散呢,事情就反转了。宣和帝阴沉着一张脸,命人详查镇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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