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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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这个时代是最纯正的‘熟人社会’, 与黎池前世所处的各扫门前雪的‘陌生人社会’不同。

    黎池以府试案首的名次考中童生,是阖族同庆、全村共贺的喜事, 让黎水村好一段时间内,都沉浸在喜悦中。

    不过有过一次县试后的经验,村里人高兴地上门唠嗑了两三天后, 也就自行决定不再去打扰黎池,以便让他专心准备八月份的院试。

    事有轻重缓急,黎池当下最要紧的事, 就是准备八月份的院试。

    大堂哥黎江造纸、二堂哥黎河和三堂哥黎湖读书的情况, 都可以等院试之后再去详细了解和检测。四堂哥黎海整日没个定性的事,也可以以后再想法。

    黎池觉得只要府试时能正常发挥出他现在的水平, 院试案首不敢保证,一个秀才功名应该是没问题的。

    可他既然在专职读书,那就要全心全力地去认真读书,懈怠和吃老本的事、做来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花心思将读书这事, 做到他精力范围内能做到的极致。

    黎池在府试时暴露出来两个问题, 一是墨义科在字句译释时稍显死板。在这点上, 可以确立以官定版本的四书五经的注文为中心后,再多看几个民间版本的四书五经的注文书,最后融会贯通并博采众长, 就可解决。

    二是策问科因对四书五经的理解不够宽广, 导致在论证论点时做不到旁征博引。这就好比高中写作文、大学写论文, 即使将教材都背熟且理解透彻了, 如果典例和数据的储存量不够,也写不出一篇详实有理的文章来。

    于是黎池决定在赶赴院试之前,要尽力扩展他对科举书籍即四书五经的理解。

    先把村子里所有版本的四书五经,都诵读并背诵下来。以他的好记性,又全心全力地去做的话,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尽够了。

    事实上,因为村子里只有两个民间版本的四书五经的注文书,族长家一套、族学先生家一套,黎池起早贪黑,除了吃饭和必要的休息外,整日无休地背了二十来天,就将那两套背完了。

    背完这些之后,黎池觉得对解决他墨义科译释死板的问题,有一定帮助,但还是不够,而且还有策问科的问题没解决。

    将这两个版本的注文,对比官定版本进行融会贯通之后,黎池考虑了一天,最后决定还是要去县城。

    “……虽府试侥幸得中案首,可我从中也察觉出了自己的薄弱之处。既然如此,总要想办法多看、多读一些书,将薄弱之处补足,才能确保院试万无一失。”

    黎池这样不骄不躁、专注读书学习的态度和行为,黎镖同家里的每个人一样,都非常欣慰自豪,也赞成他的打算。“爷爷一直知道小池子是个心中有成算的,爷爷当然支持你!”

    大伯黎桥和二伯黎林也赞同地点头。

    虽然三弟家的黎池赶考时,花用的钱不少,可那都是他自己抄书挣来的。而且他还给家中添了一项造纸的营生,并且因此还将黎河和黎湖也送去族学读书了,他们两房完全没理由反对。

    而且若是侄子考中秀才,给家中带来的好处必然不少,不说秀才功名带来的名望和特权,只田地免赋、家中免徭役这两项就足够令村里人艳羡。

    这笔账谁都会算,黎桥作为家中长房,主动开口:“爹,小池子读书有成算,我们也不能拖他后腿。虽我们有族学,可到底不比那些书香人家底蕴丰厚,藏书都不够小池子看的,这虽然是没办法的事,可我们也要想想办法:既然村里藏书不够,那就去县城,县城再不够,就去府城!”

    黎林也赞同道:“大哥说的是这个理,村里不行去县城,县城再不行就提前去府城,在府城住到院试开考!”

    黎棋作为黎池他爹,倒不好多说。虽然黎池给家里挣得多,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既然挣回来了那就是整个家里的,如果小池子去县城或者去府城,花销就还是要从家里出。

    “爷爷,大伯、二伯,我不打算提前去府城,府城的花销还是太大了。”在黎棋不知道怎么开口时,儿子黎池就接过话头说道。

    “我只打算到县城去住一段时间看书。幸好我们和四宝店的徐掌柜还有些交情,我准备去拜访他,然后请他允许我白天在四宝店里看书,至于晚上住宿就找一家差些的客栈住下就好,再在吃食上俭省一些,花销应该不会很多。”

