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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虔婆醉打唐牛儿 宋江怒杀阎婆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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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卑说涨缙告别了刘唐,乘着月色满街,信步自回下处来,却好遇着阎婆赶上前来叫道:“押司,多日使人相请,好贵人,难见面!便是小贱人有些言语高低,伤触了押司,也看得老身薄面。自教训他,与押司陪话。今晚老身有缘,得见押司,同走一遭去。”

    宋江道:“我今日县里事务忙,摆拨不开,改日却来。”

    阎婆道:“端的忙些个,明日准来。”

    阎婆道:“我今日要和你去。”

    便把宋江衣袖扯住了,发话道:“是谁挑拨你?我娘儿两个下半世过活都靠着押司。外人说的闲是非都不要听他,押司自做个主张,我女儿但有差错,都在老身身上。押司胡乱去走一遭。”

    宋江道:“你不要缠。我的事务分拨不开在这里。”

    阎婆道:“押司便误了些公事,知县相公不到得便责罚你。这回错过,后次难逢。押司只得和老身去走一遭,到家里自有告诉。”

    宋江是个快性的人,吃那婆子缠不过,便道:“你放了手,我去便了。”

    阎婆道:“押司不要跑了去,老人家赶不上。”

    宋江道:“直恁地这等!”

    两个厮跟着,来到门前,宋江立住了脚。

    阎婆把手一拦,说道:“押司来到这里,终不成不入去了?”

    宋江进到里面凳子上坐了。

    那婆子是乖的,生怕宋江走去,便帮在身边坐了,叫道:“我儿,你心爱的三郎在这里。”

    那阎婆惜倒在床上,对着盏孤灯,正在没可寻思处,只等这小张三来;听得娘叫道,“你的心爱的三郎在这里,”那婆娘只道是张三郎,慌忙起来,把手掠一掠云髻,口里喃喃的骂道:“这短命!等得我苦也!老娘先打两个耳刮子着!”

    飞也似跑下楼来。

    就橘子眼里张时,堂前琉璃灯却明亮,照见是宋江,那婆娘复翻身转又上楼去,依前倒在床上。

    阎婆听得女儿脚步下楼来,又听得再上楼去了,婆子又叫道:“我儿,你的三郎在这里。怎地倒走了去?”

    那婆惜在床上应道:“这屋里多远,他不会来!他又不瞎,如何自不上来,直等我来迎接他!没了当絮絮聒聒地。”

    阎婆道:“这贼人真个望不见押司来,气苦了。恁地说,也好教押司受他两句儿。”

    婆子笑道:“押司,我同你上楼去。”

    宋江听了那婆娘说这几句话,心里自有五分不自在;为这婆子来扯,勉强只得上楼去。

    本是一间六椽楼屋。

    前半间安一副春台凳子。

    绑半间铺着卧房,贴里安一张三面棱花的床,两边都是栏杆,上挂着一顶红罗幔帐;侧首放个衣架,搭着手巾;这里放着个洗手盆,一个刷子;一张金漆桌子上放一个锡灯台;边厢两个杌子;正面壁上挂着一副仕女;对床排着四把一字交椅。宋江来到楼上,阎婆便拖入房里去。

    宋江便向杌子上胡着床边坐了。

    阎婆就床上拖起女儿来,说道:“押司在这里。我儿,你只是性气不好,把言语来伤触他,恼得押司不上门,闲时却在家里思量。我如今不容易请得他来,你却不起来陪句话儿。颠倒使性!”

    婆惜把手拓开,说z卤c子,“你做怎么这般鸟乱!我又不曾做了歹事!他自不上门,教我怎地陪话?”

    宋江听了,也不做声。

    婆子便掇过一把交椅在宋江肩上,便推他女儿过来,说道:“你且和三郎坐一坐。不陪话便罢,不要焦躁。”

    那婆娘那里肯过来,便去宋江对面坐了。

    宋江低了头不做声。

    婆子看女儿也别转了脸。

    阎婆道:““没酒没浆做甚么道场?”老身有一瓶好酒在这里,买些果品与押司陪话,我儿你相陪押司坐地,不要怕羞,我便来也。”

    宋江自寻思道:“我吃这婆子钉住了,脱身不得。等他下楼去时,我随后也走了。”

