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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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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严瞪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他的记忆中,这个人不会哭、不会悲伤、不会焦躁不安。

    他总是开怀大笑,把喜悦写在脸上,凡事都往好处想。

    所以他从未见过克劳德流泪,那些沉默的泪滴比利刃还要锋利,在他的心上刻了一刀又一刀。他心虚地低下头,不敢说话,也不敢看他,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击溃。

    他害怕得浑身僵硬,肩膀不正常地颤抖,身体仿佛被刺得千疮百孔,痛不欲生!

    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克劳德伤心难过更恐怖的事,怕他痛苦无法解脱、怕他钻牛角尖忘不了杰森、怕他对未来一片迷茫,走不出困境。有好几次,他想把一切都说出来,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因为他更怕他知道真相,怕他一辈子不肯原谅自己……

    “克劳德。”他声音古怪地叫了一声,像坏掉的手风琴。

    小狮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把车停在路边,然后趴在方向盘上调整情绪。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说:“对不起,吓到你了,我们回去吧。”

    “好,去吃寿司怎么样,可以配温热的柠檬水。”方严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话题来炒热气氛,只好往吃上说,希望能分散他的注意力。克劳德木楞地点点头,提出一个新的要求:“听说中国人总喝度数很高的白酒,我想试试,越辣越好。”

    “那叫外卖吧,未成年不应该在公共场合酗酒。”回去的路上,他们调换了位置,方严开车,不停地找话题:“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喝个烂醉,把不愉快的事统统忘掉。”

    “也许。”他歪在副驾驶座上,额头贴着玻璃窗,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两人不再说话,长久的缄默快要把方严逼疯了。他好几次主动找话题,挑有趣的说,甚至像傻瓜一样说些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冷笑话,但对方兴趣缺缺,只是敷衍地回答是或不是。

    方严知道,他现在一定很难过,但他不能给他更多的时间思考,然后下决心要怎么做。

    他必须在他心烦意乱,拿不定注意的时候给出暗示,让他学会放手,忘了那个渣男。他换了一张CD,高亢绝美又充满征服性的女高音回荡在小小的空间里,几乎能穿透云霄的天籁美声吸引了克劳德。他闭着眼睛听了一会,表情很陶醉,轻声问:“这是什么,真美,可惜我听不懂。”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说自己是法国人,可你听不懂法语,这是怎么回事?”方严笑了,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别误会,我没骗你,我是私生子,从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但是儿童之家的负责人告诉我,我的生母是一个来自法国的漂亮女人,所以我一直称自己为法国人。我没见过她,但从照片上看,我们很像,都有一头柔顺的金发。”他静静地说自己的身世,避开了母亲的职业,看样子他心中还是有些介意,但没有恨,只是很遗憾:“其实我很想见她一面,但不能打扰她的生活,只是远远地看她就够了,看看把个生我的女人。”

    “会的,总有一天你们母子能相见,可以围在暖炉边倾诉多年的分离。”他已经习惯这样的克劳德,心思细腻,容易伤感,和十年后完全不一样,却深深吸引着他。

    “你还没有告诉我刚才那首歌的名字。”幻想太过美好,让他不敢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歌剧卡门的经典唱段——《爱情像只自由鸟》,演唱者是被称为歌剧女神的希腊女高音歌唱家卡拉斯。”就算十年很长,跨度很大,但有些喜好与生俱来,不会改变。十年后的克劳德迷恋卡拉斯和萨拉布莱曼,他爱听卡门和凯撒大帝,在悠扬的乐声中品红酒。

    现阶段的他虽然听不懂,但已经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爱情像只自由鸟……”他重复了一次,眼睛看着窗外的风景,若有所思的样子。

    方严知道他有所感触,于是乘热打铁,继续说:“作为演唱者,她是完美的。舞台上的卡拉斯光芒四射、无人能及,至今没有谁能超越她;但作为女人,她很失败,一生充满了悲剧。”

    这个话题成功勾起克劳德的兴趣,他坐正身子,问:“为什么?”

    “打个比方,如果男人的爱是俯视而生,那么女人的爱则是仰视而生。爱情像座山,男人越往上走可以俯视的女人就越多,反之,女人越往上走可以仰视的男人就越少。”方严打开车窗,寒冷的空气立刻涌入,让两人的头脑都清醒许多:“卡拉斯一生都在追求不属于她的爱情,她的目光只专注在一个人身上,所以错过了本该拥有的幸福,最终只得到遗憾和仇恨。她死的时候怅惘、沮丧、孑然一身,没人爱她。”

    “想说什么就说吧,拐弯抹角的样子真不像你。”克劳德虽然天真,但不代表他是个蠢货,当然能听出弦外之音。

    “听着,不要爱一个人爱到浑然忘我、爱到无条件的放纵和容忍、爱到离了他就活不下去,因为最后受伤的只会是舍不得放手的那个人。”方严咬牙,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你很聪明,不该看不清事实。很明显,你付出得过多,而他没有像你爱他这样爱你,这不值得。”

    这番话,他几乎是耗费了全身力气才说完。如果克劳德没有死,如果他没有重生,那冷漠的他和杰森有什么区别?