    像这样腆着脸蹭书看的事,这个时代的大多数读书人,都会羞于为之。

    可黎池并不觉得羞耻和难为情。在没有资源和人脉支撑的情况下,他需要把握住每个机会去提升自己。

    他也并没有多少文人的傲气,这种看起来占人便宜的‘食嗟来之食’的事,只要没有侮辱到他的自尊底线,他都可以、也必须去做。

    黎镖沉思片刻,赞同道:“既然小池子你有成算,那就去做吧。”

    接着又吩咐道:“老三家的,把小池子的换洗衣物收拾出来。到时老三将小池子送去县城,给他找好客栈,再置办个四五百文钱的礼品,一起去拜访一趟徐掌柜。虽说家中这个境况不能供小池子大方地花销,可也不能太过苛待委屈了他,客栈至少要安全干净。”

    黎棋和苏氏夫妻两自然连忙应下。

    不说全家对黎池去县城的事没意见,即使有意见,一家之主的黎镖都已经决定,那这事就定下来了。

    赶早不赶晚,商定好的第二天,黎池就背着一个包袱,在他爹黎棋的陪同下往县城去了。

    也许是县试这个客流量高峰期已经过去,他们到县城后找客栈住宿,发现价格有所下落——住一晚80文钱,与府城的一晚上200文相比,要便宜一半不止。

    可这也不便宜,一晚上的住宿费都抵得上三斗米即约40斤米了。可有些钱该花还得花,不能省。

    黎棋陪着黎池住了一晚上之后,第二天一早就带上礼品登门拜访了四宝店的徐掌柜。

    徐掌柜对于黎池他们的上门拜访,表现得很热情,亲自将他们接引到了四宝店待客的二楼。“黎老哥和黎公子,稀客啊稀客!”

    一番寒暄,谈话进入主题,黎池道明来意后。

    徐掌柜立即满口答应,“黎公子尽管来就是!小老儿给你在这四宝店的二楼,辟一间最僻静的隔间!店里的书籍凡是有你想看的,我就让书童给你拿上去,黎公子你只管安心地在这儿看就是了!”

    虽黎池已是童生,平时处事也颇为有度,但到底没到十四岁成丁、不能算一个当家做主的大人。

    于是,在对外与人交际上,按礼还是应该由作为父亲的黎棋出面。“徐老哥……仁义!小弟我说什么也道不尽心里这感激之情,只能将徐老哥的这份情谊记在心中了!”

    “黎老弟太客气!老哥我爱惜黎公子的才华和人品,不忍他这样的人才因无书可看、欲学而不得,被埋没在这小地方。”

    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徐掌柜他如此看重黎池,还因为前不久‘那位’的到来,以及‘那位’表现出的对黎池的看重。

    “承蒙徐老哥看得起我这儿子,有老哥你慷慨借书,我这儿子应也能有所提升。”黎棋真心地谢道。

    虽然黎池已经决定只要徐掌柜答应不驱赶他,他就会厚着脸皮到四宝店来蹭书看,可现在徐掌柜表现得如此热情,他也是心中感激且非常受用的。

    “徐伯父,您和我爹互道兄弟,您再唤我‘黎公子’,就太过客气了,您唤我大名‘黎池’或小名‘小池子’都使得。”

    “哈哈哈!既然你都唤我一声‘伯父’了,那徐伯父我也就厚颜攀一回亲,以后就叫你一声‘黎世侄’吧。”徐掌柜没有依着黎池的意思,叫他大名或唤他小名,这两种称呼都不太合适。若是以后他取字了,或许可以称呼他的字。

    黎池并非没有察觉到徐掌柜态度的变化。以前,他们之间的来往显得很熟稔,有些忘年之交的意味在。可现在,徐掌柜却对他有些…重视。是的,隐藏着恭敬有礼的重视。

    他有过猜测,比如:他在科举考试上取得的成绩,使得徐掌柜看重他,施恩于他、投资于他。

    然而,这又有些不太合理:四宝店能遍布燕王朝的大小府县,想必也不是没有背景的。而他能被外派作为浯阳县四宝店的掌柜,又是京城籍人士,定然不会是需要去重视区区一个童生的。

    黎池想不通,也就当徐掌柜只是单纯地爱惜他的人品和才华了。

    “黎老弟,你是在县里陪着世侄,还是将他安置在哪里?”