    那婆子瞧见宋江要走的意思,出得房门去,门上却有屈戌,便把房门上,将屈戌搭了。

    宋江暗忖道:“那虔婆倒先算了我。”

    且说阎婆下楼来,先去灶前点起个灯;灶里见成烧着一锅脚汤,再凑上些柴头;拿了些碎银子,出巷口去买得些时新果品鲜鱼嫩鸡肥之类;归到家中,都把盘子盛了;取酒倾在盆里,舀半镟子,在锅里烫热了,倾在酒壶里;收拾了数盆菜蔬,三支酒盏,三支筋,一桶盘托上楼来放在春台上;开了房门,搬将入来,摆满金漆桌子。

    看宋江时,只低着头;看女儿时,也朝着别处。

    阎婆道:“我儿,起来把盏酒。”

    婆惜道:“你们自吃,我不耐烦!”

    婆子道:“我儿,爷娘手里从小儿惯了你性儿,别人面上须使不得!”

    婆惜道:“不把盏便怎的?终不成飞剑来取了我头!”

    那婆子倒笑起来,说道:“又是我的不是了。押司是个风流人物,不和你一般见识。你不把酒便罢,且回过脸来吃盏酒儿。”

    婆惜只不回过头来。

    那婆子自把酒来劝宋江。

    宋江勉意吃了一盏。

    婆子笑道:“押司莫要见责。闲活都打叠起,明日慢慢告诉。外人见押司在这里,多少干热的不怯气,胡言乱语。放屁辣臊,押司都不要听,且只顾吃酒。”

    筛了三盏在桌子上,说道:“我儿,不要使小阿儿的性,胡乱吃一盏酒。”

    婆惜道:“没得只顾缠我!我饱了!吃不得!”

    阎婆道:“我儿,你也陪侍你的三郎吃盏使得。”

    婆惜一头听了,一面肚里寻思:“我只心在张三身上,兀谁耐烦相伴这厮!若不得把他灌得醉了,他必来缠我!”

    婆惜只得勉意拿起酒来吃了半盏。

    婆子笑道:“我儿只是焦躁,且开怀吃两盏儿睡。--押司也满饮几杯。”

    宋江被他劝不过,连饮了三五杯。

    婆子也连连吃了几杯,再下楼去烫酒。

    那婆子见女儿不吃酒,心中不悦;才见女儿回心吃酒,欢喜道:“若是今晚兜得住,那人连恨都忘了!且又和他缠几时,却再商量。”

    婆子一头寻思,一面自在灶前吃了三大钟酒;觉道有些痒麻上来,却又筛了一碗酒,镟了大半镟倾在注子里,爬上楼来,见那宋江低着头不做声,女儿也别转着脸弄裙子。

    这婆子哈哈地笑道:“你两个又不是泥塑的,做甚么都不做声?押司,你不合是个男子汉,只得装些温柔,说z溢酯a。”

    宋江正没做道理处,口里只不做声,肚里好生进退不得。

    阎婆惜自想道:“你不来睬我,指望老娘一似闲常时来陪你话,相伴你要笑!我如今却不要!”

    那婆子吃了许多酒,只里只管夹七带八嘈。

    正在那里张家长,李家短,说白道绿,却有郓城县一个卖糟腌的唐二哥,叫做唐牛儿,时常在街上只是帮闲,常常得宋江赍助他;但有些公事去告诉宋江,也落得几贯钱使;宋江要用他时,死命向前。

    这一日晚,正赌钱输了,没做道理处,却去县前寻宋江。

    奔到下处,寻不见。

    街坊都道:“唐二哥,你寻谁,这般忙?”

    唐牛儿道:“我喉急了,要寻孤老,一地里不见他!”

    众人道:“你的孤老是谁?”

    唐牛儿道:“便是县里宋押司。”

    众人道:“我方才见他和阎婆两个过去,一路走着。”

    唐牛儿道:“是了。这阎婆惜贼贱虫!他自和张三两个打得火块也似热,只瞒着宋押司一个。他敢也知些风声,好几时不去了;今晚必然吃那老咬虫假意儿缠了去。我正没钱使,喉急了,胡乱去那里寻几贯钱使,就帮两碗酒吃。”唐牛儿捏手捏脚,上到楼上,板壁缝里张时,见宋江和婆惜两个都低着头;那婆子坐在横头桌子边,口里七十三八十四只顾嘈。

    唐牛儿闪将入来,看着阎婆和宋江,婆惜唱了三个喏,立在边头。

    宋江寻思道:“这厮来得最好!”