    他们的关系从来都有失公平,克劳德在不断付出,他理所当然地接受一切,从未考虑过回报。重生之前,他是喜欢他的,但仅限于没有伴的条件下,可以试着相处的程度,不会再多了。他甚至要和他分手,去过正常人的生活,却间接导致了克劳德的死亡。

    再活一次,他才明白,感情应该是相互的。

    “我小时候被一对老年夫妇领养过,那时候过得很不好,后来杰森的父母收留了我。那年我才八岁,从那家逃出来以后,走了整整二十里,在隔壁的镇子偷面包吃。”过了很久,克劳德慢慢开口:“他们抓住了我,但没有像对待小偷那样处罚,反而抚养我长大成人,给我家庭的温暖,使我不至于流落街头,无家可归。养父母去世之后,杰森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能失去他。”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所以他对杰森病态的依赖源于对家庭的渴望。

    方严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打醒他。

    他在下一个交流道出了高速路,但没有回城,汽车在乡间小路上颠簸,一边劝诫:“你其实很清楚,杰森是你的兄长、家人、朋友,但不是情人。你当然知道亲情和爱情的本质区别,但你需要一个能陪在身边,让你感觉不到孤独的人。这种依赖有些病态,原谅我用看这么沉重的字眼,作为朋友,我不希望你越陷越深。”

    “如果你想开心灵辅导大会,麻烦停车,我宁愿一个人走回去。”他不悦地皱眉,用手按压疼痛的太阳穴。

    “你听不进去的话,请便吧。”方严倒也果断,一脚刹车停在路边,克劳德愤恨地看了他一眼,有点骑虎难下,最后拉开车门就走。

    “喂,你身无分文,就算走回市区也没用。”方严探出半个头,冲小狮子的背影喊:“还有,你的护照在我这。”

    果然,他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大步走回来:“还给我。”

    “凭什么?”方严晃晃手上的证件,笑得很愉快,露出一口小白牙:“你未成年,监护人又不在身边,我怎么能让你独自面对凶险的社会。怎么,你不怕被神秘组织割一个肾吗?”

    “还给我!”克劳德急了,伸手去抢。

    方严也不抵抗,乖乖给了他,但又说:“就算你拿了护照,没有钱也寸步难行。”

    他把证件放进贴身的口袋,还把外面的扣子系上,像小孩子闹别扭一样说:“等我进了红龙车队,食宿就不是问题了,还能赚很多钱。”

    “是吗?”方严挑眉:“红龙车队的选拔赛是1月24号,还有20天,你打算怎么过?”

    “我可以去打工。”他想了想,天真地回答。

    “拜托,领时薪的工作最多能买三餐,你想睡地下通道还是垃圾站?”听了这话,小狮子倔强地扭头,他也知道现在的处境,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但面子上又抹不开。

    看他又气又急的摸样,方严咯咯地笑,勾勾手指:“我这里有一份待遇很好的工作,包吃住,有丰厚的月薪,而且很轻松。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只要保证每天晚上和我呆在一起就行了。”

    “我不卖肉。”他警惕地看着方严,实在想不出什么工作既轻松又好赚。

    “孩子,我对你的肉没兴趣。”说了句违心的话。

    “那……我也不卖肾。”小狮子捂住肚子,表情十分纠结。

    “放心,我不要你的任何器官。”方严抬起下巴:“上车说吧,我保证你会有兴趣。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可以给你找份别的工作。”

    克劳德犹豫了一会,红着脸坐回副座:“你要我做什么?”

    “我在前面不远的处有套别墅,带游泳池和花园,设备一应俱全,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回家却住旅馆吗?”方严自顾自地点了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克劳德先是歪着头想了一会,然后傻傻地摇头,试探地问:“也许是有钱人的怪癖?”

    “我倒算不上有钱人,只是过得去而已。”汽车在小路上行驶,越走越偏僻:“那附近有很多光头党出没,一个人住很不安全。”

    “太糟糕了,为什么不报警,德国政府在打压新纳粹势力上很积极。”克劳德虽然是白种人,却痛恨种族歧视,他在成名后还参加了一个消除歧视的公益组织,并且热衷于各种慈善活动。

    “以前报过警,但警察说不构成实际伤害,他们无法当成案件处理。”方严无奈地耸肩:“而且他们很聪明,总是钻法律的空子,根本没办法。”

    “那换一个地方不行吗?”一直被骚扰也不是办法。

    “你瞧,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富有,再套一套房子负担太大,而且短时间内也找不到合适的。”柏林的冬天昼短夜长,下午六点,天像午夜一样漆黑。蜿蜒的小路上,只有一辆车孤独地前进:“而且我在柏林呆的时间也不长,所以每次回来都住旅馆,但这次准备常住,在外面不方便。”

    “所以你打算找个保镖吗?”克劳德来了兴趣:“我来保护你,不用钱,借我住的地方就可以了。”

    “我就说你会有兴趣。”汽车又行驶了十来分钟,拐进一片小树林,在一栋三层的中古建筑前停下,方严下车推门开灯,一边抱怨:“老房子,没有电子门,不太方便。”