    黎棋苦涩一笑,“老哥是知道的,老弟我家中不宽裕,家中的活儿也耽搁不起,我将小池子送来县里安置好之后,就要回去村里。幸好最近县里客栈的价钱不高,我们已经在黄氏客栈找好房间,将这孩子安置下来了。”

    “黄氏客栈?倒是一家厚道的小客栈,能住得。”徐掌柜回忆了一下黄氏客栈的风评。“原本我那小院子只我一个人住,倒是可以叫世侄与我去挤挤、也能勉强住下的,这样也不用让世侄去住客栈了。可不巧的是,前几日京中家眷过来看我,我那院子又小,也就不好再让世侄去住了。”

    徐掌柜的居所既然能称之为院子,那再怎么小也不会住不进去一个黎池。应该是徐掌柜京中来的家眷是女眷,而据推测,徐掌柜在浯阳县的住所,应该就是一座类似于四合院形式的一进的院子,不像严家的两进院、女眷还有个后院可回避,黎池一个半大男子住进去不合礼数。

    “不过黎老弟你不用担心,老哥我会看顾世侄一二的,保证不会让他在县里出什么事。”

    “老哥仗义啊!虽说我这儿子吧……不是老弟我自夸,我这儿子平日里行事还算老成,有时就连他爷爷和他爹我,都没他考虑得周详。可他到底只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就算再聪慧又怎样,俗话说一力降十会,碰见个蛮横不讲理的,他也就没办法了。现在有老哥你看顾他一二,老弟我也就放心了。”

    “哈哈哈!应该的、应该的!”徐掌柜抚掌笑道。

    对于他爹的说法,黎池是非常赞同的。人多势众,听起来是个贬义词,可却不失为一个真理。如果人单力薄,任凭你再有理有据,遇到不讲理的、恼羞成怒的,也就无能为力了。有人看顾一二的话,万一到时有事,也不至于四顾无援。

    说完正事,父子二人又与徐掌柜闲谈一会儿,然后才告辞离去。

    从四宝店出来后天色还早,黎棋若是立即往村里赶的话,应该能在天黑前到家。可黎棋想着,接下来儿子就要肚子在县里住上好一段时间,也就不在乎这半天一天的功夫了,索性就决定在县里客栈多陪儿子一个晚上。

    第二天早上,为了省钱父子二人没在客栈吃早饭,而是起早在外面到早点摊上买了两个馍馍吃了,再才往四宝店走去。

    黎棋将黎池送到四宝店门外,又叮嘱儿子一番之后,这才转身离去,赶回黎水村去了。

    这个时辰,四宝店已经开门了,只是店里只有两个书童,徐掌柜还没来。

    而徐掌柜看来已经是提前吩咐过了的,一个书童看见黎池后,就连忙迎了上来。

    “黎公子来了!您快楼上请,已经提前为您辟了一个清净的单间。黎公子可带笔墨纸砚了?是否需要小童我现在去准备?黎公子想看什么书?小童我好给您找来。”

    黎池拍拍斜挎着的书袋,“我有带笔墨纸砚,不劳烦准备了,店中可有非官定版本的‘四书五经’?可否先找一套来?”

    “有的有的,我们店里有三套流传较广的民间版本的‘四书五经’,我稍后就给黎公子拿一套来。”

    “劳烦。”

    “黎公子客气了!”

    ……

    就这样,黎池开始了在四宝店的二楼蹭书看的日子。

    每天早晨四宝店开门营业后,黎池必是第一个到的,傍晚打烊关门前,他也都是最后一个走的。一整天,黎池就在四宝店二楼的一个安静隔间里,专心致志地看书。

    关于吃饭这事,黎池早上起得早,出门后就在外面早点摊上吃两个馍馍。然后再买两个带着,等看书饿了的时候,就喝着店里免费提供的茶水、啃两口馒头充饥。傍晚从四宝店出来之后,又在路边的小食铺里吃一碗汤面,这也就是晚餐了。

    这样说起来,在吃饭这事上,感觉黎池是受了委屈,可他自己并不觉得。

    因为他前世小时候,就是过得这样贫苦的日子。

    在村小读书的那几年,他每天早上在家吃过早饭,翻山越岭十几里路后赶到学校,上课到下午两三点钟后放学,然后在傍晚时候回到家,这时才能正经地吃上一天当中的第二顿饭。

    至于上课和回家途中饿了怎么办?带一把自家晾晒的红薯干,饿了就嚼上两根充充饥。夏天或秋天的时候,还能在放学路上摘点野果,边走边吃。

    ……

    村子里两套民间版本的‘四书五经’,黎池花费了二十来天的时间,将其背下来并吃透。而四宝店里有三套,各个版本间虽有不同、却也有不少雷同部分,因此黎池依旧只花费二十来天,就将它们背诵并理解透彻了。