    把嘴望下一努。

    唐牛儿是个乖巧人,便瞧科,看着宋江便说道:“小人何处不寻过!原来却在这里吃酒耍!懊吃得安稳!”

    宋江道:“莫不是县里有甚么要紧事?”

    唐牛儿道:“押司,你怎地忘了?便是早间z渐膘c知县相公在厅上发作,着四五替公人来下处寻押司;一地里又没寻处。相公焦躁做一片。押司便可动身。”

    宋江道:“恁地要紧,只得去。”

    便起身要下楼。

    吃那婆子拦住,道:“押司!不要使这科分!这唐牛儿捻泛过来!你这精贼也瞒老娘!正是“鲁般手里调大斧!”这早晚知县自回衙去和夫人吃酒取药,有甚么事务得发作?你这般道儿好瞒魍魉!老娘手里说不过去!”

    唐牛儿便道:“真个是知县相公紧等的勾当,我却不曾说慌。”

    阎婆道:“放你娘狗屁!老娘一双眼却是琉璃葫芦儿一般!却才见押司努嘴过来,叫你发科,你倒不撺掇押司来我屋里,颠倒打抹他去!常言道:“杀人可恕,情理难容””这婆子跳起身来,便把那唐牛儿劈脖子只一叉,踉踉跄跄,直从房里叉下楼来。

    唐牛儿道:“你做甚么便我叉我!”

    婆子喝道:“你不晓得破人买卖衣饭如杀父母妻子!你高做声,便打你这贼乞丐!”

    唐牛儿钻将过来道:“你打!”

    这婆子乘着酒兴,叉开五指,去那唐牛儿脸上只一掌,直颠出廉子外去。

    婆子便扯廉子,撇放门背后,却把两扇门关上;拿拴拴了,口里只顾骂。

    那唐牛儿吃了这一掌,立在门前大叫道:“贼老咬虫!不要慌!我不看宋押司面皮,教你这屋里粉碎,教你双日不着单日着!我不结果了你不姓唐!”

    拍着胸,大骂了去,婆子再到楼上看着宋江道:“押司,没事睬那乞丐做甚么?那厮一地里去搪酒吃,只是搬是搬非!这等倒街卧巷的横死贼也来上门上户欺负人!”

    宋江是个真实的人,吃这婆子。

    一篇道着了真病,倒抽身不得。

    婆子道:“押司,不要心里见责,老身只恁地知重得了。我儿,和押司只吃这杯;我猜着你两口多时不见,一定要早睡,收拾了罢休。”婆子又劝宋江吃两杯,收拾杯盘,下楼来,自去灶下去。

    宋江在楼上自肚里寻思说:“这婆子女儿和张三两个有事,我心里半信不信;眼里不曾见真实。况且夜深了,我只得权睡一睡,且看这婆娘怎地,--今夜和我情分如何。”

    只见那婆子又上楼来说道:“夜深了,我叫押司两口儿早睡。”

    那婆娘应道:“不干你事!你自去睡!”

    婆子笑下楼来,口里道:“押司安置。今夜多欢,明日慢慢地起。”

    婆子下楼来,收拾了灶上,洗了脚手,吹灭灯,自去睡了。

    宋江坐在杌子上睃那婆娘时,复地叹口气。

    约莫已是二更天气,那婆娘不脱衣裳,便上床去,自倚了绣枕,扭过身,朝里壁自睡了。

    宋江看了寻思道:“可奈这贼人全不睬我些个,他自睡了!我今日吃这婆子言来语去,央了几杯酒,打熬不得,夜深只得睡了罢。”

    把头上巾帻除下,放在桌子上;脱下上盖衣裳,搭在衣架上;腰里解下鸾带,上有一把解衣刀和招文袋,却挂在床边栏杆上;脱去了丝鞋净袜,便上床去那婆娘脚后睡了。

    半个更次,听得婆惜在脚后冷笑,宋江心里气闷,如何睡得着。

    自古道:“欢娱嫌夜短,寂莫恨更长。”

    看看三更四更,酒却醒了。

    捱到五更,宋江起来,面盆里冷水洗了脸,便穿了上盖衣裳,带了巾帻,口里骂道:“你这贼人好生无礼!”

