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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吃八宝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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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季昼短,傍晚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外面的商业街早早打烊,连一贯热闹的夜市也没有开张。春节,是和家人团聚的日子,一年中最重要的时刻。

    邵砚青给老爷子和母亲上香。这对父女在世时曾相依为命,也曾反目成仇,至亲至爱的人相互伤害起来最是惨烈不堪。他在袅袅升起的淡淡烟雾中看着两位至亲,回忆着与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好的,不好的,快乐的,痛苦的。他以前记得清清楚楚,甚至有些他发誓会记住一辈子的。可是不知为什么,现在他只记得他们对他的好。记得老爷子给他的第一颗糖,记得母亲在炎热的夏夜为他打扇。

    他想念他的亲人们。

    从小侧间出来时正好遇见陶隐,后者约是刚洗好澡,身上满是薄荷沐浴乳的味道。见到他便笑,现在看起来倒是爽朗,“可以吃年夜饭了。”

    要是陶泓在边上一定会骂他大言不惭,这口气好像整桌菜都是他整治出来似的。天知道从头到尾他就分个碗筷,连瓶汽水都没开过。

    年夜饭当然是邵砚青包办。他做惯了这些,一桌的菜煎炒蒸炸,每样都费功夫但偏偏他能安排得井井有条,利用时间差提高效率,汤汤水水得收拾得干净利落。

    卤味冷拼、白灼海鲜,讲究火候的爆炒热菜、酥炸面点,味道浓醇的煲汤、蒸物,还少不了糖油年糕丝。

    就算是陶隐这样嘴刁又挑剔的人,都摘不出半点毛病来。事实上这对姐弟在饭桌上异常的沉默,连目光的交流都很少,都在非常专注地消灭食物。直到春节晚会开播了,桌上的人才有了一些语言上的交流。

    陶隐把剥好的九节虾扔到陶泓的碗里,说那个年年喊‘我想死你们啦’的人表演得越来越无趣了。陶泓叼了虾在嘴里慢慢地嚼,眼睛却是盯着电视屏幕不动。她蛮喜欢这个‘我想死你们啦’,虽然廉颇老矣,但相比起其他倒是强一些。

    看完小品她向弟弟抱怨,“你别剥了不吃都扔给我,嚼得我腮帮子都疼了。”陶隐一撇嘴,心想谁有空剥那么多给你,拿眼皮子把对面的人夹了又夹。哟,心理素质挺好的,还眼观鼻鼻观心呐。他略有些恶毒地想: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会叫,什么心思都憋肚子里,面上半点看不出。这点倒和季修白挺像,就是面嫩嘴呆,不说话的时候跟木头似地。

    年夜饭里有碗太平汤是每个人都要吃的,陶泓知道每人标配是一个鸭蛋两只肉燕,很快就吃掉了,邵砚青更不必说。只剩陶隐,他最讨厌吃水煮蛋,而且还是个头比鸡蛋大的鸭蛋。陶泓见弟弟一脸仇恨地瞪着那颗蛋,便说:“这样,你吃蛋白,蛋黄给我。”

    邵砚青夹起一筷子菜,慢吞吞地说:“不吃也没关系。”

    陶泓不满地在桌下踢了弟弟一脚,趁邵砚青去厨房的时候压低声音说道:“不过一颗蛋啊,你就不能克服一下干掉它吗?”

    “不过一颗蛋?”陶隐挑眼看她,“你怎么知道我没诚意干掉它?是没机会好吧。”连颗蛋都不愿意让他们分着吃,这小心眼的。

    陶泓没多想,只说:“你在家挑食没关系,但在这里得给主人家面子,别失礼。”

    “人家可没把我当外人。”

    “……你自我感觉真好。”

    “和你一样神经迟钝的话,我可怎么活。”

    邵砚青端着八宝饭出来的时候就见姐弟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她今晚很开心,话比平常多不话,连语调都异常地欢快。大红色的高领毛衣衬得她皮肤雪白,双颊却带着蜜桃似的粉红。或许是为了应景,她少有的戴了对珍珠耳钉,小巧圆润得可爱。