    之后,黎池又用三天的时间,将五套民间版本和一套官定版本的‘四书五经’,整理了一遍,并将其融会贯通。

    之后,黎池又将脑海里记忆宫殿中的有关板块替换整理完毕,算是死死地记牢了。

    如此,黎池在墨义科的作答方面稍显死板的问题,就算成功解决了。至少以后对四书五经的某句、某段译释时,他能够避免照抄官定版本上的注释原文,而是可以更加灵活变通些。

    在考试答题方面,有这么一个规律:虽然照抄原文能确保不出错,可读书越读到后面,老师或考官其实更欣赏这样一种学生和考生:能有自己的思想和见解的。当然,首先要保证的是,答案正确无谬误。

    今年四月份府试结束后,黎池就察觉到了:在策问科上,他的论据存储还不够丰富,写文章时做不到信手捻来。

    这就好比写作文、写论文、写报告时,没有能够充实论证的典型事例、数据和材料,只能空口尬谈。

    空口尬谈,在前期的写学生作文时期,若文采文笔、逻辑架构等外在样子优秀,还能够撑得住。但越到后面,到了写论文、写报告时期,就会越来越要求内在干货,文章中必须要有真材实料,不然就只是一副空架子的文字垃圾而已。

    在现下的童生试阶段,黎池认为考生普遍还在‘写学生作文时期’,写的策问更多是长于辞藻、弱于内在。

    黎池是已经走过这几个阶段的人了,自然知道自己在论据储备方面的问题,可论据这东西是有时效性的,他要重新积累这个时代的论据才行。

    在解决墨义科的问题之后,黎池就开始着手解决他策问科存在的问题了。

    黎池首先将四宝店集结成册刊出的《府试策问合集》研读了一遍。这府试的策问合集,并不仅限于临淮府的,而是燕王朝今年所有州府的府试策问合集。

    在这个交通和通信不便的时代,没有互联网可以即时传送文件,四宝店依旧能够在几个月时间内,就将整个王朝的府试策问文章集结出册……

    黎池拿到上、中、下三册的《府试策问合集》之后,对四宝店‘遍布燕朝大小州县’的实力,又有了更深的认知。

    黎池作为一府案首,府试中的大多数策问文章写得并不比他的好。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很多文章都还是有值得借鉴之处的。尤其是文风鼎盛的江南州府的府试策问文章,黎池仔细研看后,不仅积累了不少论据事例,在行文构思方面,也受益颇多。

    黎池粗略将《府试策问合集》看完,之后又着重分析了十几篇各府案首的策问文章,这花费了他二十来天时间。

    了解完今科府试策问文章的水平,也积累了一些行文巧思、论据事例后,时间还有富余,黎池决定再读一遍《资治通史》。

    在对‘四书五经’的引经据典方面,他应该已经能比得过大多数应试童生,可以算得上优秀了。可所谓‘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人优我新’,要想在策问科上考得赢其他考生,在优秀的基础上,他还要比别人更有新意。

    而这新意,就体现在黎池的‘用史’上。

    《资治通史》是燕王朝立国起就开始编纂的,是一部能在后世的历史教科书上留下一笔的史书。相比‘四书五经’这类已经被研习透彻的书,《资治通史》这种大部头的史书,加之其面世时日较短,对其稍加研究,就能有不少看起来颇有新意的收获。

    事实上也是如此,黎池花费一个多月,将《资治通史》又看完一遍后,确实较之前又有了更多的收获。不说其他,将史实典故化用成论据方面,黎池就收获不少。

    这样,黎池在策问科上存在的问题,也应该算攻克了。

    做完这些,时间也已经进入了七月下旬,八月的院试也已近在眼前。

    黎池在县城备考的这两个来月时间里,家里也有人隔上十来天,就到县里来看看他。除此之外,也还发生了一些其他事。

    ……

    首先,就是黎池与徐掌柜家眷的猝不及防的相遇。

    彼时的某一天,黎池看完了手上的《府试策问合集》中册,于是抱着书去一楼更换下册。

    在下楼时,黎池迎面碰见了正往楼上来的、一对母女模样的妇女和少女。

    一方下楼去,一方上楼来,两方迎面碰上,可是楼梯狭窄,两方要想自如地错身上下,是不太可能的。

    黎池脚步一顿,礼貌地垂眼、不再直视那对母女,然后往上退了几步阶梯,退到楼梯的拐角处站定,轻言道:“夫人请。”