    婆惜也不曾睡着,听得宋江骂时,扭过身回道:“你不羞这脸!”

    宋江忿那口气,便下楼来。

    阎婆听得脚步响,便在床上说道:“押司,且睡歇,等天明去。没来由,起五更做甚么?”

    宋江也不应,只顾来开门。

    婆子又道:“押司出去时,与我上门。”

    宋江出得门来,就上了;忿那口气没出处,一直要奔回下处来;却从县前过,见一盏明灯灯看时,却是卖汤药的王公来到县前赶早市。

    那老儿见是宋江来,慌忙道:“押司,如何今日出来得早?”

    宋江道:“便是夜来酒醉,错听更鼓。”

    王公道:“押司必然伤酒,且请一盏“醒酒二陈汤。””宋江道:“最好。”就凳上坐了。

    那老儿浓浓的捧一盏“二陈汤”递与宋江吃。

    宋江吃了,蓦然想起道:“时常吃他的汤药,不曾要我还钱。我旧时曾许他一具棺材,不曾与得他。”

    --想起昨日有那晁盖送来的金子,受了他一条,在招文袋里。

    --“何不就与那老儿做棺材钱,教他欢喜?”

    宋江便道:“王公,我日前曾许你一具棺材钱,一向不曾把得与你。今日我有些金子在这里,把与你,你便可将去陈二郎家买了一具棺材,放在家里。你百年归寿时,我却再与你送终之资。”

    王公道:“恩主时常觑老汉,又蒙与终身寿具,老汉今世不能报答,后世做驴做马报答押司!”

    宋江道:“休如此说。”

    便揭起背子前襟,去取那招文袋时,吃了一惊,道:“苦也!昨夜正忘在那贼人的床头栏杆子上,我一时气起来,只顾走了,不曾系得在腰里。这几两金子直得甚么,须有晁盖寄来的那一封书,包着这金!我本欲在酒楼上刘唐前烧毁了,他回去说时,只道我不把他为念;正要将到下处来烧,却被这阎婆缠将我去;昨晚要就灯下烧时,恐怕露在贼人眼里∶因此不曾烧得。今早走得慌,不期忘了。我常见了这婆娘看些曲本,颇识几字;若是被他拿了,倒是利害!”

    便起身道:“阿公,休怪。不是我说慌,只道金子在招文袋里,不想出来得忙,忘了在家。我去取来与你。”

    王公道:“休要去取。明日慢慢的与老汉不迟。”

    宋江道:“阿公,你不知道。我还有一件物事做一处放着,以此要去取。”

    宋江慌慌急急奔回阎婆家里来。

    且说这婆惜听得宋江出门去了,爬将起来,口里自言自语道:“那厮搅了老娘一夜睡不着!那厮含脸,只指望老娘陪气下情!我不信你!老娘自和张三过得好,谁耐烦睬你!你不上门来倒好!”

    口里说着,一头铺被,脱下上截袄儿,解了下面裙子,袒开胸前,脱下截衬衣,床面前灯却明亮,照见床头栏杆子上拖下条紫罗鸾带。

    婆惜见了,笑道:“黑三那厮吃喝不尽,忘了鸾带在这里!老娘且捉了,把来与张三系。”

    便用手去一提。

    提起招文袋和刀子来,只觉袋里有些重,便把手抽开,望桌子上只一抖,正抖出那包金子和书来。

    这婆娘拿起来看时,灯下照见是黄黄的一条金子。

    婆惜笑道:“天教我和张三买事物吃!这几日我见张三瘦了,我也正要买些东西和他将息!”

    将金子放下,却把那纸书展开来灯下看时,上面写着晁盖并许多事务。

    婆惜道:“好啊!我只道“吊桶落在井里,”原来也有“井落在吊桶里!”我正要和张三两个做夫妻,单单只多你这厮!今日也撞在我手里!原来你和梁山泊强贼通同往来,送一百两金子与你!且不要慌!老娘慢慢地消遣你!--”就把这封书依原包了金子,还慢慢插在招文袋里。

    --“不怕你教五圣来摄了去!”

    正在楼上自言自语,只听得楼下呀地门响。

    床上问道:“是谁?”