    他垂下眼,心口发烫。

    陶泓已经吃了小半盘的糖油年糕。自己做的东西吃起来总是特别香,年糕切条炸过再过薄芡,香脆又甜糯。这时看着八宝饭不免扼腕,“吃不下了。”可肚子饱了眼睛没饱,还是忍不住舀了一勺。八宝饭里还裹了他自己做的芋泥,扑鼻的香。

    陶隐在旁看着她一边嚷着好饱好撑,一边毫不客气地在八宝饭里挖芋泥,连八宝饭里的花生都挑个干净。他整张脸上都写满了对姐姐的鄙视。

    零点倒数的时候外面的鞭炮声炸响,整座城市都开始轰鸣起来。隔着重重门墙都能闻得到浓重的硫磺气味。陶隐皱眉,低声说道:“一个晚上的污染抵得过一个月了。”陶泓问邵砚青:“你不放吗?”

    “没有这个习惯。”老爷子厌恶热闹,逢年节根本不买鞭炮烟花。只在他刚搬来的那一年,母亲偷偷给他买过一次烟火,细细的长条在点燃后会散出一束银色的火花,嗞嗞作响,十来秒后就燃烧殆尽。

    “不放烟花的话就打牌吧。”陶泓提议。

    陶隐撇她一眼,知道她是手痒了。陶家的习惯是打牌过新年,一家四口打麻将,谁赢钱第二天谁请客。但三个人凑不成一桌麻将,就打纸牌。

    陶家姐弟棋牌玩得不错,什么都会一点。但邵砚青可不,他的生活圈狭窄又不擅交际,除了跳跳棋外只会抽乌龟。

    陶隐趁邵砚青去拿纸牌的空当对陶泓说:“他是打哪儿爬出来的老古董,连斗地主都不会。抽乌龟?现在小学生都不玩那个,弱智。”陶泓瞪他一眼,说:“人家可是好孩子,不像你,除了piao什么都精通。”

    抽乌龟不用什么技巧只拼运气,但是对于精通算牌的人来说连运气也不需要。陶泓知道弟弟擅长此道,便有心给邵砚青放放水,没想到开局连着几场都是陶隐押到乌龟。陶泓可不觉得这是凑巧,更不会是陶隐给面子。陶隐当然也不觉得这是巧合或是自己运气差,第一场输的时候他就知道面前的人比他还精于计算。

    啧啧啧啧啧,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会叫。

    前半场输的多是陶隐,邵砚青其次,陶泓一局没输过。陶泓喜形于色,赢钱事小,压过陶隐才是爽事。趁着陶泓上楼拿零食的间隙,陶隐一边洗牌子一边问邵砚青:“你喜欢她啊。”

    邵砚青正在倒茶,闻言手上仅是一顿,“是的。我正在追求她。”

    陶隐失笑,“你‘正在’追求她?”他的手肘压在桌沿,上身往前倾了倾,下巴往上一挑,极不讨喜的模样,“我怎么觉得你在过家家。”

    邵砚青也不恼,只是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不会说好听的话,也没什么追女孩子的花样。她从什么样的地方来,以后要去什么地方,我都不知道。只是她到了这里,而我想留住她。”

    “你想留住她?”陶隐反问道:“你凭什么留住她?年纪轻轻就守着这丁点地方寸步不离,吃不饱饿不死就是人生志向。就这点出息,你还想留住她?开什么玩笑。”

    这时已是凌晨时分,喧嚣早已停歇。客厅里开着暖气,先前陶泓剥了几个橘子后将橘皮撂在上面,空气里便带了淡淡的柑橘香气。邵砚青微闭了闭眼,似乎能听到她在楼上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还有翻动东西时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不会说好听的话,正巧,我也是。”陶隐将整齐得像切块豆腐似的纸牌往中间一放,双手抱胸,“不说你和她的性格差了十万八千里,就目前看来你们的兴趣、爱好、理想等等都存在着非常大的差距,这些可不是什么‘喜欢’啊‘爱’啊能弥补的。你不傻,其实心里清楚的很。要么她低就你,要么你高攀她。我舍不得她低就,我也不相信你能高攀得到。”

    邵砚青说:“未必。”

    陶隐耸耸肩,毫不掩饰轻蔑姿态,“你是这样想扮猪吃老虎啊。不,陶泓算什么老虎,顶多一只食草恐龙,看着挺唬人,神经却粗得可以。周一被咬,得到周天才会发现。”他再往前探了探身,嘴角挂着恶意的笑,“你倒是知道怎么哄住她,可说底她不缺一口吃的。我现在让她收拾东西跟我回家,她顶多和我吵一架,吵完就会收拾行李。”

    “你骗谁呢?”