    虽两方尴尬地在楼梯上迎面碰上了,可这个书生并没行为孟浪地盯着她和女儿瞧,还礼仪得体地退让,这让徐夫人没有心生厌烦。

    书生一句‘夫人先请’,而非‘夫人和小姐先请’,则是让徐夫人有些赞赏了。“多谢。”

    徐夫人最看不上眼的,就是那些自命风流的孟浪书生!兴许是才子佳人的话本小说看得多了,总是臆想着和某闺阁小姐来亲身演上一回,平时行为处事时就会透出端倪,看着就让人厌恶。这书生礼仪得体、知晓进退的样子,就看着很顺眼。

    在这对母女从黎池面前走过时,他礼貌性地低垂着眼,只能看见她们遮挡在裙裳后的行走步姿。

    跟在后面的少女的步姿平稳而秀致,无一丝矫揉忸怩,倒是和刚才匆匆一瞥时所看见的姿容,非常吻合。

    两方就此交错而过,待那对母女走过之后,黎池也拿着书下一楼去。

    黎池让店里的书童给他换过书之后,并没有立即上楼去,而是在一楼找了一个人少的角落,靠着书架看起书来,直到两刻钟之后,二楼的那对母女下楼离去时,他才往二楼去。

    上楼时,能隐约听见母女两的对话。

    “你爹也是的,我们来看他,他却没在店里,害得我们等上这许久的时间!亏得还是个店铺掌柜呢,一天到处跑,只留两个书童看店……”母亲模样的那位嗔怒地埋怨着。

    女儿的声音不疾不徐,温婉而大方,“爹他许是有事忙去了吧。”

    看来,这两位就是徐掌柜的家眷了。黎池上楼时,心中暗忖。

    后来,徐掌柜到四宝店坐镇的时候,时不时就会给黎池带些吃食、或者精致的小点心,说是他京城来的‘徐伯母’做的。她最爱像黎池这样灵秀的小伙子,就做了这些吃食点心给他尝尝。

    黎池一直都是带冷馒头防饿的,有徐掌柜时不时带来给他的美味吃食和精致点心,稍解他的口腹之欲,读书的日子也感觉更好过一些了。

    ……

    浯阳县县城,若说小,和黎水村这样的村子相比,自然是说不上小的。可若说大,和黎池前世见过的那些十八线小县城相比,都还要小。

    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浯阳县城,哪怕黎池早出晚归,除四宝店和黄氏客栈两点一线,就再没去过第三个地方,某一天也还是遇上了熟人——严家的严瑾。

    两人见面后,自然先是一番寒暄、再又互道近况。这之后,严瑾就问及黎池为何不去严家住,然后又邀请他搬去严家住。

    黎池自然不能说是因为躲严琳琅,或者说是因严琳琅以及严家透露出的心思,而使得他选择与严家暂时保持距离。

    “瑾兄见谅,池弟我这次到县里来,是为八月的院试做准备,一时一刻的时间都不敢浪费。瑾兄家距四宝店稍微远了一些,这花在路上的时间,够我多读上几十上百页书了。的确不是我和瑾兄你客气见外,就是因为我们关系亲近,才和你说这真实原因的。”

    要说黎池和严瑾两个,谁都不是智商低、情商低的人,对于这件事背后的原因,都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严瑾虽然知道黎池为何不想住到他家去,可他也没生气和多心。因为他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男人,兄弟情义和兄妹亲情之间的衡量,他有着近乎残忍的‘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观念,哪怕这个女人是他的亲妹妹。

    当然,以上的情况出现的前提,是黎池没有过分伤及严琳琅,没有进而践踏他们严家、他严瑾的脸面和尊严。而这个前提,一向处事谨慎的黎池,正在遵守着、以后也将一直遵守下去。

    “也是,池弟你读书的事要紧,今后你若得空了、或想偷懒歇一歇了,就来寻我,我带你去走走玩玩、松快松快!”