    门前道:“是我。”

    床上道:“我说早哩,押司却不信,要去,原来早了又回来。且再和姐姐睡一睡,到天明去。”

    这边也不回话,一迳已上楼来。

    那婆娘听得是宋江了,慌忙把鸾带,刀子,招文袋,一发卷做一块藏在被里;扭过身,靠了床里壁。

    只做睡着。

    宋江撞到房里,迳去床头栏杆上取时,却不见。

    宋江心内自慌,只得忍了昨夜的气,把手去摇那妇人,道:“你看我日前的面,还我招文袋。”

    那婆惜假睡着只不应。

    宋江又摇道:“你不要急躁,我自明日与你陪话。”

    婆惜道:“老娘正睡哩!是谁搅我?”宋江道:“你情知是我,假做甚么?”惜婆扭过身道:“黑三,你说甚么?”

    宋江道:“你还了我招文袋。”

    婆惜道:“你在那里交付与我手里,却来问我讨?”

    宋江道:“忘了在你脚后小栏杆上。这里又没人来,只是你收得。”

    婆惜道:“呸!你不见鬼来!”

    宋江道:“夜来是我不是了,明日与你陪话。你只还了我罢,休要作耍。”

    婆惜道:“谁与你做耍!我不曾收得!”

    宋江道:“你先时不曾脱衣裳睡;如今盖着被子睡,一定是起来铺被时拿了。”

    只见那婆惜柳眉踢竖,星眼圆睁,说道:“老娘拿是拿了,只是不还你!你使官府的人便拿我去做贼断!”

    宋江道:“我须不曾冤你做贼。”

    婆惜道:“可知老娘不是贼哩!”

    宋江听见这话心里越慌,便说道:“我须不曾歹看承你娘儿两个,还了我罢!我要去干事。”

    婆惜道:“闲常也只嗔老娘和张三有事!他有些不如你处,也不该一刀的罪犯!不强似你和打劫贼通同!”

    宋江道:“好姐姐!不要叫!邻舍听得,不是要处!”婆惜道:“你怕外人听得,你莫做不得!这封书,老娘牢牢地收着!若要饶你时,只依我三件事便罢!”宋江道:“休说三件事,便是三十件事也依你!”

    婆惜道:“只怕依不得。”

    宋江道:“当行即行。敢问那三件事?”

    阎婆道:“第一件,你可从今日便将原典我的文书来还我,再写一纸任从我改嫁张三,并不敢再来争执的文书。”

    宋江道:“这个依得。”

    婆惜道:“第二件,我头上带的,我身上穿的,家里使用的,虽都是你办的,也委一纸文书,不许你日后来讨。”

    宋江道:“这件也依得。”

    阎婆惜又道:“只怕你第三件依不得。”

    宋江道:“我已两件都依你,缘何这件依不得?”

    婆惜道:“有那梁山泊晁盖送与你的一百两金子快把来与我,我便饶你这一场“天字第一号”官司,还你这招文袋里的款状!”

    宋江道:“那两件倒都依得。这一百两金子果然送来与我,我不肯受他的,依前教他把了回去。若端的有时,双手便送与你。”

    婆惜道:“可知哩!常言道∶“公人见钱,如蚊子见血”。他使人送金子与你,你岂有推了转去的?这话却似放屁!“做公人的,那个猫儿不吃腥?”“阎罗王面前须没放回的鬼!”你待瞒谁?便把这一百两金子与我,直得甚么?你怕是贼赃时,快熔过了与我!”

    宋江道:“你也须知我是老实的人,不会说慌。你若不相信,限我三日,我将家私变卖一百两金子与你,你还了我招文袋!”

    婆惜冷笑道:“你这黑三倒乖,把我一似小阿儿般捉弄!我便先还了你招文袋,这封书,歇三日却问你讨金子,正是“棺材出了讨挽郎钱!”我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快把来两相交割!”

    宋江道:“果然不曾有这金子。”

    婆惜道:“明朝到公厅上,你也说不曾有金子!”

    宋江听了“公厅”两字,怒气直起,那里按捺得住,睁着眼,道:“你还也不还?”

    那妇人道:“你恁地狼,我便还你不迭!”

    宋江道:“你真个不还?”

    婆惜道:“不还!再饶你一百个不还!若要还时,在郓城县还你!”

    宋江便来扯那婆惜盖的被。

    妇人身边却有这件物,倒不顾被,两手只紧紧地抱在胸前。

    宋江扯开被来,却见这鸾带正在那妇人胸前拖下来。

    宋江道:“原来在这里!”