    “这根本就是贵族住的城堡,还说你不是有钱人!”白炽灯的照耀下,古典风格的别墅很有欧洲贵族的气息。

    “可以先填饱肚子再惊讶吗,我可饿坏了,接到你的电话就赶到警局,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他牵着目瞪口呆的小狮子进屋,找了柔软的拖鞋给他换上:“这是中国人的习惯,进屋要换鞋,委屈你入乡随俗了。”

    “不会,很舒服。”他傻傻的笑,心思单纯的人有个好处——容易被其他事情吸引注意,忘记烦恼。

    方严找了套睡衣给他,把他推进浴室,然后去做饭。

    房子虽然打扫过,但食材很少,只有一些能长期储存的罐头和干货。他从冰箱连找出一些冻肉和年糕,准备做一锅热腾腾的年糕汤果腹,他的厨艺不算好,但对付克劳德绰绰有余。

    等小狮子洗完澡出来时,方严刚好摆了一桌子。

    主食是年糕汤,里面有火腿、肉片、蔬菜罐头和甜玉米粒,配菜更简单,两种不同口味的沙丁鱼罐头:“本来想叫外卖的,但是这边太偏僻,送来不知道要多久,今天凑活吃一点。饭虽然简陋,不过酒很好,是你想要的烈酒。”

    桌上放了两瓶白酒,小狮子当然不知道这玩意的劲头有多大,所以端起杯子就灌了一杯,被呛得双眼泛红:“好辣!”

    “慢慢喝,别呛着。”空腹喝酒醉得快,所以方严也不劝他吃东西,一个劲倒酒。

    七八杯以后,小狮子脸像猴子屁股一样红,醉了,开始絮絮叨叨说胡话:“你不知道,我,我真的很喜欢杰森。也许你说得没错,但我就是喜欢他,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第一个你懂吗……除了他……我不知道还有谁会爱我……”

    说着说着,眼眶又湿润了,但这次没有掉下来。

    他用手背狠狠地擦脸,抿紧嘴唇哽咽。

    “想哭就哭吧,哭完心里就痛快了。”方严把椅子挪到他身边,温柔地抚摸他的头:“母亲去世时,父亲制止了我的眼泪,强迫我把痛苦藏在心里,即使在葬礼上也不允许落下一地眼泪。他认为这才是坚强的表现,可是,如果不大声哭出来,冲淡心中的悲伤,伤口就永远无法愈合,一生都无法走出那段阴影。”

    “那你后来哭了吗?”克劳德吸吸鼻子,趴在桌上看他。

    方严摇摇头,说:“但我为另一个人哭了。”

    “谁?”他眨眨眼,然后忽然笑了:“一定是你深爱的人,我猜得没错吧。你说他的时候眼睛都在闪光,有你这样专情的恋人,她一定很幸福。”

    “我很爱他,但他心里没有我,只想着别人。”方严说这句话时,表情很悲伤,这种绝望深深感染了克劳德,他举起杯子:“不,不要说这些了,我们今天把不愉快的事情都忘记,没什么大不了的,酒才是好东西!”

    “好,不醉不归。”方严也举起酒杯,两人轻轻碰了一下。

    这天,克劳德喝到烂醉,滑到桌子下面胡闹,像孩子一样又叫又笑折腾到半夜。方严去扶他,他也不肯起来,就赖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捂着脸,急促地喘气,喉咙里发出一些古怪艰涩的声音。方严不知所措地跪在旁边,一下一下抚摸他的额头。

    “方严,我这里好痛,明明没有受伤,为什么会这么痛,为什么!”他抓着衣服,心脏的位置。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看见他这么痛苦,方严比如何时候都后悔、自责,他咬紧嘴唇,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说出真相的冲动。他把克劳德的头揽在怀里,用两只胳膊护住:“痛哭吧,这不是什么羞耻的事。”

    克劳德梗咽了一会,看得出他正在努力克制,他紧紧抱住方严的后背,肩膀轻轻地抽动,终于失声痛哭……

    “没事了,一切都会好的,我会陪着你,一直陪在你身边,哪也不去。”像母亲安抚熟睡的孩子一般,方严抚摸他头,轻轻摇晃身体,在他耳边温柔地鼓励:“很快,你会遇到一个全身心爱你的人,给你幸福,对你好,让你每天都过得很开心。他不会背叛,不会让你难过,永远不会……”

    他不知道克劳德有没有听进去,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诚的告白,绝不掺一句假话!

    再后来,克劳德哭累了,在他怀里昏昏沉沉地睡去,脸上还挂着泪痕。方严细心地擦掉那些水迹,一遍遍亲吻他的额头和脸颊,最后把他抱上柔软的大床。

    “我不能等了,你会是我的,对吗?”他脱掉彼此的衣服,跨坐在克劳德身上,昏睡中的小狮子只是轻微地哼了两声,没有醒来。

    方严低下头,用近乎虔诚的表情,顺着他的脖子往下吻……

    作者有话要说:严严要攻了吗要攻了吗???

    话说,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别的文章都能正常放音乐,唯独这篇不行,什么代码都无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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