    “一定、一定,先谢过瑾兄了!”黎池答应得爽快。至于他是不是真会偷闲去找严瑾玩耍?至少在院试考完回来之前,是不可能了的。

    ……

    七月二十二,黎棋来到县城,和黎池一起去辞别徐掌柜之后,父子二人一起回了黎水村。

    在家里休整五天后,就又起程前往临淮府府城所在——即临濠城,去参加八月中上旬举行的院试。

    而这次送黎池去府城的陪考人员,与上次府试时的有所不同。

    这次陪同黎池一起去临濠城的,除了他爹黎棋之外,还有他两个堂哥即黎河与黎湖。

    他们两个要到明年开年后二月才参加县试,让他们跟着堂弟去府城,也能激一激他们好学向上的好胜心。顺便去见见世面,感受感受院试气氛,免得明年县试时心理素质不过关、影响发挥。见过院试的场景、读过院试榜上的文章,应该会对他们有所助益的。

    ……

    黎池四月份才经历过一次府试,到临濠城走过了一遭,算有了经验。

    因而这次赶赴院试,一路上赶路和住宿等事项都没有出现问题,花了四天时间就赶到了府城。

    黎棋觉得府试时住的‘鸿运客栈’,兴许能旺自家儿子的文气,于是首先就去了鸿运客栈。恰好客栈还有空房间,于是考虑依旧入住这间客栈。

    而今距府试不过三四个月,黎池又是府试案首,鸿运客栈的掌柜见他们来入住,自然也就认了出来。

    一番恭维闲谈之后,最后给他们的住宿费算了个优惠价:每住一晚上收100文钱。

    府试时200文一晚,这次100文一晚。相比县城黄氏客栈的一晚80文,这价格虽贵上20文,客人在府城来说也的确算得上优惠价了。

    不过黎池猜测,这个优惠价应该没有到掌柜所说的半价。这次来府城参加院试的考生,只是四月份通过府试,榜上有名的不过一百零九人而已。即使算上往届的累积下来的童生,也还是少于府试的人数。

    而当初来参加府试的却有六七百人,人数可谓骤减,住宿需求相应降低,客栈的价格自然也就无法再抬高到四月份那样。

    虽还不知外面客栈的价格,但200文每晚是肯定不可能的。不过鸿运客栈给他们的‘半价’——100文每晚,应该也是优惠了的,算得上是良心价了。

    安顿好之后,黎池没像上次府试前那样闭关备考,而是开始带着两个堂哥,一起出去参加一些文会、诗会等各种聚会。

    黎池之所以如此,一是因为,来参加院试的大多是四月份府试榜上的那些人,他经过一次府试,也将他们的实力差不多摸清了几分。黎池觉得,他用不着像府试前那样忐忑紧张。

    当然,黎池并不是一个临到紧要关头时,会松懈、自傲的人。主要是他已经做足了充分准备,对此次院试有了八/九分的把握。这也是第二点原因。

    上次府试后,黎池、钟离书和明晟三人,一起宴请了当时府试榜上的同年。黎池又顶着府试案首的名头,他在临淮府里的读书人之间,勉强也算混了个耳熟和脸熟,有几分同年之谊。

    于是黎池带着两位堂哥,在文会、诗会聚会中,就总能碰见几个熟人,然后自然而然地就融入了其中,很是吃得开。

    有黎池带着,聚会上的人看在黎池的面子上,再加上黎河和黎湖两人虽还没参加县试,却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草包,因此聚会上众人讨论时也能带上他们两人,如此让两人每次聚会都能有所得益。

    黎河和黎湖两人起初显得有些拘谨,看到堂弟在众人中如鱼得水的姿态,心中很是佩服和艳羡。

    对此,黎池安慰道:“等河哥哥和湖哥哥你们也考过了县试、府试,有了功名,有了说话的底气,慢慢地就也能像我一样,在聚会中能玩得开了。”

    闻言,黎河和黎湖两兄弟的胸中升起熊熊斗志,暗下决心,誓要多学多看、考过县试和府试及之后的各级考试!