    一不做,二不休,两手便来夺。

    那婆惜那里肯放。

    宋江在床边舍命的夺,婆惜死也不放。

    宋江狼命只一,倒出那把压衣刀子在席上,宋江便抢在手里。

    那婆娘见宋江抢刀在手,叫“黑三郎杀人也!”

    只这一声,提起宋江这个念头来。

    那一肚皮气正没出处,婆惜却叫第二声时,宋江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却早刀落;去那婆惜颡子上只一勒,鲜血飞出,那妇人兀自吼哩。

    宋江怕他不死,再复一刀,那颗头伶伶仃仃落在枕头上,连忙取过招文袋,抽出那封书来,便就残灯下烧了;系上鸾带,走下楼来,那婆子在下面睡,听他两口儿论口,倒也不着在意里,只听得女儿叫一声“黑三郎杀人也!”

    正不知怎地,慌忙跳起来,穿了衣裳,奔上楼来,却好和宋江打个胸厮撞。

    阎婆问道:“你两口儿做甚么闹?”

    宋江道:“你女儿忒无礼,被我杀了!”

    婆子笑道:“却是甚话!便是押司生的眼凶,又酒性不好,专要杀人,押司休要取笑老身。”

    宋江道:“你不信时,去房里看。我真个杀了!”

    婆子道:“我不信。”

    推开房门看时,只见血泊里挺着尸首。

    婆子道:“苦也!却是怎地好?”

    宋江道:“我是烈汉,一世也不走,随你要怎地!”

    婆子道:“”“这贼人果是不好,押司不错杀了!只是老身无人养赡!”

    宋江道:“这个不妨。既是你如此说时,你却不用忧心。我颇有家计,只教你丰衣足食便了,快活半世。”

    阎婆道:“恁地时却是好也!深谢押司!我女儿死在床上,怎地断送?”

    宋江道:“这个容易;我去陈三郎家买一具棺材与你。仟作行人入殓时,自我分付他来,我再取十两银子与你结果。”

    婆子谢道:“押司,只好趁天未明时讨具棺材盛了,邻舍街坊都不要见影。”宋江道:“也好。你取纸笔来,我写个票子与你去取。”

    阎婆道:“票子也不济事;须是押司自去取,便肯早早发来。”

    宋江道:“也说得时。”

    两个下楼来,婆子去房里拿了锁钥,出门前,把门锁了,带了钥匙。

    宋江与阎婆两个投县前来。

    此时天色尚早,未明,县门却才开。

    那婆子约莫到县前左侧,把宋江一把扭住,发喊叫道:“有杀人贼在这里!”吓得宋江慌做一团,连忙掩住口,道:“不要叫!”

    那里掩得住。

    县前有几个做公的走将拢来看时,认得是宋江,便劝道:“婆子闭上嘴!押司不是这般的人,有事只消得好说!”

    阎婆道:“他正是凶首,与我捉住,同到县里!”

    原来宋江为人最好,上下爱敬,满县人没一个不让他;因此,做公的都不肯下手拿他,又不信这婆子说。

    正在那里没个解救,恰懊唐牛儿托一盘子洗净的糟姜来县前赶趁,正见这婆子结扭住宋江在那里叫冤屈。

    唐牛儿见是阎婆一把扭结住宋江,想起昨夜的一肚子鸟气来,便把盘子放在卖药的老王放子上,钻将过来,喝道:“老贼虫!你做甚么结扭住押司?”

    婆子道:“唐二!你不要来打夺人去,要你偿命也!”

    唐牛儿大怒,那里听他说,把婆子手一拆拆开了,不问事由,叉开五指,去阎婆脸上只一掌,打个满天星。

    那婆子昏撒了,只得放手。

    宋江得脱,往闹里一直走了。

    婆子便一把却结扭住唐牛儿叫道:“宋押司杀了我的女儿,你却打夺去了!”唐牛儿慌道:“我那里得知!”

    阎婆叫道:“上下替我捉一捉人贼则个!不时,须要带累你们!”

    众做公的只碍宋江面皮,不肯动手;拿唐牛儿时,须不担搁。

    众人向前,一个带住婆子,三四个拿住唐牛儿,把他横拖倒,直推进郓城县里来。

    正是∶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披麻救水,惹焰烧身。

    毕竟唐牛儿被阎婆结住,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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