    陶隐有些胸闷。他每句话都带刺,偏偏一句接一句扔过去没见半点效果。对面的人真和木头似地扎不进,刺不穿,寻常人被这么挤兑不生气也会愠怒,可他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不说,连语气也无高低起伏。就算是打架吧,这一拳接一拳地打在棉花上,有什么意思?

    “你这是自欺欺人。”陶隐听到下楼的脚步声,便将声音压低,“你要留住她?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把她留在这里陪你?可笑!你怎么不在自己脑袋上钻个洞串个链子,挂在她脖子上。”

    邵砚青看着他。这姐弟俩的长相差得有些远,只眼睛有些许相似。不过陶泓的眼瞳乌黑晶亮,而陶隐则是浅琥珀色。他在对方的眼瞳中看到了曾经纠结、彷徨的自己,便隐约地知道他的刻薄与尖锐从何而来。

    “我希望她留下。但如果她要走,我不会拦着。我可以陪着她。如果她不喜欢,我就在这里等着。”

    陶隐挑眉,仍没好话,“一直等?等到死?”他冷笑一声,“说得好听,等一年两不算是本事,等十年八年?你唬谁!”

    “我恰好擅长这个。”

    他肃了肃面色,“你这是死缠烂打,还是真不怕等到死啊。”忽地腮线僵硬了一下,继续道:“这样死皮赖脸,不觉得讨人嫌?她从来不缺爱,你又算什么?”到后面一句已经有些咬牙切齿,却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邵砚青已经看到楼梯转角处舞动的衣角,便拣了重要的说:“你并不十分了解她,更加不了解我。你甚至对自己都没有信心,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

    陶隐的声音近乎从牙缝里挤出来,恨恨地,“稀罕。”他天生是变脸的高手,在陶泓过来前一秒已经将愠色收起,一如之前的云淡风清。

    牌局继续。后半场邵砚青输的最多,其次是陶隐,陶泓只输的最后两牌。因为赌的筹码很小,结束的时候各人输赢不过百。

    到了天色微光才散了场。邵砚青打扫完残局上楼,见隔壁房间的门微掩着。他轻推开来,陶隐并不在里面。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上了三楼。房门没关紧,灯也亮着。陶泓已经睡熟了,翻出一条腿在被面上,脚丫子光溜溜地。

    陶隐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书,双腿伸直很随意地搭在床尾的一角。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冲他点了点头,“巡夜啊,辛苦了。”此刻他的神态自然从容,根本看不出先前的尖锐乖戾。

    如果不是邵砚青足够清醒,或许也会觉得先前的对峙就是一场梦境。但是先前陶隐那刻薄的诘问凌空劈来,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心追求,无从下手。

    陶隐的视线停在门口站着的人身上,似乎在欣赏他默默纠结的模样。其实他倒是真有打算在年后带陶泓回去的,父母的意见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最主要是让她回去面对现实,打哪儿跌倒就打哪儿爬起来。不过现在看来倒是他多虑,她确实过得很好,半点也看不出为情所困走不出来的模样。想来是已经摆脱了季修白的影响,或者说对方的影响力已经渐渐消褪,终不复存在。

    陶隐忽地微笑起来,不怀好意地。

    邵砚青已静默了许久,这时终于说道:“你的房间在楼下。”

    “我还不想睡。”

    “你开着灯,她睡不好。”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陶泓这时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说了句:“陶隐……滚蛋。”或许是热了,翻出半个身子把被子卷在怀里。她穿着珊瑚绒的睡衣,背上的卡通猫头鹰正瞪大眼睛看着房间里的两个人。

    陶隐‘啪’地一声合上书,起身将被子从她怀里拽出来,兜头盖下,低声数落道:“睡相这么差。”

    这样亲密的举动看着有些刺眼,不过很快陶泓就从被子里翻出来抢回被卷,伸长的手爪在空中挥舞了半圈,清脆地盖在弟弟脸上——

    “啪!”

    邵砚青眨眨眼,抿起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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