    这也是黎池说服家里人,带他们来府城陪考的主要目的。不仅仅是明面上简单的‘见见世面’,而是要通过见世面,让他们知道世界之大、能人之多,让他们不要自大自满,要奋斗不止。

    ……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院试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院试由各省学政主持,经府试录取的童生均可参加,其报名、填写履历、癝生作保等手续与府试和县试大致相同。

    江淮行省辖下五府,学政驻在地为省城淮阴城,每到院试时,江淮学政就依次分批地案临辖下各府监考。临淮府是江淮行省辖下五府中第三个开考的,恰于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当天开考。

    黎池在参加文会诗会等诸多聚会时,也听说了不少小道消息。据说,江淮学政姓章,是大燕首届科举的一甲榜眼,才华横溢、风仪出众,但就是太过目下无尘、以致官运受阻。

    据说与他同科的空有一身好看皮囊的探花都是一部尚书了,他却还是一省学政。

    对此,黎池并未多言。他从未见过、也不了解这章学政,不好草率评价他的才华、风仪和为人。

    但浅显推测,章学政应该是个有思想、有见解的读书人,还有着读书人的傲人风骨和书生意气,但过刚易折,可能并不太适合混迹官场。

    至于那探花郎,能够做到一部尚书,肯定不会只是空有一身好看皮囊。

    因为虽不管在任何时代,底层都埋没着许多有才华却不得志的人才,但能坐到高位的却绝对不会是一无是处的庸人。他可能有某些缺点,却绝对有他自己的优势:或交流沟通能力强,或筹谋手段高超,或业务能力强……

    这些小道消息虽说可信度不高,但却也还是有些用的。

    特别是当几个家境不错、有消息来源渠道的考生都这么说时,黎池就在心中确定了这次考试的作答风格:新颖却又不出格。

    虽说评卷人是由五百里外较远的书院山长或幕友当任,可主考官还是章学政,即使评卷人与章学政的偏好不一样,也会尽量向他靠拢,更别说最后的排名决定权还掌握在章学政手上。

    新颖,是因为章学政是个很有想法、不肯流于俗套的人,作答风格和观点要让人眼前一新。

    不出格,是因为这章学政虽不肯与世俗同流合污,却不能将其错误地看成一个新世纪的‘新新人类’。他本质上更可能还是一个囿于俗套中的读书人,因为他也是在四书五经和儒学思想的熏陶下长大的,因此作答风格和观点依旧不能出格。

    新颖不出格,这个尺度,黎池自认能够把握住。毕竟他前世也在官场上走了那么些年,且走得还算顺畅,对于尺度的拿捏还是有一定经验的。

    ……

    黎池在他爹和两个堂哥的目送下走进考场,搜查核检,对号入座,响锣开考……

    院试考两场,第一场正试,连考三天不出考场。第二场覆试,考试时间根据考试内容有所变化。

    正试的考试内容与府试和县试大致相同:帖经、墨义和策问。考完后由考官和评卷人进行糊名评判,一天至三天内判出正试通过的考生,通过人数为最后考取秀才名额的一倍。

    接着张贴出通过正试的考生名额——即为草案,草案只写通过的考生的座号、不写姓名。

    草案上有名者,进入第二场覆试。

    根据黎池收集的以往的有关覆试信息得知,此次覆试也许会遵循旧例:考一文一诗,即作一篇策问、赋一首诗。也有可能不赋诗,只作一篇策问。

    不管第二场覆试如何,第一场连考三天的正试更加关键和紧要。

    读书人多半家境算过得去,都被被养得细皮嫩肉的,更甚至身体羸弱者也不在少数。而院试考场中的号房低矮逼仄,体型稍胖者连转身都困难,一连三天除了出恭如厕外都呆在这小号房里,若‘有幸’还有蛇鼠虫蚁等作伴……那简直是不能更糟心!一般读书人都忍受不了!

    再加上携带进去的要管上三天的干粮和水,都是冷的,味道好不到哪去。

    三天两夜的时间,考生们都要被关在一个逼仄的小号房里,眼睛看的只有眼前的考卷,耳朵听的是其他考生和监考人员发出的窸窣声响,鼻子闻的是土腥气和霉味……且不说困坐久了、会影响思维敏锐度,还很容易兴起烦躁的情绪。

    这些身体和心理方面的问题,就能够影响不少考生的发挥。

    然而黎池不管是前世年少时的家境困顿,还是今生的家境一般,都让他习惯了这样恶劣的考场环境。而心理问题方面,他是心静如水。

    然而,第二天的‘墨义’场,黎池正认真作答时,突兀地响起一声凄厉尖叫:“啊啊啊!老鼠!老鼠掉我墨缸里了!!!”

    黎池被惊得全身一抖!下意识地就将笔头往内一勾、一甩!

    “啊!”“啊!我的卷子!”“作甚大呼小叫!差点污了我的答卷。”……

    立刻,考场内此起彼伏地响起心痛的、恼怒的、后怕的惊呼声,那些被吓得污了答卷的考生,怕是恨不得捶一顿第一个惊呼的考生!

    黎池连忙低头看面前的答卷,幸好没有墨团污迹!

    再一看自己胸前,月青色带蓝色团花织纹的细麻衣上,点点墨汁顺着挥甩的轨迹连成一道弧线……身上这件外袍是毁了。

    不过毁了这件外袍,总比毁了答卷或毁了这场考试要好。

    “肃静!考场不得喧哗!”

    “丁十座号喧哗的考生请即刻离场,今科院试你不得再参考!其他喧哗的考生即刻肃静!”

    黎池作为府案首,座号为甲一,正对主考官章学政而坐,眼见着横眉怒目的章学政挥挥手,让考场内的衙役将那名考生押了出去。

    院试第一场正试连考三天,让黎池稍觉惊险的,也就只有这一场意外了。

    黎池两世都引以为傲的,就是他比一般人要强上不少的记忆力,再加之他运用科学的记忆方法,在脑海里虚拟架构出了一座记忆宫殿,对各类知识和记忆分门别类地记忆,能够记得格外清楚牢固。这一点,在学习和考试方面,是非常占优势的。

    他前期背诵了官定版本‘四书五经’,又对几种民间盛行版本进行融会贯通,让他在帖经和墨义两场考试上,显得游刃有余。甚至不用等最后的张榜,他自己就有把握不出意外的话,他能够得满分。

    至于策问场,黎池贯彻了考前定下的‘新颖而不出格’的作答方针,加之准备充分、积累丰裕。引经、据典、用史,文章论证时对三者信手拈来,感觉还答的不错。

    而草案张榜后也证明,黎池的感觉并没有错,不仅仅是他自我感觉良好。

    院试正试考完,黎池走出考场时,他爹和两个堂哥正拿着披风,端着一碗热面汤等在场外。

    “来,把披风披上!昨天这天气陡然就凉了不少,可别受凉了!”

    “来来,喝口热面汤,暖暖身子。”

    黎池:……

    黎池仔细感受了一下,外面天气确实凉快了一点。现在农历八月中旬的时间,已快到深秋,陡然降温确实容易感冒着凉。

    黎池依言转身让他爹帮他披上披风,然后接过黎河递过来的热面汤喝了一口,“爹,我进场前特意穿了两件里衣,又还有一件外袍,在考场里时也没觉得冷,只出来后才感觉有些凉快。不过,应该不会着凉的。”

    做娘的怕儿女饿了冷了,做爹的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幸好小池子你想得周到多穿了一件,不然受凉就不好了,后面还有一场考试呢。爹刚刚就看见几个冻得直咳嗽的考生,要是不赶紧驱走寒气,恐怕都不能参加后面的覆试了。”

    “是呢,这个时候受凉了不单单身体吃亏,还耽误事儿。”黎池将一碗热面汤喝完,把碗还给旁边支着面摊的摊主,“爹,两位哥哥,我们回客栈去吧。”

    “走走,快回去,让小二哥提热水来让你泡个热水澡,再吃上一顿热饭,精气神一下就恢复了!”

    要黎棋说,自己儿子这爱泡澡的习惯,就是读书人瞎讲究!可一整家人都只能由着他,惯着他。

    黎水村的村民洗澡,若是夏日里,男人们就在绕着村子的那条黎水河里洗洗,女人们就在家里用帕子擦擦。冬天天冷的时候,除了过年前正经地洗一次外,其余时间都只用热水擦脸洗手而已。

    可黎池却很爱泡热水澡,不管春夏秋冬哪个季节,他都要不时泡泡热水澡。为此,大伯黎桥还专门给他打了一个浴桶。几次出门在外,只要落脚的客栈有浴桶,黎池赶路乏了、考试累了的时候,都会找客栈要热水来泡澡。

    “泡个热水澡很好,能暖暖身体驱走寒气,不易受凉。”在考场小号房里呆了三天的黎池,的确想要泡个热水澡。

    ……

    正试两天后的下午,院试‘草案’张贴出来,黎池的座位号‘甲一’榜上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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